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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治病

    “空青!薛姑娘来?了——”

    大理寺与将作监毗邻, 等众人赶到将作监西面监舍时,空青已急得眼眶发红。

    姜离跟着李同尘在前,裴晏在后,几人疾步进门, 便?见布置雅致的值房内黼黻铺地, 金玉琳琅, 而李策正蜷在西窗下的罗汉榻上咳嗽着艰难喘气。

    空青急声道:“请姑娘救命,我们公子素有喘疾,这几日冷热交替, 公子染了风寒,今日也不知怎么,从大理寺回来?便?发作了——”

    空青站在长榻一头,正在给李策顺气, 李策鬓发微散,佝偻背脊缩成?一团,面色发绀, 嘴唇更已现青紫之色, 听?见动静, 他虚睁开眸子朝姜离几人看来?, 但很快猛咳数声, 整张脸痛苦地皱作一团。

    见他如此, 空青快哭出来?,“姑娘, 往日公子病发,只需用?药, 小?人再帮公子按定喘穴便?可松解大半,可今日不知怎么毫不管用?。”

    姜离解下斗篷往敞椅上扔去, 快速道:“病发的猛,只定喘穴不够,别慌,先把他扶起来?,拿两个迎枕放在他身后垫高一些!”

    说话的功夫,姜离挽袖,李同尘上前帮忙,很快将李策扶着半坐起来?。

    姜离倾身问脉,很快又吩咐,“把他衣袍褪下来?。”

    “啊?”李同尘一愣。

    姜离回身接过怀夕手中针囊,一边打开针囊一边道:“把衣袍褪至腰间。”

    李同尘这下懂了,立刻解李策腰带,又将衣袍扒开。

    繁复袍衫褪下,露出李策苍白清瘦的上半身,他似有不惯,但如今病痛当前,连挣扎质疑的气力也无。

    裴晏站在不远处,目光脉脉落在姜离身上,她今日穿一袭丁香十样锦妆花褙子,下着蜜合色竹纹褶裙,纤细的背脊笔挺,动作迅速,却并无慌忙之感?,看着这样的她,仿佛世间一切病痛折磨都可被她素手化解。

    将针囊放在榻边,姜离很快倾身上前,先重按李策胸骨上窝凹陷,又沿其右肩、右臂一路按至右手,随后取银针,一针扎在李策右手鱼际穴上。

    她按住李策手臂,一边捻转银针一边观察李策呼吸,便?见李策先是吃痛般的眉头紧皱,又轻咳两声后,粗重紧促的呼吸神奇地慢了下来?。

    姜离未做停留,复取银针,刺适才被按压过的天?突穴,刺后留针,又取针于腹部中脘穴深刺,李策吃痛,喉咙里嗬嗬有声,姜离捻转银针,待他适应片刻,又灸云门、中府、照海、太渊、列缺、肺俞数穴,半刻钟的功夫不到,李策两臂与胸腹皆布满银针,待最后一针进完,李策呼吸愈发深长,面色也缓和?许多。

    李同尘关切道:“寄舟,你?怎么样了?幸好薛姑娘还在大理寺,来?的够快。”

    李策颊侧冷汗淋漓,此刻虚弱地睁着眸子,动了动唇,喉咙却很是嘶哑,姜离忙道:“此刻莫要说话,调整呼吸,莫要心急,已没有性命之危了。”

    李同尘和?空青皆大松一口?气,姜离这时又问空青,“随身之药为何?”

    空青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个桐子大小?的油纸包,“是南瓜麦芽姜汁糖,我们公子每次不适之时便?含服两块,从前很有用?的——”

    姜离看着那纸包一愣,眉头紧拧道:“此方只做调养,不可救急。”

    空青有些无措,姜离又道:“我开个方子,按新方服七日。”

    待空青取来?笔墨,姜离边写边道:“小?郡王舌下细瘀,苔白厚腻,左寸沉弱濡;左关上细长软滑豆,左尺细紧滑,质软;右寸沉弱,内细软滑豆;右关软滑;右尺沉紧滑,质软,属顽固喘疾,因痰饮久伏,若遇诱发,入侵脏腑,肺脾气虚,痰湿水化失调,故反复发作。此方含麻黄、桂枝、干姜、五味子三?钱,细辛、半夏两钱,白芍、炙甘草五钱①。”

    “其中麻黄、桂枝发散寒邪,兼平喘,干姜、细辛温肺胃,化水饮,半夏涤痰浊,健胃化饮,五味子滋肾水敛肺气,芍药养阴血以护肝,而为麻、桂、辛三?药之监,使?其去邪而不伤正,炙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诸药,肺气通畅则咳喘自平②。”

    姜离解释完,将新方给空青,“冷水入药,三?碗熬一碗每日三?服,先派人去拿药罢。”

    空青应是而去,姜离一回身,便?见李策已平复许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姜离,见姜离看来?,他哑声道:“姑娘知道那姜汁糖?”

    姜离心头一紧,道:“这是治喘疾的偏方,温阳润肺,确对咳喘有效,平日里可做保养之用?,但此方作用?有限,若病发的急用处便不大。”

    李策闻言又轻咳起来?,咳嗽声又沉又闷,仿佛重锤敲在胸腔深处。

    姜离听的心颤,忙仔细观他面色,又近前听?他呼吸,她若有所思片刻,待退完胸腹几处银针,又道:“请小郡王转过身去。”

    李同尘扶着李策转身,姜离重按其上背部脊柱两侧,也不知按到了何处,李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咳的更重,姜离一愣,眼底溢出两分犹豫。

    空青在旁道:“薛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策咳得背脊弓起,人也摇摇欲坠,姜离心神一定道:“还需再施两针,需于背俞穴解结,疏通气血,调理肺气,但此针痛极,请小?郡王忍耐一二。”

    李策闻言强撑着回头,便?见姜离自针囊中挑出根圆尖银针,他眼睫轻颤一下,刚收回视线便?觉姜离已经靠近,很快,一抹刺痛猛地袭来?。

    姜离以针深刺,又捻动银针,李同尘和?空青站在跟前,眼睁睁看着姜离手中银针挑起李策皮肉,又在皮下游弋拨挑,直看的二人头皮发麻。

    李策本已缓过苦痛,但这两针下去,他脸色又白了几分,苦苦忍过一刻钟,姜离总算退了针,这两针极考验手上功夫,姜离一动不动保持倾身之态,也累得额生薄汗,至此终松了口?气道:“好了,结束了——”

    姜离用?手背抹了把汗,待李策转过身来?,又为其退手臂之针,这时二人离得颇近,李策一边看姜离退针手势,一边往姜离眉眼看去,视线正来?回间,忽觉另一道目光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李策一抬眸,便?见裴晏正走?近。

    四目相对,裴晏问:“感?觉如何了?”

    李策强扯了扯唇,“应是死不了了。”

    他大喇喇应一句,复又看向姜离,“多亏今日薛姑娘在大理寺……姑娘最后这两针,倒是极少见的,适才虽痛极,可退针后胸背之间松缓了许多。”

    姜离正侧着身收针囊,闻言眼皮轻跳一下,如常道:“那两针是松解整复脉络筋膜,令胸腹背阔阴阳相合,气机无逆,气血周流,喘疾才不易复发,小?郡王眼下已度过了危险,后续用?药务必按时按量,不可懈怠——”

    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她又叮嘱道:“近日天?气转暖,但早晚仍寒凉,尤其早春降至,万物生发,万不可受寒,寒邪入侵,痰饮不化,是小?郡王此疾大忌。”

    空青已为李策穿好衣衫,李策抚了抚衣襟靠在迎枕上,有气无力地一笑,“姑娘交代仔细,我都记下了,今日实在有劳姑娘,我这病拖了多年,不知哪日便?会要我性命,今日是姑娘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真不知如何致谢——”

    姜离听?得蹙眉,“小?郡王年纪轻轻,若保养得当此病不算致命。”

    李策叹道:“但也是治愈无望了,可对?”

    姜离欲言又止,李策却摇头,“姑  娘不必宽慰我,今日……咳咳……”

    他说着又咳起来?,裴晏道:“好了,莫多言了,此刻安养要紧。”

    姜离忙跟着道:“不错,小?郡王稍后用?了药,回府安歇一夜,这两日最好莫要操劳,时辰不早了,我与裴大人还有事商议,便?不扰小?郡王养病了。”

    裴晏看一眼姜离,只道适才大理寺确有差事未完,也提了告辞。

    李策缓口?气,“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待姜离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策捂着施针的胸口?沉思起来?,恰在这时,郡王府随从送药过来?,李策忽而道:“把薛姑娘写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空青不明所以,拿回药方送到李策手上。

    李策细细看过姜离写下的每一字,眉头拧了又展,变幻莫测,空青和?李同尘对视一眼,李同尘忍不住道:“怎么了?你?质疑薛姑娘的方子?她那江湖上的盛名便?不说了,回长安没多久可是给皇后娘娘看好了病的,如今还在宫里给那些医女授医呢。”

    李策微微摇头,目光一瞥,看到了被空青放在高几上的姜汁糖,他伸手拿过一颗,剥开油纸,将褐色的糖粒放在口?中轻抿起来?-

    “你?倒是比我更急着走?。”

    从将作监出来?,禁中的甬道上空无一人,裴晏跟在姜离身后,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虽将李策救了过来?,但姜离的表情并不轻松,裴晏走?来?她身边,压声道:“当年广安伯一直给他诊病,你?后来?也为他看过,适才那两针——”

    姜离径直道,“是义父用?过的治法。”

    裴晏一默,眉头也皱起,自是不赞成?她此行,但姜离望着昏暗的天?穹幽幽道:“李策这几年似乎没有好好调养,他的喘疾是年幼时便?有的,本就是最难治,如今他身上多处病灶才至今日病发迅猛,若不用?义父的法子,今日解他性命之危也只算功成?一半。”

    裴晏步伐缓慢了些,“此番回来?,你?可有让他知晓你?身份的打算?”

    姜离坦然道:“自然不曾。”

    裴晏顿了顿,语气莫名肃重了些,“当年他请陛下指婚,这几年,他——”

    姜离脚步未停,轻叹道:“当年他是为了救我才请指婚,指婚这样大的事……倒也符合他的性子,但如今物是人非,莫非还能来?一场‘再续前缘’?他少时本就坎坷,哪能再因为我受牵连?我不能害了他。”

    裴晏道,“但若他认出了你?呢?”

    这下姜离停了下来?,“就因为看病?类似的治法其他的医家也会用?,再者,看着如今的我,谁敢笃定我是谁?大概只有你?会——”

    姜离脱口?而出,随之一愣,她看着裴晏,有些匪夷所思道:“是了,你?到底是如何准确认出我来?的?”

    夜色将至,裴晏深邃的眉眼笼罩在暮霭之中,令人辨不清情绪,“你?身边故友良多,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人比我更了解你?。”

    裴晏平静而笃定,只听?得姜离不知如何接话。

    她唇角动了动,轻嗤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真是自命不凡。”

    裴晏跟上来?,一本正经道:“李策心思多有细腻,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纨绔散漫,除非你?不打算避讳他,否则接触越少越好。”

    姜离适才等不及告辞,也是怕露出破绽,却不想裴晏这般絮叨,她不耐地揉揉耳朵,“知道了知道了,我也不愿横生枝节。”

    裴晏见好就收,接着说起正事,“你?说凶手提前见过鬼头匕首之事我已想到,也在几日前便?派人去调查,杨慈的幻术是年后才在登仙极乐楼开演,一应物件都只仙楼自己人打理,当夜涉案众人之中,除了段霈和?高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凶手要弄清楚那匕首形制的途径并不多,但从仙楼查问下来?,至今还没有线索。”

    姜离闻言脚步一顿,迟疑道:“其实我如今还多了一种推测,只是……若如我想的这般,便?有多处不合理了。”

    裴晏道:“你?但说无妨。”

    姜离皱眉道:“我在想,段霈的伤口?之所以一深一浅,会否与青面罗刹无关……”

    第122章 血肠

    “与?青面罗刹无关?”

    裴晏未明, 姜离道:“试想一下,若凶器是冰,凶手第一刀刺入段霈胸口?,再刺第二刀时?, 冰刀很可能会受损甚至断裂, 因此才留下了更?浅的伤口?, 如今案发经过?尚不明了,若只从伤口?推断,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裴晏略一思忖, “但若如此,段霈死前的模样便十分古怪了。”

    姜离应是,又叹道:“我也只是因为凶器可能为冰刀,便这般一想, 并不确信,此外,关于?那定?做暗盒之人, 衙门需得细查——”

    裴晏道:“我正要问?此事。”

    姜离将?董氏兵器铺子位置道来, 又道:“那里的掌柜和伙计见过?那人, 但那人遮掩的十分严实, 样貌上的线索不会多, 但按当日的时?辰看, 可看其他几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并且, 凶手用冰杀人其实并不简单,他需得十分了解人体构造, 他那更?深的一刀,刚好从胸骨之间?刺入, 这才能一击致命,凶手多半会武,知道如何伤人。”

    裴晏颔首,“我明白,我稍后便带人走一趟那兵器铺子,那鬼头匕首的线索,也会继续细查,登仙极乐楼虽无线索,但其楼内一应幻术用具皆是定?做,或许要往源头查,至于?那幻术之毒,已在城外寻得了些?线索,不日便有答复。”

    姜离心安了些?,“肃王说只给你三日时?间?,可来得及?”

    裴晏道:“尽力而为罢,眼?下尚难定?论。”

    姜离颔首,眼?见已经到了大理寺衙门跟前,便道:“也没有别的事了,时?辰不早,我便先告辞回府了。”

    裴晏应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姜离二人往顺义门去。

    待上了薛氏马车,怀夕想到适才李策的模样,忍不住道:“姑娘,您此前说过?小郡王患有喘疾,但奴婢真没想到会致命,平日里看着小郡王挺正常的啊。”

    姜离想到今日肃王所?言,叹了口?气道,“如今气候多变,他又染了风寒,再加上和肃王对?峙,病便发的猛了,这病来势汹汹,是会要命的。”

    “那个肃王看起来便凶得很,但小郡王也是王子皇孙,按理肃王该对?他礼待些?啊。”

    姜离唏嘘道:“便都是王子皇孙,那也大不一样,他刚出生没多久父亲便遇刺身亡,后来母亲又早早过?世?,等于?他年幼时?身后便没了依仗,除了家底丰厚和小郡王的尊位,并无令人忌惮之实权,若肃王这样的皇子,自不会真将?他放在眼?底,再加上他行事无忌,又没有明显立场,肃王便更?不会待他亲厚。”

    怀夕听得同情起来,“那小郡王也当真可怜。”

    姜离这时?垂眸看自己?的手,“只希望今日那两针,不会令他怀疑。”

    怀夕闻言眨眨眼?,“其实……奴婢觉得有些?怪,您说小郡王当年是为了救您,才去求指婚,可这都六年了,他怎么还无婚娶之心?但倘若他对?您有意,这么多次照面下来,他好像还未对?您起疑,但裴大人可是很快便认出您来了……”

    裴晏所?言犹在耳边,姜离镇定?道,“裴晏此人机敏细致,记性亦算得上过?目不忘,我也不懂到底何处露了破绽……”

    探究无果,姜离也懒得深想,待回薛府,刚一进门便见门房出来个小厮,禀告道:“大小姐,虞侍郎府上适才来了人,说有一封信送给您,已经送去盈月楼吉祥姑娘手中了。”

    姜离一听,心知是襄州齐悭之事,连忙往盈月楼去,待见到吉祥,果然是虞梓桐送了信来,姜离打开信封一看,登时?放下心来。

    待夜深人静,盈月楼熄了灯火,怀夕带着这封信前往芙蓉巷-

    翌日又是个晴天,用过?早膳,姜离走出房门,便见院内一角的垂丝海棠生出了新芽,她心底微动,打发吉祥往蓼汀院走一趟。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吉祥欢喜地回来,“大小姐,嬷嬷说今日能去探望夫人呢。”

    姜离闻言便往蓼汀院去,到了门口?等候片刻,芳嬷嬷迎了出来。

    待见了礼,三人一同进院门,芳嬷嬷道:“早前靠热泉,如今天气转暖,已经好多了,至少敢开窗户了,夫人这两日情状明显也好了许多,您安心便是。”

    姜离便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母亲的病该如何治,思来想去,还是要施针与?汤液并重,但得寻个稳妥时?机循序渐进,今日过?来瞧瞧,也是看看能否给母亲换一些?往后要用的汤方,先令她适应一二。”

    芳嬷嬷一听治病之策,面上又显忧色,犹豫一瞬,先示意她再往前走。

    几人上了露台走到窗边,便见简娴又如那日一般站在西窗下,今日她来的早,便看到简娴将?那孩童人偶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人偶背脊,一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动作有些?僵硬,面上却似水温柔,唯独她黑洞洞的眼?瞳仍无生气。

    姜离每每瞧见她如此,心底便不是滋味,芳嬷嬷道:“这几年,夫人的药的确没怎么大换过?,她素来是用惯了一种,再换便颇为不易,但若姑娘下定?了心思,奴婢自也希望夫人能有些?好转,如今这样子还是太不稳当了。”

    二人正说着,简娴抱着人偶往窗沿上趴去,但她身子刚一弯,腰间?便传来痛感,她怔怔地扶了一把腰,似乎有些?茫然。

    姜离注意到不对?,“母亲腰怎么了?”

    芳嬷嬷便重重一叹,“这便是奴婢忧心之处了,奴婢人老了,有时?看不住夫人,前几日夜里夫人发病时?未曾抱得住,令她跌在榻沿腰上淤了一块,这两日给她擦着跌打损伤膏,可恢复的很慢,算一算夫人也四十一了,也不年轻了,她身边没有几个能信赖的,再过?十年,真不知谁来照顾夫人……”

    姜离揽住芳嬷嬷劝慰,“您莫自责,我定尽力让母亲的病好转。”

    说至此,她又想起一事,“那莲儿后来去了何处?”

    芳嬷嬷叹气,“当年小姐走失时?,便是莲儿在小姐身旁照看,她犯了此等大错,没过?两日便被老爷发卖了……”

    姜离一默,望着简娴的背影道:“母亲用药不易,此番若换了药,汤液多半不成,只怕要制成膏丸,再请您多费心哄母亲服用。”

    芳嬷嬷苦涩道:“大小姐放心,夫人虽在病中,但因全心全意信任奴婢,奴婢换些?花样也能哄她,只是用药需忌辛辣,气味儿明显的放在饮食里便瞒不过?了。”

    姜离自然应是,芳嬷嬷见她一脸沉重,又笑着宽慰道:“您安心,奴婢和夫人这些?年,虽说是清苦了些?,但有时?候也有趣味儿,奴婢编些?不打紧的故事逗哄夫人,夫人似个孩子似的听信,有时?候想想,倒像是奴婢自个儿演话本戏文似的。”

    芳嬷嬷说得轻松愉悦,姜离却听得更?是酸楚,又揽着嬷嬷看了半晌,方才怕惊扰简娴提了告辞。

    从蓼汀院出来,姜离心绪沉重并未言语,想着要制作丸药,便先往薛氏大厨房而去,薛氏虽有药房,却无制药工具,只能看厨房是否便利。

    主仆二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然而刚走到院门口?,却听院内一声惊叫,下一刻,一个身形丰饶的中年妇人满身是血地从院内冲了出来。

    怀夕见状大惊,立刻挡在姜离身前,“出了何事?!”

    这妇人粗布衣裳,腰间?系个围裙,一看便是府内厨娘,然而此刻她双手与?衣襟围裙上尽是鲜红血色,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血点儿,打眼?看去简直瞩目惊心。

    被怀夕一声喝问?,妇人也吓了一跳,她愣在原地望着姜离,惶恐道:“大、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是要什么吃食?”

    姜离站在怀夕身后,“你这是——”

    妇人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一笑,“吓着大小姐和怀夕姑娘了吧?别怕,这是羊血,您看,这里头还加了香料呢!”

    主仆二人仔细一看,果然见妇人衣襟之上除了血色还有些?细碎之物,而那羊血也比一般的人血粘稠许多,怀夕大松一口?气,捂着心口?道:“吓死人了,还以为府里出人命了,怎么弄得这满身都是啊?”

    厨娘赔笑道:“让您二位见笑了,奴婢们正在里头灌羊血肠呢,可一不留神血肠给灌爆了,这才炸了奴婢一身,奴婢本是想回去换衣裳来着。”

    姜离听得有些?好奇,“羊血肠?”

    她说着迈步进门去,一进院子果然见廊檐之下放着两大盆新鲜羊血,又有清洗好的羊肠放在另一盆内,此前爆开的羊肠散了羊血满地,一人正清理,另有两人还在继续灌血肠,二人将?白净的羊肠撑开,用木漏斗将?调制好的羊血往透明的肠衣之中塞灌,见姜离来了,三人忙要见礼。

    姜离摆手道:“忙你们的,不必多礼。”

    姜离说着话,一边看着那二人动作一边问?:“我想在府内熬制药膏,可有适合的炉灶用?”

    那满身血污的厨娘忙在后道:“有的有的,奴婢们还可帮大小姐熬,不知您何时?用呢?奴婢们好一早为您准备……”

    厨娘问?完,姜离却并未立刻回答,她看着那满地血色和透明血肠微微出了神。

    第123章 机巧

    给?简娴制好药膏已?是黄昏时分, 姜离亲自送去?蓼汀院,又嘱咐芳嬷嬷道?:“这道?调养的方子和母亲此前用的药相差不大,只多了牡蛎与合欢皮,重?在养神通明, 先用上七日, 七日后若母亲精神安稳, 咱们?便试试请脉施针的法子。”

    芳嬷嬷连忙应好,“大小姐有?心了,夫人如今虽不清醒, 但她来日好了,一定会?欣慰非常的。”

    姜离又安抚两句,目送着芳嬷嬷回了院子。

    芳嬷嬷一走,姜离带着怀夕返回盈月楼, 一边走,脑海之中却在想早间的场景,怀夕见她若有?所思, “姑娘, 可是在发愁夫人的病?”

    姜离摇头, “今晨你可被张大嫂吓住?”

    怀夕心有?余悸道?, “奴婢还以?为咱们?府里?也要?出人命案子。”

    说至此, 怀夕看向姜离道?:“怎么了?姑娘不应被吓住罢?还是因此事想到了什么?”

    姜离兀自沉吟着, 很快道?:“我?只是在想,所谓眼见为实, 可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的,人在慌乱之下很容易被蒙骗, 早上就连我?也以?为是张大嫂受了伤,但……还有?太多地方尚未想通。”

    一听?此言, 怀夕便知姜离又想到了段霈的案子,然而她实在是个粗心的,见姜离作难,她是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见暮色将至,姜离叹道?:“罢了,先用晚膳罢。”

    近日薛琦下值早,晚膳要?去?前院同用,姜离带着怀夕赶到之时,只见薛泰正一脸无奈地对?薛琦禀告什么。

    待到正堂门口,便听?薛琦一脸不屑道?:“一个小辈过世,眼下薛湛不在家中,哪有?我?赶着去?吊唁的?且平日里?我?们?和段氏有?何来往?你派人送一份丧仪去?也就罢了。”

    薛泰苦笑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到底是世子过世,且人家还来我?们?府上报丧了,听?闻寿安伯、安远侯那几府都是亲去?吊唁,眼看着后日就是出殡之日,咱们?到底不能真的不理会?,这也显得太扎眼不是?”

    薛琦哼道?:“那几府岂能与我?们?相比?他们?如今恼恨定西侯府,又岂能与我?们?求好,就按我?的意思办吧——”

    “父亲,不如女儿代父亲去?罢?”

    姜离进门开口,薛琦和薛泰都朝她看来,薛琦蹙眉道?:“你去??去?段氏?”

    姜离应是,“泰叔说的不错,虽说我?们?与段氏来往不多,且心有?嫌隙,可面上功夫总不能少了,女儿是长女,弟弟不在府中,女儿自要?为父亲分忧,听?闻段国公夫人也病倒了,女儿去?还可探病。”

    薛琦打量姜离片刻,“也好,段霈之死还未查清楚,你便代父亲去?一趟,也算表明咱们?心中坦荡,没下他们?的脸面。”-

    有?了薛琦的吩咐,翌日午时,姜离带着丧仪前往段氏。

    这日已?是段霈出事的第八日,马车停在段氏门前时,还有?几辆朱漆宝盖的车架也在外,姜离扫了眼只瞧见其中一辆马车风灯上书有?“江陵”二字,待带着怀夕下马车,门口的小厮认得她,连忙迎了上来。

    前次是随裴晏前来验尸,今日乃是吊唁,奉上丧仪后,小厮带着姜离往灵堂走去?。

    “江陵小郡王可是也在?”

    姜离边走边问,小厮道?:“在,本来谋害世子的凶手还未查到,世子的大丧不急的,可三清观的师父们?算过,明日是近月唯一的吉日,不想耽误世子往生,便还是决定明日出殡,今日许多世子生前故友都再次来吊唁,小郡王刚来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义阳郡王世子也在。”

    一路行至灵堂院,还未近前便听?到了不住的哭声,姜离定睛一看,先看到了站在院门口送客的冯筝和汪仲琦,姜离又问:“冯公子一直在此帮忙吗?”

    小厮道?:“是,冯公子深受世子帮扶,这几日常来帮忙。”

    姜离点了点头,待到了院门口,冯筝和汪仲琦都迎了上来,姜离道?,“前日来时也未好生吊唁,今日我?代薛氏而来,请府上节哀。”

    汪仲琦长揖到地,又请姜离入内,进了院子,便见段凌带着一众粗布麻衣的下人守灵,下人们?哀哭不已?,段凌则是一脸疲惫麻木之态。

    姜离上前进香致哀,段凌瞧见她略微醒神,又起身还礼,姜离安慰几句,又问道?:“国公夫人病情如何了?”

    段凌摇头道:“病去如抽丝,这两日还是不好。”

    姜离便问:“可还是白太医在给夫人调养?”

    段凌应是,姜离便道:“白太医医术高明,但再好的医术也难医心伤,二公子好好宽慰夫人吧。”

    段凌答允,又请姜离往花厅享丧宴,他待要?亲自送姜离,姜离却道?:“唤个下人带路便好,二公子还是留在此地待客罢——”

    说着话,她看向守灵的明坤,“明坤我?见过,让他带路好了。”

    段凌眼底闪过一丝犹疑,末了还是道?:“好,明坤,你送薛大小姐过去?。”

    明坤正在烧纸,闻言拍了拍手起身在前引路。

    待出了灵堂院,姜离只听?见一道?哀乐声从后院方向传来,“这是?”

    “是在排演明日出殡的哀乐,世子生前爱热闹,国公爷便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白事班子,还请来了三庆班的乐师,他们?奏的一手好哀乐。”

    连日治丧,明坤也通身疲惫,姜离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头次来时,你家世子书房之中有?不少的戏本话本,你还说他京城请戏班子入府唱演?”

    “不错,世子喜欢这些玩乐,也好新?鲜玩意儿。”

    二人走过一道?回廊,正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旁。

    姜离脚步放的更慢,“你可记得你家世子最喜欢哪些戏目?”

    明坤不知姜离为何有?此问,但她曾两次随大理寺来段氏,明坤对?她还算有?些信任,他便道?:“世子喜欢三庆班的‘驸马沉冤’、‘二郎将’、‘白马枪’,天?音楼的‘武家坡’,咏春班虽也好,但咏春班多南戏,唱腔柔,不比三庆班多北戏,唱念做打都好,天?音楼则都是好嗓子,有?几个武生功夫也极好,这些大戏热热闹闹,有?武也有?文,故事也曲折离奇,里?头的花样也不少,至于?杂戏就更多了,有?些名堂的公子都看过。”

    姜离略想了想,又问,“我?还记得他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探究那些杂戏幻术的机巧?那他研究过哪些机巧你可记得?”

    “杂戏里?头机巧颇多,譬如和春班演的‘彩巾变鱼’、‘烧衣送客’,简单些的例如‘吹灯复明’、‘写字入木’公子自己都会?演。”

    明坤说着又一摊手,“小人见过的就这些,因小人亲随世子的时间太短,此前世子还学过什么小人便不知了——”

    姜离了然,又问道?:“三庆班有?一场武戏,名叫‘战泸州’你家世子可看过?”

    明坤抓了抓脑袋,不明道?:“‘战泸州’?这一出戏小人没什么印象,至少小人跟着世子的这两月没听?他提过,大小姐问这个是为何?‘战泸州’有?何特殊之处?”

    “‘战泸州’可是三庆班的名段——”

    姜离还未接话,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响了起来,几人一愣,便见假山尽头走出两个人影来,正是李策和李同尘。

    说话的是李策,他朗然道?:“这出戏讲的是前朝名匠齐诏与梁惊云七进七出死守泸州的故事,最精彩的便是二人与乱军之中突出重?围,三救当朝皇子的场面,能半掩这二人的武生必定功夫奇绝,凌厉矫健的身段与嘹亮哀婉的唱腔更是秒极,尤其齐诏最后浴血身死,将泸州托付给?梁惊云的场面,更是感人涕下。”

    李策今日披着一件厚氅,面色虽仍是苍白,但呼吸已?无恙,他边说边走近,见姜离要?见礼,连忙虚虚一抬,“薛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未想到会?被李策听?见,一颗心微微提起道?:“今日代我?父亲来致哀。”

    李策点头,又含笑问:“姑娘问‘战泸州’做什么?”

    姜离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李同尘已?在旁道?:“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寄舟为了学这出戏,闹着要?拜三庆班的班主为师,可那时候陛下斥责他不务正业,三庆班的班主哪里?敢收他,只让寄舟在三庆班的戏楼住了半月,后来寄舟倒是学会?了唱段,可他身体不好身手不成,那武戏是半点学不会?,至今都是他一大遗憾!”

    李同尘说完,也笑吟吟地望着姜离,姜离只好道?:“适才听?见哀乐,明坤说有?请三庆班的乐师班子来,我?便想到段霈身前爱听?戏,这才有?此一问。”

    李同尘做了然之状,李策轻咳两声道?:“薛姑娘常在江南一带走动,也知‘战泸州’?”

    姜离背脊发紧,面上只道?:“我?行走江湖到处跑,‘战泸州’还是听?过两次,小郡王说的不错,正是那场死别戏给?我?印象极深。”

    见李策仍在轻咳,姜离又道?:“小郡王药用得不好?”

    李策一边缓气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姜汁糖,又道?:“不,药很好,姑娘针施的好,药也极灵,只是今日天?气燥热,多少令人不适。”

    他说着,将剥开的糖粒放入口中,姜离不禁道?:“我?昨日便说,小郡王这方子乃是偏方,如今旧病复发,这方子用处不大。”

    李策听?得一笑,顿了顿道?:“姑娘昨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瞒姑娘,这糖方是我?从前未过门的夫人给?的方子,她过世多年,这糖于?我?而言早不是为了治病了。”

    姜离简直不知作何表情,只做动容道?:“小郡王说的那位姑娘……我?听?说过,这么多年过去?,小郡王心意动人,但还是以?身体为要?。”

    李策拢了拢衣襟,“姑娘放心,我?一定记得姑娘的叮嘱。”

    姜离莞然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欠了欠身,当先往不远处的花厅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心虚之感,待走到花厅跟前,回头见李策二人已?消失在假山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见明坤尚在,姜离道?:“明坤,此事不算紧要?,但或许与你们?世子遇害有?关,你虽然不知情,但你可能帮我?问问你们?世子身边的旧仆?看他们?知不知此事,但切记,此事不必瞒二公子和国公爷,但其他庞杂之人定要?隐瞒。”

    明坤心知不可轻慢,忙道?:“请姑娘在此饮宴,小人这就去?问。”

    用丧宴是为全礼仪,待两刻钟之后,姜离方才离开花厅。

    明坤尚未归来,姜离也不急出府,只又往假山处行去?,怀夕这时忍不住问:“姑娘为何问起三庆班的那出戏?我?们?可没听?过什么‘战泸州’啊。”

    姜离边走边道?:“从前我?听?李策唱过,李策说的那一段,乃是整个‘战泸州’最感人之处,在戏文里?,扮演齐诏的武生比梁惊云年纪更大,他为了保卫泸州身上的战袍都战至褴褛,人也被鲜血染透,看着他死在梁惊云怀中,便是最心硬的男子都忍不住泪下,这是戏文,而要?在舞台上达到逼真效果,扮演的武生也要?袍衫褴褛浴血而死——”

    怀夕惊道?:“在众人身前浴血而死?那如何能做到?”

    姜离定然道?,“用些机巧便能做到,类似‘战泸州’这样的戏文还有?很多,只是我?最先想起来的是这一出,可惜明坤所知不多,也不知他能不能探问到。”

    话音落下,不远处明坤快步而来,到了跟前,他气喘吁吁道?:“大小姐,问到了,问到了世子院子里?的焦伯,他说他知道?这出戏,世子两年之前便请来看过,不仅如此,世子见那武生演的真切悲惨,还专门研究过他们?的戏服和藏血的法子……”

    未等?明坤说完姜离便瞳色大亮——

    “果然如此!”

    第124章 凶手是他

    “姑娘, 什?么果真?如此??”

    见姜离眸光大亮,怀夕却是不明,但姜离这?时又问明坤,“你家世?子出事之前?, 可有?当夜涉案之人来府上?拜访?”

    明坤摇头, “您是说案发当日那些人吧?案发之前?他们都没来我们府上?, 最?近最?近,也只?有?冯公子在案发七日之前?来过,当日公子下值的早, 衙门有?新的公文到了,冯公子便帮公子送了回?来,往日也是这?样的。”

    姜离听得专注,又道:“府里上?下都知道冯公子和?你们世?子交好吧?”

    明坤应是, “小人虽才跟了公子两?月,可一早便知道冯公子对我们公子忠心耿耿,冯公子去岁升了半品, 也是靠我们世?子在肃王殿下跟前?进言, 不仅如此?, 冯公子的夫人过世?之后, 我们世?子也安慰他, 又托了夫人帮忙说亲。”

    姜离在庆春楼时便听说过此?事, 这?时道:“那你可知道,国公夫人说的哪家姑娘?”

    明坤往四周看了看, 轻声道:“一开始说的是陇右节度使家的孙姑娘,可冯公子的父亲告病辞官了, 冯公子又是娶续弦,就算是国公夫人亲自出面, 孙家也不愿意,没办法,就只?好再看了……”

    姜离听得一惊,“你是说孙佑昌家?”

    明坤颔首,“是啊,就是他家。”

    庆春楼炙鹿宴那日,冯筝和?孙蓁都在,原来那日便是在给冯筝相看?

    姜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怀夕看看明坤,再看看姜离,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窍,姜离便解释道:“孙蓁是孙家独女,孙家虽然并非长安豪族,可孙大人如今任一方节度使,又得陛下看重,段霈是怎么想的,怎么敢给冯筝说孙家的亲?孙家怎么可能?把独女嫁去给人家做续弦,莫说是冯家,就是王孙公子也难。”

    明坤皱了皱鼻子,“其实这?一点小人也看得明白,但,我家世?子对冯公子实在是看重,可说是半个亲兄弟,就算是续弦,也想给他续个高门,这?不,就看中了孙姑娘了,后来夫人托人说亲不成,也说过公子,奈何公子铁了心,孙家不成,只?好看别家了,就是冯公子家里实在是不成,想看个伯爵侯爵府邸都难上?登天。”

    姜离有?些奇怪,“我记得在你之前?,你家世?子身边有?两?个小厮,因为办事不力被打死了?”

    问起国公府私隐,明坤踌躇起来,姜离默了默,干脆道:“其实……今日这?一遭,我是受大理?寺裴大人所托而来——”

    明坤听得一惊,怀夕也瞪大了眼瞳,瞥一眼明坤,又忙将小脸一板收住讶色。

    姜离低声解释道:“如今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谋害你家世?子的凶手或许盯着府上?动静,大理?寺若公然来此?,无论查问什?么,凶手势必会在暗地里问个清楚,如此?一来,凶手岂非有?了先机?”

    明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好吧,那小人便如实作?答,若二公子和?国公爷问起来,小人也会如实禀告——”

    姜离颔首道“自然”,明坤便说:“这?一切都和?世?子的赌瘾有?关,世?子前?岁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国公爷和?夫人知道之后严令禁止过,还将世?子的私库也禁了,但不管怎么禁,世?子都有?余钱去赌,身边两?个亲随还为世?子打掩护,去岁腊月国公爷见屡禁不止,便打死了那二人让小人顶上?,世?子知道小人听国公爷的话,有?时还防着小人。”

    明坤的差事不好当,如今段霈死了,他往后去留更  是不定,见他面露愁色,姜离又问:“那在你看来,你家世?子是信任你多,还是信任冯公子多?”

    明坤瘪嘴道:“府里的事和?私人起居上?的事还是吩咐小人多,至于公差上?和?衙门里的事,还有?外?头那些寻欢作?乐的事,只?怕要对冯公子更信任。”

    姜离若有?所思片刻,“那你家世?子给冯公子可有?新的亲事选择?”

    明坤摇头,“这?个小人便不清楚了,此?前?国公夫人还提过她娘家一个小侄女,虽是庶女,却是在主母身边教养长大,容色清丽,人品端方,做续弦也配的,可那位姑娘也不愿意,也没说成,幸而冯公子年纪不大,倒也不必着急。”

    国公夫人严氏的兄长严敏德如今任礼部郎中,官品虽不高,但有?段国公府和?肃王府做靠山,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冯家。

    姜离心中了然,又忽然道:“我记得冯筝原配是冀州刺史之女,刺史虽是从三品之列,但冀州乃下州,这个从三品还需减去半阶,虽说不该以门第论,但原配如此?,何以续弦之时,段霈一定要给冯筝说个高门之女?寻个能与冯筝琴瑟和?鸣的夫人不是更好吗?”

    明坤抓了抓脑袋,“这?个小人也不明白,可能?世?子想让冯公子做助力,想让他未来的岳家能提拔他一二八。”

    姜离沉吟着,又问:“你家世子出事前两日,可曾吩咐过你什?么奇怪之事,比如让你准备什么肠衣鱼泡的——”

    明坤一脸茫然摇头,“没有?,准备这?些做什?么?”

    姜离遂道:“那当日赴宴之前?,他是从何处出发的?”

    “是从衙门过去的,当时有?差事未完——”

    姜离了然,“好了,没什?么要问的了,时辰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明坤应是,又送了两?步方才返身回?灵堂院。

    待出段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眼见日暮西?垂,姜离上?马车后先出了一会儿神,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我们眼下回?府吗?您刚才问了那么多,还拿裴大人当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线索?”

    姜离回?过神来,先吩咐长恭,“去寿安伯府——”

    在怀夕惊愕的眼神中,姜离哼道:“拿他当幌子怎么了?难道我查问这?些,不正是对他有?助益?”

    怀夕无法反驳,“那您现在去寿安伯府是为何?”

    姜离目光微沉,“当日我们在庆春楼遇见李策他们时,我便听阿慈说过冯筝,说冯筝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婚也算是鹣鲽情深,但去岁过年时,这?位明姑娘出意外?过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国公夫人给冯筝说亲,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应是认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问问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怀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说,段霈要扶植冯筝,要让他未来岳家对他有?提拔之力吗?”

    姜离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冯筝,有?谁比得上?肃王?且明坤说段霈对冯筝有?如半个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骄子,哪可能?轻易把属下视为兄弟?更别说他还有?个亲弟弟。而段霈在金吾卫当值,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从来不把底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冯筝虽是官家子弟,但他父亲只?是个户部员外?郎,如今还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凭何对冯筝如此?尽心尽力?”

    怀夕重重点头,“对哦,国公夫人亲自出面说亲呢。”

    马车迎着西?垂的金乌一路疾驰,等停在寿安伯府之外?时,天边已是晚霞似火,怀夕上?前?叫门,很快门房热情地将姜离二人迎了进去。

    见到付云慈之时,付云慈正带着丹枫和?墨梅整理?旧书册,见姜离来了,她连忙招手道:“你快来看,把这?些书册送去济病坊可好?”

    姜离走近了看,“这?么多书,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这?些大部分是幼时开蒙的书,还有?好些是当年在书院用过的,有?时候同一套书要收好几个版本,如今整理?起来,便觉毫无必要,济病坊不是有?学堂吗,送给孩子们读应当适合……”

    姜离自然替孩子们多谢她,待丹枫奉了茶,姜离一边帮忙整理?书册一边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起年后我们在庆春楼之时,你提过冯筝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冯筝怎么了?”

    姜离道,“我今日代我父亲去段氏致哀,遇到了冯筝在段氏帮忙,听段家的人说,段国公夫人这?几月在帮冯筝说亲,我便想起你说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贞,你可是认得明姑娘?”

    付云慈顿时唏嘘起来,“可不是认得,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旧识,当年同在相国寺礼佛,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幼时和?明姑娘还请过一个女先生,后来他们举家去往冀州,我们便断了来往,再后来,便是她回?长安嫁给了冯筝。”

    “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错,冯筝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们算是有?些远亲,二人幼时相识,只?是冯大人一直在长安为官,明家却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少时常有?书信来往,两?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拦阻,后来二人十五六岁便定了亲。”

    姜离叹道:“那冯筝应该对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则,冷冷一笑道:“当年琴瑟和?鸣之时,应是深情的吧,去岁明姑娘出了意外?,冯筝深情也不过一年罢了。”

    姜离忙问:“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肃然道:“听说是过年去山上?上?香,结果雪天路滑,马车从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伤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个月我们府上?才知道消息,当时人都已经下葬了,因后来两?家没了往来,母亲想了想,只?派人赠了一份丧仪。”

    姜离拧眉道:“是去相国寺上?香?”

    付云慈摇头,“不是,明氏族地不在长安城内,是在城外?一个小县,当时明姑娘回?娘家去了,跟着父母回?了族中祭祖,她是去那县内一个十分灵验的观音庙进香的,她与冯筝成婚三载无子,母亲说怕是去求子的,结果没想到……”

    说至此?,付云慈愈发遗憾,“我记得明姑娘是个十分胆大洒脱的姑娘,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为人也颇为仗义豪气,我幼时体弱,个头在同龄人之中算矮的,幼年跟着母亲出去赴宴,遇见些跋扈刁蛮的,我总被欺负,有?两?次便是她帮我出了头,因此?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她的好,当年我们都要去书院增几分才名,她却不愿受管束,宁愿跟着父亲赴任去见识外?头的天地,后来回?长安我与她打过两?次照面,虽不如幼时那般亲厚,但瞧她言谈举止和?少时也无变化,仍是明媚直率喜着红裙,说来和?桐儿的性子有?些像。”

    一听和?虞梓桐性情很像,姜离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明安贞的模样,她一时心头发堵,“真?是天妒红颜,那明家人如今可在长安?”

    付云慈摇头,“明姑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远嫁,哥哥也放了外?任,明姑娘出事之后,举家悲痛,后来他父亲治丧之后去了冀州赴任,她母亲也随了去,今年过年我母亲还派人去问候,可他们都没有?回?来,只?怕是不想回?这?伤心地。”

    话音落下,却不见姜离接话,付云慈奇怪道:“怎么了?是冯筝看好了人家要成婚了?”

    姜离失笑摇头,“没有?,我是奇怪,冯筝与段霈交好,大家都觉得是冯筝在巴结段霈,但未想到段霈为冯筝的婚事,还真?是尽心尽力,此?前?竟然要给他说和?陇右节度使孙家的姑娘……”

    付云慈一听就变了脸色,“孙蓁?!好一个冯筝,胃口真?是不小,人家孙家的掌上?明珠,何以去给他做续弦?且这?才多久,就想攀更高的枝了!”

    付云慈为明安贞不平,想到庆春楼那次炙鹿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嘛,上?次在庆春楼,何以孙蓁也在,却原来是为了冯筝,还一口一个‘阿贞也不愿他沉湎过去’,他也真?好意思说。”

    姜离眉头皱起,“确有?攀高枝的意味,虽觉齿冷,但伊人已逝,旁人也无法指责。”

    付云慈不禁道:“他父亲当年有?些才名,但为人刻板不知变通,得罪了好些人,这?才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转,听父亲说,冯大人如今病得不轻,若他父亲病逝,没了往日人脉可用,那他还真?是不容易再往上?升,自然要起别的心思,但没想到段霈对他还真?是仁义,连孙家也敢想。”

    姜离又道段国公夫人还曾想把一个小侄女许给冯筝,付云慈听了都不禁意外?,待问起冯筝父亲之病,付云慈道:“我父亲是年前?碰见冯大人的,当时他刚上?折子病退,背脊佝偻,枯瘦如柴,没说几句话便疼出一脸的汗,后来有?什?么年宴雅集,都没见他父亲出来露过面了,想来是在家中养病吧。”

    姜离听得滋味陈杂,又留到天黑时分才告辞归府。

    回?程的马车上?,姜离神色不比来时凝重,可眉间又拢着一层郁气,怀夕道:“姑娘想问的都已经问到了,怎么还恹恹的?”

    姜离摇头道:“我本想着段霈对冯筝这?样好,或许有?何缘故,如今听阿慈说完,这?冯筝又好像只?是个薄情钻营之人,明姑娘的意外?也只?是个事故,段霈待冯筝还算尽心,如今段霈死了,对他似乎没什?么好处了,且那血指印也排除了他……”

    姜离说完这?些,只?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又轻喃道:“但按照血指印的线索,赵一铭、李策、高晗,那也还是只?有?赵一铭有?嫌疑了。”

    揉了揉额角,姜离掀帘朝外?看,见夜幕已至,她幽幽道:“再想想,一定有?哪里还未想透……”-

    回?到盈月楼已近二更时分,姜离派人往蓼汀院走了一趟,得知简娴用药并无不适之症,姜离便也放了心。

    夜里点上?灯,又拿出裴晏送来的医经翻看,直至三更时分,方才熄灯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用过早膳,带着怀夕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马车上?,姜离眉心微蹙,显然昨日之疑尚未解开。

    到大理?寺之外?时冬阳初升,天光尚早,门口的武卫一见姜离便知她来找裴晏,立刻往东院带路,又道:“少卿大人昨夜留宿在衙门里,一夜未归。”

    姜离微微挑眉,待到东院门口见到九思,便见九思眼下青黑一片,人都有?了几分沧桑意味,一见姜离忙打起精神,“姑娘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衙门住下了?”

    九思苦笑,“没办法,肃王说再给咱们三日功夫,虽说就算三日没查明白,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公子行事您知道的,事情没妥当之前?回?府也不得安生。”

    姜离快步进门,刚一进门,便见裴晏高挺的身量被满桌案的公文掩埋,见姜离进来,裴晏起身道:“你来的正好,如今正查到了两?条毒物的线索,还拿回?来些许样本,你来看看哪种最?符合案发现场所用。”

    姜离连忙随他走到西?窗前?,桌案上?摆着几个木盒,裴晏一一打开,里头果然装着几包毒物粉末,姜离仔仔细细查过去,很快指着其中一包道:“应该是这?一种无疑,其他毒物里头掺杂其他药物,只?有?这?一种最?为纯正,是从何处寻来?”

    裴晏道:“是在城外?百里镇一家药行之中找到的,这?家药行老板做生意走遍五湖四海,尤其喜欢倒腾周边诸国部族之物,这?致幻之毒便是从西?夷得来,我们的人仔细查问,得知在月余之前?曾有?人去采买过,且十分巧合,此?人装束与你在董氏兵器铺子所问一模一样,只?按身量比较,赵一铭,章桓,冯筝,李策,这?几人都符合,而那青面罗刹像,乃是城外?一家专门铸造佛像的作?坊定制,卢卓带人出城尚未归来。”

    裴晏自书案之上?拿起两?张画像,画像上?之人虽然黑衣斗篷不露脸面,但身形体格一模一样,姜离仔细看过,很快凝声道,“若用冰无疑,那我想的更有?可能?了——”

    裴晏疑道:“你有?何猜测?”

    姜离语速快起来,“我对案发的情形有?了种新的推断,但可惜眼下并无证据——”

    裴晏心知姜离最?是机敏,忙问:“但说无妨!”

    姜离定了定神,先将在薛氏看到的那位厨娘的遭遇道来,又接着说,“当时我和?怀夕都被吓了一跳,彼时我和?她皆是清醒,若我二人中了致幻之毒,可想而知我们一定会认为,那厨娘身上?的是人血,是被人为伤害,那时,我还想到了简夫人——”

    裴晏专注地望着姜离,姜离道:“她患癔症多年,吃药全靠诱哄,她信任芳嬷嬷,芳嬷嬷总是趁她不备才可用药成功,于是我便想,万一段霈被害,根本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那般呢?万一凶手这?出灯下黑,不仅骗了涉案之人,也骗了段霈自己呢?”

    “当初验尸之时,段霈身上?擦伤并不多,当时我们便有?疑问,若他是中了毒下楼,怎么可能?没有?磕碰?但如果,段霈根本没有?中毒呢?!”

    裴晏眼珠儿微动,显然已想到什?么,但他并不开口,只?等姜离继续说下去。

    姜离继续道:“段霈性情骄纵,更喜欢捉弄人,我表哥……哦,就是简公子,他在白鹭山书院时便被他捉弄吃过大亏——”

    姜离将简思勤当初如何被捉弄之事道来,又说:“段霈此?人瞧着眼高于顶,可捉弄人之时,却和?戏伶一样十分会演戏,而他刚刚好十分喜欢看杂戏,还常常请杂戏班子入府,昨日我去段府吊唁问过段氏之人,他们肯定段霈请过三庆班唱过‘战泸州’,这?出戏里头有?个老武生浴血而死的场面,要用的手法就和?灌血肠一样,需用羊肠或鱼泡装满狗血再扎起来,提前?藏在身上?,与对手套招时,对手用剑刃划破戏服和?血包,从而到达重伤逼真?的效果,段霈喜欢研究戏法诀窍,他当初便研究过此?技!”

    裴晏眼底明光大做,“段霈被骗了!”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而凶手玩了一招灯下黑,在众人中毒时杀死了段霈,段霈自己只?怕都没想到,而要做到这?一点,第一,凶手必须得到段霈信任,段霈愿意将这?一出好戏透露给他,又或者?,他无意之中发现了段霈的好戏,而段霈当日去登仙极乐楼之前?就会准备好,他从金吾卫出发,只?有?金吾卫衙门的人有?机会知道此?事,得段霈信任之人是冯筝,有?机会在衙门发现端倪之人是赵一铭……”

    “第二,凶手在当夜一定得和?段霈有?不少的身体接触,如此?他才能?趁乱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这?则有?四个选择,李同尘、冯筝,赵一铭、章桓,而血指印这?一条线索,则是赵一铭、李策、高晖……”

    裴晏沉声道:“每一条都有?赵一铭,冯筝其次。”

    说至此?,他又微微一顿道:“这?几条看来,赵一铭的嫌疑虽是极大,但那人去买这?致幻鼠尾草,是在冬月十五前?后,这?两?日我们排查过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这?一日,赵一铭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再加上?去取那暗盒的两?次,其中一次他在衙门,能?为他作?证之人颇多,就连他身边亲随我们也调查过。”

    姜离眉头紧拧,“那冯筝呢?”

    裴晏道:“冯筝三次都在府中给他父亲侍疾,但他们府上?人丁不多,他父亲虽有?证供,但因是血亲作?证,这?份证供没有?赵一铭有?力。”

    姜离面色焦灼起来,“这?般推演冯筝虽说得通,但血指印无法解释……”

    裴晏思忖片刻,当机立断道:“既是嫌疑最?大,便不可轻放,来人,去把赵一铭和?冯筝唤来——”

    九思应是而去,姜离闻言道:“怎么?要再验指印?”

    裴晏摇头,至书案之后拿起了一份证供来,“昨夜我们又传唤了段霈手下不少人,又得了新的线索,你未来之前?我也想传冯筝他们二人再审。”

    姜离拿起卷宗来看,很快蹙眉道:“那桩虐杀案的凶犯是冯筝捉拿到案的?”

    裴晏颔首:“不错,昨夜夜审了十来个人,皆是跟了段霈一年以上?的,他们多是先在巡防营等地任职,在金吾卫也查办过不少案子,知道审问犯人是何流程,此?前?我们去金吾卫探问之时他们的嘴巴很紧,直到数日来连番审问才咬不住松了口,除了这?抢功之行,这?一年来,不光赵一铭面上?讨好段霈,私下里不服不甘,冯筝跟着段霈,也并非毫无怨言。”

    姜离忙去看卷宗,又道:“我前?两?日去寿安伯府时,听云珩说起过段霈此?人,的确说他喜好抢占属下功劳,每每遇险之时,都喜欢用手下人打头阵,因此?,他手下人受伤殒命者?比比皆是……”

    十多人的证供厚厚一摞,期间证词虽并非句句有?用,但从众人见闻,也能?窥见几人关系变幻,眼见时辰尚早,姜离坐在敞椅上?,一份一份细细看来,裴晏在旁道:“按他们同僚的说法,去岁冯筝升迁本也是应当——”

    姜离应了一声,又往下看,没多时看到一处道:“看来衙门里的人也知道冯筝想与高门贵女联姻……”

    姜离一边看一边将昨日明坤所言道来,裴晏道:“这?些事我们也调查到,如你所想,冯筝确是只?有?托段国公夫人出面,才能?说到孙氏这?样的人家,但可惜,段国公夫人的面子也并非无往不利。”

    二人就着卷宗互通内情,小半个时辰之后,九思快步回?来,“公子,赵一铭带来了,但去金吾卫和?冯家的人都回?来了,说冯筝不在府里也不在衙门,冯府的人说天亮的时候冯筝就离开了,没有?交代去何处——”

    裴晏拧眉,“没有?交代去何处?”

    九思应是,又道:“并且还有?一处古怪,说昨天晚上?冯筝不知怎么,亲自去给他父亲捡了两?个月的药材,我们的人去的时候,冯家满屋子药味儿。”

    裴晏面色微紧,“一个月的药材?总不是要离开长安,有?大理?寺之令,护城军也不敢将他放走,他如此?是何意?”

    “等等——”

    裴晏正疑,看卷宗的姜离忽然惊然出声,裴晏转头看去,便见姜离面色微白道:“去岁那案子发生时,冯筝人在株阳?”

    裴晏道:“不错,他当时送他夫人回?株阳,正要返程之时,得知金吾卫接了那边的案子,便由他打前?站了,他夫人母族族地就在株阳。”

    姜离眼底明暗不定,呼吸都紧促起来,“在株阳,都在株阳……那凶犯还喜谋害年轻妇人,尤爱着红裙者?……”

    姜离蹭地站起身来,“我没有?证据,但……但我想,凶手多半是冯筝,多半是他!”

    说至此?,姜离忽然想到一事,疾声道:“今日是段霈出殡的日子,他若想出城,去帮段霈送殡即可!快——”

    第125章 对峙无解

    午时二刻, 段凌身披麻衣,手捧牌位在前,六十?四名青衣执引魂幡请灵在后,为段国公世子段霈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压地银山般出了段国公府。

    哀乐齐鸣, 悲哭震天, 待段霈的棺椁出了府前长街, 段国公段冕与夫人严氏,以及肃王妃段颜在内的十?来位段氏亲长,各自乘着一顶缟素小轿跟在了队伍最末。

    周遭的百姓闻声纷纷出来围看, 见声势如此浩大,不由咋舌私语起来,议论登仙极乐楼凶案有?之,遗憾段霈短命无?福有?之, 更有?人细数起段霈生?前诸多谣传,嘈杂声中,百姓们如潮水般随着队伍涌入了朱雀大街。

    冯筝和李同尘带着七八个国公府护卫策马走在队伍最前, 他腰戴佩剑, 着玉白?素衣, 满脸悲戚地为送丧的队伍开路巡道。

    段霈虽是小辈, 但因是段国公府世子, 他的丧仪各门各府皆未大意, 每路过?一道街口,都可见彩棚高搭, 设筵张席,皆是与段氏交好的王侯世家所设路祭, 更多有?各家家主着素服在道旁礼拜,尤显得这场大丧悲动长安。

    迎着冬末暖阳, 在凄婉的哀乐声中,白?茫茫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

    李同尘策马行在冯筝身边,哀声道:“如今谋害段霈的凶手还没抓到?,也不知今日下葬之后,他九泉之下能能否安宁——”

    冯筝面有?余悲,开口语声尤其低沉,“无?论如何,人要先入土为安。”

    李同尘又?回望身后仪仗,“刚才看到?定西侯府的路祭了,但未瞧见高晗兄弟,寄舟本是要来的,可那?日肃王说话太过?诛心,寄舟又?旧疾复发,便送不了段霈了,哎,我们这些人说来都是一起长大的,虽是自小吵吵闹闹的,可就算他们这些入朝的以后政见不同,境遇不同,可我也想着三五十?年后,我们都白?发苍苍了,那?也还是我们这一群人,儿孙满堂,看着儿孙们笑笑闹闹,寄舟旧疾难愈,还老说自己活不到?而立之年,可谁能想到?,第一个走的竟然是段霈——”

    李同尘生?性?纯良,平日里不拘小节,可生?死之事还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这事他还有?些责任,言毕他又?叹一声,“冯筝,你心底只怕更难受吧,段霈虽有?段凌这个弟弟,可他待你也是真的尽心,你这两年连番经历生?离死别,可真是苦了你,今日大丧之后,你好好歇两日,等鹤臣那?边的消息便可。”

    冯筝应是,“你放心,今日段霈入土为安,我也算放下了心中大事,等丧仪结束,我确是懒得去衙门了……”

    说至此,冯筝举目望向城南,“得走快点,不然赶不上吉时了。”

    他策马而去,先令武卫们清出主道,身后仪仗见他跑马行得快,也不禁加快了步伐,小半个时辰之后,明德门已?是遥遥在望。

    冯筝勒马,午后的阳光映得他眉目亮堂,李同尘这时策马跟上来道:“不必着急,时间是足够的,走快了吉时未到?反而坏事。”

    冯筝定定地看着明德门,点头,“好,现在是不必急了。”

    他说话间放缓马速,李同尘也与他并?轡而行,不多时,城门已?近在眼前,冯筝紧了紧缰绳,回头吩咐道:“马上要过?城门了,进出的百姓多,大家走快些——”

    武卫们回头传话,冯筝看一眼城门门洞,缰绳一紧便要先一步出城,可就在他即将?扬鞭的刹那?,一道高喝自身后传来——

    “大理寺办差闲人退散!”

    突兀的喊声盖过?了哀乐,惊得冯筝和李同尘纷纷勒马,待回头看去,便见九思策马开道,在他身后竟是裴晏带着数个大理寺差役疾驰而来。

    李同尘纳罕,“鹤臣这时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送段霈?”

    冯筝在旁听见这话,握缰绳的指节猛地攥紧,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疾快地镇定了下来,他眸子眯起,“应该是吧——”

    两句话的功夫,十?来匹轻骑路过?缟素仪仗,直奔到?了他们跟前。

    李同尘调转马头迎上来,“鹤臣!你来送段霈?!好大的阵势,段霈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裴晏勒马,目光越过?李同尘,直直往他身后看去,“冯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筝在马背上拱手,“裴大人,今日我是来帮忙治丧的,今日是段霈大丧出殡之日,我陪着出城,等段霈下葬之后,我便会返回。”

    李同尘不解道:“怎么了鹤臣?你这是——”

    裴晏看他一眼,又?对冯筝道:“有?同尘在,今日你不必帮忙了,有?些事要你立刻随我们返回大理寺做个交代——”

    李同尘一惊,“什么?现在?”

    冯筝也似是愣住,他又?亮了亮手臂上的缟素,“裴大人,一定这么急吗?今日是段霈的大丧,虽说不是缺了我就不行,但这么大的日子,我还是想好好送段霈一程,且今日我身上担着责任,到?了墓地我也还有?差事,这些世子都不知道。”

    李同尘也跟着道:“是啊,鹤臣,当真要急在这一时吗?不管怎么样?,先让段霈入土为安要紧啊。”

    裴晏盯着冯筝,“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

    此言一出,九思带着人马围了过?来,这一围,立时占了大半主道,段国公府的丧仪队伍亦被挡了住,段凌老远就瞧见不对,本以为到?了跟前大理寺定会让路,却又?眼睁睁看着冯筝被围了住,想着连日来冯筝为了段霈的丧事操劳,比他这个亲弟弟还尽心,段凌手一抬,令身后的扶灵队伍停了下来。

    “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要问?证,请裴大人缓缓时辰,今日我大哥出殡,这点面子大人应会给吧?时辰不早了,若在此耽误就要误吉时了——”

    段凌言辞切切,裴晏盯着冯筝的目光却仍是寒肃,眼见前头生?了变故,两个武卫忙策马向队伍最后而去,这片刻功夫,段国公夫妇也得了消息,一听裴晏亲自来人拦阻,二人与段颜连忙下了轿子朝队伍最前赶了过来。

    裴晏道:“段凌,若由着他给你哥哥送葬,只怕你哥哥入土也难安。”

    段凌面色微变,“这话何意?”

    段国公老远听见这话,上前来道:“鹤臣,这是怎么了?冯筝连日来帮着我们治丧,今日是最后的大丧,傍晚时分就可回来,怎地非要此刻请他去衙门?我知你是好意,可眼下没有?比让霈儿安息更重要的。”

    段国公隐隐做怒,近百人的队伍与围看的百姓们也面面相觑。

    见冯筝一脸泰然之色,裴晏寒声道:“国公爷,让谋害自己的凶手为自己送丧,段霈只怕难以安息。”

    嘈杂的声音猝然一静,很?快,又?水入油锅似的鼎沸起来。

    段国公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凶手?你是说冯筝是谋害霈儿的凶手?这……这怎么可能……”

    段凌也道:“裴大人,你是说冯筝杀了我哥哥?这怎会……”

    父子二人不敢相信,冯筝一愣后,也赫然做怒,“裴大人,大庭广众之下你可有?凭据?论朋友,我与段霈情同手足,身为部下,我更对他忠心耿耿,我何以会害他?!大家都知道我唯他马首是瞻,他死了我是半点好处也无?,我怎会害他?!”

    “你会不会害他,回衙门受审便知了!”

    裴晏话音落定,九思几人立刻抽剑而出,冯筝下意识握住剑柄,然而眼下已?是困兽之斗,他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抵抗,他满脸歉意地看向段国公和段凌,“国公爷,二公子,看来我今日送不了段霈了,相交一场,我就送他到?这里了,裴大人也是好意,我与他回衙门说个清楚便是了,莫要误了段霈的吉时。”

    见冯筝满身磊落,段国公气得胸膛起伏,“裴鹤臣,你非要如此吗?你有?何证据说冯筝是凶手?不会是因为我们催得紧,你看冯筝身后无?人吧——”

    段国公虽未说完,话意却已?是分明,当日涉案之人不少,且皆是达官显贵,与众人相比,冯筝的出身排在最末,若此案要找个替死鬼,冯筝自然是最好欺负的。

    裴晏剑眉微蹙,定然道:“国公爷最好记得此刻所言,另外,渎职是段霈所擅,非我所长,冯筝我带走,段霈的丧事按照章程继续罢。”

    段国公一愕,大怒道:“你——”

    他抬手指着裴晏,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叱骂出来,裴晏却懒得理他,只调转马头往北行去,冯筝拱了拱手,面色屈辱地跟了上去。

    见一众人来得快取得更快,段国公胸膛起伏道:“这……这裴晏说的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他——”

    段颜在旁悲切道:“可是大哥,这裴鹤臣自小到?大行事素来极有?章法,旁人从挑不出错的,他如此把人带走,这不像是儿戏。”

    段国公拧紧眉头,“可是——”

    段凌上前道:“父亲,叫个人跟去瞧瞧,咱们以大哥的丧事为重。”

    段国公深吸口气,看向后面的汪仲琦,“仲崎,你去跟着盯着,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

    至顺义门下马,待入大理寺,本以为是去值房受询问?的冯筝,径直被带去了大理寺内狱之中,直到?此时,他面上才有?了两分严峻之色。

    姜离在衙门等了良久,一听冯筝被带了回来,忙往正堂方向走来,没几步,九思快步而来,又?拱手道:“姑娘,我们在明德门之前拦下了冯筝,他自是笃定不认,眼下尚无?实证,公子的意思是先审第一轮看他如何辩白?,此外公子已?派卢卓他们去找赵一铭与京兆府之人,当初这案  子是他们一同查办的,需要查明内情才能令他认罪,那?几间铺子里的证人也要招过?来认人,十?安也带着人往明家和冯家去了。”

    姜离颔首,沉吟一瞬道:“适才你们离开之后,我又?想了想前后关节,除了他夫人之死外,还有?一处也是颇大的破绽,当日你们把案发现场所有?的证物都带回了衙门,但我不记得有?冯筝帮段霈止血的衣带……”

    九思一愣,姜离道:“段霈是模仿杂戏班子藏了血包在自己身上,多半是用了鱼泡和肠衣之类的东西,这东西是一定得被凶手收走的,而用布缕帮段霈止血,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走此物,他后来多半连带着沾血的布缕都带了走。”

    九思重重点头,“好,小人这就禀明公子,您在值房稍后,有?消息小人立刻来报。”-

    昏暗的地牢内,冯筝坐在一张满是污痕的敞椅之上,不远处的公案之后,裴晏一袭雪袍,衣不染尘地凝视着他。

    很?快九思进门,倾身在裴晏耳边耳语起来。

    冯筝见状无?奈摇头,“裴大人素来公允,我实在不知有?何证据证明我害了段霈,今日是段霈的出殡日,却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到?底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他满脸哭笑不得,裴晏目若悬剑道:“你和段霈同岁,你们出入金吾卫之时应是平级,你后来何以选择成为他的部下?”

    冯筝表情僵了僵,低头苦笑一声,“我知道,衙门里对我有?些说辞,对段霈更是……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一开始,的确存了跟着段霈更有?指望的心思,毕竟……我父亲从前岁便病重,他病退是早晚之事,跟谁不是跟,我也得有?些打算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些野心,能屈能伸,应该不算错吧?”

    裴晏不动声色,“你说与他情同手足,那?他后来也是真心待你?”

    冯筝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镇定道:“自然,我和其他手下人并?不一样?,他也需要一个出身官门的为他添些助力,我诚心辅佐他,他自然也看得明白?,一来二去,我们自然不比旁人,他对我的事也十?分尽力。”

    裴晏定然道:“哪些事尽了力?”

    冯筝腰脊笔挺,紧靠椅背,“去岁我升了半品,多亏他在肃王殿下面前进言,而这两年在他跟前当差,我明里暗里也得了些优待,也是因为他,我得以与义阳郡王世子他们相交,这于我都是好事——”

    “若我没记错,你父亲在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当差多年,既然段霈待你尽心,为何不在你父亲病退之前再进一阶?”

    冯筝无?奈摊手,“我父亲病重后,早就生?告老之心,因此我也未提过?。”

    见裴晏所问?不过?尔尔,冯筝愈发放松下来,这时裴晏又?道:“听说你夫人过?世之后,国公夫人一直在帮你相看续弦?”

    冯筝眼皮一跳,“不错,也这是段霈待我尽心之处。”

    裴晏缓缓点了点头,“但可惜,国公府看中的姑娘皆无?意为你继室。”

    冯筝肩膀耷拉下来,“没办法,与国公府相交者皆是非富即贵,我府上门第的确低了一些。”

    “案发当日,是你撕下袍衫为段霈止血?”

    冯筝应是,裴晏道:“那?染血的袍摆,你后来带走了?”

    冯筝坦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当日乱成一团,我后来忙着抬段霈上楼,下意识将?手上的东西塞到?了袖袍之中,后来你们搜身的时候,差役们是看到?了的,怎么,总不能是我在那?袍布之下藏了匕首吧?后来我回家更衣的时候才发现,便将?那?带了血的袍衫都烧了,我父亲病重,家里自然不可能留这些见血的东西。”

    冯筝说着神?色越是悠然,两手臂惫懒地搭在椅臂之上,“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怀疑我?早知道当时我便将?那?些污物留在楼里了……”

    “你在案发七日前,去过?一次段国公府,是为何事而去?”

    冯筝回忆片刻,“是京兆伊送来的两份公文,去岁年末,怀贞坊有?两家因为猫儿狗儿死了的事大打出手,一人被推到?了清明渠里淹死了,这事本是金吾卫得了信查办的,后来两家要打官司,便交给了京兆伊衙门,年后衙门定了案是来送复核的。”

    裴晏微微颔首,“你记得很?清楚——”

    冯筝道:“我记性?好,这些差事便是隔上一年半载我也记得清,因为这个,段霈很?喜欢让我替他看公文。”

    裴晏上下打量他,“你能文能武,无?论上峰为何人,都不乏出头之日,据我所知,段霈好大喜功,亦抢过?你的功劳,你倒是心无?芥蒂。”

    冯筝长叹一声,“他也有?他的苦楚,我起初多少有?些怨怪,可后来知道肃王逼得紧,我也明白?了,便当做投桃——”

    “你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裴晏忽然话锋一转,直令冯筝措手不及,他眼皮又?跳一下,不解道:“为何问?起我夫人?她和这案子可没有?关系。”

    裴晏微微倾身,语气和缓起来,“是没有?关系,只是我忽而想你跟着段霈也算是小有?可为,唯一的遗憾便是夫人早逝,虽说将?来能求娶继室,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听说你与你夫人乃是青梅竹马?”

    冯筝又?坐直了身形,默然片刻道:“是,我与她自小就认识……她是出了意外,去岁过?年之时她回娘家小住,后来去上香的路上遇见冻雪积路,驾车的小厮年轻没有?经验,使得马车从山上跌了下来,车毁人亡,”

    “你为何不曾作?陪?若有?你在,她只怕不会出事。”

    冯筝垂眸,“我当时在办差——”

    裴晏不疾不徐问?:“是何差事?”

    “是……株阳出了一个连环凶杀案……”

    裴晏略作?回忆,“我似记得,彼时案子传入长安城,还闹得人心惶惶了几日,凶徒似乎是个在码头上帮工的中年男子,以虐杀衣着鲜妍的年轻妇人为乐?”

    冯筝右手攥紧椅臂,“不错……”

    “听闻最终凶手被段霈捉住,他还因此被陛下夸奖,后来官升一品,让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闭了嘴。”裴晏语气多有?赞赏之意,又?问?:“段霈是如何抓到?人的?”

    冯筝浅吸口气,又?换上无?奈模样?,“自然是广撒网细追踪捉到?的,这都是旧事了,与他被谋害无?关,那?犯人罪大恶极,在押解的路上又?想逃跑,还暴起伤人,其反抗之下重伤不治了,总不可能是他回来杀人……”

    暗牢看不清外头天色,冯筝苦兮兮道:“大人若有?证据,不妨咱们直接对证,这么耽误下去叫旁人真以为我有?嫌疑,天地良心,就像大人说的,我是最需要段霈的,自然也是当夜那?么多人里最不希望他出事的!”

    裴晏正待接话,冯筝也话锋一转道:“何况我听闻大理寺已?经找到?了凶手的血指印,那?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那?指印我试过?,大人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了,大人若觉得还有?何疑问?,我们现在可以再试一次。”-

    “他自己提到?了指印?!”

    姜离面色凝重起来,九思也一脸郁闷道:“可不是,当初每个人都取了好些指印回来,大家虽没问?过?,但也心照不宣那?定是极重要的证据。”

    说至此,九思又?道:“姑娘何以笃定他是凶手呢?虽说适才他的表现是有?些怪怪的,可小人想来想去,他确实没有?理由啊……”

    姜离神?容沉重,显然她也还有?未想通之处,一旁怀夕眼珠儿一瞪道:“你难道怀疑我家姑娘的判断?我看裴大人也疑上了冯筝呢。”

    九思忙赔笑,“小人不敢,只是小人想不到?破局的法子啊,何况那?指印小人后来也看过?数遍,的确不是一个人……”

    姜离摇头,“我没有?实际证据,但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寿安伯府的大小姐认得冯筝的夫人,那?位姑娘就喜着红裙,而冬日上香,偏偏就遇上了大雪封山马车坠崖,坠崖也就罢了,却说她死的时候全身多处重伤没个人样?儿,这也太过?古怪,而偏偏那?个凶犯在株阳,冯筝和他夫人都在株阳,其他人也都说那?凶犯是冯筝捉住的,但功劳又?在段霈身上,所有?事儿都巧合在一处,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九思抓了抓脑袋,“小人还是没懂,难道冯夫人之死和那?案子有?关?可若是和那?凶徒有?关,冯筝应该报复那?凶徒啊?凭何会害段霈?”

    “且还是那?话,那?血指印如何解释呢,那?指印一定是凶手所留,却是分明比冯筝的指节更粗。”话赶话又?回到?了最无?解处,这时九思不知想到?什么,又?声若蚊蝇咕哝:“公子还没出过?差错,若此番抓错了人,那?这回公子可没法……”

    姜离亦是焦灼,甚至看起自己的手来,血指印……怎么会有?一个和冯筝极不相干的血指印?

    第126章 我明白了!

    “查去岁株阳虐杀案。”

    裴晏大步流星走入东院, 开口便是这般吩咐,九思忙道:“赵一铭和齐大人已到?了,但我们的人今晨去往株阳,最早也得天黑时分才回来。”

    姜离闻声而出, 二人目光交汇, 裴晏道:“冯筝坚称与段霈是兄弟情谊, 但问到?他夫人之事,他却明?显避而不谈。”

    随着话音,赵一铭和另一中年锦衣男子紧随而出, 正是长安令齐胤,齐胤拱了拱手,“世子,段世子的事怎么忽然扯到?了株阳那案子上?”

    裴晏抬手做请, “齐大人入内说话。”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金乌西?垂,映得值房内明?辉满室, 待几人返身?进门, 裴晏道:“那案子卷宗可都带来了?”

    齐胤一招手, 身?边衙差立刻捧上两大卷卷宗。

    待裴晏接在手中, 齐胤道:“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凶徒是个在码头?上接活儿的杂工, 早年行窃为生,蹲过两年大牢, 出来后一直在码头?上做苦工,大抵赚不得多少银钱, 他又起了偷盗的心思,其杀人缘故便是在码头?上卸货之时, 偷走了株阳县一绸缎商夫人的随身?玉佩,却不想被抓个正着,丢了差事不说,还被痛打一顿受伤颇重,这便起了杀人越货的报复心思。”

    “当?时我们接到?株阳县衙的消息时,这人已经?谋害了三位年轻妇人,其中便有那位夫人,另二人衣着妆容、身?段模样都与那绸缎商夫人十分相像,但因偷窃之事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商户家里早已忘记了此人,且凶徒会些拳脚功夫,行窃多年手脚十分利索,硬是没抓住,当?时我们衙门抽不出人手,便找来了金吾卫,段世子和赵都尉带了两路人马去的株阳,后来便是半个月后,听闻人抓住了,但在回长安的路上重伤不治了。”

    裴晏一边听一边看卷宗,这时赵一铭接着道:“当?时我带了手下七八人,段霈也带了一路人马,我们一起到?株阳县衙了解了具体情况,后来又兵分两路去查访几位受害者的生平,我这边走访三日,从第三位朱姓受害者家属证词中找到?了一个可疑之人,但同一时间,线索也到?了段霈手中,他先一步派人布防——”

    说至此,赵一铭冷声道:“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我也懒得再为他人做嫁衣裳,又带着人回了长安再办旁的差事,之后的事我不清楚,但最终把犯人带回来之时,犯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裴晏道:“当?时冯筝在何处?”

    “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冯筝不在,后来到?了株阳,冯筝出现?了,听说是送他的夫人回娘家了,我与他交情不算深,也未曾过多探问。”

    裴晏又道:“后来呢?冯筝何时回来的?”

    赵一铭回忆片刻,“也是巧了,那案子结束的时候,冯筝没有一同回来,听说是他的夫人出了意外,是段霈带着嫌犯尸体回来的,后来自然是结案定案论功行赏,似乎是半月之后,办完了他夫人的丧礼人才回衙门。”

    正说着话,九思在门口道:“公子,宋凡胜来了。”

    这宋凡胜正是当?初跟着段霈去株阳之人,除了冯筝,唯有他最得段霈信任,裴晏忙道:“让他进来——”

    很快宋凡胜一袭金吾卫公服掀帘而入,待行完礼,裴晏问:“前次你们提到?了株阳的案子,说那案子功劳最大的乃是冯筝,可否仔细说说?”

    “当?初案发之后,我们赶到?了株阳……”

    宋凡胜开了个头?,瞟一眼赵一铭,面色惶恐地?握紧了腰侧佩剑,“那案子凶徒连续害了三位受害者,我们兵分两路走访死者家属,后来……后来只?剩下我们这一组人马,又查访了几日后,我们得到?线索,凶手作案很可能与三处地?方有关?,一是株阳一条极有名的胭脂水粉街,二是株阳县城里的一座花神庙,三是一处株阳县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这三处距离前三位受害者家宅不远,距离案发地?也不远,且三地?常有年轻妇人出入,于是我们又分了三组人马各自蹲守……”

    “为什么说那功劳是冯筝的呢,是因为当?时和世子分在一组的便是冯筝,蹲守前三日,我们都没有线索,彼时我还提过异议,说这法?子只?怕不管用?,连续生了三件惨案,株阳城内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出城了,凶手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些地?方?当?时我们虽然得了一幅画像,可那画像五官特征并不明?显……”

    裴晏这时问:“如何得的画像?”

    宋凡胜道:“是第三位遇害的那家亲属,说自家夫人曾被一个怪异的中年男子尾随,但被发现?后,那人很快消失了,彼时有两个侍婢看到了那人,但未看清长相,我们靠着他们的描述做了画像,拿去给前两位受害者看之时,她们家中亲属似也有模糊的印象,再加上案发现?场和尸体上留下的些许痕迹,我们暂且锁定了凶手的大概模样,这才开始蹲守。”

    见裴晏颔首,宋凡胜继续道:“彼时我们不想蹲守时,冯筝曾站出来说他想到?了好法?子,但并未说什么法?子,只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按兵不动,后来到?了第五日,冯筝和世子当真锁定了凶手,等我们得到?消息时人已被捉了住,当?着众人,冯筝只?说世子料事如神,将那凶手抓了个现?行,彼时我们已在株阳磨了十日,终于抓到?人大家自然高兴,且无论是谁捉住人,首功皆是世子,因此大家也不会细究——”

    裴晏凝声道:“刚好抓了个现?行?那后来人是如何逃脱的?”

    宋凡胜先点头?,又道:“是在回长安的路上,段国公府在城外有一座热泉庄子,当?时我们回来还有三四十里路,赶回来也必定后半夜了,于是世子说,大家辛苦了十来日,不若去庄子上发散发散睡一觉,第二日清晨启程都赶得及,就?在那天晚上,那凶徒被关?在柴房内,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锈柴刀,割断绳索逃了。”

    齐膺听得不知作何表情,赵一铭也不屑地撇了撇嘴。

    裴晏又问:“此事你们瞒了下来,后来又是如何将人捉回来的?”

    宋凡胜哑声道:“还是冯筝和世子捉回来的,当?时人跑了,谁也不知逃往何方,我们又兵分几路往不同方向追,这等亡命之徒,谁也难料往何处逃了,我们往各方官道走,因他在株阳有个落脚处,世子和冯筝便原路返回了株阳,待第三日我们回株阳汇合之时,便得知那凶徒已被抓住,但……但因拘捕伤人,已经?死了……”

    裴晏一把将卷宗放在桌案上,“当?时在株阳就?已死了?!”

    宋凡胜耷拉着肩膀应是,“此人拘捕伤人,还令冯筝受了伤,那凶徒身?上被刺了三剑,还有些外伤,人已死透了,停放在株阳义庄内,本来此人就?死不足惜,我们也不会追究什么,世子又一番交代,大家也不敢乱说,便带着尸体回来了。”

    这内情与卷宗上所写出入不小?,但因死者罪大恶极,倒也不显多大过错,但裴晏这时问:“冯筝当?时并没有跟回来?”

    宋凡胜重重点头?,“他夫人出了意外,就?在我们办差的那几日,他夫人在株阳老家,听说是为了祭祖,但就?在当?时前两日,她夫人乘着马车去附近的山上寺庙上香,结果半道马车出了意外,跌在了山沟之中,车毁人亡了。”

    裴晏紧声问:“具体是哪日出事?”

    宋凡胜仔细想了想,“我们是初八到?的株阳,抓到?凶徒是十九,他逃跑是在二十晚上,我们再回株阳已是二十三了,当?时那犯人已死了,我们又在株阳歇了一日,就?在当?天晚上,他夫人家里来报信说出事了,他一走就?没回来,后来他派人往衙门告了假,我们这才知道他夫人出了意外,说他夫人上山是二十一,那天傍晚时分马车翻下去的,一个驾车小?厮还有一个婢女都受了伤,二人昏迷许久,醒过来已经?天黑,当?时没看到?他夫人,二人艰难地?回府上报信,他们府上立刻派人往半山上找,找了一天一夜,在二十三日白天才在更低洼的山坳里找到?了他夫人的遗体,他夫人跌的太狠人都僵了……”

    “二十一出事,何以二十三才找冯筝报信?”

    宋凡胜道:“他夫人家里是株阳本地?大族,女儿失踪之后一开始不敢张扬,也不曾报官,而那凶徒的落脚之处在县城之外,再加上他夫人家里不知他们又返回株阳了,这才耽误了些功夫……”

    听至此,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又问:“他夫人当?真是意外而亡?”

    宋凡胜有些纳闷,“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听说那婢女还摔断了腿呢,当?时天寒地?冻,下着小?雪,差点两个下人也活不下来,半月后冯筝回来,人都瘦了一圈,后面两月当?差也不比从前尽心,足见是悲痛过度,但没多久他升了半品,世子也十分器重他,如此才又振作起来。”

    裴晏若有所思,姜离这时近前半步,“当?时段霈是如何抓到?现?行的?”

    宋凡胜抓了抓脑袋道:“从那凶徒所言来看,应是尾随目标,将要下手之时被捉住,因我们押送的路上,他一直是看那位夫人长得像自己的远房表亲之类的说辞,说他并无恶意,但其实我们在他落脚的村屋中找到?了颇多与凶案有关?的证据,包括凶器,还叫了那三家亲属来指认他,人证物证皆足,他之罪是板上钉钉。”

    姜离有些纳罕,“尾随目标……可知尾随何人?”

    宋凡胜摇头?,“这个没说,应也是年轻妇人,我们抓到?凶犯便罢,这些旁证的身?份我们不记在案也是常有的,免的毁了旁人清誉。”

    齐膺不禁道:“薛姑娘何以问此人?”

    姜离摇了摇头?,又道:“后来那凶徒身?死之时,冯筝除了受伤可还有何异样?”

    宋凡胜回忆一番,“有何异样……非要说异样,那便是我们当?时都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能交差了,可他却恹恹的,但他受了伤,又怎能开怀起来?”

    “他伤在何处?”

    “右臂,右臂被划了两道口子……”

    姜离面做了然,一时不知再如何问下去,宋凡胜看看裴晏,再看看齐胤,表情愈发古怪道:“怎么了?世子的案子和这旧案有关??这不可能啊,那凶犯死在株阳,并且无亲无故,唯一有些远亲的人家也早就?不和他往来了,当?日涉案之人中,更是不可能有人与此有关?,等等……莫不是大理?寺在怀疑冯筝?”

    宋凡胜也是官家子弟,见还问了冯筝夫人,慢慢也回过味儿来,他惊疑不定道:“但这怎么可能呢……”

    话音刚落,冯骥从外快步而入,“大人,我们先走了一趟长安明?家,明?家在长安的宅子只?留了几个老仆,这几个老仆事发时不在株阳,也说是他家小?姐当?时是出了意外,而冯筝和他家姑娘的确是青梅竹马,二人成婚后也算琴瑟和鸣,只?是冯筝忙于公务,遇到?差事,二人聚少离多,冯员外郎的病也颇重,后我们又去冯家搜了一遍,没搜出古怪,但把冯筝身?边的小?厮冯仟和冯府的管家、车夫都带了回来,都已关?入地?牢了。”

    裴晏闻言立刻起身?,“现?在就?审——”

    齐膺见状也站起身?来,“我陪世子同去。”

    裴晏应好,待齐膺起身?而出,便走向姜离道:“时辰不早,此处简陋,不若回府等消息,十安多半傍晚时分才能回来,若查明?白了我便派人去薛府报信。”

    姜离身?份不便,不好跟去牢里,欲言又止一瞬道,“也好,我先回府。”-

    出顺义门上了马车,姜离神容仍是寒肃。

    怀夕在旁道:“姑娘,若冯筝是凶手,难道真与他夫人有关??可听起来他夫人似乎真是意外,且他夫人已经?死了一年了……”

    见姜离心绪沉重,怀夕又口风一转开解道:“但姑娘安心吧,裴大人已派了人去往株阳,若能问清楚内情,或许就?有转机。”

    姜离凝声道:“但那血指印尚无解,若真让裴晏抓错了人……”

    姜离一边说一边看自己指节,怀夕眼珠儿一转低声道:“姑娘是怕您推演错了,从而影响了裴大人的前程?”

    姜离一愣,很快直起身?子道:“冯筝本就?是嫌疑者之一,就?算抓入大牢审问也是按规矩办事,哪会影响前程,何况,我实在不信如此巧合——”

    她笃定说完,又话锋一转道:“我只?在想,此前裴晏说过可能是两个人合作作案,现?在似乎真有这般可能,否则这指印无法?解释,至于案子到?底与明?姑娘有无干系,就?只?能等十安回来了。”

    怀夕颔首,“天色不早了,应该快了,姑娘放宽心。”

    怀夕虽安慰着,姜离眉头?却仍未松开,待回薛府,主?仆二人径直回盈月楼而去,甫一进门,吉祥便上来道:“姑娘,下午蓼汀院那边送了消息来,说那膏丸夫人用?的很好,芳嬷嬷让您可以安心继续送了。”

    时入黄昏,天边是泼墨般艳丽似火的晚霞,姜离紧绷的心弦微松,立刻道:“上次只?送了三日的,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去厨房。”

    未做歇息,姜离换了一件轻便外袍又往厨房去,前次她已在厨房院熬制过药膏,院内一众厨娘、帮厨她已熟悉,见她亲力亲为为简娴制药,众人心中都颇为动容,今日再要制药,刚一进院子,众人便都围了过来……

    “大小?姐来给夫人熬药?”

    “正好偏房的灶膛闲置着……”

    “大小?姐实在孝顺……”

    薛府的厨房院多是中年妇人,众人七嘴八舌上来恭维,热忱中透着讨好,姜离一眼扫过去,不由道:“今日张大嫂怎么不在?”

    张大嫂正是日前灌血肠溅得满身?是血的妇人,便有人道:“她昨日被火炭烫了脚,今日在修养。”

    药材早有准备,姜离挽袖分药,惊讶道:“怎会被烫伤?可瞧大夫了?”

    还是先前那人道:“您放心,和薛管家要了药,已经?包上了,她啊,想单个茶炉给老爷送去,可谁知那茶炉把手不稳,一炉子火炭一下倾倒下来,幸而还是冬天穿的厚实,可就?算这样,脚背脚腕上也被烧了好几个大血泡。”

    怀夕想着那等痛楚一阵龇牙咧嘴,姜离也听得心惊,“烫伤可大可小?,若晚些时候未见好,可让她来找我瞧瞧。”

    众人忙不迭应下,起火的起火,点灯的点灯,待夜幕初临时,药材皆已开始熬制,而这时,只?听几道“咚咚”声蹦入房中,几人转头?一看,赫然就?是张氏。

    怀夕惊道:“张大嫂受伤了怎还过来了?”

    张氏赔笑道:“一点儿小?伤不碍事,听闻大小?姐在此,奴婢想着不能躲懒不是,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姜离目光落在她拄拐的手和虚点地?的右脚上,“用?了什么药?可管用??”

    张氏闻言拉起裙摆,“是薛管家给的草药膏,说金贵得很呢,一定极有用?,今日已经?好转不少了,劳您挂心。”

    姜离一眼看过去,便见张氏脚腕上包着粗布条,布条边缘渗出了一抹紫褐色,然而张氏不敢拿乔,很快将裙摆放了下来,紫褐色一闪而逝,姜离心知是草药膏染色的缘故,但不知怎地?,只?觉那颜色颇有些熟悉,但使劲回想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时辰不早,姜离一边应着下人们的话,一边专心制药,待小?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将熬制好的药膏封入玉瓶之中。

    先将厨房善后,姜离又将药膏送往蓼汀院,见到?芳嬷嬷,问过简娴的病状方才返回,此刻近二更天,给简娴的药虽算稳扎稳打,但眼见大理?寺还无消息,姜离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长恭一直没进内院?”

    怀夕道:“您放心吧,奴婢也盯着呢,没有消息。”

    “这个时辰了,十安该回来了——”

    “或许在株阳遇到?了难处呢?”

    怀夕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回廊中,四个小?厮抬着两张紫檀木供桌往西?面来,眼看着挡了路,四人忙调换纵向,一前一后地?给她让路。

    擦肩而过之时,姜离余光往那两张供桌上扫了一眼,如今年已经?算过完了,这两张供桌上印痕未除,明?显是从祠堂中撤出来的,起先姜离不觉有他,然而刚走出两步,姜离脚步猛地?一顿,又迅速回头?看向那两张供桌——

    见她面色陡变,怀夕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姜离眼瞳睁大,呼吸都急促起来,“血指印……明?白了!我明?白了!!!”

    第127章 揭破真相1

    “……初五那夜, 小人跟着公子从衙门回?来已是酉时二刻,当时老爷卧病在床,公子梳洗一番先用晚膳,之?后?便去了老爷床前侍疾, 大抵亥时初刻, 公子亲手侍候老爷喝晚上?的药, 又等到三更天,老爷沉沉睡下之?后?,公子才回?了自己房中歇下……”

    “是什么药?熬药的是谁?”

    “是龙胆泻肝汤的方子, 熬药的是我们的管家安伯……”

    “用的什么药碗?喝完药他们父子说了什么?仔仔细细道来。”

    “是一只青花碗,当时老爷身上?痛,公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便说起了当日衙门之?事, 又提了几嘴长安城生的乱子,老爷知道秦大人府上?的惨案,还问?、还问?秦大人家里的案子怎么样了, 公子说凶手是秦家大公子……”

    “他父亲原话怎么说的?”

    “老爷原话说‘从前还与?这位秦大人有几分交集, 他家的大公子我还见过, 实在想?不到他会是凶手, 好歹也有多?年?的养恩不是’。”

    “冯彬与?秦图南早年?间同在吏部当过差, 他应该还认得?秦图南的大夫人, 他难道就没提过秦耘的母亲?”

    “提,提过, 说那位夫人也是很好的人……”

    昏暗的大理?寺监牢内,小厮冯仟坐在木椅上?, 满头大汗地回?答裴晏的话,裴晏点了点头, 又道:“从头开始,再说一遍初五的事……”

    冯仟半低着头,抹一把额上?冷汗,呼吸都粗重起来,“初五那夜,小人跟着公子从衙门回?来已是酉时二刻,当时老爷卧病在床,公子梳洗一番先用晚膳,之?后?便去了老爷床前侍疾,大抵亥时二刻,公子亲手侍……”

    “到底是亥时二刻还是亥时三刻?!”

    裴晏语声严厉,直吓得?冯仟整个人一抖,他面上?青白交加,汗意如雨而下,“啊,是、是三刻……”

    “砰”的一声,裴晏重拍桌案,“你前一次分明说的亥时初刻,到底是哪一刻?!”

    冯仟眼皮一跳,骇得?带上?了哭腔,扑通跪了下来,“大人,饶了小人吧,是初刻,就是初刻,小人想?起来了,这一下午您翻来覆去问?了一个多?时辰,小人脑子都被您绕晕了,小人说了不下十遍这些细枝末节了,求求您绕了小人吧……”

    冯仟跪拜在地,背脊抖如筛糠,裴晏站起身来,“饶了你?我看你忠心为主,也算令人动容,却不想?给你数次机会,你仍在弄虚作假,看来不用刑是不成了——”

    冯仟当真吓得?哭出来,可就在这时,牢门被人一把推开,卢卓快步而入,“大人!冯安和车夫都招了,冯筝那天晚上?——”

    话未说完,裴晏手一抬制止了卢卓,他居高临下看向冯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落针可闻的牢室内只有冯仟绝望的抽噎,好半晌,冯仟低低道:“说,小人说,可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仟直起身来,面上?汗水泪水交加,裴晏坐回?公案之?后?,先问?:“初五那天晚上?,冯筝在亥时之?后?出过门,且在三更之?后?才回?来,可对?”

    冯仟低低应是,“那天公子回?来的  便晚,侍候老爷用药歇下之?后?,已经过了二更,小人本?是去伺候公子歇息,可不想?公子回?屋之?后?,让小人先去歇着,小人先应是离去,可走到半路又有些不放心,待小人回?来时,正好碰上?公子一袭黑衣出门,当时他有些恼,但很快说有差事要办令小人守口如瓶,小人自照办,当天晚上?,公子三更之?后?才回?来……”

    “那之?后?他可有异样?十三那日呢?”

    “那时候,公子便不许小人进他的院子伺候了,十三那日,他照旧如常回?府,照顾完老爷之?后?便回?了自己院中,因不许小人去院子里伺候,小人也不知他后?来是否歇下,大人,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裴晏略一沉吟,“正月十七当夜呢?”

    冯仟轻吸口气,沉声道:“那天小人未同去仙楼,晚上?等到了子时二刻公子才独自策马回?来,看到他满身是血,我们都吓了大跳,一问?才知是出了事——”

    “他当时回?府后?可曾藏过什么东西?”

    冯仟纳闷,“藏东西?公子回?府时外?袍上?不仅沾了血,还撕破了,他一进正堂,便往火炉旁走去,而后?将所有沾血的外?袍衣裳都脱了下来,全部扔进了火炉之?中,因身上?沁血太多?,最后?脱得?只剩下了贴身的里衣,当时我们吓得?不轻,连忙去给他段热水擦洗,又拿衣服更衣,他除了随身的钱袋等物,没有任何东西可藏——”

    裴晏若有所思片刻,“这些事,你和你们府上的管家都是对上的,是冯筝交代你们撒谎的?”

    冯仟肩背缩在一起,哽咽道:“公子……公子四五日之?前就交代,说不可以?说出初五晚上?之?事,我和管家猜到了不对,便对了对证词,但……”

    他猛地抬头,红着眼道:“但公子不可能杀人的……”

    裴晏不置可否,又问?:“他三年前与明安贞成婚之?时你就跟着他了,你应该最清楚二人情谊如何?”

    冯仟有些意外?:“少夫人?少夫人去岁意外?过世,不可能和如今的案子有何关联。”

    见裴晏目光趋冷,冯仟连忙道:“小人知道,小人自然知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少夫人虽两年?无?所出,但公子依旧疼爱她,为了少夫人,公子在衙门当差都多?了几分斗志,后?来跟在段世子手下,也是为了有个好前程。”

    “说说你们少夫人的意外?——”

    “少夫人当时是回?株阳娘家祭祖的,公子带着小人把少夫人送回?去,之?后?小人与?其他随从先返回?了长安,公子则是得?到消息,金吾卫要去株阳办案,他便不曾回?来,等我们府上?接到消息,已经是少夫人过世两日之?后?了。”

    “本?来应该把少夫人接回?长安治丧,可当时亲家夫人悲痛欲绝病倒难已赶路,丧事便是在株阳办的,只后?来下葬到了城外?冯家的墓园之?中,那之?后?公子整日郁郁寡欢,若非后?来得?了升迁,只怕如今还未缓过劲儿来。”

    裴晏又问?:“这升迁是段霈帮的忙?”

    冯仟迟疑着颔首,“应当是,老爷还说让公子记得?段世子之?恩……”

    “那你们公子对段霈如何看待?”

    冯仟双手紧握成拳,艰难道:“公子……应是不甘心的,公子、公子自己也看不上?段世子的做派,但老爷久病缠身,官场上?已到头了,公子没法子……”

    冯仟心知如今所言,对冯筝万分不利,便又想?帮着冯筝找补一二,裴晏见他不知株阳内情,便又问?起案发后?之?事来,直等到酉时二刻,方才带着齐膺几人从地牢出来。

    这时卢卓道:“那管家冯安是冯大人的近身亲信,知道的还没有冯仟多?,但他已经从冯筝的异常之?中猜到冯筝可能出了事,但那证词算不上?有效证供,至于那车夫,冯筝日常出入都是骑马,车夫一问?三不知,那两家铺子的人去见过冯筝了,因当日遮着面容,他们认不真切,但都说身形和声音很像……”

    裴晏又问?九思,“十安还没消息?”

    九思看了一眼霞光将尽的天际,“只怕还有些时候……”

    裴晏大步流星朝外?走,很快道:“去拿一张长安堪舆图来。”

    九思不明所以?,但还是一路小跑着去找堪舆图,不多?时,在值房长案上?将堪舆图打了开,裴晏拿来一把竹尺,在堪舆图上?细细比测起来。

    齐膺和赵一铭站在旁不解,“世子这是何意?”

    裴晏道:“薛姑娘提过的那把暗盒乃是精铁打造,寻常的法子根本?毁不掉,当夜登仙极乐楼散场是亥时过半,但他却是子时二刻才回?府,从登仙极乐楼所在的东市,到他冯府所在的靖安坊,何以?用了快一个时辰?”

    赵一铭目光大亮,“是啊!从东市去靖安坊,只需半个时辰足矣!”

    裴晏紧盯着舆图道:“而他回?府之?后?将自己衣衫尽毁,却独独不见那暗盒,那他多?出的时间是去了哪里?”

    赵一铭立刻道:“是去处理?暗盒!那东西寻常火炉烧不化,也没法子改造,要么藏起来,要么就处理?掉,藏起来风险太大,那只能处理?……但当天夜里太晚了,没什么好法子让那暗盒彻底消失,且周围坊市要么是热闹街市,要么便是非富即贵的民坊,那东西十分精贵,被任何人捡到都很引人注目……”

    裴晏视线在城东坊市之?间来回?,忽然,他视线定格在一处,“他不会那么傻把暗盒丢在路边犄角之?地,按他的脚程推算,只有一个可能!”

    裴晏指尖重重点在一处,齐膺几人伸头一看,惊道:“定安渠?!”

    裴晏语速疾快道:“从登仙极乐往西,过宣阳与?崇义二坊便可到崇义坊以?南的定安渠,定安渠沟渠深、淤泥重,若暗盒沉入淤泥中,十年?八年?都不一定露出人前,哪怕一两年?之?后?被冲出来,也不会有人将那东西和段霈之?死联系在一起,他丢弃暗盒之?后?再转往南,过长兴与?永乐二坊便到了家,脚程算起来刚好!”

    裴晏一口气说完,只听?得?齐膺几人皆是叹服,这时裴晏看一眼外?头天色吩咐道:“卢卓,你带人去,今夜得?辛苦了——”

    卢卓抱拳道,“大人放心!那东西虽小却十分石沉,如今冬季定安渠水流颇缓,我们搜查的范围并不大,属下定不辱命!”

    卢卓说完便走,这时一武卫快步而来。

    “大人!段国公他们来了——”

    裴晏将舆图收起,刚迎出值房,便见段国公夫妇与?段颜、段凌被一众随从簇拥而来,李同尘也跟在旁,几人面上?悲色未消,先是刚从城外?回?来便直奔至此。

    见到裴晏段国公便问?:“鹤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整日,段霈已入土为安,但早间裴晏强行带走冯筝之?事还没个解释,裴晏拱手见礼,段颜也上?前一步道:“裴少卿,冯筝何在?”

    裴晏定声道:“冯筝仍在牢中,大理?寺已审问?诸名人证,足以?证明冯筝确有撒谎之?处。”

    段颜眉头拧起,“有撒谎之?处?那冯筝可承认是他害了霈儿?人证物证可足吗?”

    裴晏道:“证据未足,冯筝尚未招供。”

    段颜有些失望,段国公三人面面相觑一瞬,似乎还是难以?想?象冯筝竟是凶手,严氏便道:“冯筝如何交代的?又是在何处撒谎了?”

    裴晏闻言正待应话,目光却越过几人看向了院门方向,只见初临夜幕之?中,十安带着数武卫终于回?来复命。

    裴晏容色一振,“请夫人稍后?。”

    他快步朝十安迎上?去,十安见礼,低低向裴晏禀告起来。

    段国公看着他们,纳闷道:“怎么查了这么久查到了冯筝身上?,不说别的,这几日冯筝尽心尽力治丧,若是他害了霈儿,他是一点儿都不怕?”

    严氏也道:“我也看冯筝待霈儿十分诚心。”

    李同尘倒还算冷静,“国公爷和夫人稍安勿躁,若无?异常,鹤臣不可能这么拿人的,但……其实我也想?不通怎么会是冯筝……”

    众人站在值房阶前,说完便见十安还在裴晏身边低语,期间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案卷来,而裴晏面色越来越难看,似听?到了什么严峻之?事。

    段氏几人面面相觑着,很快,一个朱衣武卫从外?而来,高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裴晏和十安也朝院外?看去,便见肃王李昀带着三五侍卫快步而来,段家几人迎来,待见了礼,肃王便看向裴晏,“怎么回?事?说害了霈儿的凶手是冯筝?”

    裴晏还未说话,段国公道:“王爷,是这么说的,今天早上?咱们裴少卿亲自把冯筝从给霈儿送葬的队伍里头抓走的,可如今又说证据不足冯筝也不认,也不知是不是大理?寺里出了岔子——”

    段国公此言颇有怨气,肃王听?来也眉头一竖,裴晏凛然道:“王爷来得?正好,因此案牵扯旧事,此前确有内情未清,但眼下已有新?证据,我正要再审冯筝。”

    肃王被这话一堵,面皮几耸道:“好好,那就带出来堂审,让本?王看看你这差事办的怎……”

    “太子殿下驾到——”

    肃王话音刚落,又一道礼喝之?声响起,院内众人一惊,纷纷朝甬道方向看去,便见太子李霂带着高家两兄弟,不知怎么也来了大理?寺。

    段家几人面色微变,只得?先行大礼。

    太子李霂今日披玄色四爪蟠龙纹斗篷,轻车简从而来。

    他上?前虚扶一把段国公,又温和道:“都免礼吧,今日是段霈出殡之?日,本?宫虽在宫内,却也一直十分挂心,傍晚时分,又听?说大理?寺抓到了谋害段霈之?人,他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这才出宫走这一趟,鹤臣,抓到的这个凶手应是确罪无?疑吧?”

    裴晏早间当街拿人,消息自不胫而走,但太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赶到,自是怕这案子在肃王和段氏的威压之?下再生变故,毕竟段氏想?用段霈之?死攻讦高氏乃是司马昭之?心,段氏想?找到凶手,却一定不希望这个凶手是冯筝。

    太子笑意儒雅,但裴晏何尝不知他的来意,于是拱手道:“既要堂审,便请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一同听?审罢,是非曲直,自有明断。”-

    冯筝被带入大理?寺前堂之?时已是戌时初刻。

    夜幕四垂,堂中煌煌灯火,映出满堂人阴晴难辨的脸。

    公堂严明,裴晏高坐公案之?后?,太子带着高氏兄弟以?及李同尘居左,肃王夫妻带着段氏三人居右,齐胤与?赵一铭陪坐最末,端的是一副泾渭分明剑拔弩张之?态。

    见这般阵仗,冯筝面色几变,最终满是苦笑地拱手做礼,“看来段霈已入土为安了,没想?到还惊动了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都是在下的不是。”

    太子久居东宫,虽与?冯筝打过照面,但并不相熟,他但笑不语,肃王则盯着冯筝问?,“大理?寺说是你害了霈儿,你可承认?”

    冯筝苦涩更甚,“王爷明鉴,我若是害了世子,这些日子我只怕都不敢进段氏之?门,还哪敢日日守在灵前为他守丧呢?”

    肃王面显犹豫,一旁段凌道:“那也不尽然,敢杀人的人自不害怕什么鬼魂之?说。”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裴晏冷问?:“冯筝,下午问?你时你未说实话,眼下当着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的面,你最好从实招来——”

    “初五那天晚上?,你到底去了何处?”

    冯筝直挺挺站在堂中,仍道:“回?大人的话,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照顾我父亲,他如今卧床不起已没有几日可活了,但凡有时间我都亲自侍疾。”

    裴晏面无?表情,“带冯仟进来——”

    冯筝眼皮一跳,但仍挺着背脊做镇定之?色,很快冯仟颤颤巍巍进门,见堂内这般场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裴晏径直问?:“你来说,初五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什么。”

    冯仟瑟缩着拜伏于地,头都不敢抬,裴晏森然道:“事已至此,若有虚言,严惩无?赦——”

    “小人说小人说,初五那天,公子于亥时二刻穿着一身夜行黑衣出门了,头上?还戴着斗笠……”

    “来人,拿画像——”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捧着两幅画像入内,“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冯仟快速抬头,又急声道:“是,是这装束。”

    冯筝背脊发僵,面色也不比先前松快,众人看看冯筝,再看看那画像,都一副云里雾里之?感?。

    李同尘忍不住道:“鹤臣,案发是在正月十七,为何问?起了初五之?事?”

    “这一切都要从凶手谋害段霈的手法说起。”

    裴晏盯着冯筝,寒声道:“案发当夜,所有人皆中致幻之?毒,此毒令人陷入幻象,但并非全然失控,这时,独独段霈一个人走下了演台,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罗刹匕首杀死,那匕首上?沾了人血,而仵作验尸其致命伤的确是和鬼头匕首一样的利器造成,而案发现场,除了罗刹手中的鬼头匕首也再无?任何利器,几乎所有在场的人证物证都表明段霈的确死在那青面罗刹手上?,轻则是个意外?,总则便是那鬼魂之?说——”

    裴晏语气沉冷,字字铮然,“然而世上?哪有鬼神?而在我们多?番试验之?下,已证明罗刹匕首的确锋锐,可以?伤人,但一击毙命绝无?可能,这一切,都不过是凶手精心设置的一局障眼法,而这个障眼法,甚至需要段霈本?人来配合。”

    肃王忍不住道:“霈儿本?人配合?!这怎么可能?”

    裴晏道:“段霈喜好杂戏话本?,常常请戏班子入府中表演,甚至亲自去跟老师父们学如何设置障眼法,他此前看过一出戏名为战泸州,这里头便要用到一种十分隐蔽的藏血包之?法……”

    裴晏将那戏本?唱段与?手法道来,李同尘听?得?恍然,“是!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也看过这出戏,我也好奇过,后?来有人提过,说那些都是狗血,都是别人准备好的!”

    裴晏道:“案发当日所有人冲下演台之?时,便已经看到段霈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一点曾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现场没有绝顶高手,青面罗刹也无?法造成致死伤,那到底是谁重伤了段霈?我们排除了许多?可能,最终,薛氏大小姐帮我破解了这个谜团。”

    太子听?至此眉梢微扬,“你说薛泠?”

    裴晏颔首,“不错,正是她,她去段氏治丧之?时探得?了段霈看战泸州之?事,由?此有了此番推演,当一切不合理?排除,看起来最匪夷所思的便一定是真相,倘若当日段霈不是被青面罗刹所伤,而是自己提前藏好了血包,上?演了一场‘战罗刹’,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段凌惊道:“你是说我大哥是在演戏?是故意的?所有人跑下去救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死,只是在演戏?!血也是假的?!”

    堂中响起阵阵抽气声,段国公也愕然:“可是……霈儿他……但……”

    他言不成句,只因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段霈生性顽劣,若打定了主意作闹,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他不能相信,“不!就算他有玩笑的可能,但当时所有人跑下了演台呼救,他明明听?得?到,却为何不动弹?同尘第一个去救他,他当时毫无?反应!”

    李同尘也道:“是啊,当时他一动不动——”

    裴晏道:“如果他铁了心,想?将这个玩笑开到最大呢?”

    当着太子的面高晖本?多?有克制,但听?到此处他再也忍不住,“对!段霈做得?出来!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他就是想?吓人!他一定做得?出来——”

    “不!不可能,他怎会一动不动让别人杀他?!”

    段凌想?为段霈辩解,但裴晏道:“他自然不知有人要杀他,他满以?为那人会和他配合,将惊吓闹到最大,可他没想?到,凶手知晓他的计划之?后?,早已谋划了这一场灯下黑的杀人计划,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贴身将匕首刺入了段霈的心腔,一击致命,当时的段霈只怕绝望极了,一场假戏演成了真,他连喊叫都喊叫不出。”

    “更有甚至,他有此番作闹本?就是凶手怂恿,而当日与?他关系颇为亲厚,能提前知晓他如此顽劣行径的会是谁呢?”

    裴晏一言落定,连段氏几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冯筝,段国公不敢置信,段凌半信半疑道:“冯筝,你可知道我大哥这事?!”

    冯筝听?得?哭笑不得?,“二公子这就信了?裴大人编的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否把段霈想?的太稚气了,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岂会做这样的闹剧?按大人所言,我是在后?来趁乱杀了他,可当夜搜过身,我身上?没有凶器,且若是如此,鬼头匕首上?怎会有血?那匕首可是牢牢镶嵌在罗刹像上?面的,我莫非力大无?穷,当着众人把匕首拿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拿下鬼头匕首,因为你早就从秦图南遇害的案子中得?到了灵感?,提前备好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冰匕首藏在身上?……”

    “冰匕首?!”冯筝“哈”的一笑,“大人实在太会玩笑,那登仙极乐楼内烧着地龙,在那楼里连斗篷都穿不住,冰做的匕首片刻便化?还能杀人?”

    “这便是问?你初五晚上?去何处的理?由?了——”

    裴晏看向肃王,“殿下府上?,可有一种极其保温之?物?冬日可盛热食不凉,夏日可储冰,便是放在烈日之?下也整日不化……”

    肃王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东西,但那似鼎一般,怎么可能用来藏凶器?”

    “殿下有所不知,此铸造之?法源自北齐,后?来传入长安,如今已有铁器铺子会打造香盒大小的暗盒,而那鬼头匕首刃口长不过五寸,用来保存冰匕首,不说整日,最起码一两个时辰不化,而当日若我没记错,冯筝你系着一条玉珏腰带,若将暗盒藏在腰带之?下,因冬日衣着臃肿,而你彼时浑身是血,很容易被差役们忽略。”

    裴晏说完,不等冯筝反驳便道:“这还要多?谢薛姑娘,是她发现了储冰之?物找到了那家铺子,我们派人仔细查过,就在初五晚上?,有人遮掩面容去铺子里定做了一个六寸长短的冰盒,又于十三那夜去取,铺子里的伙计们虽未见过那人真容,可其身形与?声音,与?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这藏冰的暗盒,你还于去岁去城外?百里镇上?买过那致幻鼠尾草之?毒,而就在大年?初三,你去城外?给登仙极乐楼定制青面罗刹的工坊之?中打探过鬼头匕首的形制,这三次你都掩着面容,可同样的身形与?声音,绝不可能是巧合!”

    若一开始段氏之?人还不信凶手是冯筝,有如此多?的“巧合”被查出,连他们也开始松动,段凌便道:“巧合太多?便是有意为之?了,冯筝,我不愿相信你是谋害我大哥之?人,可这么多?巧合,你要如何解释?!”

    冯筝一副怒极反笑的屈辱之?态,“二公子又信了?天下男子何其之?多?,似我这般身形这般声音的又何其之?多?,怎能凭着似是而非的证词便肯定是我?我对段霈忠心耿耿,我只希望他功成名就好荫蒙于我,我怎会害他?我哪来的动机?!”

    “你有动机——”

    裴晏目光如剑,“你夫人就是动机!”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冯筝的面色也青白起来,但他很快费解道:“这是哪跟哪啊?裴大人越编越糊涂了,我夫人去岁出了意外?,怎么和段霈的案子扯的上??这都过了多?久了,我都一心想?求娶新?夫人了,你怎么还在说先妻之?事?”

    裴晏面不改色,继续逼问?道:“你夫人是意外??当日那名叫汪庆的凶徒,是以?武拘捕才被重伤?一个恶徒之?死无?人在意,但你夫人之?死呢?马车意外?翻倒,车夫和婢女都只在跌在半山腰,为何独独你夫人跌到了山谷最低处?就算跌的伤重而亡,可又怎会全身遍布骨伤,又怎会被锐器施暴?又怎——”

    “——裴少卿!!”

    冯筝陡然拔高了声量,“请裴少卿慎言!先妻已是亡人,请裴少卿莫要污蔑先妻清誉!裴大人非要说我是凶手,不如先解释解释那枚血指印是何缘故!凶手分明留下过指印,那可是板上?钉钉的线索,本?来只凭那枚指印便可排除我的嫌疑,但裴少卿硬是抓着我不放!莫非是欺我身后?无?人?!”

    “什么血指印,确定是凶手的指印?”

    冯筝面皮抽动,眼神都阴鸷起来,但一听?有凶手留下的指印,便是齐胤都忍不住多?问?一句,冯筝趁势哂笑道:“齐大人还不知道吧,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枚血指印,指节与?纹路都还算清晰,我们所有人都比对过,当时大理?寺已经比对出了几个嫌疑人,我并不在其中,可也不知怎么,忽然就一口咬定是我害了段霈,肃王殿下、国公爷,你们怎么能容忍大理?寺如何颠倒黑白?!”

    冯筝神情激愤,肃王当即想?起此事来,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太子三人,他不禁道:“是啊,这一条线索至今未解,那血印是凶手留下,是你们确定了的,如今认定冯筝是凶手,这血指印如何解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冯筝跟着惨戚戚道:“王爷息怒,这案子牵扯重大,血指印指向之?人更是贵不可及,自然先找个替罪羔羊要紧,一枚血指印而已,既无?法解释那便无?需解释了,反正——”

    “谁说血指印无?法解释——”

    眼看着冯筝给大理?寺栽上?了包庇权贵之?名,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出去,眼瞳皆是一亮——

    漭漭夜幕中,姜离披着一袭月白曲水兰纹斗篷踏月而来。

    她神容清婉,步履似风,眨眼功夫便进了堂门,她不急见礼,只将沉凝的目光落在一脸嘲弄的冯筝身上?,待在冯筝身前站定,她回?身打开怀夕手中食盒,下一刻,竟从食盒中捧出了一盘新?鲜的糕点来,“冯公子受惊了,这一份点心为公子压惊——”

    冯筝先是一脸莫名,又看向那盘精致的糕点,刚看了两眼,他面色微变,竟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姜离一脸诚恳道:“这点心是登仙极乐楼的绿豆香芋糕,是近日新?品,案发当夜冯公子和其他人一同用过的——”

    冯筝呼吸急促起来,而姜离面无?表情一笑,“冯公子在害怕,是害怕患有浊瘀痹之?症而引发指节发肿的事实暴露在人前吗?”

    第128章 揭破真相2

    “浊瘀痹之症?!”

    李同尘反应极快地喝问一句, 直到这?时,姜离将点?心放回食盒,这?才盈盈下拜行礼,太子?李霂是她的姑父, 当先道:“免礼吧, 泠儿, 你适才所言是何意??”

    姜离这?时快速地与裴晏对视一眼,道:“因此前帮大理寺验毒的缘故,此案内情我知?道几分, 冯公?子?嫌疑颇重,但如他所言,此前关于血指印这?一点?,衙门的确不曾找到有力的证据解释, 我们?甚至一度怀疑此番作案乃有两人合谋——”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转看向了冯筝的双手?,“那血指印只能留下大概得指纹纹路与指节粗细, 当日比对, 的确排除了冯公?子?, 但就在今天晚上, 我忽然想通了冯公?子?的厉害之处, 十九那日, 我曾与裴大人一同去段氏拜访,当时便遇见过冯公?子?, 那时冯公?子?正在帮忙治丧,并不忌讳活儿粗重, 搬供桌,移供品这?等事都不假手?于人。那时, 我曾看到冯公?子?双手?沾了不少?污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不够洁净,似乎有紫黑污泥似的,当时我想,或许是香灰或许是什么污垢,总之能看出?冯公?子?对段霈的丧事十分尽心。”

    “直到适才夜幕初临,我遇见了我们?府上一个厨娘,她受了烫伤,这?两日正在敷草药,那草药将布匹染成了紫褐之色,我看到那颜色之时,忽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我记起来数日前冯公?子?搬供桌那一幕——”

    姜离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手?,“当日冯公?子?指甲缝隙中的其实不是污泥,而是包敷草药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未猜错,应和?我府上厨娘一样,用的是紫草,紫草有清热凉血,活血解毒,透疹消斑之效,除了治疗外伤之外,通常,或用来治疗浊瘀痹之疾,也就是寻常人们?所说的痛风,此症能引发关节肿痛,而若案发当时,正值冯公?子?病发,指节发肿,那当时留下的指印,岂非与日常的他大不相同?”

    姜离语声清越,说至此,众人皆露恍然之色,冯筝咬紧牙关,面上的镇定一点?点?被阴郁覆盖,他阴恻恻地盯着姜离,姜离却不以为意?。

    她继续道:“之后我想,冯公?子?年纪轻轻,且能入金吾卫,必没?有众所周知?的疾病,那他所患的浊瘀痹之症多半与发物有关,且他平日里?隐瞒的极好。于是我跑了一趟登仙极乐楼见了苏掌柜,据他说,当天晚上所有的酒菜里?只有这?一道点?心是新上的,里?头以芋头与绿豆为主,而凭我行医的经验,我的确见过有浊瘀痹的病患会因这?两样食材诱发病症,所以我请苏掌柜送了我一份点?心,倘若冯公?子?认为我说的乃是污蔑,那大可当堂试试这?点?心,看他的手?会不会因此物发肿——”

    姜离说着又是一笑,“当然,即便冯公?子?的手?十分巧合的发了肿,也仍然有和?血指印不匹配的可能,届时冯公?子?同样能排除自己的嫌疑。”

    姜离淡笑着,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使得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莫名给人冷酷森然之感,冯筝心底打了个突,还未开?口,李同尘已经起身道:“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那冯筝你必须得用点?心了!你若心中无?愧,用完点?心便自见分晓!”

    李同尘急于有个结果,又从怀夕手?中拿出?点?心递到冯筝跟前,“冯筝,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用了点?心,我记得你也用过,你当着我们?再用一次,到时候衙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再怀疑你,你快点?证明?自己啊——”

    冯筝被他催着,竟听话?地拈了一块点?心,可就在他即将放入口中时,他像是如梦如醒一般回过了神,看看点?心,再看看李同尘期待的眼神,他眼底猛然迸出?一股子?厌恶,又一把挥开?了点?心盘子?。

    “啪”的一声重响,瓷盘碎裂,点?心亦撒了满地,李同尘吓得后退两步,“冯筝,你……你这?时不敢吗?!难道薛姑娘说的是真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让我试我就试?!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没?有人亲眼看见我杀人!你们?都是污蔑!都仗着自己出?身显赫在此污蔑我!”

    冯筝恼怒非常,表情都狰狞起来,怀夕看的不对,连忙拉着姜离又往后退了两步。

    冯筝咬牙道:“什么肿不肿的,那指印我已试过了!我已经被排除了!你们?用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过是想栽赃我罢了,王爷,国?公?爷,二公?子?、夫人,你们?,你们?应信我吧,我不可能害段霈——”

    段家人并不想让冯筝成为凶手?,段霈已死?,若借此事让定西侯府也折个孩子?才是最好,但事到如今,他们?便是再恼恨定西侯府,也不可能枉顾杀子?之仇睁着眼睛说瞎话?。

    段国公怒道:“我们信你?我们?信你这?么多天了,可你竟不敢用那点?心!你就是让薛姑娘说对了是不是?!就是你害了霈儿!”

    冯筝不住摇头,“国?公?爷,不是我……”

    严氏此刻也反应过来,她的恼恨来的更快,“你怎么敢!霈儿把你当半个兄弟!你怎么敢害他?他对你做的还不够吗?甚至让我出面为你说亲,你看看你自己,若没?有霈儿请求,你这?样的出?身哪里配我给你说那些人家,还是说继室!为了此事,我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可你竟害死?霈儿……”

    段凌也愤然起身,他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冯筝衣领,“冯筝!是你干的?!是你杀了我大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段凌,这?里?可是公?堂之上,虽非公?审,你也得有规矩些。”

    说话?的是高晖,段霈死?后,段家愈发恨上了定西侯府,这?盆脏水差点?就泼到了他们?身上,如今得知?冯筝才是真凶,他便似看狗咬狗一般,好不痛快!

    段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一眼高晖,又扫了眼太子?,终是狠推冯筝一把  退了回去。

    冯筝被推得踉跄几步,肃王和?段颜此刻面色也难看至极,肃王攥紧拳头森森道:“冯筝,你怎敢如此?!”

    冯筝听得怪笑出?来,“不敢,不敢!不敢!!你们?听听,这?片刻功夫你们?说了多少?个‘不敢’了?你们?不奇怪为何,只奇怪我怎敢,在你们?眼中,身份比你们?低微之人就该一辈子?卑躬屈膝当牛做马才对——”

    段国?公?一拍椅臂,“所以你是承认了!你认罪了是不是!!”

    冯筝强自咧着嘴,笑的愈发怪异,“我可没?说啊,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你们?这?些都不算证据……”

    李同尘忍不住道:“谁说没?有人奇怪你为何害人,冯筝,你和?段霈那样要好,你到底为了什么杀人?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你死?不承认便不治你的罪了吗?”

    肃王冷笑道:“死?不承认?!如今好声好气的问他,他当然能死?不承认,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鹤臣,不用些手?段,他是不会服软的。”

    冯筝听着这?几言面上嘲弄更甚,裴晏定声道:“冯筝,你布这?样一个局绝非冲动行事,而这?一切,都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

    冯筝抿唇不语,裴晏继续道:“去岁正月二十一,你夫人带着婢女,乘着马车去株阳城外的观音庙上香,她是为求子?去的,可那天傍晚返程时,马车下山车轮一直在打滑,后来不受控制地翻去了山坡之下,她的婢女碧云醒来之后已是傍晚,小厮在不远处喊痛,唯独她家小姐不见了踪影,当时天上落雪,掩盖了一切踪迹,他们?二人搀扶着回了明?家已经是后半夜,听闻女儿遇险,明?大人夫妻立刻派人去寻,可二十二日,他们?找遍了那山坡上下也未寻见明?安贞的踪影,更诡异的是,在二十三日清晨,在那山坡最下方的山坳之中,他们?终于发现了明?安贞的遗体……”

    李同尘听得认真,这?时忍不住道:“这?有何不对吗?”

    裴晏道:“那座山名叫青柏山,因山上柏树多而得名,且山势并不算陡峭,那婢女和?小厮摔的地方,距离山路只有三丈不到,可明?姑娘摔下去的地方,却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当时他们?自己的解释,是说明?姑娘可能醒来之后不辨方向,又往下摔了两次,哪怕真是如此,但后来她们?给明?姑娘入殓时还是发现了不对,明?姑娘从山上滚下,或许会与树木石头相撞,但诡异的是她身上淤伤骨伤颇多,并非撞击,更似被人以钝器殴打,并且她……”

    “够了!”冯筝大喝,五官也因愤怒扭曲起来,“裴大人,这?是我与段霈的案子?,何以暴露我夫人私隐?她已走了一年,你要让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吗?!”

    裴晏严声逼问:“让你夫人九泉下难安之人难道不是你自己?若我猜得不错,她并非是从马车上意?外摔死?,而是死?在那个被段霈半路放走的汪庆手?中!去岁汪庆半途逃走,为了报复金吾卫差役,选择了你夫人戕害,而你与段霈返回株阳后,找到汪庆的同时,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事后你的确帮你夫人报了仇,可你为了在段霈手?中求荣,将你夫人身死?的真相掩盖了下来!她分明?是被汪庆虐杀而亡,而你为了一己之私掩埋真相,让她父母亲就算发现了不对也有苦难言,自明?安贞下葬之后,他们?二老再也没?回过长安……”

    裴晏说一句,冯筝的呼吸便粗重一分,待这?番话?说完,他已濒临崩溃边缘,而高晖这?时道:“什么?只知?段霈在安远侯府的案子?上渎职了,怎么去岁还放走过杀人犯?!”

    段家人本是为自己儿子?伸冤,哪想到又牵出?段霈之过,段国?公?立刻道:“休要胡言,定、定是那些人为了攀咬霈儿胡言乱语!霈儿已经死?了,他们?把脏水泼在一个死?人身上,霈儿连辩驳也不能——”

    高晖耸耸肩,“国?公?爷也不必生气,段霈毕竟也不是头一回了。”

    段国?公?气的眼前发黑,李同尘这?时道:“鹤臣,这?意?思是说,他是为了他夫人之仇才谋害段霈?可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裴晏盯着冯筝,“这?也正是我之疑处,事情已过了一年,段霈确有渎职之过,但最终是汪庆谋害了明?姑娘,这?一年来,你在他手?下当差对他百般讨好,何以到如今,仇恨他到了下死?手?的地步。”

    严氏当即跟着道:“后来他在金吾卫升官,还不是霈儿为他求情?他面上对霈儿忠心,霈儿对他也是仁至义尽,到头来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忘恩负义之辈!什么都不必问了,严刑!严刑拷问!看他招是不招!我可怜的霈儿,他就是太好心了……”

    段国?公?又哪肯让段霈身后名有污点?,立刻接道:“去岁的差事已办完了,那株阳的案子?我是知?道的,嫌犯拘捕伤人,为捉拿才令其重伤而亡,中途一次意?外也是手?下人看守不当,最终人犯得了报应,段霈是尽了心的!至于他那夫人,若真是被汪庆谋害,那也定是因为他,汪庆要报复他,自然找他家里?人下手?,且那恶徒选择作案目标,听说本就喜好一些浓妆艳抹的年轻妇人,又何以怪——”

    “你这?老匹夫!!”

    冯筝一声暴喝,人亦朝段国?公?扑去,段氏几人吓得惊叫,幸而九思与冯骥几个飞身而上,眼疾手?快将冯筝押了住。

    “你这?老匹夫!你还敢辱我夫人!”冯筝双手?被反剪在后,但他像不知?痛,仍是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恶狠狠瞪着段国?公?的模样,似要扑上去噬其血肉。

    段国?公?捂着心口怒吼,“拉下去!拉下去用刑!好大胆的贱徒,竟敢当堂伤人不成?!”

    “伤人?!我杀了你都不为过!”冯筝赤红眼眶,满腔愤恨悔愧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喝骂道:“若非你这?老匹夫养出?那样一个废物!我的贞儿又怎么会死?!是段霈!是段霈害死?了贞儿,什么好心什么良善,他段霈也配?!”

    连声喝骂完,冯筝泪意?涌出?,狠一咬牙看向裴晏,“裴大人,你什么都猜对了,可……可那汪庆不是为了报复金吾卫,更不是为了报复我!他返回株阳,本来就是冲着贞儿去的!!”

    裴晏和?姜离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明?光闪过。

    姜离疾声道:“汪庆当初被抓现行是因——”

    冯筝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两行清泪落了下来,“是因本就是段霈逼我、逼我哄贞儿做诱饵引汪庆出?来的——”

    饶是姜离已有所料,此刻心头也是狠狠一揪。

    “前岁我父亲病重,在吏部只领些闲差,已完全失势,我没?有办法才选择跟了段霈,株阳案子?之时,他知?道贞儿在株阳,也见过贞儿几次,一看凶手?作案目标多为明?艳装扮之年轻妇人,他便逼我,逼我哄贞儿帮忙——”

    冯筝哑声道,“我……我当时猪油闷了心,想着若这?桩差事成了,也算是我的功劳一件,我在金吾卫两年,办好的差事并不多,且,且贞儿幼时学过些拳脚,又有我们?盯着,不会出?事的……”

    说至此,冯筝一时哽住,仿佛更难启齿,“开?口之前我想过,若是贞儿拒绝,我定不会逼她,可……可贞儿一听是抓那凶徒,立时便答应下来,那凶徒的确喜欢浓妆明?艳的妇人不错,可贞儿只喜红裙,并不喜装扮,为了做诱饵,她特意?涂抹胭脂水粉,打扮的格外引人注目,后来连着去道观上香……三五日,便将凶手?引了出?来。”

    “抓人的过程还算顺利,贞儿虽有些害怕,但也没?有受伤,她良善正义,抓到了那恶贼她也十分高兴,如果、如果一切停留在那时候,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偏偏、偏偏在回程路上,段霈要去热泉庄子?歇脚……”

    他愧色一散,又咬牙切齿起来,“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多留一夜,便夜长梦多一夜,可段霈一意?孤行,他抱怨此行辛劳,抱怨天寒地冻,非去不可,我知?劝不住,只好同往,后来……后来便是酒足饭饱酣睡的一夜……”

    冯筝猛地闭眼,似不愿再往下回想,肃王不耐道:“所以你是认了谋害霈儿?既然认罪了,那便不必——”

    “二弟急什么?”太子?老神在在半天,此刻终于开?口,“犯人谋害段霈动机未明?,如今是在说动机,我们?自然要审问个明?白才是。”

    肃王阴恻恻地望着太子?,“大哥,事已至此,何必和?一个过世的小辈为难?”

    太子?有些无?奈,“二弟这?是什么话?,这?是衙门的规矩,大周的法度,你我虽是皇家之子?,却也不得不遵王法,否则传到了父皇耳边,他老人家又要动气。”

    太子?搬出?景德帝,肃王憋着气不敢再说。

    冯筝继续道:“凶犯逃跑,段霈自然害怕,先搜遍了庄子?方圆五里?,不见人影后,又兵分几路去追,我与他负责返回株阳。其实我们?不信汪庆会回原来的家,但不知?为何,走在路上我心里?便有不祥之感,等二十二那日清晨赶到株阳城外时……”

    冯筝猛地咬牙,好半晌才哽咽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贞儿被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他似乎料到了我们?会追回来,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们?搜庄子?附近耽误了时辰,一切都来不及了,贞儿早已经屈辱而死?,我、我悲怒交加,举剑刺死?了汪庆,可那又如何呢?贞儿死?了,若非段霈让她做饵,她怎会受那样的苦楚还丢了性命!!”

    段国?公?又想开?口,裴晏抢先一步,“后来呢?你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冯筝泪流满面,又一副难以启齿之状道:“不仅放跑了凶徒,还害死?了人,贞儿的父亲为冀州刺史,虽不算豪门望族,可到底也是朝廷大员,若他要追究,段氏也不能轻了,段霈说人死?不能复生,说必须隐瞒此事,说肃王就等着他回长安给他请赏了,说没?了一个夫人可以再还我一个夫人,还可以还我更多,更多的荣华富贵……”

    姜离再也难忍,“所以你就屈从了?!”

    冯筝羞愧地跪倒在地,“我想到了就算不屈从也无?济于事,贞儿回不来了,他父亲会与段氏成仇,我也难留在金吾卫,若是如此,那又求得了什么呢?贞儿她……她那么会替旁人着想,她一定、一定会明?白的……”

    此言一出?,莫说姜离与怀夕,便是段颜都露出?厌恶之色。

    冯筝说至此,心知?自己的丑恶嘴脸再难隐藏,索性道:“我那日像着了魔,段霈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收敛了贞儿遗体,又弄明?白了原委……原来,汪庆二十那日便回了株阳,他打探出?贞儿隔日要出?门上香,于是早做了准备,马车翻倒并非意?外,而是他做了手?脚,马车出?事后,贞儿几人都摔晕了过去,是他独独将贞儿带走报复,下雪正好掩盖了他的踪迹——”

    “我替贞儿收敛尸体时,明?家已搜了大半个山林,没?有法子?,我们?只好将贞儿遗体放在山坳最低处等他们?找到,贞儿身上的伤多为钝器击打,只有……我知?道,只要有人为贞儿擦洗入殓,便定会发现不对,可我在赌,赌他们?不会声张,抓到了犯人是一回事,不明?不白又是一回事,贞儿已经过世,她父母亲不会坏贞儿清誉,后来……一切如我所料,他们?找到我报信之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了明?家。”

    冯筝说至此呼出?一口气,又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对,但段霈的确也报答了我,只是……只是这?世上真有报应……”

    “我父亲病的越来越重,已到了不得不病退之地,而段霈在初初安抚我之后也回过了神来,他知?道我比他更害怕当初的事暴露,于是,什么情同手?足,什么忠心耿耿,一切的脏事烂事他都逼我去干,我成了他段霈不会叫的狗,我每天每夜噩梦,父亲也说冯家的运道或许到头了,而段霈,连他那样的人也看不起我,他因安远侯府的案子?被陛下惩罚禁足之时,手?中差事尽数分给了其他人,我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只配为他鞍前马后,那时候我忽然想,如果他死?了,我的噩梦或许就会结束了——”

    冯筝越说神情越是怪异,这?时又咧嘴道:“我知?道他恼恨定西侯世子?,也知?道他喜欢戏弄人,我听说定西侯世子?受了重伤,十五那天晚上在登仙极乐楼遇见,我故意?挑得二人动了手?,那之后我告诉他,定西侯世子?的伤受不得惊吓,狠狠一吓,或许连命都会丢掉,他一听立刻起了兴——”

    “你说什么?!”高晖猛地跳起来,“他当夜中了你的圈套,是因为他想害我大哥?!”

    冯筝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处,面上却还在笑,“他答应了我,而那时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喜欢看战泸州,好,那我就用他喜欢的戏码送他走……只有他死?了,我的噩梦才会结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我是被逼的,贞儿,我也不想的……”

    高晖见他不理自己,喝道:“你别扯远了!你既认了罪,不若把什么脏事烂事都说个清清楚楚,哈,真是好笑,本以为段霈是含冤莫白,却不想原来是咎由自取,可见害人之心真是不可无?啊——”

    对面段凌一听不乐意?了,“高晖,你什么心思当我们?看不明?白?”

    二人争论起来,很快连太子?和?肃王都开?了口,而冯筝瘫跪在地,仍望着虚空处喃喃,“贞儿,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的……”

    第129章 探问旧疾

    “行了, 不必吵了——”

    争执间太子站了起?来,他和声道:“今日还是以段霈的命案为重,其他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如今动机与内情?都清楚了, 那这案子便算是定?了, 本宫和肃王也放心了, 国?公?爷和夫人节哀吧,好歹段霈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高晖还想再说,但太子既有此言他也只能忍下?来。

    太子又道:“此案既在大理寺, 依本宫的意思,还是全权交给?大理寺审定?,我们今日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不必再掺和了……”

    肃王没好气道:“大哥说的是,我们本意也是要将谋害霈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太子微微颔首, “正是此理,本宫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走?一步了, 后续让鹤臣善后吧, 他行事素有章法, 届时让他向父皇复命。”

    肃王和段国?公?皆是欲言又止, 太子却不打算多言, 他只转头看向姜离, “泠儿,你姑姑这几日正挂念你, 你明日得了空去看看她。”

    姜离欠身应是,太子遂带着高氏兄弟款步而出, 大理寺众人齐齐礼送,待太子走?远, 肃王立刻道:“鹤臣,命案就是命案,你办差素来周全,其他那些毫不相干之事,你可莫要横生枝节,此外?,这案子务必速定?重判。”

    裴晏面无?波澜道:“殿下?尽可安心,大理寺只做分内之事。”

    肃王和段国?公?一听齐齐松了口气,见冯筝瘫在地上喃喃有声,肃王一脸嫌恶道:“他莫不是疯了吧?!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还想把?自己妻子之死栽在霈儿头上,这种没用的东西,有朝一日便是让他典妻他只怕也愿意!”

    段国?公?狠狠盯着冯筝背脊,“疯了?疯了倒也好,但不管怎么疯,他都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我这老骨头可真是瞎了眼了——”

    凶手就在眼前,段氏之人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被?段霈报仇,但既有太子前言,他们便也不敢妄动留下?话柄,眼见冯筝那副作态,段国?公?又一番交代裴晏后,与肃王夫妻一道离开了衙门。

    冯筝仍然瘫跪在地,李同尘这时上前推他一把?,“冯筝!你莫不是真疯了?!”

    冯筝被?推得一个趔趄,面皮抖动两下?,神?容仍是恍惚,姜离就在一旁,她近前两步道:“急火攻心犯了癔症,不至于这么快疯了。”

    赵一铭这时上前,“给?他两盆冷水泼下?去只怕就醒了。”

    说至此,他欲言又止看向裴晏,如今凶手虽抓了住,可当初他对段霈所做之事段氏与肃王还不知,倘若知道,自然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裴晏见他如此,了然道:“大理寺只行分内之事。”

    赵一铭实在感激,拱手道:“多谢!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李同尘看看裴晏,再看看赵一铭,有些不明所以道:“多谢什么……眼下?如何办?这案子真相竟是如此,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合着段霈就没有求和的心思,想害别人,结果自己死了,这真是……”

    裴晏道:“定?案还得再审前后细节,他这样子此刻也无?法再审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各自归府罢。”

    李同尘应好,赵一铭也一同告辞离去,二人刚出大门,却见卢卓一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他手中举着个墨黑铁盒,进门便道:“大人!找到了!真的在定?安渠之中,就在崇义坊东南角那一段榆柳茂密的河滩里——”

    姜离望着那暗盒微讶,“在定?安渠里?这是怎么确定?的?”

    卢卓笑道:“下?午大人审完了冯仟,算了算冯筝十七那夜归府的脚程,便推算出来他绕路去定?安渠丢弃暗盒了,也是巧了,雪停之后之后大半月无?雨,定?安渠正值枯水期,河床都露在外?头,我们去转了一圈,代入凶手的心思,只往那人少?僻静处寻,这才两个多时辰便被?我们找到了!!”

    卢卓说着抹了一把?脸,面上尽是喜色,姜离忙道:“确是利落,但如今尚且寒冻,你们当心患了伤寒。”

    裴晏也道:“都去更衣歇着吧,冯筝已经招了,这案子算定?了。”

    卢卓笑着拱手,待他离开,姜离看一眼暗盒,再看一眼裴晏,“我还在想这最要紧的证物还未寻到,却不料你们如此迅速。”

    裴晏道:“此物不易毁,不难查,倒是那‘血指印’之谜幸有你来的及时。”

    姜离看着地上的点?心道:“我是医家,我早该想到的。”

    怀夕闻言道:“今日提前抓了冯筝,姑娘生怕给?大人带来麻烦,回去想了许……”

    “久”字未出,姜离倏地转头看向怀夕,怀夕吓得捂住嘴巴后退,又找补道:“没没没,也没有很久……”

    姜离眉头大皱,裴晏却直抓重点?,“怕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眼底漫出笑意,姜离凛然哼道,“我不过也想知道冯筝如何瞒天过海罢了,如今事情?了了,我也不耽误裴少?卿善后了,告辞。”

    她说完转身便走?,裴晏下?意识跟上一步,但见她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到底止了话头,只是忍不住笑意越来越大——

    九思回来之时,裴晏唇角还未放下?来,他一脸莫名,“这案子成了公?子这样高兴?可这善后并不轻松,太子和肃王都盯着咱们呢,冯筝说的那些‘脏事烂事’,我们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裴晏笑容淡去,道:“你以为太子会让大理寺管吗?”-

    上了马车,怀夕怯怯地望着姜离,“姑娘,奴婢说错话了……”

    姜离斜怀夕一眼,“这等事往后不必在他面前多言,何况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这个冯筝此番差点?逃脱,我也想破了这难解之谜。”

    说起?冯筝,怀夕眉头顿竖,“奴婢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那位明姑娘当初是好心帮忙,却惹来了这般祸端,奴婢记得付姑娘说过,说明姑娘幼时便帮她出头呢!这么好一位夫人,冯筝若真心保护她,又怎么会?让他去冒险?说到底分明是懦弱加立功心切!他还知道有报应,倘若段家真的给?他找了位高权重的继室,他只怕如今还心安理得的求前程呢,他最后那模样,可能是在装疯卖傻——”

    姜离眉眼冷峻道:“无论怎么装疯卖傻,他都是死罪难逃了,只可怜了明姑娘,若阿慈知晓真相,只怕也要难过一场。”

    怀夕也闷闷道:“当时他父母亲定?然发现了不妥,可……”

    姜离掀帘朝外?看,夜色已深,长安万千坊市都被?如墨一般的夜幕笼罩,她沉沉道:“冯筝和段霈将她的遗体置于荒郊野外?,凶手是谁极难查明,他们算准了她父母忌惮太多,因这世道,女子便是死也只能是清清白白的死。”

    怀夕心底难受,“就和付姑娘当初一样,咱们女子真是活得艰难。”

    姜离放下?帘络,“正是艰难,才更要不屈。”

    马车直奔薛府,待回了府,姜离去主院见了薛琦,又将今日争端道明,薛琦听得目瞪口呆,却是道:“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就走?了?”

    姜离应是,“算起?来,也有几日未入宫见姑姑了,女儿打算明日入宫一趟。”

    薛琦重重点?头,“是应该去……太子走?的时候,神?情?如何?”

    姜离纳闷道:“算是一切如常。”

    薛琦颔首,“好,你只管给?你姑姑调养身子,别的你不必操心了,父亲明日也要去一趟东宫才是,行了,你尽管去歇息吧。”

    姜离告辞而去,待出了主院,怀夕低声道:“姑娘,薛大人是何意?”

    姜离面无?表情?笑一下?,“自然是想明白太子不可能善罢甘休,命案虽定?了,可余下?还有许多事可做文章呢……”

    怀夕张了张嘴,但她哪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翌日巳时过半,姜离乘着马车往顺义门去。

    到宫门外?递上腰牌,主仆二人直奔东宫。

    待入景仪宫,薛兰时拉着她的手道:“昨夜太子殿下?还专门来了一趟,说你医术高明,人也极聪明,若非你发现了最紧要的证据,段家还不知要如何泼脏水给?定?西侯府,贵妃娘娘知晓这案子后已生了两回气,如今可算是落定?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说话,姜离往内室看了一圈,直言怎不见安乐郡主李嫣,薛兰时笑道:“如今天气暖和起?来,她被?安阳拉去宜阳府上玩了。”

    姜离一愣,薛兰时道:“哦你还不知,安阳是恒亲王的独女婉儿,虽比嫣儿年长几岁,却是长安城中才德最佳的宗室女,嫣儿跟她出去我是放心的。”

    姜离抿了抿唇,“这位郡主我是见过的,在大理寺见过。”

    薛兰时丝毫不意外?,只了然道,“是去见裴鹤臣的吧?这孩子,这么几年还真是认准了裴家那孩子了,你别说,她挑夫婿只能从世家子里选,怎么看也都是裴家那位最出挑,但可惜,那孩子油盐不进,安阳也很苦恼,但今年二人年岁不小?,说不定?陛下?一道圣旨下?去,二人倒也能成好事,总不能抗旨不是?”

    姜离微笑道:“请姑姑入内室给?您请脉吧。”

    先?请脉,再施针,两刻钟后薛兰时起?身更衣,姜离令明夏拿来纸笔,一边写新的方子一边道:“姑姑身上寒凝已祛除大半,其实如今已足可有孕,只是儿女福源又是也看天意,姑姑继续按我的方子用,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薛兰时大为惊喜,“当真?当真身子已调理好了?”

    姜离奉上药方道:“虽不比年轻妇人,但也不能称之为病,只要继续调养,阴阳相和,姑姑儿女福源极大,姑姑心境也需愉悦。”

    薛兰时喜不自胜,拉着姜离的手舍不得放,待到了外?间用茶,又名侍婢们捧来金玉赏赐,姜离自然笑纳了,临走?之前,姜离犹豫片刻道:“我并无?入内宫之权,可否请姑姑帮忙往淑妃娘娘那里递个话,就说我近两日空闲,能再往尚药局授医。”

    薛兰时无?奈,“你这孩子,对她们倒很是上心,罢了,我派人走?一趟便好。”

    见薛兰时答应,姜离便告辞出了景仪宫,走?在东宫精致阔达的院阁间,目之所及,大半枯黄的花木已见新芽,旭日当空,和风拂面,眼见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时光飞逝,虽至今她这薛氏大小?姐的身份还算顺利,可她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喂——”

    姜离正若有所思,忽闻对面中庭响起?一道清越之声,姜离抬眸望去,便见是宁珏笑吟吟站在廊下?,那模样,竟像是在此等?了许久。

    姜离眉头一皱,下?意识往来路看去,宁珏几步来她跟前,“别看了别看了,没人,我怎么可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找过来?”

    姜离知他来意,开门见山道:“宣城郡王如何了?”

    宁珏笑意愈盛,“郡王好了许多!最近这三?日再没有积食了,我带他去跑马,他比往日多跑了三?圈,性情?似乎也懂事了许多,我想这都是你的功劳!”

    姜离蹙眉,“积食或许是用药的缘故,跑马和懂事,只怕只是他当日心情?好,他早年弱疾的症结不会?这么快见效的。”

    “是吗?”宁珏问一句,直盯盯道:“那也是你的功劳,他不积食了,不难受了,身体舒泰心情?自然更好,便也不闹脾气了,真的多谢你。”

    姜离还未见过上赶着给?自己送功劳的,只道:“你今日来只说这些?”

    宁珏忙道,“不,有两件事,一来,后日我要带他出宫,咱们再去私宅请个脉?二来,我姐姐也很感激你,让我好好谢谢你,我便想着,我也不知道你缺什么,不若你自己来提吧,看看我能为你做什么——”

    姜离不置可否,“现在言谢,还尚早,我也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将来若治好了郡王殿下?,自然会?请宁娘娘和宁公?子帮我些忙的。”

    宁珏轻嘶一声,“那按你说的,殿下?得调养半年,那岂不是半年之后我才能谢你?这可不成,我宁游之从不欠人情?,还有,你怎么又‘宁公?子宁公?子’了?”

    姜离哭笑不得,“那就攒成,或许我会?请你们姐弟帮我一个天大的忙呢?”

    “天大”二字让宁珏来了兴致,“咦?只要你不是让我姐姐处处让着你姑姑,让我们宁氏处处让着薛氏,那什么忙我都一定?帮你!”

    见姜离半信半疑,他又道:“我宁游之行走?江湖,从不食言!”

    姜离认真地看他片刻,点?头,“好,那我记住了,后日何时?”

    “申时初刻,可行?”

    姜离点?头,“我定?赴约,此地人多眼杂,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绕过宁珏而走?,宁珏轻喃一遍“赴约”二字缓缓转身,只等?姜离二人消失在宫墙之后,他才一笑,“对啊!这可不就是赴约!”-

    薛兰时身为太子妃,内内宫递个消息十分简单,以至于当天傍晚时分,宫里便派了前次的内侍出来见姜离,两相商议后,索性定?在翌日清晨入宫授医。

    第二日又是个晴天,用过早膳,主仆二人乘着马车直奔宫门,入禁中后,怀夕望着迎面而来的一行急匆匆的不知哪个衙门的官员低声道:“姑娘入宫授医也不容易,什么时候也能得个女官当当?到时候岂不能来去自如?”

    姜离失笑,“女子入朝为官,在永昌帝一朝都极难实现,更何况是如今呢?不过在那时候,宫中的女官极多,甚至能与永昌陛下?一同问证,那时内宫的医官之中,也是女子多过男子,然而永昌帝过世,到了先?帝一朝,所有女官都被?查革,只在内府留了女官的差事,却也只局限在内府罢了……”

    微微一顿,她又低声道:“民间良医入太医署为御医的例子倒是从无?断绝。”

    说话间二人到了承天门前,早有尚药局的内监在此等?候,主仆二人一路往内宫深处而去,待到了尚药局,一众医女早已翘首等?候,既然开了头,姜离授医已经不算稀奇事,又因为时辰尚早,金永仁等?医官并未同在,如此正合姜离心意。

    待入了临时讲堂,姜离道:“先?给?两刻钟功夫答疑,前次若有疑虑尽可提出,稍后取穴验案,习针灸之术。”

    姜离苦学多年,最知学医者难在何处,此言一出,众人一拥而上皆有疑难,待按各自的医案答疑完,竟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望着这些医案,姜离饮了口茶后,道:“前次疑难之症多为妇人之疾,你们在内宫也多为女子诊病,那便按已有的医案,看汤液与针灸如何辩证施治,又如何辅成——”

    能入尚药局者,自然早读过各家医经针经名篇,姜离以病案入手反是合宜,她首选“青带下?”一病案施治,“妇人有带下?而色青者,甚则绿如豆汁,稠粘不断,其气還臭,所谓青带,青带乃肝经之湿热,肝属木,木色属青①……”

    “此病患年三?十有二,初诊主诉青带增至,伴腹账,其舌质淡红,舌苔浦白  ,六脉沉数,左关脉弦劲,证属下?焦湿热之带下?证,当治以清热、利湿、止带。”

    “正如《灵枢》所云:‘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本案针刺最紧要当属气至病所,因此,当用三?阴交调理三?阴经,平肝泄热、健脾利湿;配梁门、中脘以和中、下?焦,助三?阴交增强健脾、补肾、平肝之功;气海、血海调经治血,为妇人病之要穴②……”

    “拿针囊来——”

    待怀夕奉上针囊,姜离选出枚提针道:“针灸之道,理、法、方、穴、术五重缺一不可,术当为针刺之术技,此病案中,首针三?阴交,当使酸麻胩重感向腹部导传;梁门、中脘之针感,亦向小?腹传导,再捻转行针,留针两刻钟,起?针后,艾灸气海、血海各一刻钟,可有人愿亲自试针?”

    习针灸者,无?不从己身穴位研习,姜离幼时为了习针,也将自己扎至千疮百孔,若连自己都不敢下?针,自也无?法以针灸施治病患,因此姜离此言一出,众医女无?犹豫纷纷应和,姜离一眼扫过去,见明卉手伸的极长,便点?了她为范例。

    针刺之道讲究稳准,姜离行针便是当年的魏阶也难挑差错,她演示在前,众医女练习在后,有不擅针尤害怕之人,明卉竟不怕痛,仍主动拿自己试针。

    姜离在旁瞧着,自然对她愈发怜惜,间或又多为明卉深究两句,一来二去,到了傍晚时分,明卉已能大着胆子向姜离求问。

    习针技非朝夕之功,眼看着日落西山,姜离命怀夕收好医箱,今日之讲已可结束,然而这时明卉迟疑着上前,极低声道:“敢问姑娘,男子之病,奴婢可能请姑娘指教?”

    姜离有些意外?,宫内求诊的多为宫婢与女官们,明卉入尚药局已有一载,又怎会?求问男子之疾,再一想,宫内多有侍卫太监,虽不合规矩,但或有胆大者向医女们求助,姜离便道:“自然,医家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别,病患更是如此。”

    见她神?色有些紧张,姜离道:“眼下?人多,时辰也不早,你可将病案交予我,我回府看过之后,明日将辩证之法写在纸上给?你。”

    明卉本多有担心,一听此言顿喜出望外?,“姑娘善心,多谢姑娘了!”

    说着话,她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张旧纸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给?了姜离,姜离见她如此,自是小?心为她遮掩,待酉时初刻,姜离告辞朝宫门外?去。

    出了承天门,怀夕放松下?来,低声道:“姑娘,明卉怎会?求问男子之疾?总不会?是她帮宫里那些侍卫看病?若是被?医官和内监们知道可不妙啊。”

    医女若与侍卫们私下?有染,极易被?冠上私通污名,姜离自然不愿往这方面想,“她学医勤谨,应该不是妄为之人,或许是有人患病求到了她跟前,医女地位虽是低下?,可医家在病患们眼底却是救命稻草——”

    姜离话虽如此,心底却也有担忧,因此刚出宫上了马车,她立刻将明卉给?的纸张打了开,然而刚看了两眼,姜离面色陡变。

    怀夕也好奇明卉在给?何人看病,这时忙问:“怎么了姑娘?是问什么病?”

    “她……问的是肾厥心痹之疾。”

    怀夕纳闷,“这病怎么了?又是肾厥又是心痹,听着十分严重?”

    “肾厥可算绝症,再加心痹,便更难治愈,若是别人问此病还不算什么,可偏偏是明卉问这病——”

    姜离面色越来越难看,“当年致明卉叔父被?问斩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疾。”

    第130章 不情之请

    “淮安郡王便患此疾?!”

    怀夕万分?意外?, 姜离道:“当?初给淮安郡王看?诊之人虽非义父,但淮安郡王的病我经常听师父提起,起先只是肾厥,后来又生了心痹之症, 而?后两个月不到人便没了, 这病是绝症无?疑, 明卉的叔父其实很有些?冤枉。”

    姜离又仔细看?纸上?所写,怀夕道:“明卉好大的胆子,怎还敢找姑娘探问淮安郡王的病?”

    姜离道:“事情已经过了十?三年, 就是在这长安城中,又有几?人记得淮安郡王这号人?我是从江湖上?来的,她就更不担心了——”

    “但她没想到姑娘是魏氏小姐,清楚当?年的变故。”怀夕倏地一愕, “她问淮安郡王的病,莫非是觉得她叔父当?年治的没错?那岂不是和姑娘一样?”

    姜离眉心几?动,“淮安郡王当?年的病, 便是义父都难医, 太医署先后派了数位御医, 最终差事落在了他叔父的身上?。”

    怀夕不由道:“也就是说?, 大家知道这病难治, 所以故意推给了明卉的叔父?”

    姜离不甚确定道:“是否故意不好说?……”

    怀夕叹道:“倘若淮安郡王已病入膏肓, 不管是谁去治都救不回来的,那不是必死之局吗?可若是这样, 明卉又如何说?理去呢?”

    姜离摇头,“还不知她所图为何, 明日再看?。”

    姜离得了闲,便与淑妃定了连着两日入宫授医, 待回盈月楼,先为明卉写下肾厥心痹辩证治法,第?二日清晨,又赶在日上?中天之前入了宫。

    针灸之道精深,姜离依旧接着昨日授施针之法,到了歇息间隙,姜离唤明卉近前,将?那病案与姜离新写的医案递给了她。

    明卉感激不尽,姜离不动声色问:“肾厥心痹,乃是药石无?灵之症,你何以探问此症?莫不是家中有人患此重病?”

    明卉不敢在此地详看?,只声若蚊蝇道:“是一位长辈患过此病,奴婢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医治此病的良方,姑娘医术高明,又不吝传道,奴婢便想请教姑娘。”

    一听明卉说?“长辈”,姜离疑道:“你那位长辈如今如何了?”

    明卉苦涩道:“早在十?年前便已病逝了,当?时的我尚且年幼,医术也十?分?粗浅,可谓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明卉说?的含糊,姜离却听得心紧,淮安郡王死在十?三年前,与明卉说?的“十?年”相差无?几?,姜离很难不怀疑明卉所言之人正是淮安郡王,那她此举,便只能是为了她的叔父了,姜离默了默,“你叔父不是御医吗?连他也没法子?”

    明卉惊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往身后看?去,见尚药局的内监们离得远方才松了口气,可一转头,又对?上?了姜离锐利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失态,心底发慌道:“我、我叔父离得远,还、还来不及向他求教……”

    她低垂下脑袋,不敢与姜离对?视,姜离叹了口气,“这是在宫里,宫外?长辈之事,往后还是莫要轻易提起,免得招惹是非。”

    “是,奴婢明白,明白的……”

    见姜离并无?深究之意,明卉大松一口气,待回到一众医女身边,忙不迭温习起今日所学,姜离留意她片刻,到底不曾贸然多言。

    因与宁珏之约,姜离于午时过半出宫,至顺义门?上?马车,直奔延寿坊而?去。

    至长明街宁宅正是申时初刻,姜离上?前叫门?,只听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门?扉一开,正是宁珏欣然站在门?后,“我就知道你一定准时,快请,这是从宫里出来?”

    姜离正朝上?房看?李瑾在何处,一听此言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宁珏笑起来,“我要知道,那可太过简单。”

    姜离挑了挑眉懒得深究,“殿下何在?”

    宁珏还想说?什么,闻言只好先说?正事,“在暖阁呢——”

    宁珏带着姜离入上?房,待至暖阁,果然见李瑾由赤霄陪着,正在把玩一把八卦锁,见姜离来,他不比前次那般斥生,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姜离。

    姜离上?前见礼,又给李瑾请脉,宁珏在旁道:“除了昨日给你说?的,殿下这几?日再未染过风寒,出汗增多,饮食上?也十?分?顺遂,每每跑马回来便胃口大开,夜里也睡得安稳不少,连读书习字,似乎都精进?多了。”

    姜离又听得挑眉,请脉之后福了福身,至中堂与宁珏说?话,“殿下的脉象的确好转了些?,但还是不够,前次的膏方不变,至少用一月才够,这些?日子仍忌生冷、瓜果、油腻与发物,如今初春时节,气候变幻,定莫让殿下受凉。”

    宁珏松了口气,“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没问题。”

    姜离点头,“那我便先告辞了。”

    “哎等等——”

    见姜离这就要走,宁珏急忙出声,姜离望着他,“怎么?”

    宁珏眼珠子转了转,“你待会儿可有要事?”

    姜离摇头,宁珏便道:“你可知东市有什么热闹可瞧?殿下想去街市上瞧瞧,但我实在不知过了年外头还有什么好玩闹的。”

    姜离哭笑不得,“宁公子才是长安人吧,何以问我?”

    宁珏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和你一样,常在外?头走动——”

    姜离“哦”一声,又看?向不远处的宁家侍卫,“那宁公子问他们便好,我对?此道实在不精,刚何况,你我身份在此,我也不便与郡王殿下接触太多,我先告辞了。”

    姜离这下真是转身便走,宁珏轻啧一声跟上?来,“下一次何时给殿下请脉?”

    “这方子温和,月余之内无?需请脉。”

    “那怎么行??”宁珏声量微高,“宫里连平安脉都是三五日一请呢,用着你的方子,怎么也得三五日一瞧方才稳妥不是?”

    姜离有些?莫名,驻足道:“宁公子这是不信我的话?”

    她越过他看?向上?房,“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给殿下诊病,殿下便是如此长大,做个富贵闲人总是不会受人指摘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珏连忙解释,“我是说?一个月实在太长了,像你说?的,你我身份有别,我也不能时时向你传话,你总也想知道殿下这月余有何长进?不是?”

    屋子里传来李瑾的笑声,姜离想了想也是,“那便半月吧,宁公子看?哪日方便,提前一两日来送消息便是。”

    姜离一顿,“借用是你师兄的名头便可。”

    宁珏意外?,“我师兄?”

    姜离略作沉吟,还是道:“裴少卿敏锐,他前次已猜到你请我是给郡王殿下看?诊,既是如此,用他的名头倒也万全,我给裴老夫人看?过病。”

    宁珏恍然,又欣喜道:“好好好,师兄行?事周全,便是知道真相也绝不会横生枝节,有他为我们作掩护实在是上?上?之选!这长安城里,也就数他最值得信任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兄想来也愿意帮忙。”

    姜离应下,复又告辞,这下宁珏将?人送出门?口方返回。

    赤霄在暖阁陪着李瑾,见宁珏喜滋滋回来,忍不住道:“公子,我们这样成吗?若是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宁珏失笑,“阿姐可是郡王的亲生母亲,连她都应允,父亲会多说?什么?”

    赤霄撇撇嘴,“可薛姑娘到底姓‘薛’……”

    宁珏轻啧一声,“那又如何?如此岂非更显可贵?她抛却两家恩怨,不计前嫌,你也知道殿下可是我们宁家上?下的命根子,就凭这一点我绝不疑她,她是她,她父亲姑姑是她父亲姑姑——”

    赤霄眉头拧成“川”字,“公子,给殿下治病倒没什么,可多的事您可不敢想了,当?年的事没个说?法,宁家和薛氏可不可能冰释前嫌。”

    宁珏笑谑道:“你小子少多管闲事,你家公子我岂不知轻重?”

    他一脸洒脱说?完,待一转身,笑意也淡了下来-

    回府的路上?姜离一言未发,待回了盈月楼,姜离命吉祥准备笔墨,亲自写了一份拜帖,待墨迹氤干,又吩咐吉祥,“让长恭跑一趟广宁伯府,把帖子给郭姑娘。”

    吉祥快步而?去,怀夕奇怪道:“姑娘找郭姑娘做什么?”

    姜离上?二楼换了件轻便袍衫,道:“他父亲今岁任太常寺卿,太医署正在太常寺辖内,想探问淮安郡王的事,找她最合适不过了。”

    怀夕讶然道:“姑娘此前未和郭姑娘深交,奴婢还以为您不信任她呢。”

    姜离推开窗棂,梅林残虹尽褪,如今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枝丫,“能为挚友以身犯险、苦谋数月设局复仇之人,想来也是信守诺言之人。”

    拜帖送出去,傍晚时分?郭淑妤便带着画屏来了薛府。

    人到了盈月楼外?,姜离亲自来迎,待进?了门?,便见堂内茶水糕点已备,显然料到她来的快,郭淑妤解下斗篷,笑意深长道:“数日未见,还以为姑娘忘了我,今日总算接到姑娘的帖子了。”

    姜离屏退吉祥与如意,请郭淑妤落座后方道:“郭姑娘在等我的帖子?”

    屋内怀夕与画屏皆是自己人,郭淑妤索性道:“那件事不是小事,姑娘替我周全下来,却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反倒是让人心里没底。”

    孟湘与崔赟之死自然不是小事,纵然郭淑妤行?事极少留下线索,但岳盈秋的母亲做为知情者,便是最大的破绽,安远侯府也就罢了,崔氏却不会容她一个闺阁女儿设这样的复仇之局,姜离替她保密,她便永远是兰心蕙质的广宁伯府二小姐。

    姜离听她所言,瞳底凝重一散,又亲手为她斟茶,“郭姑娘如此坦荡,那我也开门?见山,如今确有个不情之请请姑娘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