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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出事了!

    火树宵开, 银辉如霰,碧瓦朱檐的千重宫阙之?间,五彩缤纷的焰火升又落,似星雨, 似绛霞, 美轮美奂, 看的姜离睁大了眼瞳——

    “小师父,你是?带我来看这场焰火。”

    姜离头一次看上元节的宫中焰火,不看时, 料想着也不过比坊间声势大些,可真当亲眼所见,方知宫中年庆能如此盛大斑斓,如此风流艳雅。

    一朵又一朵焰花升空炸开, 姜离目不暇接,不时转头看一眼沈涉川,虽看不清面容, 可那?微弯的眼尾, 也知他多半带了笑意?。

    夜风中有硝石味儿, 姜离深吸口气, 心底所有的沉郁悲闷, 皆在此刻涤荡干净, 她一双眼睛似月牙儿弯起,满足道?:“小师父, 我还是?第?一次看宫里的烟火,原来真的比坊间热闹太多……”

    “他们前殿能看到全部的焰火吗?”

    “我们这里是?最好?的位置罢……”

    “小师父, 好?漂亮的花与?色,难怪你要带我冒险闯宫, 这只怕是?我这一辈子能看到的,最美的焰火表演了……”

    姜离一错不错看着北面的夜空,漆黑的瞳底映出漫天流霞焰光,看到兴起是?,忍不住双手拍掌,赞叹连连,沈涉川站在她右后方,目光时而落在她脸上,时而也落在远处的不夜天中,久久没有动作。

    两刻钟后,五彩星辉铺满万春殿上空之?时,姜离心满意?足看向沈涉川,“小师父,多谢你,我六年没过过生辰,从?小到大也没有哪个?生辰让我如此开怀,这几年每一年生辰你总会来看我,你于我是?师父亦同兄长,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夜空中的明辉溢彩尚未散尽,光亮却已暗了下来,沈涉川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但?姜离能感觉出那?沉沉的关切,他抬手比划几下,姜离点头,“是?,我去祭拜过了,没有遇见任何人,你放心。”

    沈涉川看向远处最后一抹流光,姜离便真切地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也很高兴,真的,想想小师父和怀夕,我便觉得老天爷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

    沈涉川望着她的笑眼,抬手在她发顶轻触一下,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出了宫城,姜离松了口气,禁不住语声轻快问:“小师父如何知道?宫中有焰火?这几日您到底在哪里?三娘也没有见过你……”

    二人身法迅捷,直往平康坊而去,姜离一边回望宫城,“我知道?平康坊离皇城近,却也没有想到这样近,翻墙越户竟只用半炷香功夫。”

    沈涉川没有多少反应,但?他素来如此,姜离也不以为奇,只继续道?:“你对宫禁守卫如此熟悉,难道?你去过拱卫司了?我本还想着,拱卫司放出有人闯宫的消息,你听到之?后若再?去闯宫,岂非连累了你,如今见你出入似无人之?地,倒放心了不少。”

    姜离一路上自说自话,无外乎是?近日诸多变故,和对沈涉川的担忧,待回盈月楼,便见整座小楼一片漆黑,显然吉祥和如意?也已歇下。

    二人站在楼檐轩窗之?前,姜离问:“沈家的事?小师父有何打算?”

    沈涉川比划起来,姜离看个?明白,道?:“这般信大理寺?前次怀夕的事?,是?裴少卿帮了忙,他猜到了我们和沧浪阁有关,但?我并未向他道?明缘故。”

    沈涉川看着她似有疑问,姜离默了默道?:“我六年前与?裴少卿确是?旧识,但?……时隔六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莫说是?他,便是?长安城任何一人,我也不敢贸然说明这些年的经历,他猜到便猜到,对我而言,还是?靠自己?更稳妥。”

    沈涉川极少干涉她的主意?,闻言只点了点头,又摆手令她进屋。

    姜离往窗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师父万事?保重!”

    沈涉川颔首,她便两步攀上窗沿跃进了屋内。

    怀夕正在屋内等候,听见响动迎上来,“姑娘终于回来了!您放心,吉祥她们已经歇下了,只以为您身子不适也早早歇下了!”

    姜离换了衣裳,道?明闯宫之?行,怀夕听得惊叹不已,“阁主好?生厉害!这下咱们不必担心了,这长安有几人能留住阁主?!”

    见姜离身上郁气一扫而空,怀夕也松了口气,与?姜离一道?梳洗后,主仆二人一同歇了下来。

    翌日是?正月十六,乃是?简伯承启程赴任之?日,一大清早,姜离便带着怀夕赶往城外,在官道?上的长亭等了片刻,等来了简伯承一家。

    姜离拿出备好?的送行礼,又听了简伯承一席叮嘱,看着他车马辚辚往南而去。

    回程的路上,姜离被方旋喊到简家的马车上说话。

    她道?:“昨夜入宫,我还在找你呢,结果?只看到你父亲带着薛沁,当时我便有些生气,但没想到原是你自己不想去,那?便没事?了。”

    简思勤道?:“妹妹没去太可惜了,昨夜的焰火是这些年宫里最好?看的!”

    方璇却直摇头,“那?焰火可是干干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的,入后宫跪拜之?时,高贵妃也不知怎么了,硬是?让我们在寒风里等了半个?时辰,哎,不去也是?对的,真是?又累又冻宴席也味同嚼蜡!”

    方璇满腹牢骚,姜离听得直笑,这时,方璇又道?:“不过倒是?有些小辈的乐子可聊,高家那?几个?也去了,我看那?意?思,高家有心和安国公府联姻,可安国公世子那?腿……昨天高贵妃也不知和清芷说了什么,搞得清芷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方璇虽是?长辈,心性却时有天真,简思勤道?:“安国公府如今可是?香饽饽,高家世子也想求娶萧姑娘呢,不过段家也有此意?……”

    方璇点头,“不错,昨天高贵妃和殷贤妃都拉着碧君说个?不停。”

    简思勤这时低声道?:“我还听说就在大前天,高家世子和段世子在登仙极乐楼因?为一个?姑娘大打出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幸而当时德王殿下也在,才?将两人劝了住,不然,又是?长安城好?大一场笑话了。”

    说起登仙极乐楼,兄妹二人之?约就在明天晚上,姜离这时道?:“兄长,咱们明夜之?约,可能多加几个?人?我想要寿安伯的大小姐和虞侍郎府上的大小姐同来。”

    简思勤眼底微亮,“付姑娘和虞姑娘?当然好?啊!就是?……你们三位都是?姑娘,你不如再?请付世子同来?付世子也是?个?好?性儿的,免得只有我一个?男子,哦对了,我们要去看的幻术在酉时过半才?开始,倒是?有更早一场的,但?早被人定下了。”

    姜离笑着应是?,“那?当然更好?,就这么定了。”

    方璇知道?二人要去登仙极乐楼,凭她的性子自不会阻止,只不住叮嘱简思勤照顾好?姜离,如此说了一路的闲话,等到了开化坊,姜离方才?回到薛氏的马车回府去,刚一回府,他便命长恭往寿安伯府与?虞府送消息,等下午两府送来了确定的答复之?后,便安心等着十七晚上赴约-

    到了十七这日,因?幻术表演酉时过半开始,姜离酉时才?从?薛府出发。

    如今尚是?凛冬,天黑的早,马车辚辚而行,寒风呼号间,人声渐沸,大周早年行宵禁,后来天下承平,宵禁便被废除,东西市到了夜间,常常喧闹至天明。

    姜离听着动静,掀起帘络朝外探看。

    马车已入东市,目之?所及一片霞光灯色,雕楼画阁鳞次栉比,珠帘绣户人头攒动,而在一片耀眼斑斓中,仍是?不远处的登仙极乐楼最为夺目。

    因?其主楼高五重,雕甍画拱,朱栏彩槛,再?加上主楼侧楼廊桥相?连,若飞虹凌空,在五里之?外便能观其华美森宏之?势,而随着马车靠近,主楼最顶上的“登仙极乐”四字匾额也越发清晰,姜离定定望着那?牌匾,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马车减速时,仙楼已近在眼前,楼内灯火通明,可不知为何,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箫鼓丝竹声。

    姜离眉头拧起,待马车走的更近些,便见仙楼正门外雪色泥泞,脚印杂乱,正有衣着锦绣的客人们从?内慌忙而出,再?仔细一看,出楼之?人各个?神色惶惶,私语纷纷,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之?事?,而楼门内,仙楼的侍从?伙计们正费力地想拦住四散出逃的客人,推推搡搡之?间好?不难看。

    “阿泠!我们在这里……”

    姜离正看的面色几变,一片嘈杂之?间,虞梓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姜离忙循声看去,虞梓桐和付云慈正站在路边人群之?中。

    长恭连忙勒停马车,虞梓桐这时急跑过来,“阿泠,楼里出事?了!跑出来的人说楼里好?像死人了,但?我看到了简家的马车,简公子已进去了……”

    第102章 罗刹杀人

    “……死人了?!”

    跳下马车的姜离神?色大变, 再往不?远处车马拥挤之地一看,果?然瞧见了简家的马车,她暗道?不?好,忙往登仙极乐楼门口去?。

    “分明是罗刹杀人, 你们还想拦阻我们!!”

    “就?是罗刹杀的人!你们这楼里?的罗刹活了, 还会杀人, 却把我们拦在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让我们出去?——”

    付云珩在前?逆着人群开路,但还未到门口, 便听见厅内传来酒客满是惊恐的呼喊,七八个?石青布衣的登仙极乐楼伙计拿着棍棒拦着门口,不?许里?头?的人再往外跑。

    “什么杀人?”虞梓桐吓了一跳,“罗刹杀人?!我没?听错吧……”

    姜离也?听得?满腹疑问, 这时虞梓桐一把拦住个?高鼻宽额的年轻公子,“敢问公子,楼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他们的罗刹像活了!杀人了!”

    这年轻人高喊出口, 周围之人更吓作鸟兽散, 姜离不?太信这话, 几步挤到楼门口想进去?, 一个?领头?的伙计拦住她, “不?好意思?了客官, 今日本店谢客了。”

    姜离看向?厅内,只见锦绣华美的厅堂已是一片狼藉, 不?仅酒客们惊慌做怒,正厅中央演台上的几个?乐伶, 也?一脸惊恐地看着乱象窃窃私语,又不?住往楼上望去?, 姜离看不?到楼上,忙道?:“当真死了人?我是大夫,若只是伤人,我或可?帮忙施救。”

    这领头?的伙计一愣,脸皱作一团道?:“您来晚了姑娘,若是两刻钟之前?或许还有希望,眼下我们得?等官府来人——”

    “什么官府来人!在你们这里?消遣还要被官府抓不?成?!”

    “你们敢不?放人?!”

    “大家快走!这楼里?从前?不?知死过许多人,有鬼!定是有鬼作怪!”

    堂内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本还忌惮棍棒的酒客立时朝外冲撞起来,一众伙计拦阻不?及,硬让几个?当首的男子冲了出来,付云珩和姜离站在最前?躲避不?及,连连后退还被撞的踉跄。

    一片推搡辱骂的嘈杂中,忽有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避至一旁的姜离几人转头?看去?,便见竟是裴晏带着一队大理寺武卫赶了过来,而他身边还跟着个?一脸急色的小厮,竟是李策身边的空青。

    “都站住!等官府查验!”

    九思?看着乱局率先大喝一声,裴晏老远便看到了姜离,下马之后先走朝姜离走来,“你们怎会在此?”

    姜离语速极快道?:“我们和表哥有约,来的时候正遇上这乱子,表哥人在楼内还未出来,到底出了何事?”

    姜离问完,空青跟在裴晏身后道?:“裴大人,我们先进去?说话吧,我们小郡王只怕急死了!”

    姜离惊道?:“小郡王也?在里?面??”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你们先跟来吧。”

    裴晏大步往楼门口去?,一众酒客见大理寺来了,一时再不?敢妄为,几个?伙计也?喘着大气放松下来,裴晏大步进门,扫了一眼楼内乱局,唤道?:“卢卓,你带人问楼下客人证供,留下四人封锁一楼,其余人封锁各处出口不?得?乱走。”

    话音落下,卢卓应是,姜离几人也?跟了进来,她扫视一圈,便见主楼与从前?布局大有不?同,只装潢仍华美奢靡,她正举目四望,忽见简思?勤站在三楼西侧廊道?之中!

    “妹妹,我在这里?——”

    简思?勤招了招手,忙往下走,裴晏看了眼简思?勤,道?:“你们先在此稍后片刻。”

    言毕,他带着空青直奔三楼,至二楼时与简思?勤打了照面?,简思?勤拱手避在一旁行礼,“裴少卿。”

    裴晏点了点头?快步而上,简思?勤也?一路小跑下来。

    姜离迎上去?,“表哥,到底出了何事?”

    简思?勤语速极快道?:“我是两刻钟之前?来的,想着来迎你们,我来之时还好好的,可?当时第一场幻术尚未演完,咱们的雅间还未腾出来,我便在二楼西厢点了一壶茶等着,可?我那壶茶刚上来,便听见了一串惊叫之声,那声音隔着木板墙,像是三楼,又像是二楼,我一听便猜到是演幻术那边出了事。”

    简思?勤指了指后楼方向?,“这楼里?的幻术有专门的演堂,就?在这大堂之后,有两三层楼那么高,里?面?暗布机关奇门——”

    他又看向?三楼,“此番看幻术的三处雅间则在三楼,我先是听到了惊叫,但往楼下一看,却见一楼笙歌乐舞毫无所觉,正以为自己听错了之时,又听见三楼天字一号雅间的门被打开,有人急声吩咐了两句什么,我只听见‘请太医’、‘衙门’之类的说辞,再然后,我便看到几个?小厮疯了一样跑下了楼……”

    “没?多时,隔壁雅间的门也被打了开,有人惊慌跑了出来,大喊什么‘罗刹杀人了’,‘死人了’,这一下才惊动了楼上楼下,有人跑上楼来看,又有人害怕的往楼下去,一时乱成一锅粥,没?多时,这仙楼的苏掌柜便急匆匆带人到了,仙楼的大夫也?被请了来,瞧见这动静,那几个?道?‘罗刹杀人’的越喊越凶,大家惧怕不?已,便陆续往楼外跑,大抵怕消息传出去闹得不?好听,苏掌柜命人守住楼门不?让大家离开。”

    简思?勤一口气说完,虞梓桐忙道:“那到底是谁死了?小郡王也?在?”

    简思勤道:“楼里乱了一阵子,我也?不?知到底是谁死了,是看楼上的人跑的差不?多了才上去?的,刚到门口你们就来了,门紧闭着,但瞧外头?侍立的随从,应确是小郡王在,义阳郡王世子也?在,还有段氏和定西侯府之人,另还有三四个?世家子弟,哦,还有安国公家的小姐和定西侯家的小姐多半也?在。”

    虞梓桐扬眉,“竟是他们……怎会死人?真是罗刹杀人?”

    一听多是旧识,付云慈也?担心起来,“也?不?知是谁出了事……”

    旁的人倒也?罢了,但知道?李策和萧碧君都在,姜离一颗心还是高高提了起来。

    简思?勤望向?三楼道?:“如今仙楼掌柜、大夫,还有他们一众看幻术之人都还在那厅阁里?头?呢,我虽和他们认得?,但出了事大家多有忌讳,我也?不?好打探,眼下裴少卿上去?了,想来很快就?能知道?出了何事……”

    简思?勤话音落下,楼门外再度传来车马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停在了楼外,车夫掀开帘络,先是个?锦衣公子跳下马背,紧接着,他将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从马车上抚了下来,三人面?色皆是苍白,那位妇人更是眼红气短,像随时都能晕过去?。

    付云慈惊得?掩口,“段国公和夫人怎来了?!”

    年轻公子是段国公府二公子段凌,被他扶下来的正是段国公段冕与夫人戴氏,三人由小厮引路,急匆匆进门,段凌经过时看了一眼姜离几人,却也?顾不?得?招呼,直往楼上赶去?,戴氏面?白如纸,走路都有些不?稳,全靠段凌搀扶,姜离几人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三人上了三楼廊道?,又匆匆进了天字一号雅间。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片刻,虞梓桐正要发问,一道?撕心裂肺的悲哭从三楼雅间传了出来,姜离心头?一跳,“难道?——”

    一言未尽,九思?从楼上跑下来,“薛姑娘,我们公子请您上去?。”

    众人皆讶,虞梓桐先道?:“请阿泠上去?做什么?”

    九思?面?上一片凝重,“上面?有位病人颇为不?适,我们公子请您上去?看看。”

    微微一顿,他低声道?:“出事的是段世子。”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姜离当机立断,“我随你去?!”

    姜离直跟着九思?行上三楼,又左转,快步到了西面?一处锦绣奢华的厅阁之前?。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带着姜离踏入厅内,刚一站定,便有十多道?目光落了过来,姜离眼风扫过,便见在场之人果?然是简思?勤说的那些,萧碧君红着眼眶站在仕女屏风之前?,李策眉眼阴沉的立在东面?柜阁之下,其他人或惶恐或悲痛,襟前?与袍摆上无不?沾染大片血色,北面?靠窗的矮榻上,段霈鲜血淋漓地仰躺着,早已没?了呼吸。

    “霈儿,我的霈儿……”

    “是谁这般狠心啊!”

    瘫软在榻边的戴氏哭的撕心裂肺,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薛姑娘?薛中丞府上的小神?医?那个?辛夷圣手?!”

    话音落下,她立刻转过身来,“薛姑娘!你是辛夷圣手,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求你救救我儿!你若救了她,我们段氏满门结草衔环来报!”

    她揽着段霈已满身是血,此刻踉踉跄跄起身,想来拉姜离似的,段国公长?叹一声,哽咽着拉住戴氏,“夫人——”

    戴氏泪如雨下,一旁登仙极乐楼的掌柜苏泉拱手道?:“夫人若不?放心,让薛大小姐看看也?好,我们这里?的大夫到底比不?上薛大小姐。”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道?:“麻烦姑娘。”

    姜离快步上前?,待走到榻边,便见段霈面?色煞白,已被鲜血染透,他墨色袍衫微敞,胸口露出两个?初凝血洞,姜离挽起袖子探脉触颈,细细查看,但不?过片刻,她直起身来,“请夫人节哀,段公子已殒命,无生还之机。”

    戴氏瞪大眼瞳,她看看姜离,再看看满身血污的段霈,仍不?愿放弃,“怎么会呢,你能救,你一定能救,他才断气半个?时辰啊——”

    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跪下,“姑娘,死了七日的人你都能救,我儿身上还是热的,你再想想办法,什么灵丹妙药我们都能去?找,求求你姑娘——”

    见她还要磕头?,姜离忙退避几步,“夫人请起,非我不?救,是段公子心腔破裂,失血过多,他心脉尽绝,已无复生可?能。”

    段冕和段凌见状上来扶戴氏,裴晏也?上前?一步挡在了姜离身前?,“医家并非神?仙,夫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段霈为何所害。”

    戴氏捂着心口哭的直不?起身,李同尘忙拉过一把敞椅让戴氏坐下,这时裴晏对姜离道?:“请姑娘上来,是想请姑娘帮忙看看定西侯世子。”

    高晗?姜离心底生疑,忙往西厢看去?。

    此处雅间由多宝阁与一架银红珠帘隔出了一厅一厢,高家三兄妹,此刻一个?躺着两个?站着,正在西厢之内。

    姜离穿过帘幕走入西厢,便见西厢与正厅一般阔达,亦是黼黻铺地,锦绣华美,南面?靠墙一套榻几,北面?则是一处置有精巧坐席的露台,露台半凌空,前?下方便是华丽的挑高演台,坐在此处品美酒佳肴,赏奇诡幻术,自是极乐。

    然而刚死了人,这西厢中座椅凌乱,茶点瓜果?狼藉翻倒,地上亦有血污点点,可?以想象半个?时辰之前?,露台上生了怎样的兵荒马乱。

    定西侯世子高晗,此刻白着脸躺在南侧罗汉榻上,满头?冷汗,其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正担忧地陪在身边。

    见姜离和裴晏过来,高清芷道?:“薛姑娘,我兄长?此前?胸口受过伤,伤势还未大好,适才受了惊吓,这会儿旧伤复发,心口绞痛难止,请你看看!”

    苏泉恭敬道?:“世子的旧伤伤口颇深,我们的大夫不?敢轻易下针,已经去?请太医了,可?只怕还有一会儿功夫才能到……”

    姜离挽袖近前?,“请世子伸出手来。”

    高晗粗喘着气伸手,姜离倾身请脉,又令高晗解开衣襟看伤处,检查一番问道?:“可?有银针?”

    苏泉看向?身边大夫,那瘦高着灰长?衫的中年大夫忙道?:“有有有。”

    姜离便道?:“世子伤势未愈,心脉气滞不?通,不?通则痛,我为世子施针便是,世子这样的伤势,最好还是静养为要。”

    “本来是要静养的……”

    姜离话音落下,一旁的高晖低低抱怨了一句。

    比起李同尘泪眼汪汪,高晗和高晖两兄弟可?谓悲色最浅之人,听着戴氏阵阵哭嚎,高晖甚至露出不?耐之色,姜离不?着痕迹打量着二人,待接过银针,为高晗施针。

    有姜离在,无需再担心高晗,裴晏便道?:“同尘,你继续说下去?——”

    李同尘抹了一把眼泪,因手上沾了血,抹得?面?上也?染了血红,他哽咽道?:“就?是刚刚说的,今日是我做东,是为了劝和,三日前?高晗和段霈在这里?打了一架,当时闹得?颇不?愉快,今日我是来当和事佬的,段凌是知道?的!”

    李同尘看向?段凌,段凌咬紧牙关悲愤地望着哥哥的尸首,未做反应。

    李同尘继续道?:“虽说是为了当和事佬,可?也?不?想闹的太难看,这才多请了些人,想着人多了,大家说说笑?笑?看一场幻术,看、看完了也?就?心照不?宣算了,今日是我来的最早,我是酉时过半便来了,当时天色刚见黑,我来了之后没?多久,一铭和冯筝也?到了,我们先点了茶果?说话,又一会儿,龚旭、章桓和高晗他们同时到的,最后才是段霈和碧君,他们是亥时初来的,刚坐下饮了两盏秋叶白,这幻术便开始了。”

    他指了指西厢,“这里?的幻术是在露台凭栏而观,我们先看了神?仙索和黄龙变,看到第三出目莲救母时,我们挤在围栏边正看得?兴起,却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说段霈下去?了,我定睛一看,竟然看到段霈出现在演台上——”

    “目、目莲救母讲的是目莲入地狱大战罗刹恶鬼,将母亲迎回人间的故事,那演台中央,正好有两个?会动的罗刹人偶,本是术士表演幻术的死物,可?那时,那罗刹竟真的活了,他们看到段霈,将他当做入地狱的目莲刺杀——”

    “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段严与罗刹打斗起来,没?两个?回合,他便被刺了两刀,惨叫着倒了下去?,起初,我们以为这也?是幻术的一环,可?等我们笑?闹完了回头?一看,竟发现段霈当真不?见了,觉出不?对,我连忙含着大家下楼救人,等我们踉踉跄跄奔下楼去?,便见段霈真被刺死在地,胸口血流如注,原来那不?是幻术,是、是那罗刹,那罗刹真的要杀段霈!”

    段凌听了半晌,此刻喝道?:“罗刹杀人?!这怎么可?能!冯筝!一铭!你们也?来说,到底是不?是这样?!”

    被喊的赵一铭乃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其人生的英武高大,此时红着眼道?:“的确是这样的,我们所有人都看到段霈一个?人去?了演台上。”

    冯筝抹了一把眼泪道?,“二公子,是真的,我们就?在露台上,您可?以去?看,从那里?看下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当真只有世子一个?人下去?了!”

    龚旭乃是刑部侍郎龚铭之子,此刻煞白着脸道?:“是、是真的,同尘没?有说错,都说他们楼里?那个?幻术师傅可?以以假乱真,什么都能变,我们起先还以为是幻术师傅变出来的,中间其实我觉出两分不?对,觉得?太真了,可?我又想,段霈的性子喜欢与人玩笑?,万一是他想上去?看看那幻术到底有何玄机呢?便只顾着笑?闹了。”

    一旁的章桓也?点头?,“我还听到了他的、他的惨叫,那惨叫听起来……虚虚实实的,很像是故意捉弄人的样子,看到他倒地,我也?有一刹以为他是在玩笑?,等他们喊起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有些怪。”

    裴晏扫视了众人一圈,“是谁第一个?下去?的?”

    李同尘红着眼睛举手,“是我,当时我站在楼梯间最近的位置,看着不?对劲,我第一个?跑下去?,不?知是不?是饮多了酒,我摇摇晃晃走不?稳路,还跌了一跤,我到了底下演台,看到段霈胸口已是大片血色,吓得?跌坐在地,等我去?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一动不?动了。”

    “见他不?动,我更吓得?没?了魂儿,他们后面?跟来的也?吓得?不?轻,都去?又喊又抱又叫人请大夫,再后来便是我们七手八脚把段霈抬了上来,抬得?时候,他似乎还是有点儿气的,可?上来之后,人就?真不?行了,他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我按伤口也?按不?住……”

    李同尘刚止住眼泪,此刻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萧碧君和高清芷听着,也?都抹起眼泪,屋子里?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姜离已给高晗进完了针,先往露台西面?的楼梯间看了一眼,又见高晗和高清芷衣袍之上干干净净,这时,裴晏看向?一直没?开口的李策,“寄舟,当真如此?”

    李策一脸的沉郁,“确是如此。”

    落下四字,他又拧眉揉了揉额角,“今日的酒似乎有些古怪。”

    此言一出,章桓忙道?:“不?错不?错,分、分明饮的不?算多,可?我下楼之时,也?东倒西歪走不?动,上楼之时更是费力?极了,且看幻术之时,似乎格外忘情,眼下让我想,我竟有些想不?清前?前?后后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同尘跟着点头?,其他几人也?颇为赞成。

    裴晏颔首,遂看向?这登仙极乐楼明面?上的掌柜苏泉,“苏掌柜——”

    苏泉是个?年过不?惑,细眉豆眼的微胖男子,见裴晏眉目寒峻,他立刻跪倒在地,“裴大人明鉴,小人招,我们今日的幻术术士名唤杨慈,今日的幻术,其实……其实多为障眼法,只是术士手法极好罢了,再靠许多机关配合,所有操纵机关之人都藏在对面?楼里?和演台之下,那罗刹人偶的确会动,可?动也?只是动胳膊,力?道?极小,成年男子就?算被刺,也?绝对刺不?出致命伤口,能划破衣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刚好刺中心口呢?”

    裴晏闻言看向?九思?,九思?会意,立刻转身出去?。

    裴晏又继续看向?苏泉,“那酒呢?”

    苏泉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给贵人们放下三滥的东西到酒里??是……是香,屋内用的香里?头?加了一点儿曼陀罗,药效颇微,不?伤人身,也?极难发觉,这东西能让人起兴,兴致高了,便更容易沉浸在幻术之中,便也?看不?出有何破绽了。”

    “这、这是我们这些地方的惯用伎俩,到处都是一样的,我们从去?年开始演幻术之时就?这样做,也?没?出过什么事,今天是绝不?会因为这点儿东西出乱子的,这东西也?好解,只需饮两杯浓茶即刻,我们每日都会送客人们茶汤……”

    死的是段国公世子,苏泉即便善于和权贵人家打交道?,此刻也?真是怕了,他红着眼磕头?道?:“小人没?有一句假话,您可?以让人查验屋内之香,小人绝不?敢欺瞒!”

    裴晏一眼看向?屋内角落里?的香炉,上前?仔细查了查,又朝姜离走过来,“请姑娘帮忙看看。”

    姜离接过香炉闻了闻,点头?道?:“含曼陀罗与苦艾草,再加沉檀,闻起来与普通香并无二致,但苏掌柜也?没?有说错,这点儿剂量不?足以中毒,有轻微致幻之效,再加上饮酒,或许会让人腿脚发软,但不?会意识不?清。”

    李同尘瘪嘴道?:“这里?我来过多次,往日的香也?没?有如此叫人难受的,薛姑娘,你不?如也?给我看看,我脑袋也?好、好痛,像有斧子在凿。”

    裴晏见状上前?两步,打量他两眼道?:“你既来过不?止一次,那今日幻术开始之后有何不?同?除了头?痛,身上还有何种不?适?”

    李同尘清了清嗓子,道?:“幻术都相差无几,非、非要辨别和往日不?同之处,那便是今日那、那黄龙变格外五彩斑斓,尤其到了目连救母一出,黄龙变的幻象似乎还未消失,哦,对了,那雕梁帷帐上的神?仙彩画,似乎活了,到中间甚至分不?清我人在何处、身侧之人有谁,真像到了极乐之境……”

    他说着,目色略显迷离,似还有回味,章桓也?点头?道?:“你别说,他们的幻术我年前?就?看过一次,虽不?是同一种,但今日所见的确比那日更为精彩。”

    李同尘说着也?揉起额角,满脸难受道?:“今日乐是乐了,但那秋叶白似乎格外醉人,我记得?黄龙变刚演完我便有些发晕,眼前?之物格外炫目,他们说看到段霈,我仔细辨了好久才认出,但我一开始只以为是幻术……”

    他使劲拍了拍额头?,哀恸道?:“所以才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罗刹身边,我、我现在头?还很疼,就?好似宿醉一般……”

    取针还有一会儿,姜离起身道?:“世子跌过一跤,莫不?是伤到了哪里??”

    李同尘摸了摸后脑勺,“你别说,这里?有些痛。”

    李策见状忙拿过身旁一盏油灯上前?来,“你怎不?早说?”

    他拿着油灯,本想是仔细给李同尘看看伤处,可?李同尘转眼看到那油灯靠近,却忽然面?露惊恐连退两步,“拿远点拿远点——”

    众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李同尘痛苦道?:“这灯看着血红血红的,我……”

    他说着又低头?看自己满是血色的手,眼底惊惧非常,然而裴晏和姜离闻言却双双一愣,心念电闪间,姜离狭眸道?:“不?,不?止是曼陀罗……”

    第103章 下毒

    “不止曼陀罗?”

    裴晏凝声一问, 便见姜离神?容肃穆道?:“请世子伸出手来。”

    李同尘不明所以,其他?人也疑问地?看着?姜离,便见姜离指尖搭在李同尘手腕上请脉,眉头?越皱越紧, “世子脉象惊跳无力, 除了头?晕头?痛之外?, 还有目眩色弱之状。”

    见李同尘睁大眼?睛,姜离看向李策手中灯盏,“小郡王手中的灯并没有散发着?血红之光, 这就是普通的油灯罢了,世子之所以觉得灯光泛红,乃是因为中毒之状,世子和章公子刚才还说, 今日所见幻象格外?逼真,那很可能也是因为中了毒,并  且, 此毒物?除了催发幻觉之外?, 应还有一处症状——”

    她?目光扫过室内的其他?人, “几位公子适才说话时?, 几乎都有口舌不清之状。”

    今日众人目睹段霈之死?, 都受了惊吓, 再加饮酒,说话磕绊并不突兀, 便是裴晏都未放在心上,此刻姜离一说, 他?们都觉出不对来。

    裴晏道?:“是何毒物??”

    姜离目光锋锐地?打量屋子各处,道?:“若我所料未错, 应是一种?产自西夷,名叫迷幻鼠尾草的毒物?。此毒无色无味,比曼陀罗致幻数十倍,会引发颇多不适,并且,此毒能令人格外?偏执,反应迟缓,倘若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段严被刺是幻术,那就算发现了异样?,你们的反应也会变慢……”

    李同尘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更觉毛骨悚然,“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段霈下了楼,那楼梯口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可我却全无感觉,不过,是有、有人故意对我们下毒?为什么?是为谋害段霈?但我们都中毒了啊。”

    李同尘话音落定,众人面色几变,段凌更是反应极快道?:“一定凶手下的毒!什么罗刹杀人!那一定是凶手的障眼?法!凶手是下了毒,又用了别的法子害死?了我哥,裴大人!凶手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段凌言辞切切,段国公和戴氏也都满腹疑问看向众人。

    裴晏立刻道?:“问脉可看得出不妥?”

    姜离点头?,裴晏便严声道?:“事已至此,相信诸位也不忍心看段霈死?的不明不白,请诸位配合,让薛姑娘问脉……”

    章桓见状第一个上前来,“那先看我有没有中毒,我可问心无愧!”

    姜离抬手问脉,这时?李策也上前,“麻烦薛姑娘。”

    姜离抬眸看了眼?李策,亦为他?请脉,萧碧君也紧接着?伸出手腕,如此各个问脉下来,谁也不敢有任何逃避之态。

    待给高晖问脉完,在众人紧迫的注视下,姜离摇头?,“几乎每个人的脉象都呈中毒之状,只是人体?质不同,略有轻重罢了,此毒对人身极有害,依我看,不如先给大家解毒,毒解了,或许更清楚今夜发生之事。”

    见裴晏点头?,姜离便道?:“此毒解法也十分简单,用羊奶加盐喝一海碗,便可恢复七八分,待明日余毒可尽解。”

    裴晏看向苏泉,苏泉立刻命人去?制备。

    段凌听得色变,“都中了毒?这怎么可能?!”

    姜离道?:“虽然眼?下他?们都呈中毒之象,但倘若凶手在谋害段公子之后,自己再服毒,那眼?下是断不出分别的,此种?鼠尾草之毒,可用香可口服,皆是同样?症状。”

    段凌咬牙看向裴晏,“裴少卿——”

    裴晏道?:“来人,先搜屋子,寻找可疑之物?让薛姑娘帮忙断看!”

    裴晏一声令下,冯骥带着?四个大理寺差役进了门,姜离见状退至西厢,先为高晗退了针,又帮李同尘看脑后伤处,李同尘跌的的确狠了些,后脑撞的红肿,但幸而未伤及骨头?,只需擦药酒便可痊愈。

    其他?人退至一旁,眼?睁睁看着?大理寺搜屋子,这时?裴晏又道?:“今日命案当前,诸位想来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请诸位配合,我需得让人搜身。”

    众人面色古怪起来,但段国公夫妻在此,段霈的尸体?也在眼?前,谁也不愿表现出心虚之状,只得呐呐应下。

    “十安,你来搜——”

    裴晏说完,又看向萧碧君和高清芷,她?二人是女子,自然不可能让男子搜身,于是裴晏看向姜离,“薛姑娘,麻烦你搜一搜高姑娘和萧姑娘,看她?二人身上可有兵刃。”

    姜离眉尖蹙了蹙,先往高清芷身边走去?,高清芷下颌微抬,排开双手,拧起的眉尖颇有两分委屈之色,姜离近前,上上下下搜得十分仔细,待到萧碧君时?,她?的神?色便坦荡多了,姜离依旧利落搜完,摇头?道?:“两位姑娘身上没有利器。”

    十安这时?也搜完了,摇头?,“公子,没有兵刃利器。”

    李同尘一摊手,“鹤臣,我们都是来寻乐的,怎么会随身带着兵刃?便是一铭他?们几个也都是空手来的,幻术开始后,小厮随从也都在外?头?,屋子里就我们这些人,你刚才也下去看过演台了,那演台严丝合缝的,机关都在暗处,如果是我们几个杀人,那我们是如何下手的?段霈倒在血泊中时?,我们可都还在露台上……”

    话音落下,几个仙楼伙计捧着解毒的羊奶出现在外,众人便先饮奶解毒,待伙计们离去?,九思一脸凝重而来,“公子,初初审了一遍。”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朝他看来。

    九思便道?:“小人去?了那演台之下,演台下乃是半层楼高的暗阁,里头?多有机关,但段世子死?的时?候,底下几个操作机关的术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且小人检查了,他?倒地?处乃是实木柱,并无中空,不存在从下往上发送暗器伤人的可能。”

    “今日这幻术,演台之下四人,有负责操纵人偶的,有往上喷火喷雾的,案发之时?四人各司其职,可相互为证,对面楼上十二人,六人为乐伎,另有六人掌管火光水雾等等障眼?之效,演台以北的暗房里有三人,术士杨慈退场时?便藏身在那里。”

    “一开始,是对面两个掌管灯盏的术士看到了段世子,他?们神?思清明,看的清清楚楚,是段世子一人从楼梯走下去?上了演台,但他们皆以为是段世子起了兴致捣乱,因他?性子张扬,此前来楼里消遣时?,便中途下过演台,因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后来发现不对时?,是他?们看到段世子踉跄不稳,还惨叫了几声,世子他?们醒过神?往楼下去?时?,术士们从北面的暗房也赶到了段世子身边,说当时?他?已血流如注没了呼吸……”

    说着?话,九思又指了指露台楼梯方?向,“幻术开始之前,演台已清场,当时?能进出的,唯有暗房内操作机关的术士,以及三处雅间通过楼梯下去?的客人,卢卓在楼下截到了六个同看幻术的客人,他?们用了迷香饮了酒,有些醉态,记忆却十分清楚,也说是段世子独自一人走上了演台,又与人偶交手,后被人偶刺伤倒地?,他?们其中有人认得段世子,虽不满他?此行,却也敢怒不敢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他?们十分肯定,小郡王他?们是在段世子倒地?一会儿之后才跑下去?的。”

    段霈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酒客的证词,似乎已排除了他?们的嫌疑,李同尘便道?:“鹤臣,你看,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作证,有这么多人替我们作证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高清芷忍不住道?:“莫非……莫非真有非人力之故?这里六年前着?了一场大火,可是烧死?了不少人啊……”

    六年前那场大火众人皆知,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而在这时?,几声脆响突兀而起——

    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姜离在露台处,正和冯骥几人一起倾身检查狼藉的杯盏。

    提起六年前的大火,李策的表情?不甚好看,裴晏这时?上前两步,“如何?”

    姜离直起身来,摇头?,“杯盏上瞧不出异样?,几盏灯笼和烛台也没有用药的痕迹,当然,如果凶手用的毒正好已燃烬,那我们极难找到证据。”

    李同尘道?:“那不可能啊,我们这么多人当时?都挤在露台上,等于凶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若是放在茶水酒水之中,那茶壶和酒壶内如今都还余留颇多,薛姑娘应辨得出来,若下在茶盏酒盏之中,那更不可能,他?那可能一个个的下毒,就不怕被发现吗?至于灯笼,我是第一个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动过灯笼!只有席案上的灯烛在大家跟前,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凶手如何躲过大家下毒呢?”

    羊奶解了毒,李同尘思路清晰起来,口舌也利索不少,他?又看向李策,“寄舟,你觉得呢?今天晚上可有异样??”

    李策目光沉沉扫过在场中人,“我也未发现有何不妥。”

    龚铭这时?道?:“对啊,如今连是否下毒,是不是那鼠尾草之毒还未确定呢,世子胸前的伤势我们刚才讨论过了,是利器伤,也很像那罗刹人偶手中匕首导致,或许……或许真是巧合呢……”

    段凌一听此言,立刻道?:“少胡说八道?了!一定有问题!倘若是我哥哥自己起玩性走下去?,那他?怎会被刺死??哪怕他?喝了些酒,想去?看看那罗刹有何玄机,可凭他?的身手,莫说罗刹人偶,便是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伤到他?,哪有那么多巧合!”

    苏泉也跟着?道?:“是啊,不可能是罗刹的!请大人明鉴,那罗刹手臂根本?就伤不了人的,大人……”

    章桓闻言也道?:“不是罗刹,那更不可能是我们啊,没搜出利器,也没找到毒物?,万一,万一是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呢……”

    众人争辩纷纷,裴晏抬手令止,又扫视众人一圈,“今夜之事的确古怪,虽有人证看到你们是在段霈倒地?之后才下楼,但做为同行之人,你们的嫌疑仍然不小,保险起见,你们还是要各自留一份证供,需仔仔细细将?今夜所闻所见道?出,从进这个屋子开始,越详细越好。”

    言毕,他?看向苏泉,“准备十一间空厢房。”

    段凌一听忙道?:“大人可否留一人在此,我和父亲母亲也想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高世子如今有伤在身,不若留他?在此,免得搬动。”

    裴晏俊眸轻眯,不等高晗反驳,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高晗不便,索性就留在此问证,九思,让卢卓带人上来分开问证。”

    这一声令下,其他?人跟着?苏泉从善如流朝外?走,高晗看一眼?段氏一家,心底却十分膈应,而段凌死?死?盯着?高氏三人,眼?底质疑已不加掩藏。

    高晗冷哼道?:“也罢,反正我清清白白。”

    高晖和高清芷见状也只好单独去?问证,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裴晏叫来十安记录证供。

    待笔墨备好,裴晏看向高晗,“把今夜前前后后之事再说一遍吧。”

    高晗靠在罗汉榻引枕之上,面色尚有些苍白,正要开口,他?却看向了还留在此的姜离,欲言又止一瞬后,裴晏道?:“不必担心,薛姑娘留在此于案子多有助力。”

    高晗论起来乃是太子表兄,与薛氏一样?,皆是太子臂膀,他?想了想,倒也不计较姜离在此,便道?:“今夜我们三人同来,不到亥时?便到了,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众人一番寒暄,与往日相聚也没什么区别,我因有伤在身,只饮了半盏酒,段霈来的最晚,我与他?此前有些不快,他?来了之后,在同尘劝和下,似模似样?与我杯酒泯恩仇,我知道?这是同尘好意,便也将?前日之事抛在脑后,这时?,幻术便开始了……”

    裴晏定声道?:“仔细说说幻术。”

    高晗轻咳一声,有些费力地?道?:“今日第一出幻术是神?仙索,这幻术不算新,我以前便看过,就是演台之上坠下长绳,术士凭空顺着?长绳往上爬,那演台挑空极高,像望不到头?,术士会一直往上,直到爬入云端之中,十分惊险刺激。”

    裴晏看向凌乱的露台,又问:“当时?你们是哪般座次?神?志可还清醒?段霈和其他?人可有异样??”

    高晗仔细回忆道?:“我与高晖在右,小郡王与段霈居中,清芷和碧君居左,同尘在最左边,冯筝他?们几个则在第二排,起初是这样?,但后来我们一时?坐一时?站,就不顾座次了,看完了神?仙索,便到了黄龙变,因实在精彩,便更无人坐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当时?我看到五彩的鱼绕着?仙娥飞,飞到了琼楼之上,琼楼似有五重,里头?亮了又暗,而后观音娘娘竟骑着?白龙下凡来了,她?身后带了个人,竟像是天上哪位神?女……”

    高晗越说越幻梦,段凌听得面黑如锅底,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高世子可莫要以为是幻术便可胡编乱造了。”

    高晗冷冷一笑,“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胡编乱造?若不信我这证供,那我倒也不想复述一遍,反正出事之时?,我是最后才下的楼,我连段霈碰都没碰一下,我无愧于心。”

    裴晏剑眉拧起,“好了,继续说下去?,问证不仅是摆脱自己的嫌疑,亦是帮官府缉凶,继续说罢……”

    高晗呼出口气,“黄龙变和目连救母前半段都没有术士在台上,是纯粹的幻术,眼?看到了目连救母,那些鱼儿飞龙竟还未消失,而这时?,演台上冒起了地?狱之火,罗刹和恶鬼人偶此刻上了台,这时?,我似乎还听见黑白无常,拿着?索命的锁链发出铁器相击的清脆之声,吓得我——”

    高晗话语忽断,裴晏忙问:“吓得你什么?”

    高晗表情?古怪起来,瞄了一眼?段凌几人,面色青白交加道?:“吓得我抱住了身边的……不知是个柱子还是个仙娥……”

    裴晏皱起眉头?,“仙娥与柱子何似?”

    高晗无奈,“我只觉目眩神?迷,看谁都换了副模样?,我以为是仙娥,可不知怎么那触感却硬邦邦的,许是攀住了栏杆也不一定……”

    “后来又过了几息,便是身边有人惊呼,说术士竟把目莲变作了段霈的模样?,我还想着?,不愧是登仙极乐楼,竟这般会讨好客人,我们都欢呼起来,还叫段霈来看,但直等到演台上的段霈倒地?,我也没听见他?回应……”

    “再后来,似是冯筝和一铭先发现不对,说底下真是段霈,那一瞬我也以为段霈在与我们演戏本?,好像……确是同尘第一个到的允慎身边,他?看到那么多血吓得不轻,立刻喊人请大夫,我们后来陆陆续续都上去?探看,我因有伤走在最后,两个姑娘也受了惊吓,只有我们三人未近身段霈,后来他?们合力把段霈抬了上来。”

    裴晏又问:“是谁抬上楼的?”

    高晗道?:“是一铭和冯筝主力,寄舟他?们也都帮了忙,一铭他?们习武,又在金吾卫和禁军当值,自不缺力气,我们则喊人的喊人,请大夫的请大夫,乱作一团,我连自己怎么跟上来的都不知,再后来,便是苏掌柜带了大夫来,当时?便说段霈已无救,而我经了这场乱子,刚上楼心口便发痛,人也站立不住,幸而随身带了药用了,没多时?你便来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一口气说完,高晗额头?又溢出一片细密薄汗,裴晏这时?又问:“神?仙索演了多久?”

    高晗想了想,“前前后后近两刻钟吧。”

    因露台凌乱,冯骥几个尚在搜查整理证物?,姜离在旁看着?,这时?道?:“致幻鼠尾草之毒一刻钟便可起效,两刻钟后药效更佳,也就是说,凶手在神?仙索开始不久就下了毒,到了黄龙变之时?,众人毒发,神?思混乱起来。”

    裴晏道?:“段霈中毒之后,会否失常下楼?”

    姜离沉吟片刻,“确有可能,但像段二公子说的,段霈会武,若他?沉浸在幻象之中,或许会一时?失态,但他?上演台之后还与罗刹相斗,若此前是因中毒,那他?被刺第一下时?,人就应该完全清醒过来了,可刚才我看到他?胸前两处利器伤口都极深。”

    裴晏眼?底漫起凝重,露台上之人虽沉迷幻术,却仍能抽离而出,段霈还会武,就更不可能受伤都难清醒,那这样?一个人怎会被罗刹刺死??!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连裴晏自己都未想到几日前还好好的人,今日会以这样?诡异的方?式丢了性命……

    裴晏道?:“仵作还未至,等验尸之后,应还有更多线索。”

    裴晏一言落定,戴氏哭的更凶,段国公望着?儿子的尸首咬牙切齿道?:“我不信什么鬼不鬼神?不神?的,好端端的,霈儿竟死?的如此古怪,一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鹤臣,我知道?你办差最是谨慎,你一定要为霈儿找到凶手啊!”

    段霈已承爵,更在金吾卫担当要职,本?是将?来的段国公,可如今一命呜呼,段国公失去?的不仅是儿子,还是未来的段氏家主,这怎能让他?不痛心?!

    “大人!宋仵作来了——”

    门外?一声禀告,宋亦安跨个包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见这般阵仗,他?骇了一跳,又忙不迭对众人行礼,裴晏道?:“不必多礼了,今日这案子多有古怪,你立刻验尸,尤其看他?身上有无其他?伤痕。”

    宋亦安应是,裴晏又道?:“国公爷和夫人先回避一下吧。”

    十安闻言放下榻几旁的帷帐,段凌也扶着?戴氏往堂中走了几步,隔着?一道?帷帐,里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

    冯骥这时?上前,“大人,没发现明显的毒物?,但这露台之上杯盘狼藉,酒水茶水瓜果点心都撒了一地?,一时?间尚难辩明。”

    裴晏颔首,“把所有物?件整理出来,晚些时?候带回衙门。”

    冯骥应是回到露台,这边厢,宋亦安一把掀开帘络道?:“大人,验完了——”

    裴晏和姜离皆是愕然,裴晏道?:“这么快?”

    宋亦安一边脱去?护手一边道?:“段世子身上没有多余外?伤,除了胸口两处致命伤外?,只有右手大臂有些许擦伤,且十分浅淡,大人以为应该还有何处受伤?”

    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显然都觉意外?,姜离看向楼梯方?向,便见楼梯间昏暗陡峭,只两盏微弱壁灯亮着?,中鼠尾草毒之人,能毫无跌撞走下去?吗?

    裴晏正待开口,却听一道?脚步声急促靠近,下一刻,九思在外?道?:“公子,肃王殿下来了——”

    第104章 肃王

    “霈儿在何处?!”

    肃王李昀人未至声先到, 段国公和戴氏一听他的声音,面上悲色更甚,下一刻,披着鸦青蟠龙纹斗篷的李昀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岁三十有七, 剑眉高鼻, 身形高壮,再加上洪钟一般的声音,给人勇武粗豪之感。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 是披着竹青兰纹斗篷的肃王妃段颜,她比薛兰时?年?轻两岁,尚未满三十四,生?得一张清瘦容长脸, 鼻梁高挺,凤眼微挑,因来的匆忙, 发髻低挽, 只饰青玉, 此刻眼眶微红, 唇角紧抿, 悲痛之中又有一股子慑人的愠怒, 她快步跟进?门,身边的侍婢想扶她一把, 却被她一把挥了开。

    “王爷,王妃!你们要?给霈儿做主啊……”

    “拜见肃王殿下, 拜见王妃。”

    屋内人齐齐礼拜,李昀先皱着眉头看向血迹斑斑的北面长榻, 眼见段霈仰躺着毫无生?息,他不由脚下一滞,而他顿足的功夫,段颜越过他走向长榻,待看清段霈浑身是血的样子,眼底瞬时?蓄满了泪水。

    她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谁害了霈儿?”

    眼见跪了满地,李昀道:“都起身吧,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起身来,裴晏简单道明今夜因果,直听得段颜和李昀双双色变,段颜先道:“被罗刹刺死?!这绝不可能!这地方虽晦气?了些,可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作?祟?!咦,高晗也在此地?”

    高晗青白着脸,“是,王妃,今日我们一行十二?人来此同乐,谁也没想到出了事,事发之时?,我们确是眼睁睁看着段霈倒在演台上。”

    段颜脸色分外难看,戴氏悲哭道:“我也不信是什么神鬼罗刹作?祟,怎么可能呢?定是有人要?害霈儿……”

    话音落下,卢卓出现在了门外,“大人,其他人都问完了。”

    裴晏点了点头,便听见一众脚步声靠了过来,李同尘走在最前头,先惊道:“王爷和王妃来了,同尘有礼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也都惶恐见礼。

    李昀扫过众人,“事情?的前后因果鹤臣适才说过了,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说辞?霈儿出事之时?,你们都在露台之上?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李同尘红着眼点头,愧疚道:“殿下,今夜本是我做东,都怪我,怪我没有照看好段霈,我向王爷和王妃请罪——”

    李昀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话音落定,段颜却道:“同尘若想请罪,不若好好想想是谁害了霈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恶事,还?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寄舟,碧君,你们没有一人觉得何处有古怪的?你们也认为是那罗刹杀人?”

    李策表情?沉郁,“王妃,我也不信是罗刹杀人,可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萧碧君上前道:“当时?我们中了毒,所见多有虚幻之处,我也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颜忙道:“中毒?何以?见得是中毒?”

    萧碧君看向姜离,“是薛姑娘帮忙探出的。”

    此言一出,段颜和李昀都看向了姜离,裴晏道:“今夜薛姑娘和其表兄几人本来要?来看下一场幻术,不想到仙楼之时?,楼里却出了乱子,恰逢高氏子旧伤复发,我念着薛姑娘医术高明,便请她来给高氏子看诊,是她在看诊之时?发现了屋内众人的中毒之状。”

    段颜长眉扬起,“原来,这位就是近日名动长安的薛氏小神医,倒也是巧了,你既然发现他们中了毒,那你可能看出是何人下毒?”

    姜离福了福身,“回王妃的话,臣女是医家,只能看出病状。”

    段颜定定打?量了她片刻,一旁肃王李昀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裴晏这时?道:“如王爷和王妃所见,段霈这桩案子,若只有众人证供,那便成了神神鬼鬼之辩,但如今薛姑娘帮忙发现了毒物的可能,那这案子便明了了许多,只是这屋子如今狼藉一片,衙门要?搜证还?需要?些功夫……”

    李昀颔首道:“不错!一定是凶手?下毒!鹤臣,此事本王就全权拖给你了,你务必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凶手?!至于你们其他人……”

    李昀拧紧眉头扫过其他人,“你们若是知道什么,最好早点说出来。”

    众人或悲痛或惶恐,哪里能说得出古怪来,裴晏道:“王爷放心,所有人都已经仔细问了证供,到底有无作?假,只能交给大理寺探查了,今夜时?辰已晚,他们留在此已无用,可以?令他们归家待命了,近日案子未查清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长安。”

    李昀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李同尘哽咽道:“我还?是先留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高晗旧伤还?在痛,他也知自己深受怀疑,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妹就先告辞了,请国公爷节哀,改日我们登门吊唁。”

    这话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难辨,但段国公听着,只觉更为愤懑,然而定西侯府权高势大,此刻并无证据,他们也不可能将人扣下不放。

    高晗拱了拱手?,带着高晖与高清芷先走一步。

    有他们开了头,其他人也知此时?走为上策,遂也提了告辞,最终只有李同尘和李策留了下来,姜离眼珠儿轻动,这时也道:“既然还要搜证,那我留下也无用,若需帮忙裴少卿吩咐便是,我也先告辞了。”

    裴晏颔首,“今日有劳姑娘。”

    姜离欠了欠身告退,礼数极是周全,段颜和肃王看着她离去,倒也并未多言,只与?段氏商量起段霈会为何人所害来。

    姜离快步下楼,便见一楼大堂中人已经散去大半,只有简思勤几人还?在等她,见她下来,虞梓桐立刻迎上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

    姜离看了看门口肃王府的守卫,“出去再说。”

    虞梓桐几人深知利害关系,连忙应是,姜离离开之时?,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楼中布局,待出楼门,几人先往薛氏的马车而去。

    几人一同上的马车,刚上车虞梓桐便急急问:“真是段霈死了?”

    姜离点头,又将罗刹杀人之事道来,付云慈听得面色发白,“这怎么可能呢?段霈自小习武,又在金吾卫当值——”

    付云珩也道:“是啊,他武功不弱,入了金吾卫之后升得快,便是因他立过两次不大不小的功劳,再加上肃王殿下,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偶杀死?神神鬼鬼的说法更不可信,虽、虽说这楼里从前也的确死过不少人了。”

    虞梓桐撇嘴,“今日若不是阿泠相请,我是不来此地的,这里确是多有晦气?,这下好了,差点沾上人命官司,阿泠,那你说的中毒可是真的?”

    姜离心知虞梓桐所言晦气?为何,心底苦笑一瞬道:“衙门还?没找到证据,不过我的推测不会出错,这案子还?是得先破解凶手?下毒之法。”

    付云慈道:“凶手?是专门为了杀段霈?今日同行的这些人里头都是熟识的,有谁会想杀了段霈呢?真是古怪极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段霈遇害,怎没有一个人阻拦一二??”

    虞梓桐道:“对啊,他自己走下去已经够古怪了,那么多人也没一个清醒的!”

    简思勤神情?古怪片刻,道:“其实?,段霈此人性子顽劣,就像他们说的,就算当时?发现不对,只怕也会想着是他故意作?闹,且他本就喜欢戏弄人,谁能想到会出意外呢?”

    付云慈听出不对,“简公子,莫非你知道什么?”

    简思勤轻咳一声,尴尬道:“我在他手?上吃过亏,被他戏弄出丑过,且他是段氏嫡长子,实?在宠溺太过,但要?说杀人,这些同行的我还?真想不出来。”

    姜离蹙眉问:“戏弄出丑?”

    简思勤看看众人,干脆道:“就是三年?前,那时?我还?在白鹭山书?院,段霈也被段国公送去那里进?学一载,有一天晚上,我们都已歇下,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进?贼了,我一听立刻持剑而出,出去便见一人身上罩了一张黑布,段霈几个都对那人拳打?脚踢,我一看真以?为是贼,立刻持剑相击,又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们见状退开,我便以?为是我制住了贼寇他们才撒手?,可……”

    简思勤面露赧然,“可这时?,那被黑布罩着的人,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自己的头脸,你们猜那人是谁?”

    姜离忍俊不禁道:“自是书?院的夫子。”

    简思勤大惊,“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摊手?,“你讲的如此分明,自然不难猜到。”

    简思勤长叹道:“白鹭山书?院不许私携武器,他们是故意诱我的,那次我被狠狠罚着抄了百遍院规,自此,对段霈避之不及。”

    姜离拧起眉头,她在书?院时?段霈还?未去求学,倒不知此人实?有些劣根之性,但就算喜欢捉弄人,也不足以?令凶手?报复杀人啊。

    虞梓桐道:“我也不喜欢段霈,此人仗着国公府的出身,那性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此前不是还?和小郡王起过争执吗?说不定啊,就是那张嘴招惹了是非,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付云慈性情?谨慎,“他身份不凡,今夜肃王殿下也来了,定西侯那几位也在,依我看,此事咱们今夜问问就行了,可莫要?多打?听。”

    简思勤点头表示赞成,虞梓桐却忍不住问姜离,“你适才去楼上,可发现了什么异样?段霈身份不凡,我实?在好奇谁会害他。”

    姜离摇头,“就片刻功夫,什么也没发觉。”

    简思勤掀帘往楼里看一眼,“今日一出事,这仙楼多半做不成生?意,咱们这幻术是看不到了,只能等段霈这事了了再议,这会儿时?辰也晚了,大家早些归家,改日我们在别处再聚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一番告辞后下了马车,姜离掀开车帘看着众人各自离去,目光又不禁落在了登仙极乐楼上。

    怀夕上得马车,见她看得出神便问:“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楼与?六年?前大不一样了。”

    怀夕不觉有他,“重修的想来也难完全复原吧?那可是比六年?前更华美巍峨了?登仙极乐楼沉寂多年?,如今重开自是想比当年?更红火的,此前奴婢没有问,当年?那个林瑕,后来可逃出火场了?”

    姜离缓缓摇头,“没有,不仅他没有,当年?的花魁怜娘和登仙极乐楼的几个伙计、乐伎也未逃的出去,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后来清理?火场时?,笼统确定死了至少十二?三人,因有些人被烧的尸骨残缺,便让旁人以?为我也死在了火场内。”

    怀夕眨了眨眼,“那得是多大的火!阁主竟安然把姑娘救出来了!”

    姜离下意识去抓手?臂上的痒处,“是啊,多亏了小师父。”

    第105章 毒粉

    回到薛  府时, 长禄正在前院等候,一见姜离便道:“大小姐,老?爷正在前院等您,要您过去说话。”

    姜离心底微动, “父亲可?是知道段氏之事了?”

    长禄应是, “两炷香的功夫之前, 定西侯府派了人来。”

    姜离心中?有数,遂往前院而去,到了正堂之外, 便见薛琦眉目凝重正在堂中?等候。

    “父亲,我回来了。”

    姜离上前见礼,薛琦立刻道:“我听说你今夜去了登仙极乐楼?”

    姜离径直道:“不错,不过没看成幻术, 因刚到仙楼门口便发现楼内出了事,您已经知道了,是段霈死了——”

    薛琦愕然, “真是段霈死了?”

    姜离点头, “女?儿去的时候, 正好撞上出事, 高世?子当时也在, 因受了惊吓旧伤复发, 裴少卿还请女?儿去给高世?子看病。”

    薛琦一听忙问?:“你去了所见如何?”

    姜离先将今日涉案之人道来,又说明那古怪的罗刹杀人, 薛琦心惊不已,“这怎么可?能, 你离开之时,裴鹤臣如何说?”

    姜离无奈道:“我怀疑他们中?了毒, 但当时大理寺还没搜到重要物证,且肃王殿下和肃王妃到了我们不好多留,都只能先告退了。”

    “肃王和王妃?”薛琦表情有些凝重,“那依你看,高家兄弟与?此?事可?有干系?”

    姜离摇头,“这个女?儿看不出来,但段世?子之死非同小可?,看得出来肃王和段国?公?夫妇都在质疑高世?子,但眼下并无证据,他们也不敢如何。”

    薛琦双手背在身后,原地踱步一圈之后道:“泠儿,你前次帮过裴少卿的忙,还给他祖母治过病,我看他对你还是十分礼待的,此?番他若是请你帮忙查那毒物来处,你莫要推辞,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定西侯府你明白吗?”

    姜离面?上一片恭顺,“父亲放心,我自然明白。”

    薛琦松了口气,又道:“段霈是未来的段氏家主,更是肃王臂膀,如今他死了,这事无论如何平息不了,父亲会盯着,你是薛氏女?儿,你也当知道如何做。”

    姜离再度应是,薛琦见她乖觉守礼,心底却漫起几分古怪之感,这个大女?儿本?事颇高,可?回长安之后,明明在行医为?善,却总碰上人命案子……

    他定了定神?道:“泠儿,你平日里治病救人,父亲不拘你,但若牵扯了朝堂与?太子,你可?得事事听父亲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离继续应好,薛琦见她满脸真挚,心底那股子怪异便也散了去,见天色不早,直让她先回去歇下。

    待出了前院,姜离面?色冷了下来,怀夕在旁道:“姑娘怎么看啊?今夜之事总不能真是定西侯府那两兄弟下的手吧?”

    姜离拢了拢斗篷,也在想今夜之事,“谁下的手先不论,凶手如何杀人尚是未解之谜。”

    怀夕也道:“可?不是,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刺的,除非当日楼里有武功臻入化境之人,但这样的人,我在江湖上都没见过,就更别说长安城这些世?家子弟,但一日查不出来,大家便会怀疑与?段霈不睦者,高世?子不是还和段霈打过架吗?”

    怀夕说着段霈,姜离却想到了李策,此?前在庆春楼,李策也与?段霈生?过争执,此?事若传入肃王和段国?公?耳中?,自又是一番质疑。

    回盈月楼时已近二更,姜离梳洗后无眠,便拿来纸笔,在白宣之上画起登仙极乐楼的布局来,画来画去,她仍是难以解谜。

    罗刹的机关不易更改,她虽然未亲眼所见,但裴晏已经查过,若是机关出岔子,裴晏不可?能看不明白,若不是机关,那段霈胸前的刺伤从何而来?

    苦思良久未果,姜离带着满腹疑窦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刚用完早膳,长恭便自外院而入,禀告道:“大小姐,裴少卿身边的九思来了……”

    姜离有些意外,“请进?来。”

    不过片刻,九思快步到了盈月楼,姜离站在门口问?道:“你家公?子有何事不成?”

    九思拱手行礼,又笑道:“姑娘,我们公?子请您往大理寺走一趟,昨夜您走之后,段氏硬要把段霈的尸体接回去,公?子后来允了,那之后我们又里里外外搜了多遍,仍没有找出毒物的线索,如今证物都被?我们带回了衙门,公?子说还得请您相助,因您说的那种毒物产自西夷,我们问?过了长安大大小小药铺几十家,都没有这种毒物的。”

    姜离眉头轻拧,默了默才吩咐怀夕,“把我的斗篷拿来,我们走一趟。”

    怀夕应是,九思兴高采烈起来。

    姜离披上斗篷朝外走,九思落后两步,脚步轻快地打量薛氏的府邸,怀夕瞥他两眼,“如今死了一位世?子,你怎么还这般开怀?”

    九思耸耸肩,“我们和段氏并无深交,莫不是我还得为他悲痛些?”

    怀夕轻哼一声不言,九思又看向姜离的背影,“我是因有姑娘相助,才觉得高兴。”

    怀夕翻了个白眼,更懒得说话,待出府门上了马车,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今日时辰尚早,马车行至顺义门时,下朝的官员车马尚未散去,几人步入大理寺衙门,待到东院时,只听见卢卓和冯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公?子,薛姑娘来了——”

    九思禀告一声,又掀帘请姜离入内,进?了门,便见果然是卢卓二人再向裴晏禀告什么,裴晏看了一眼姜离,对他们道:“继续说。”

    卢卓应是,“那致幻鼠尾草只怕要去长安黑市上找,外头几乎没有卖的,且这毒无色无味,我们的仵作也未见过,实在难寻蛛丝马迹。”

    卢卓说至此?一笑,“不过薛姑娘来了,想来能为?我们解惑!”

    姜离走上前见礼,一抬眼,便见裴晏身前书案之上摆满了文?书卷宗,除了昨夜新誊录的证词之外,还有数本?陈旧卷宗,裴晏道:“这案子疑点甚多,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姑娘昨夜说的致幻之毒,但你也听到了,衙门的人不擅辨此?毒,因此?有劳姑娘相助。”

    裴晏有礼有节,姜离当着卢卓几人,也仪态娴雅道:“大人客气了,能为?衙门尽绵薄之力是我之荣幸。”

    裴晏唇角牵了牵,又沉吟道:“昨夜在你上来之前,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事发时的景象,彼时未解毒,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含糊变幻,后来解了毒,他们十个人的说法也颇不相同,分明是一样的幻术,可?所见却多有不同。”

    顿了顿,他又道:“证供只是其一,宋仵作后来又反复验看了三遍段霈的尸首,却也只发现了一处古怪,段霈胸口两处锐器伤,靠右的伤口极深,靠左的伤口则浅,好似凶器中?途有了折损,而他判断,凶手行凶的凶器形状极像一把双刃短匕。”

    姜离不解道,“折损?现场可?发现什么?”

    裴晏摇头,“演台之上只有大片血迹,并无任何可?疑锐物。”

    凶手是否真的下毒,若下毒,用了何种下毒之法?

    下毒之后,凶手如何杀人,以及用了何种凶器?

    案发已有一整夜,大理寺却并未查出有效线索,姜离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道:“还是先去看证物吧——”

    裴晏颔首,“你们在此?候着,薛姑娘请随我来。”-

    今日是个阴天,穹顶上铅云密布,姜离披着月白曲水竹纹斗篷跟在裴晏身后,待走进?一条处在风口的甬道时,姜离的斗篷瞬间?被?吹得鼓胀,寒风亦刀子一般割人,她吸进?一口冷气,差点呛咳出来。

    她微微侧过身避风,可?下一刻风忽然消失了,转眸一看,便见是裴晏挡在了她身前,他身量英武,背脊挺括,往前一立似堵人墙。

    此?刻四下无人,姜离拢紧斗篷,背脊也笔挺似剑,有暗嗤一声,六年已过,裴晏到底还是有些变化,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体贴。

    裴晏瞟见她神?色,略低声道:“怎么?”

    姜离眉头扬起,“没什么,看的有趣罢了。”

    裴晏深深看她,姜离不知想到什么,神?容微肃,“段霈之死若查不明白,段氏和肃王应该只会怪在高家身上……”

    裴晏默然一瞬,“你想问?什么?”

    姜离想了想,还是道:“我虽不知段霈这几年来与?李策私交如何,但数日之前,他们在庆春楼生?过一场争执,当日在场之人不少,万一有人因此?做起文?章,李策只怕要引人怀疑,且他行事素来无忌……”

    裴晏看向无垠的铅灰天幕,开口时语气也染上了寒肃之意,“他贵为?郡王,肃王不会动他,你与?我说这些,是想提前打消我对他的怀疑?”

    姜离话头一堵,“难不成你认为?李策会害段霈?”

    裴晏目不斜视道:“万事皆有可?能,你若是因为?……因为?当年故人之谊偏信于他,实在是草率了些。”

    姜离横裴晏一眼,“那我自是比不上裴大人公?允严明,大人尽管按章程疑凶,咱们拭目以待。”

    她说着加快步伐,迎着冷风出了甬道,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下去,二人几乎并肩而行,再走了一段积雪未化的小径便到了存放物证的库房,见裴晏过来,守在外的武卫忙上前见礼,待门打开,便见屋内摆满了沾着血污的家居摆设。

    大到露台上的桌案,小到用过的杯盏烛台,皆被?搬了回来,姜离挽起袖子,倾身一件一件检查,见她默不作声,裴晏挥退武卫,问?道:“你怎知他们争执之事?”

    姜离头也不抬道:“因那日我也在庆春楼,我与?阿桐她们相约庆春楼,却不想遇到了李策他们,因他们未提前定下席案,便与?我们合席同饮了,他和段霈的争执,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日还有孙蓁和殷嘉宁。”

    姜离一边查证一边说,说完心觉过于详细。

    裴晏接着问?:“那昨夜呢?”

    “昨夜便只是巧……”

    姜离话答的利索,话至半途才觉不对,她抬头看裴晏,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严肃模样,颇有些不忿道:“怎么了?登仙极乐楼我自己去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可?别拿那夫子做派指点江山,还当是从前吗……”

    她言辞犀利,手上动作却未停,裴晏有些无奈,“你当年在登仙极乐楼出事,那地方于你而言并非福地。”

    此?言一出,姜离再抬头看他,有些古怪地看他片刻,她语气松和下来,“的确不是福地,昨夜就差点沾上人命官司,但既回来了,难道永远躲着?当年的事不明不白,只可?惜那场大火将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想追究也难。”

    “当年大火善后之后,被?定性为?一场意外,其主楼付之一炬,并未找到任何古怪之处,这几年便也再无人纠察此?事……”

    裴晏所言姜离也知道,她不愿多说当年的惨事,只在墙角的箱笼之中?翻查,忽然,她盯着一张鸦青桌帷道:“怎会烧了个洞?”

    登仙极乐楼的雅间?桌案皆以帷幔装饰,此?时却见好好的锦缎上有一个桃核大小的焦洞。

    裴晏近前道:“昨夜我们已经发现,问?过同尘,说是他们起兴之时烛台被?推倒引燃了桌帷,因并未起明火,一开始大家无人发觉,还是章桓闻着气味才觉不对,当日中?毒后,他们意识混乱碰倒了不少灯烛,除了这一张,还有另外两张地衣也被?烧了。”

    姜离记得,昨夜入雅阁后厅堂内皆铺华贵地衣。

    她心念一动,忙去翻找堆放帷幔的箱笼,不多时,果然翻出两张价值不菲,绣满了繁复艳丽花纹的氍毹,如裴晏所言,这两张氍毹上有大小不一的焦洞。

    姜离仔细看那焦洞周围,又对着桌案或拉扯或抖弄,待几粒银尘落下,她恍然道:“我知道了……”

    裴晏紧声道:“怎么?”

    姜离语速极快道:“氍毹以麻毛织就,凶手只需要将毒粉洒在上面?,无色无味的毒粉落入毯子间?隙,谁也不会发现,再将烛台推倒引燃氍毹,那火星便会似燃香篆般焚毒蔓延,如此?,毒烟便与?麻毛燃烧的烟气散在了屋内!”

    话音一落,她指尖捻着那几粒银尘向裴晏示意。

    裴晏欺近来看,“是毒粉?”

    姜离颔首,“凶手定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只是这两张毯子一模一样,可?有人能记得烛台是谁推倒?又是谁在毯子上逗留最久?”

    顿了顿,她又道:“是章桓发现了气味不对,那烧地衣的两次是谁灭的火呢?凶手只恨不得一点儿毒粉不剩,他绝不会来灭火。”

    裴晏道:“我即刻传章桓。”

    第106章 偏信

    等?章桓的功夫, 姜离随裴晏回了东院。

    裴晏先吩咐卢卓追查鼠尾草毒,又命冯骥带人去金吾卫衙门查访,待二人领命而去,一回头便?见姜离站在书案前, 目光正落在数摞卷宗文书之上?。

    “案发之时, 除了段霈之外还有十人在场, 昨夜问证问的十分?细致,再加上?登仙极乐楼上?下伙计、婢女随从、以及段氏诸人之证供,证词便?颇为繁复。”

    裴晏走向姜离身边, 姜离遂问:“其他人可曾发现异样?”

    “不曾。”裴晏毫不介意地?将五份证供寻出摊开,道:“段霈和萧碧君到了之后,所有跟着的随从都守在门外,这是他们的证供, 证词几乎一模一样,都说只听到了屋内传来说说笑笑的叫好声,大概三刻钟之后, 屋内才传来惊叫, 但起初他们都不知出了何?事, 只以为是看幻术看的入了迷, 后来李同尘满身是血打开房门时, 他们才知是段霈出了事, 后来便?是报官的报官,请人的请人, 昨夜我正好带人在崇仁坊办差,否则还不能来那么快。”

    裴晏一边说, 姜离一边翻看,“仙楼里的人也无线索?”

    裴晏又拿出几份证词, “涉案的所有幻术师和乐伎伙计我们连夜细细审过?,所有人的证词也都相差无几,从幻术开始到结束,也就段霈下楼走上?演台之时,大家有些惊讶,但段霈身份不凡,谁也不敢兀自?停了幻术,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待段霈惨叫着倒地?不起,他们方?才紧张起来——”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那两个罗刹像呢?”

    裴晏道:“此处也十分?古怪,那罗刹像乃是青铜打造,一个青面一个红面,皆中空设有机关,其手臂可上?下活动,再加上?底座设有滚轮,术士们靠牵引令罗刹相斗,而段霈上?演台之时,正是两罗刹相斗之时,那两座罗刹皆是一人半高,鬼面獠牙、横眉怒目,两手一高一低,高的持斧,低的握鬼头匕首,像随时都要居高临下刺砍下来。”

    “我带着人赶到时,两个罗刹还伫立在演台上?,青面罗刹的手臂正好停在四?尺半高的位置,红面罗刹则停在五尺高的位置,据操纵罗刹像的术士说,在听到段霈惨叫之后他们便?停了动作,但诡异的是,两个罗刹的鬼头匕首上?,都提前抹了狗血以达逼真之效,可我到的时候,距离抹狗血已过?了个把?时辰,红面罗刹匕首上?的血色已经干结,青面罗刹匕首上?既有干结的血色,又有尚未凝结的新血,极像人血,昨夜你离开后,我又让宋仵作仔细去看过?,他可以确定那匕首之上?尚未凝结的正是人血。”

    “竟真有人血……”

    姜离细细扫过?卷宗,又问:“可与机关有关?”

    裴晏摇头,“罗刹像的机关十分?简单,只能让罗刹手臂上?下挥动,我们后来试过?,即便?那鬼头匕首尖锐,可那机关的力道只能刺破肌肤,刺成?重伤都难,但……宋亦安后来仔细验过?段霈的伤口,他两道伤口一深一浅,凶器的形状乃是双刃短匕,确与鬼头匕首十分?相似,但我们仔仔细细搜查过?那幻术演台,并未发现任何?可做凶器之物。”

    凶手杀人手法不明,凶器也难定,姜离放下卷宗,秀眉拧成?一团,“鬼头匕首有人血,凶手正是要凭此坐实段霈之死与罗刹有关,但我记得案发之后,是所有人一起冲上?了演台,大部分?人手上?身上?都有血色,会不会是有人趁乱抹了人血上?去?”

    裴晏颔首,“确有此可能,也因此,萧碧君、高清芷,以及高晗三人的嫌疑减轻了不少,他们身上?皆是干干净净,都没有碰过?段霈。”

    话?说至此,窗外风声渐响,姜离走到窗边一看,便?见天穹之上?又飘起了银尘似的雪粒,她幽幽道:“即便?排除了三人,也还有七人,且还是不明白凶手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凶手如何?做到隔空用匕首杀人呢?”

    裴晏也凝声道:“这案子最?大的难点便?在此处了,那演台四?周虽非密闭,可所有窗口之后都不止一人在场,大家各自?为证,弓/弩之物也不适用,眼下唯有你发现的致幻之毒乃是有效线索。”

    姜离看向裴晏,“段霈自?己呢?可与谁结仇了?”

    裴晏这时又找出几本证供来,“你来看——”

    姜离上?前接过?证供,很快惊道:“定西侯府?都怀疑高氏?”

    “不错,他们日前在登仙极乐楼,因一个名叫雪娘的乐伎大打出手,此事我们问过?苏泉,据他交代,这个雪娘本是从广陵买来的乐伎,但因今年?登仙极乐楼遴选花魁,苏泉手底下的管事们在四?处搜罗可用之人,他们觉得这个雪娘姿容秀美,或可一试,便?将她也纳入了遴选名录,她在登仙极乐楼挂名才不到十日,只登台献艺,并不陪客,高晗和段霈正是想争夺她陪客之权,这才在喝醉之后打了起来。”

    裴晏一口气?说完,又道:“高晗有伤在身,那日吃了些暗亏,当日是被随从们背出去的,离开之时,曾放话说让段霈小心性命,谁也没想到才过?了三日,段霈便死在了登仙极乐楼,肃王夫妻也知晓此事,自?然不肯轻放,今晨消息传到了陛下面前,已下令大理寺严办。”

    姜离并无意外,裴晏言毕又道:“除了高氏,段霈身份不凡,平日里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与他结怨,因此我让冯骥再去探查,就目前所知,除了高氏,当日同行之人中只有赵一铭与他此前有些嫌隙,但二人很快又重归于好了。”

    姜离回忆一番,“赵一铭,鸿胪寺卿家的公子?”

    裴晏应是,“赵一铭也在左金吾卫当值,官宦子弟凭荫蒙入金吾卫是常事,但赵一铭武功极好,办差也极勤谨,还比段霈年?长两岁,可自?从段霈入金吾卫,便?处处压赵一铭一头,赵一铭气?不过?却也无法,去岁两件差事本是他们同办,可最?后功劳都在段霈那里,只因肃王府和段氏急需朝中势力,恨不得段霈明日便?是金吾卫大将军。”

    “除了赵一铭,冯筝也在金吾卫当差,且算起来,还在段霈手下任都尉,他父亲是吏部员外郎冯瑞,半年?前患病提了告老的折子,去岁年?底已经卸任了,冯筝平日里颇为仰仗段霈,昨日段霈出事之后他也大受打击。”

    此番涉案之人颇多?,裴晏说完,姜离还需仔细咂摸几人之间关系,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武卫的声音,“大人,章公子来了!”

    姜离眉眼轻动,只见帘络一掀,一袭靛青鹤羽纹锦袍的章桓走了进来,本以为只有裴晏一人,却不想姜离也在,章桓拱了拱手道:“薛姑娘是来验毒?”

    姜离颔首,“差不多?。”

    章桓的父亲是禁军统领章牧之,他自?己如今则在巡防营当值,见姜离这般得裴晏信任,他不由目光深长地?打量起二人。

    这边厢,裴晏开门见山问起氍毹着火之事。

    章桓有些意外,看着毯子面露难色,“我只记得第一次着火的情形,当时神仙索演到一半,那术士也越爬越高,我们都看的激动,齐齐走到了围栏边,没一会儿我听见有人喊有何?气?味,回头看时,便?见地?衣上?火星烟气?正冒,一支烛台正倒在那,当时那术士已经快爬到屋顶上?去,也没人理会火星,我便?回身将其踩灭,又一脚踢走烛台再回来,这事我并未放在心上?,至于那第二张地?衣怎么烧的,我已全无印象了。”

    裴晏道:“全无印象?那再仔细想想第一次着火的烛台是何?人碰倒的。”

    章桓沉吟片刻,仔细道:“那烛台倒地?处在段霈的席案之前,烛台本也是他席上?的,应该是他或者他附近之人起身走动时,袍摆将其带倒了罢,当时我们都饮了酒,也起了兴致,多?少有些没规矩了。”

    凶手正是在神仙索过?半时下毒,裴晏遂道:“段霈附近之人,那岂非是小郡王和高氏兄弟?”

    “是,小郡王居中,其左便?是段霈,高世子兄弟二人则在小郡王右手边,段霈左边,是萧姑娘和高姑娘,她们两个姑娘不饮酒,坐在一起好说话?,若说谁更易带倒烛台,那就是两位姑娘和小郡王了。”

    章桓语声不徐不疾,神情泰然,语气?也颇为笃定。

    裴晏眼风扫过?姜离,“小郡王当日可有异样?”

    章桓想了想道:“他兴致其实不高……鹤臣你也知道,登仙极乐楼对?他而言是个伤心地?,这楼重开这么久了,他去过?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这一次若非同尘非得拉上?他,他只怕是不乐意赏脸的,坐下说了几句话?,他便?独自?饮酒,后来神仙索到了精彩处,他才和大家起身,倒也说不上?异样。”

    裴晏点头,“别的异处可想起来了?”

    章桓苦恼道:“哪有什么异处,我昨夜就睡了两个时辰,一晚上?都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是全无头绪,鹤臣,这事真的和我无关。”

    裴晏了然,“行了,知道了,你且自?去吧。”

    章桓面色微松,连忙拱手告辞,姜离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忙回身道:“小郡王虽然离的极近,但我想他即便?想杀人,也不会用这法子——”

    裴晏已经走去了书案后核对?证词,闻言头也不抬道:“为何??”

    姜离上?前一步道,“他不喜迷香迷药这等?下三滥之物,他幼时出过?一场意外,那时便?是中了迷香才着了道,你与他相交多?年?,想来知晓此事。”

    裴晏手上?动作微顿,看着她道:“我倒不知。”

    姜离又近前半步,“你竟不知?他七岁那年?被掳劫过?一次,当时人已被带出长安,都快到凤州了,幸而遇上?了当地?驻军才捡回了一条命,他性情虽不定了些,可这些下九流的法子他不屑用……”

    裴晏望着姜离不语,她又理直气?壮补充道:“何?况他并无动机,昨夜在场之人与段霈深交者不少,我非偏信,我也很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见姜离不闪不避与自?己对?视,清凌凌的眼瞳尽是坚定的信任,裴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正无言间,九思忽然掀帘道:“公子,段氏来人了。”

    裴晏看过?去,“何?事?”

    九思语速疾快道:“说是在府里发现了几处古怪,想请大理寺过?去看看,看是否和段公子被害有关……”

    裴晏忙道:“把?人领来。”

    九思应声而出,没多?时,带着一个年?过?不惑的灰袍管事进了门。

    管事恭敬行礼,又切声道:“裴大人,今日整理公子遗物时,我们在公子房中发现了些奇怪的丹药,不知是毒还是什么,公子不信佛不信道,是从不碰这些的,国?公爷和夫人怀疑是不是早有人想害公子!”

    “丹药?”裴晏心中起疑,又点头道:“好,今日本也要去府上?拜访,正好薛姑娘在这里,我们这就去府上?走一趟。”

    姜离微愕,“我为何?……”

    裴晏意味深长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吗?”

    第107章 毒丸

    段国公府坐落在朱雀街以东的长兴坊中, 马车在段府外?停下?时?,细雪初歇,苍穹之?上铅云沉积,吻兽屋脊上连日未化的皑皑雪色, 与段氏高阔门庭挂着的缟素相映, 愈显悲切凄清。

    姜离下?马车时?, 裴晏已先?一步下?马等?候,她斜他一眼,待随他进了段府, 又不动声色换上一副娴静优雅的神容。

    段国公段冕与段凌在正厅相候,见裴晏出现,二人?迎出厅门,待见到?姜离跟在裴晏身后之?时?, 二人?皆是诧异。

    段冕上前?来,“鹤臣……怎么带了薛姑娘来?”

    裴晏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听闻找到?了些不知是毒还是药的丹丸, 恰逢我请薛姑娘来大理寺辨毒, 遂请薛姑娘前?来相助。”

    前?夜在登仙极乐楼正是姜离发现下?毒, 段冕便不做深问, “那?你们随我来吧。”

    一夜功夫, 煊赫森严的段国公府一派冷清, 下?人?们虽三五成群,却尽是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段冕眼底血丝满布,段凌也熬的眼下?一片青黑。

    段冕在前?引路, 边走边道:“昨夜霈儿母亲一回来就病倒了,给霈儿布置灵堂也花了一晚上, 今天一大早我们才开始收拾他的遗物,待让他的小厮整理他房内那?些私物之?时?,就发现了那?些古怪。”

    段冕说着话,领着众人?穿亭过廊到?了段霈院前?,他指了指右厢,“在这里面。”

    这厢房乃是段霈生前?的书房,此刻屋内有些杂乱,段霈常用之?物,皆被分门别?类地收归在各处,他的贴身小厮明坤正在屋内候着。

    众人?一进门,明坤便上前?禀告,“裴少卿,这案上放着的是在公子寝房暗格发现的丹丸,小人?平日里没见公子吃过,因小人?只?伺候了公子一月,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听明坤此言,姜离不由问:“从?前?伺候他的人?呢?”

    段冕哼了一声,“从?前?那?两个蠢如猪狗,虽跟了霈儿多年,但伺候的不尽心,还差点坏了霈儿的前?程,一个多月前?已经被打死了。”

    段霈是段氏长子,自小金尊玉贵,但好端端的,伺候了多年的随从?皆被打死,这自然不是不尽心那?么简单。

    姜离与裴晏心底皆生疑问,但段冕不愿说下?去,只?指着跟前?的药丸道:“我们府上的府医适才来看过,说这些药丸来路不正,且都算是毒物,问了明坤,明坤也不知这些药丸是从?何处来的,我们府上管教?极严,一定是有心人?故意害霈儿!”

    黄花梨长案上摆着三个拳头大小的玉瓶,姜离上前?拿起查看,便见各装丹丸,从?瓶壁痕迹来看,本都是装了满瓶,如今却都只?剩半数。

    她各倒出一粒在掌心,又用水化开,仔细辨认半晌,道:“赤色丹丸内有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还有牛黄与菟丝子,此药多有催情之?效,服用后短时?神明开通、体力强健,但丹砂、石英等?损伤脏器,牛黄与菟丝子亦累肝肾,长用的确等?同服毒——”

    段凌站在门口拧起眉头,段冕面上青红交加,“这些邪物,寻常人?一听便知是下?三滥的玩意儿,我和他母亲若知道,是绝不许他沾上半点的。”

    裴晏不置可否,这时?姜离又道:“黄色丹丸内有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她微微一顿,“此毒余量最少。”

    余量最少,便是服用最多,段冕气得胸膛一阵起伏。

    三色丹丸如今还剩黑色未明,姜离仔细研磨闻看,很快轻嘶一声道:“这丹丸内有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还有一物应是,米囊子……”

    她容色一定,“不错,正是米囊子,这几味药也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丹丸内米囊子用量最大,服用此丹,会令人?短期内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而?胸膈顿开,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神魂骀宕,宛入极乐。”

    她不快道:“如此,便有了种?更可怕的毒性——”

    裴晏反应迅速,“上瘾?”

    姜离凛然点头,“不错,一旦上瘾便难戒除,亦会损伤脏腑经络,短则几月长则年余,再精明勇武之?人?也会形容枯槁神识全无,犯瘾时?更会癫狂无状同行尸走肉一般,此毒物发源于极东之?地的扶菻国,百年前?,被当时?的魔教?无量道带入中土,后来魔教?灭亡,此物也在大周消失,如今此物再现,只?怕和致幻鼠尾草一样,要去黑市上找。”

    段冕倒吸一口凉气,“此等?恶毒,怎会在严儿这里?凌儿,你当真不知你哥哥用过这些东西?”

    段凌摇头,“父亲,我真是不知,我整日温书,哥哥这院子我都没来过几次。”

    姜离看了看瓶内药丸,“丹丸还剩下?一半,他得来的时?间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月,但其他两种?丹丸,或许已有半载……”

    段冕颤声道:“我就说……我就说霈儿这半年行事怎越发出格,却原来是被这些东西害的,用这些东西身心俱损,自然越发堕落了!”

    他语速疾快道:“定是有人故意害他,说不定就是昨夜的凶手?  ,鹤臣,此事虽上不得台面,但我也不瞒你,你可一定要给霈儿伸冤雪恨啊!”

    裴晏一脸凝重道:“这些东西段霈得来已久,可他身边最亲信的小厮竟都不知情,敢问国公爷,段霈那?两个小厮是因何被杖杀?”

    段冕面上尴尬更甚,“他们跟了霈儿多年,因霈儿信任便愈发拿大,撺掇霈儿不务正业,公差上都差点出了岔子,这样的人?,我们怎么敢留在他身边,但当时?,他们也没说过霈儿沾了这些东西,否则我也不会等?到?今日才知晓。”

    裴晏心中了然,先?命人?收缴毒丸,又道:“既然来了,我想在段霈书房寝房各处看看,看能能否发现与案子有关之?事。”

    段冕有些迟疑,但想到?段霈死的不明不白,到?底还是道:“那?也好,你随便看吧,这里是霈儿书房,寝房在上房。”

    裴晏便打量起屋子来,目之?所及家具器物皆是上品,西面紫檀木书柜更是摆满藏书,但裴晏走近了一看,便见摆着经史子集的一侧柜格边缘多有灰尘,并无拿动书册的痕迹,而?北面墙上挂着几柄宝剑,剑鞘之?上干干净净,段霈必定经常取用。

    裴晏看毕又去往段霈寝房,便见段冕房内锦绣金玉遍布,华贵非常,因收拾遗物,大多私物都被收拢,多宝阁与案几之?上皆空落落的。

    看了一圈并无明显异常,正出上房之?时?,一个青衣小厮带着三个随从?,抱着几个包袱进了院子。

    “国公爷,东西都收回来了——”

    当首的小厮扬声禀告,话音落下?,才看到?裴晏在上房门口,他面色几变,裴晏大步走了过来,“这是?”

    段凌解释道:“今天一早,让府里人?去金吾卫衙门,把大哥值房内的私物都收回来了,都是大哥留在衙门里的东西。”

    裴晏径直道:“可能让我们看看?”

    段凌看向段冕,段冕道:“看也无妨。”

    几人?将包袱送入书房,裴晏近前?探看,便见除了段霈那?几套公服衣物和些许文房私物之?外?,还有数本文册,裴晏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很快眼眶微缩,段国公就站在裴晏身边,此时?也探身看来,下?一刻,他连忙道:“这些不一定是霈儿的,你们从?何处拿来的,只?怕是收错了,可莫要在此扰乱视听!”

    段冕说着话,又让人?收走文册,姜离在旁看的奇怪,却也不好多问。

    裴晏也不追究,只?望向段霈书柜上的籍册,“你们公子喜欢话本?”

    段霈书柜之?中除了经史子集,便是兵法武学古籍,而?从?取用痕迹来看,他看的最多的乃是杂戏话本。

    明坤道:“不错,公子还经常请班子入府演,他还喜欢自己研究戏法,有些师父的戏法公子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昨夜去登仙极乐楼,也是因为那?幻术师父是新来不久的,玩的都是新把戏,公子已经是第二次看了,就是想看出那?‘黄龙变’和‘目连救母’的门道。”

    姜离扬了扬眉,一时?想到?了从?前?的李策。

    而?裴晏做了然之?状,“这些丹丸与命案有无关系,我们要调查之?后才知,这些丹丸我们都要带走做证物。”

    时?辰不早,裴晏也不多留,命九思收起证物告辞,段冕这一会儿气出了一身冷汗,便让段凌帮忙送人?。

    待走在半路,段凌无奈道:“母亲生大哥之?时?十分不易,因此他一出生便十分得宠爱,也十分纵容,但他后来入金吾卫,得肃王殿下?看重,父亲和母亲便管教?严格起来,那?些东西害人?不浅,只?怕是有人?想毁了我大哥。”

    裴晏道:“你若是知道什么,随时?来大理寺禀告,陛下?已知道此事,真相是一定要尽快查个明白的,”

    段凌应好,待将二人?送出府门方才返回。

    裴晏看向姜离,“此行劳烦姑娘,这毒丸和致幻的毒草,大理寺皆会探查,眼下?只?怕还要落雪,我先?让九思送姑娘回府。”

    姜离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密云,欠身道:“大人?不必客气,还是紧着差事为妙,改日若还要辩毒,再为大人?效劳。”

    姜离话说的好听,拒绝却也干脆,她言毕福了福身,转身上了薛氏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时?,九思纳闷道:“公子,薛姑娘待您,怎么和这天色一样晴阴难辨,小人?有些看不明白,像对您有何……”

    九思抓了抓脑袋不知如何形容,裴晏眉眼暗了暗,懒得理会他,径直上马扬长而?去。

    回薛府时?,如柳絮的碎雪果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刚一进府,便见如意守在门口,她急惶惶上来道:“大小姐,东宫来人?了,太子妃娘娘唤您入宫……”

    第108章 宁瑶

    马车停在朱雀门外时, 薛琦正在宫门口?等候。

    姜离随薛琦入了禁中?,薛琦一边走一边问:“今日一早便说你?去了大理寺,是裴少卿的意思?”

    姜离如实道,“是, 是为了前夜之毒。”

    薛琦忙道:“如何?可查到什?么了?”

    姜离默了默, “找出了中?毒的证据, 凶手应是先下毒,后杀人,但到底如何杀人, 眼下大理寺还未查清楚。”

    薛琦松了口?气,又低声交代道:“那便好,今日除了太子妃,太子殿下多?半也在, 你?待会儿警醒些。”

    姜离有?些意外,待一路到了景仪宫门口?,果然见门外守卫比往日森严许多?, 通禀之后进得殿门, 便见暖阁之中?除了薛兰时与李嫣之外, 太子李霂果然在此。

    薛琦带着姜离行礼, 李霂坐在窗前榻上, 正与薛兰时对弈, 他笑容温文地看过?来,“昨夜肃王没吓着你?吧?”

    除了上次的一面之缘, 姜离从?未与太子打过?交道,此刻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回殿下的话,不曾。”

    李霂不禁点头?, “不愧是薛氏的女儿。”

    薛琦在旁含笑道:“殿下放心,泠儿聪慧,该交代的老夫都交代了。”

    李霂这时停了落子,望着姜离的目光愈发温和,“你?何时与裴鹤臣私交甚好?裴鹤臣是年轻一辈翘楚,往日办差从?来公私分明,可本宫听闻近两月他请你?帮了不少忙。”

    李霂语气和润,令姜离卸下了几分戒备,她敛容道:“臣女与裴少卿是在寿安伯府初识,后来帮裴少卿的祖母治病,这才得了他几分信任,与其说私交,不如说他信任臣女的医术,昨夜也是巧合才在登仙极乐楼碰上。”

    李霂闻言笑了起来,“好孩子,你?不必紧张,你?已过?了双十之龄,多?与长安世家?子弟结识也是好事,本宫还与你?姑姑商议,想着你?自幼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往后可得好好补偿于你?,更莫说如今你?在长安声名斐然,便是本宫都很是意外。”

    姜离微微松了口?气,李霂又道:“昨夜这巧合来的极好,你?回长安两月有?余,想来也知?道了段氏与定西侯府早有?嫌隙,昨夜段霈死?的突然,定西侯府的几个?小辈牵连其中?,让本宫好一阵担心,幸而你?学医识破了案子的关键,本宫很欣慰。”

    李霂话音落下,李嫣忍不住道:“表姐,你?亲眼看到了段霈的死?尸?”

    姜离应是,李嫣便又害怕又好奇地问:“说他胸膛被刺了两个?极大的洞,可是真的?说登仙极乐楼的罗刹活了,是罗刹杀了他,可是真的?”

    姜离道:“伤口?确有?,至于罗刹杀人……应该只是某种障眼法。”

    李嫣还想再问,薛兰时这时道:“泠儿,你?此前与段霈可有?私交?”

    姜离道:“有?过?两面之缘,并无私交。”

    薛兰时叹了口?气:“段霈那孩子,死?的虽然可惜,可凭他那性?子,还有?他这一年来沾染的那些习性?,他出事几乎是早晚的事——”

    薛兰时所言让姜离一颗心提起,再往旁里一看,便见李霂已端起茶盏饮茶。

    便听薛兰时继续道:“段霈是国公府长子,又承了爵,本也是天之骄子,可自从?他在金吾卫升到了中?郎将之位,他那些劣根之性?便渐渐显露了出来,姑姑听说年前,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亲信小厮被打死?了……”

    薛兰时一脸唏嘘,“跟了十多?年的亲信,和半个?兄弟也没有?分别了,却就那么让段国公夫妇给打死?,你?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姜离早间还因?此事生疑,却不想竟在东宫得到答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一个?‘赌’字,据说那两个?亲随帮着段霈欺上瞒下,连段国公都被蒙在鼓里,这才让打死?了,再好的孩子有?了毒瘾那便是万劫不复,这些事段国公府瞒得了一时,如今段霈死?了,只怕是再也瞒不住——”

    薛兰时说完,朝姜离招手,待姜离走上前,便拉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最是良善,姑姑与你?说这些,是怕你?一时心软起了恻隐之心,为人所害的确值得同情,可有?些人作?恶多?端,丢了性?命也是迟早的事。”

    姜离本不解薛兰时怎与她说这些,听到此处心底方恍然,这是怕她初回长安不谙纷争被他人利用,而她流落在外多?年,到底无法把她当做自己人那般明白交代。

    姜离心底失笑,面上恭谨道:“姑姑的意思我明白,我与段霈虽无私交,但此前打照面之时对他印象并不好,也听过些对他不满的传言。”

    薛兰时有?些满意,又拍拍她手背道:“今日叫你来说此事,就是怕你?受了惊吓胡思乱想,眼下看你?是个?稳得住的,除了此事,姑姑还听说你要给尚药局的医女教?学?”

    姜离欲言又止,薛兰时便道:“淑妃娘娘已和陛下提过?一次,这么多?年,尚药局的医女还没叫外头?的医家?教?授过?,你?是头?一个?,因?此宫里传出些风言风语,姑姑便也知?道了,此事可是你?愿意的?”

    姜离点头?,“是,因?前次在皇后娘娘处看诊,说起尚药局的医女们给娘娘们看诊之时常常出错,淑妃娘娘提了一嘴教授之事,我便应承了下来,我想着同为女医,她们在宫内难受教?诲,我教她们也不碍什么。”

    姜离说着面露惶恐,看看薛兰时,再看看李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满是无措。

    李霂见她如此害怕,宽慰道:“这是好事,父皇也已经准许了,尚药局的医女多?年来形同摆设,内宫娘娘们为此也受了不少罪,这是造福各方之事,只要你?教?授的胜于那些医博士,当算功劳一件,于你姑姑、于薛氏都是好事。”

    姜离装出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谙宫闱规矩之感,李霂似乎觉得她孺子可教?,满意道:“你?近日给你?姑姑调理身子本宫也知?道,你?做得很好,今日既来了,便再给你?姑姑瞧瞧,本宫还有?事与你?父亲相商,就不多?留了。”

    李霂言毕,带着薛琦一同朝殿门走去,薛兰时扫了一眼尚未下完的局棋笑意微淡,还是将李霂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

    待李霂走远,薛兰时重新落座,姜离请脉的功夫,薛兰时又道:“泠儿,定西侯府是贵妃娘娘的母族,高氏的几个?孩子与你?便如同兄弟姐妹一般,你?可得护他们一二。”

    姜离先应是,又道:“请姑姑换左手。”

    薛兰时连忙换手,比起宫外的纷争,她更关心孩子,便紧张问道:“如何?”

    姜离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姑姑脉息有?力,寒滞已散,我再为姑姑加一道汤方,请姑姑按方用上七日,若下次癸水诸症皆消,姑姑所求便有?望。”-

    自景仪宫出来已近黄昏时分,絮雪初停,天穹黑沉沉的像即将入夜。

    主仆二人进出多?回,已无需内侍引路,待过?了崇教?殿,怀夕轻声问:“姑娘,太子妃当真还有?希望得子吗?”

    姜离颔首,“她身子并未亏损太多?,只要调理得当,三两月内便可恢复。”

    怀夕“哦”一声,“那他们今日见您,就为了段世子遇害之事?”

    姜离道:“他们只怕是看我义诊次数太多?,将我当做了良善无机心之人,害怕我被段氏利用,又或是一门心思明辨是非曲直将高氏拉下了水,我离家?多?年,与薛琦尚不亲近,他们自也不敢露骨直言,只能多?言段霈不端失德之处,好让我少些同情。”

    微微一顿,她接着道:“但他们似乎多?虑了。”

    怀夕不解,姜离道:“段霈遇害的情景这般诡异,凶手的障眼法可谓十分周全,若是高氏那两兄弟想害人,何必制造这样一个?场景?更何况……前夜是李世子做东请客,什?么样的人能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呢?”

    怀夕习武尚可,于案情推演却实在不通,她蹙眉想了半晌,瘪嘴道:“能做好万全准备,那一定是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之人!去查一查他们那些人里头?何人去的次数最多?不就知?道了?”

    姜离道:“只怕都去过?不少次。”

    怀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道:“其实奴婢还有?一念,奴婢怀疑当天晚上,登仙极乐楼有?绝顶高手在,段世子之死?是武林高手所为!”

    “哪来的武林高手?!”

    二人正走在朱颜碧瓦的回廊上,怀夕话音刚落,一道轻喝陡然响起,姜离还未反应,便见一道人影从?前方的屋檐上跳了下来,赫然便是宁珏。

    他手中?拿着一支白羽金箭,落地之时因?靴底沾雪滑的一个?趔趄,直看得怀夕“噗嗤”笑出声来。

    宁珏面上青红交加一瞬,轻咳道:“你?们在说什?么武林高手?”

    姜离欠了欠身,“宁公子,我们在说段霈遇害之事,怀夕说眼下毫无线索,或许,段霈之死?乃是武林高手所为。”

    “倒是和我想到了一起去!”宁珏应一句,先回头?往镂空花墙一侧看去,又示意手中?飞箭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啊,我上房捡飞箭无意中?听到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你?这是去看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应是,“宁公子这飞箭……”

    姜离一边问,一边在心底猜到了几分,而这时,回廊尽头?走来一个?着酱紫锦衣的年老嬷嬷,到了近前,嬷嬷福身道:“见过?薛大小姐,我们娘娘在后面亭子里赏雪,娘娘请大小姐过?去一见。”

    宁珏面露欣喜,“定是为了多?谢你?!用了你?的法子,郡王殿下用药十分乖觉,如今病状已经大好了。”

    嬷嬷口?中?的娘娘自是宁瑶,她是太子侧妃,更是皇太孙李翊的母亲,姜离虽不信当年李翊是因?魏阶而死?,可想到八岁的孩子病亡在母亲怀里,她面上从?容应邀,背脊还是发凉发僵起来。

    第109章 不足之症

    崇教殿西南的紫云阁里, 三?十?有?三?的宁瑶披着一袭月白兰纹斗篷,在宫婢环护之下,带着宣城郡王李瑾赏雪玩乐。

    宁瑶生的乌发如瀑,杏眸朱唇, 再加其骨骼纤瘦, 肤色奇白, 看本应不显年?纪,可她神容冷肃,眉尖下意识蹙起, 唇角亦本能地?轻抿,莫名多了三?分?刻板老成之气。

    八岁的宣城郡王李瑾着祥云万字纹蜀锦武袍,手持玉弓,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 有?些戒备地?望着走近的姜离。

    姜离跟着嬷嬷走近,欠身行?礼,“拜见娘娘, 拜见郡王殿下。”

    “起身吧, 薛姑娘不必多礼。”宁瑶嗓音清冷无波, 慑人之感更甚。

    宁珏从后走上来?, 先把白羽金箭递给李瑾, 又笑吟吟道:“阿姐, 薛姑娘今日入宫看太子妃,刚好被我们撞见, 前?日给郡王用药的法子便是薛姑娘给我说的,若——”

    “你已经说过三?遍了。”宁瑶凉凉打断宁珏。

    宁珏嘿笑一声不以为忤, 继续道:“阿姐把人请过来?,不就是存着道谢的心思?可你这么?板着脸, 岂不是吓到薛姑娘?”

    宁瑶拧起眉头,宁珏却丝毫不惧,又倾身对李瑾道:“殿下,这就是舅舅与你说过的薛姑娘——”

    李瑾年?已八岁,生的玉雪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明灿动人,但其身量在同龄人中并?不显高,此刻呼吸略重,面?颊微红,鼻下湿润,他眼珠儿定定望着姜离,顿了顿问:“你真的只有?二十?岁?梁太医都五十?岁了,你的医术比他还厉害?”

    李瑾问的天真,语气却有?些直冲,若是旁人,只怕要?以为他气性大,多有?不善,姜离却只温声道:“殿下,已经过了年?,臣女已算二十?一了,臣女不认得梁太医,不知与他相比孰高孰低。”

    姜离答得认真,她望着李瑾眉眼初开的轮廓,依稀看到了他兄长李翊的模样。

    这兄弟二人相差六岁,样貌相似,当年?李翊病亡时?亦是八岁,她虽不曾与李翊有?过交集,却在宫中打过照面?,比起眼前?的李瑾,当年?的李翊身量挺拔,意气风发,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小小年?纪便现英武之相,只要?见过李翊,便不难理?解景德帝为何?那般疼爱他,但可惜,那样天资绝艳的孩子,永远停留在了景德三?十?三?年?。

    许是姜离的目光饱含怜惜,宁瑶语气和缓了些,“薛姑娘擅小儿病症?”

    姜离敛容道,“近几年?确专攻小儿病。”

    宁瑶若有?所思看着她,“薛姑娘在江湖长大,回长安可受得住管束?”

    “确有?颇多不惯,幸而父亲开明,倒也由得我胡闹。”

    姜离答得谨慎,宁瑶点头道:“确实,世家贵女连日义?诊的可从未有?过,你医术高明,薛氏有?你这样的女儿是薛氏之福,前?日你出的主意,帮着瑾儿治好了伤寒,这很是不易,确要?多谢你——”

    宁瑶说着客气话,姜离的目光却落在李瑾身上,李瑾被她瞧着,握着金箭的小手渐渐紧攥,继而面?露恼色,似乎姜离的目光对他多有?冒犯。

    “母亲,我想回去,不想练了!!”

    李瑾忽地?出声,又一把抓住宁瑶的衣袖,宁瑶见他情绪有?变,也担忧起来?,“游之,你送一送薛姑娘,我先带瑾儿回去,他累了。”

    宁珏面?上笑意微淡,“是,阿姐先回去。”

    姜离闻言忙让在一旁,待看着这母子二人带着侍婢们走远,她才疑惑道:“郡王殿下经常如此?”

    宁珏苦笑一声,又抬手做请,待三?人同上了回廊,他才道:“前?次在公主府,我说他性子娇弱你还不信,如今你看到了,这孩子当年?出生之后便得了一场大病,好容易缓过来?长到两岁,他哥哥又……他哥哥去后,阿姐大病一场,那半年?里阿姐忧思成疾,对他也疏于?关爱,再后来?他大了些,阿姐也缓过来?了,便发觉这孩子性情有?些……”

    宁珏不忍苛责李瑾,只无奈道:“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这孩子不敢拿乔,可在阿姐和我,还有?其他宫人跟前?,却颇易恼易怒,他哥哥当年?出了事,阿姐后来?把他当做眼珠子一样宝贝,也是不忍责骂的,这么?几年?下来?,就成了你适才看到的样子。”

    姜离从未与李瑾有?过交集,回长安之后,也只听薛琦说景德帝待他爱屋及乌,却实在没想到李瑾与他兄长大不相同。

    见她不接话,宁珏又道:“今日让你见笑了,郡王殿下还是个小孩子,望你莫要?与他计较,这孩子也不容易,有?他兄长珠玉在前?,他四岁上就要?开蒙,可他偏偏比不上他兄长的禀赋,再加上他体弱多病,久而久之,他竟比不得寻常孩童之天资,后来他自己也知晓了几分前?事,只以为他如今的宠爱,全因自己的兄长,为此阿姐责罚过几个胡言乱语的宫人,但偏偏他性子敏感,时?常任性……”

    宁珏一心为李瑾的失礼解释,可姜离听到此处脚步却一顿,“或许不是殿下敏感任性。”

    宁珏愣住,“姑娘的意思是——”

    姜离驻足问道:“公子适才多次提起……殿下兄长,那在殿下看来?,他们兄弟二人在同样的年?纪,可是差别极大?”

    宁珏犹豫一瞬,低声道:“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偏心,确是如此,我还记得太孙殿下八岁的时?候,已经比郡王殿下高出一个头,读书识字、习武弓马也比郡王殿下悟性更高,郡王殿下虽时常被陛下亲授弓马,可他学的并?不好,陛下怜他体弱多病,对他颇为包容,可我和阿姐都明白,陛下心底是有些失望的。”

    他说着又有?些后悔,“罢了罢了,不该说这些,他就是个小孩子,大人们凭何?苛责于?他,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这些……”

    见他满脸纠结,姜离径直道:“但其实,宁公子和娘娘都希望郡王殿下像太孙殿下一样聪慧不凡,可对?”

    宁珏听得直后退,“我可没说啊……”

    他下意识否认,可姜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又败下阵来?。

    宁珏原地?踱步一圈,又苦涩地?抓了抓脑袋,“罢了罢了,不仅是我,我们宁家的每一个人,太子、陛下、贵妃娘娘,还有?每一个希望阿姐好的人,都这样想,怎么?可能不这样想呢?太孙殿下那样不世出的人物,谁不希望他们兄弟一样呢?就算不比他哥哥,至少也不能比常人差,可……”

    宁珏不说还好,这心思一旦挑明,对李瑾的怜惜和对李翊的遗憾便更为分?明,“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爹娘也不同命,暗地?想想也就罢了,他是瑾儿,不是太孙殿下,我和阿姐也只能尽心爱护教导他——”

    姜离静静地?看着宁珏,忽然道:“那倘若,郡王殿下并?非生性如此,而是因为某种不足弱症呢?”

    宁珏苦闷的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姜离眼风四扫,见周遭无人方才放心道:“适才我看郡王殿下站在阁中,外头虽冷了些,可他的呼吸却格外重,鼻头亦有?清涕,似格外不耐寒。”

    宁珏点头,“对啊,他确是自小体弱,因此我才时?常入宫领着他骑马射箭,此前?的太医也说过要?让他多动一动,这不,如今他病好了,我们也要?带他出来?走动走动,但你说的不足之症是何?意?”

    “适才虽未问脉,但一来?殿下不耐寒,二来?,殿下身量也不足同龄人,再加上公子所言,他的心智似也较为迟缓,这是可见之表征——”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却十?分?笃定,她一边说一边在心底辨证,很快问:“殿下是否频繁风寒?即便病症不重,也是每日晨起咳嗽明显,白日里持续流涕,且每次伤寒发热之时?,腹部会?比周围肌肤格外发烫?平日里,进食稍多会?引起积食,用药时?更易呕吐?”

    宁珏睁大眸子,“你怎知道……”

    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姜离又问:“殿下在骑马挽弓之时?,可是四肢松软无力?以及,他性格敏感,易躁易怒,尤其对生人易生抵触之心?”

    宁珏不住点头,姜离想了想又道:“殿下如厕可有?不顺?若未猜错,殿下应当三?两日如厕一次,还有?苔白厚腻,齿痕明显之状——”

    姜离几言落定,宁珏呼吸都粗重起来?,“不错,你说的都不错,不时?便要?请太医看他积食与如厕难之症,按你之言,他性情易躁,禀赋不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病?是什么?病?既然是病,可有?法子医治呢?”

    宁珏一连数问,姜离道:“若未料错,应是五迟五软,属先天不足的太阴病里虚兼里滞之疾,此疾若调养得当有?痊愈希望,或许郡王殿下比不上皇太孙殿下那般不凡,但至少会?与寻常孩童无异——”

    宁珏呼吸一紧,又立刻抱拳道:“那便请姑娘替郡王殿下诊治吧!”

    他请求真挚,可姜离并?不应承,“公子如此,宁娘娘会?答应吗?此症多为我之推论,还多有?未求证之处,依我看,公子先与宁娘娘商议后再行?定夺。”

    宁珏这时?反应过来?,苦笑道:“是了是了,是我着急了,你说的不错,我该先去问阿姐,那……倘若阿姐愿意,你可愿帮瑾儿看诊?”

    姜离理?所当然地?颔首,“自然。”

    宁珏喜出望外,“你……你不怕不好向家里交代?”

    事已至此,宁珏索性低声道:“我知道你入宫是给太子妃看诊,她多年?无子,也十?分?不易,并?且……只怕她和中丞大人都不愿见殿下聪慧讨喜。”

    姜离似把他所言听了进去,面?上迟疑起来?,宁珏见状连忙道:“薛姑娘,我知你医者仁心与旁人不同,你若是能为瑾儿看诊,我宁游之涌泉相报!”

    姜离眉头松了又皱,像在做一个极为难的决定,半晌之后,她才豁出去似的道:“好,只要?宁娘娘愿意,我可尽力一试。”

    第110章 血指印

    出禁中上了马车, 怀夕心底担忧方才表露出来,“姑娘,您怎么禁不住宁公?子请求又心软了呢,只怕薛大人不会愿意……”

    “请求?你以为我是因宁珏的请求吗?”姜离面上尽是肃然, “他?便是不求我, 我也?要找机会接近宁瑶的, 只是李瑾身患弱疾,正好给了我机会。”

    怀夕一愕,“您刚才迟疑了半晌, 奴婢还以为——”

    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薛琦不愿意也?得?看,这是接触宁娘娘最好的机会,何?况……当年李翊死的不明不白, 义父只怕也?多?有遗憾,如今给他?弟弟看诊也?是应当。”

    怀夕想了想,“但您如今身份特殊, 宁娘娘会愿意吗?”

    姜离肯定道:“她一定愿意, 为了李瑾为了她自己, 她都会愿意, 更何?况还有宁珏替我说话, 三?五日内便会有消息。”

    怀夕松了口气, “宁公?子到底在外闯荡过,没有那些世家?拘泥之气, 且他?信任姑娘,此番若能成事?, 他?们还得?记着姑娘的好,来日若姑娘表明一切, 只望他?们对当年之事?是非分明些,不过也?奇怪,这几年她们难道没请大夫好好给小殿下看看吗?”

    天色已晚,白日新雪又为长安城披上一层素白,马车一路往东入平康坊,姜离的目光又望向东市方向,“李瑾之疾只怕宁家?心底是有数的,只是此病调养不易,他?们也?不敢贸然道李瑾先天不足,在皇家?,先天有疾是为大不吉。”

    怀夕唏嘘道:“若非姑娘眼利,那小殿下往后?便会越来越不如常人,还不知要被如何?指摘,姑娘对小殿下的病可有把握?”

    姜离放下帘络,谨慎道:“还得?细细看诊之后?才知,这病调养起来很是麻烦,但只要病患与?家?属配合,至多?多?花些时日,总是会渐好的。”

    怀夕闻言微微放了心,姜离自己也?不敢轻慢,待回薛府,一到盈月楼便寻出裴晏送的医经研习,直至五更天方才歇下。

    姜离一心精进医术,再想到薛兰时提起入宫教授医术之事?,更好奇淑妃何?时派人传话,她如此惦记着,翌日午时宫里便来了人。

    姜离带着怀夕至前院时,薛琦与?姚氏母女皆在,内侍省派了两个内监前来传话,言辞间对姜离颇为恭敬。

    “陛下将此事?交给了淑妃娘娘和尚药局安排,因是多?年来头一遭,小人们奉命前来问问大小姐之意,如今尚药局有医女十人,皆在太医署受过医博士们的教化,长的三?年,短的也?有一年多?,后?经考评入尚药局待命,但如今能给娘娘们看诊的只有四人,另有六人尚不足资质,按淑妃娘娘的意思,这十人届时皆听大小姐教诲,只是不知大小姐打算如何?教?有何?喜恶禁忌?请您一一交代了,小人们回宫复命之后?好做准备。”

    姜离道:“让娘娘费心了,日前在宁安宫应承此事?,是念在宫内医女受过教习,却少有行医问诊经验,久而久之,于针道、汤液多?有不精,而她们在内宫行医,多?是为诸位娘娘看诊,我便想着不若由她们发?问,我为她们解惑,如此方可对症,她们在太医署进学?过,想来我也?无需从医经籍册开始教习。”

    领头的内监了然,“那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宫给娘娘回话,今日已十九,按娘娘的意思,将您入宫教习安排在了后?日午时,您看可妥当?”

    “后?日极好。”姜离应道。

    “那后?日娘娘会派人来接您入宫。”

    与?内监们定好了日子时辰,他?们也?不敢多?留,很快便告辞而去。

    他?们一走,薛沁便忍不住道:“阿姐怎会应下这些事??众所周知,宫内医女们多?为摆设,至多?是给侍御医们打下手的,阿姐教了她们又能如何??若将来她们看诊出了岔子,岂非连阿姐也?要受连累?我可是听说,每年宫内都有医女因看诊不力被杖杀的……”

    薛沁心有戚戚,姚氏也?道:“是啊,本朝不比永昌帝时,女子争强好胜不是好事?,内宫之中也?复  杂极了,大小姐何?必冒风险呢?”

    薛沁哼道:“我看阿姐不仅想做坊间的活菩萨,还更想去做太医署的医博士呢,最好再封个医官当当。”

    姜离笑意和煦道:“妹妹说的不错,若能做医博士去教那些医学?生,也?不负我与?师父苦学?多?年不是。”

    薛沁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鄙道:“阿姐这话可是痴人说梦了,莫说如今这世道女医地位低下,便是从前,太医署也没有纳过女医为医博士,更何?况你是薛氏之女,怎么可能由着你去抛头露面,各部司衙门可都是男子的天下……”

    姚姨娘看向薛琦,薛琦却老神在在道:“行了,如今陛下都允了,哪里由得你们在此置喙?只要不出岔子,说明泠儿的医术属实过人不是?”

    薛沁欲言又止,姚姨娘忙朝她使起眼色,姜离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父亲放心,女儿自会谨慎行事?,若没其他?的吩咐,女儿回去温书了。”

    薛琦允了,又叮嘱道:“如今多?事?之秋,段霈的案子还不知如何?结果,你可不敢给薛氏和你姑姑惹出是非来。”

    姜离自佯做恭顺应是-

    再回盈月楼,姜离一边翻看医经,一边又想起段霈的案子,看着看着,她走向带来的箱笼,没多?时翻出一本药经古籍来。

    她从前跟着虞清苓苦学?数年,最通药理,如今已少有再辨习药经之时,怀夕瞧见,凑上来道:“姑娘怎么看起药经来了?”

    “不知大理寺有没有找到那毒物,我在想除了致幻鼠尾草,还能是什么毒。”

    姜离目光落在书页之上动也?不动,怀夕道:“已经过了两日了,您想知道消息,不若派长恭去问问?”

    姜离摇头道,“再等?等?看,按裴晏的性?子,若找到了毒物,是一定会再要我确认的,如今没有消息,说明还没有线索——”

    怀夕道:“那位段世子与?姑娘没什么交集,姑娘挂心这案子,是担心萧姑娘和小郡王牵扯进去?”

    姜离幽幽道,“碧君当夜未碰过段霈,她的嫌疑极低,至于李策,他?如今帮陛下修万寿楼,若楼建成,他?的名字或可留在史书上,万不能因此事?丢了差事?。”

    说至此,姜离抬起头轻喃,“怎会毫无痕迹呢……”

    段霈身中两刀而亡,先不论动机,凶手杀人手法竟都如此难解,除了担心李策,破解谜题本身也?令人动心,而一切都要从幻术论起……

    一念至此,但很快姜离定下神,强将心思落回了药经之上。

    看了整日医书药经,姜离心底虽多?惦记,仍忍着性?子没往大理寺跑,如此到了第二日午时前后?,长恭从外院快步而来。

    “大小姐,九思来了——”

    姜离一听便知案子有了进展,立刻道:“怀夕,我们走!”

    披上斗篷直奔前院,九思一见姜离便道:“姑娘,毒物找到了,公?子请您——”

    话未说完,姜离已经朝府门走去,“路上说。”

    九思笑意一盛,“好嘞!”

    姜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九思策马跟在车窗之外道:“是在长安黑市之上找到的,有西夷人在倒卖,但如今找到的两个货主,都说近日没有人去买过,我们先买了一部分药粉回来,姑娘先去瞧瞧……”

    姜离掀着帘络,“其他?嫌疑之人呢?”

    九思道:“查到了一些事?,等?到了衙门公?子会说与?您听。”

    姜离听得?心腔发?紧,待马车到了顺义门外,她跳下马车,脚步如飞进了大理寺,赶到裴晏东院值房时,刚一进门,便见他?书案之上卷宗又比前日多?了不少。

    “毒物找到了,你来看——”

    如今已挑明身份,无外人在场时,姜离连礼都懒得?行,裴晏也?颇有自觉,径直招呼她来看那鼠尾草毒,姜离走到案边,便见桌案之上摆着两个极小的药瓶,她打开瓶塞细细查看,很快点头,“就是此物!此药粉极难提炼!”

    “是在城南两处黑市上找到的,但据他?们交代,近日无人去采买此药,因此还不算有效线索,不过……这两日我们又再带人仔仔细细搜查了案发?现场,又让宋仵作?去验了一遍段霈的遗体,还是发?现了另一处线索。”

    书案一角放着个木盒,裴晏上前打开木盒,盒内赫然是一截攥着鬼头匕首的青铜手,姜离上前半步,“是青面罗刹上取下来的?”

    裴晏小心地捧出青铜手,“你看此处——”

    他?拿着青铜罗刹手转身,迎着窗前亮光,将鬼头匕首紧挨着刀鞘之地露出来,姜离起先不明白,只看到匕首上暗红干结的血色,可当她微微屈膝,视线角度变化产生的明暗光影便在匕首之上印出了一个浅淡的痕迹。

    姜离仔细看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人指印?!”

    裴晏重重点头,“不错,当天案发?之后?,演台四周只有灯火并?无日光,再加上狗血与?人血混淆,此处又在匕首暗面一角,我们并?未发?现这枚指印,直到今天清晨,我再带人去清查现场之时,我们将人偶搬到了窗前,这时才发?现此处有些不同,后?来仔细一看,便确定是一枚人指印,且是左手大拇指指印——”

    说着,他?示意鬼头匕首道:“案发?那夜,这匕首上先被涂了厚厚一层狗血,段霈死的时候,狗血几乎都已经干结,像你推测的,凶手应是在段霈死后?,众人惶恐无措之时,趁乱将段霈之血抹在了匕首之上,造成匕首刚刚刺入段霈胸膛沾满热血的假象,但他?慌乱之下未留心刀柄处的狗血并?未干透,他?涂抹人血时,半凝结的血块形如印泥,留下了这枚浅淡的指印。”

    姜离仔细看那印痕,“这指印……纹理粗糙,指围与?关节都比女子粗大,打眼看去,定是男子指节,当日众人都在救段霈,只有凶手会去碰鬼头匕首,只要对上了指印,便能找到凶手,但可惜纹路还是不够清晰,若出现相似的指印,还是难已判断。”

    裴晏也?道:“先比对看看,当日同行之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习惯喜好也?不同,指节定不会一样,我已派人带着印泥去找他?们,再等?片刻,便可带回对比。”

    姜离看着暗红的印痕,心底不知怎么生出了一股子不安之感,她定下心神,先问道:“和段霈有关的其他?人事?可查出什么来?段霈在一年之前沾染过赌习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