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北地,代王嘉在被围困数日之后,接到了齐王建向秦国投降的消息。
他惨然一笑,觉得当真是天要亡赵。
这几年以来,他看着秦军攻破了邯郸,拿下了寿春,攻克了大梁。如今,就连临淄也要成为秦人的后花园了。
他派去临淄求援的使者,终究是带不回援军了。
他手头就这么点人,怎么可能与秦国大军相抗衡?看来,他注定是走不出这个包围圈了。
赵嘉发出了一声长叹,对着周围的亲兵们道:“此战已败,我既守不住赵国最后一片土地,便以身相殉吧。我是将死之人,你们却不必与我一起赴死。”
若是前些年,赵嘉断然不会说这样一番话。白起长平杀降的情形历历在目,他们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会轻易向秦人投降。
可这些年,秦王的行事作风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赵地的黔首们在秦人的治下,已渐渐走出了战争的阴霾,开始向新生活奔去,赵地的官员和将领们,有一批得到了秦王的任用,还有一批虽然没有继续在秦国任职,可也没有性命之忧。
至于部分赵国官员犯了秦律而被问罪,那也是他们自身的问题,怪不到秦国头上。
赵嘉觉得,只要他身边的亲兵们不再与秦军作对,而是选择降秦,依照如今这位秦王的作风,他们还是能活下去的。有能耐的人,兴许还能活得相当不错。
站在赵嘉身边的将领是他的武师傅,与他相伴多年,亦师亦父。
此时,这武师傅虎目含泪:“我如何能弃您而去啊!我等臣子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我是赵王之子,我以代王嘉的名义镇守代地,我理应为赵国耗干最后一滴血,你们却没有理由这么做。”
赵嘉亦熬红了眼眶:“其实,从李牧将军入秦之时起,赵国便已经没救了。阿父任用奸佞,逼走贤臣,失尽人心,就连我……也被阿父废黜太子之位,赶到了边关。我怀着侥幸心理,盼着秦国能够放过赵国,可秦人终是灭了赵国……我不甘心,便想着联合他国复赵,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仰起头,将眼中的泪生生逼了回去:“这是我的选择,便应由我来承担后果,你们不该受到我的牵连,这样的赵国,也不值得你们为它陪葬。”
“降秦吧。待我身亡之后,你们去咸阳,替我看看,灭了我赵国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君……”
说完这番话,赵嘉便将刀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然而,在他动手之前,他的刀刃却被武师傅握住。
锋利的刃尖割破了武师傅的手,武师傅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一点一点将那把刀刃从赵嘉的脖颈上挪开。
赵嘉:“这是我的选择,还请不要阻止。比起自裁,我其实更愿意出城与秦军死战。只是,我若出城,秦军必定千方百计生擒我,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并未打算制止您,不过,我想告诉您,您方才有一句话,错了。”
赵嘉吃惊地瞪大了眼,却见武师傅将那把刀刃举到了身前:“我们,并非为赵国而战。我们,是为您而战!如今,您既然选择殉赵,那就让我们追随您一块儿上路吧!”
话音刚落,武师傅便手起刀落。
鲜血染红了周围人的眼睛。
众人见他缓缓倒地,眼中皆涌出悲色。不知何人带头,唱起了赵国军歌。当日赵国国力鼎盛之时,这首军歌多么鼓舞人心,此时,它便多么悲壮凄凉。
待军歌唱罢,赵嘉接过那把沾染了武师傅鲜血的刀刃,捅入了自己的胸膛……
渐渐的,城内的动静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当围困在城墙外的人,终于攻入城内时,看到的是躺了一地的尸体。见多了贪生怕死的贵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他们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为代王嘉和他的亲兵收敛尸骨。无论如何,像他们这样宁死不降之人,终究让人心生敬意。
为首之人看着代王嘉身上的致命伤,心中暗道,这代王嘉也算硬气,他的父亲赵王偃与弟弟太子迁那么窝囊,没成想他竟能做出这等刚烈之事。
他们全家的骨气,仿佛都长在了他一人身上。
可惜,赵王偃竟弃了他这宝珠不要,非要立赵迁为太子。赵王如此糊涂,难怪赵国败得如此快。
秦军将领为代王嘉一行人草草立了个碑,便准备接手代地。
秦王让他带着代王嘉的首级回复复命,原本他是打算照做的,现在,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只是,能够证明代王嘉等人身份之物,他还是搜刮了出来。
总不能让秦王觉得他是在联合代王嘉欺哄他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齐国临淄王宫
齐王建本就因为突然亡了国而心里没底,他在听到秦国使臣催促他尽快动身前往咸阳时,愈发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齐王建在踟蹰了一阵后,来到了君王后的牌位前,仿佛看着母亲的牌位,他就有了依靠。
齐王建的父亲齐襄王去世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齐国的实际掌权人便是君王后。
君王后在世时,素有“事秦谨,与诸侯信”的贤名。在她的斡旋下,齐国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战争。
那时,是齐王建最轻松快活的时候,有精明能干的娘亲在,齐王建既可以享受身为国君的权利,又可以不必为国事而烦恼。
反正,他的娘亲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听她的,准不会错。
可是,君王后终究走在了齐王建的前头。
精明要强了一辈子的君王后,临终前终于开始担心,被她呵护着长大的儿子田建能不能独当一面,能不能肩负起齐国的重担。
她用虚弱的声音对田建说道:“你……附耳过来,我将朝中,可用之人,都……告诉你……他们是……”
田建心烦意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当君王后把名字念完时,她问:“听清楚了吗?”
田建摇摇头,一脸惊慌地说道:“阿娘,你刚才说的那些人……我没有听清,而且他们人太多了,我记不住!我,我可不可以去拿竹简和笔把他们的名字给记下来?”
君王后看着年过而立,却如同稚子一样的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过度的保护,导致这个儿子被她养废了!
又过了片刻——
“阿娘,竹简和笔我已经拿来了,您说吧,往后,我该用哪些人?”
君王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心灰意冷:“老身已经忘记了。”
她的儿子没有识人之明,做事唯唯诺诺,她纵使能帮他一时又如何?她终究帮不了他一辈子啊!
她曾经以为她能一直帮他护他,可现在……她就要走了……
君王后溘然长辞,齐王建便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好在还有君王后留下的治国方针,还有舅舅后胜在。齐王建觉得,自己只要比照着君王后的风格来行事,拿不定主意时再请教一下舅舅后胜,就没有问题了。
君王后亲秦侍秦,后胜也劝齐王建亲近秦国,齐王建便觉得,这是对的。
只是——亲近秦国到将齐国一并给了秦国,终究出乎了田建的预料。
田建想着,往后,他就不再是齐王了,不能再住临淄王宫,享受奢华的生活。往后,他真的能在秦王手底下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么?
田建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君王后的牌位。
若是阿娘现在还在,她会怎么做?
最终,田建将君王后的牌位揣入了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这时,姚贾和后胜同时来找田建。
姚贾在接到秦王的命令后,为了确保最后关头不会节外生枝,又向后胜撒了些钱财,请后胜帮忙劝说田建早些动身。他对后胜说,秦王在得知他们投降的消息时,十分高兴,他们早些抵达咸阳,秦王说不定就会赐下更多赏赐。
后胜一见了钱财,就挪不开眼,又听后胜说能够得到更多的赏赐,自然满口答应。
此时,后胜见田建面色不好,不由笑着道:“王上何故如此忧愁?不如说出来,让臣为您分忧解难。”
田建叹道:“我已是秦臣,舅舅如何还能称呼我为王上?”
“咱们虽然已是秦臣,但秦王待咱们向来和善,自然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待王上入了咸阳城,得了秦王赐下的新爵位,臣便能改口了。”
否则,现在后胜该称呼田建为什么呢?
没了君臣关系,他们便只剩甥舅关系。田建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到底让后胜捧了这么多年。后胜要是突然地位比他高了,他肯定不高兴。
田建定了定神:“舅舅说的可是真的?秦王当真会赏赐我爵位?”
“自然是真的,姚相亲口与我说的,还能有假?”
如今,姚贾已成秦国外相。
后胜道:“主动向秦国献地的那几名君王,都得了秦王的封赏。我齐国向来与秦国交好,王上又将齐国献给了秦国,秦王自然不会薄待我们。日后啊,天下尽归秦国所有,王上就不用担心打来打去了,只管领着钱财和爵位,过您的富贵日子去!”
田建听着这番话语,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这大半辈子,都在听君王后与后胜的话,他想,舅舅的话,总不会有错吧?
此时的田建,并不知道,后胜嘴上说着秦王会给田建一个爵位,心中想的却是姚贾答应为他争取的爵位。
一路上,后胜兴致高昂。田建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当他们进入关中时,立马就有大秦锐士来贴身保护他们,这也让后胜愈发自豪。
有几个人能享受到秦王的专程保护?看来,秦王果然十分看重他们!日后,他们在秦国的日子不会差了!
然而,又走了几日,后胜与田建发现,他们连咸阳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身边都是荒地。茂盛的野草有半个人那么高,野草之间,还能看到零星的白骨。
田建见状,心里有些发毛。本能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只是,他不敢往深处想。
后胜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强撑起一抹笑容,朝身边的姚贾问道:“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姚贾面上浮现出一丝极为微妙的笑容来,看向田建与后胜的目光,似讥讽,似怜悯。
“没有错。秦王为齐王准备的封地,就在前面。”
“我们怎么可以直接去封地,而不去见秦王呢?”
“这自然是因为,秦王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你们这种人身上!”
最终,这处偏僻之地,成为了田建与后胜的埋骨之所。
田建和后胜至死也想不明白,他们明明都那么听话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何秦王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
咸阳
接到田建和后胜死讯的嬴政,眼中有种残酷的漠然。仿佛他不是赐死了两个人,而是碾死了两只蝼蚁。
“如今天下已经归一,原六国王族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送他们上路吧!”
“陛下,不可!攻灭他国之时,保留对方的王族血脉,是诸国的共识啊!”
王绾下意识地出面制止嬴政的所作所为:“若陛下以残酷暴烈的手段对付六国王族,臣担心会为陛下招致骂名。”
“区区骂名罢了,寡人难道会怕么?”
近些年,嬴政为了完成“爱民如子系统”布置的任务,做了不少惠民之事,正因如此,他的名声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然而,嬴政知道,所谓的“仁君”,始终是他人眼中的假象。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秦王。如今的他,不过是在真实的内里之外,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
“纵使陛下您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您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啊!若有朝一日,大秦也遭逢不测……”
“若有朝一日,大秦不幸亡了,没有人会放过寡人的血脉,也没有人会放过大秦宗室。这些,令月不是都已经透露过了吗?”
嬴政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既然六国之后不会对寡人的血亲手下留情,寡人又何必对六国之后手下留情?按照后世的准则,改朝换代之时,该将前朝血脉斩草除根才是!否则,总有人要打着六国后人的名头造我大秦的反!如今,寡人就断了他们这条路!”
王绾听到这番话,终于说不出什么来了。
大秦刚刚完成统一,但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秦王政与从前不同了。
第182章 第 182 章
在天下一统之际,嬴政干脆利落地赐死了六国王室后裔,没有给他们丝毫的反应时间。
无论是在咸阳待得好好的韩然、姬喜、魏假还是赵偃,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被毒杀。
那些近枝宗室们,也步了他们的后尘。
至于远枝,本就已经淡出了六国王室体系自寻出路了,嬴政还不至于对这些构不成威胁的人动手。
六国王室近枝后裔之中,也唯有三人得以幸免。
这三人便是奉秦王政之命入楚为王的昌平君芈启,一直在秦国为官的昌文君,以及为秦国变法出力不少的韩非。
身着衮冕服的嬴政拾级而上,负手立于高处。
饵已撒下,他倒要看看,朝中臣子与六国旧臣之中,有多少人会支持他,又有多少人会反对他。
近侍程武望着台阶上的君王,不由低下头,悄悄地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
这些日子,王上身上的气势,愈发强盛了。
从前,他还敢偶尔在王上跟前说几句逗趣的话,如今,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此时,程武就站在距离秦王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但他却觉得,秦王与他之间,似乎隔了一个世界。
恰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了通禀声,道是公子子婴求见。
嬴政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眼神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让他进来吧。”
程武觉得,这时候的秦王,才多了几丝人情味儿。
两年前,年仅四岁的公子子婴被秦王收在膝下,充作养子。原本秦王对公子子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想到,这一日日的相处下来,反倒处出了些许感情。
但愿,秦王在见过公子子婴之后,浑身上下的冷气和杀意能够收一收吧。这样,他们这些近侍也不必时刻提心吊胆。
子婴虽然才六岁,瞧着已经却比寻常孩童要沉稳许多。
他从门口走进来,乖乖地给嬴政行了个礼,面带孺慕地看着嬴政:“子婴听说,阿父已攻灭六国,不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恭喜阿父!阿父果然是盖世英雄,非常人所能及也!”
嬴政看着子婴眼中不加掩饰的崇拜之色,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罢了,不值一提。”
子婴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除了阿父之外,有谁能够完成这样的伟业?怎么会不值一提?阿父实在太自谦了!”
“别以为你与寡人说这话,寡人就会忘记抽查你的功课。”
“自然不会,阿父尽管抽查就是。子婴这些日子,有好好读书,我会努力成长起来,为阿父分忧!”
嬴政见子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觉得有些欣慰。
自从他被李令月剧透“始皇帝膝下诸子没一个顶得住事儿”时,继承人问题便一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
好在,他一双亲生的子女还在襁褓中时,瞧着便颇为机灵,有李令月与武皇的悉心栽培,未来值得期待。可惜如今他还没见到他们长大后的样子……
不过这个暂且不急,用不了多久,令月就会安排他们“见面”了。
他膝下的养子资质虽算不得上佳,却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更难得的是,子婴小小年纪,便极为自律,每日读书十分刻苦,课余时间还会主动来找嬴政请教。
嬴政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小小的子婴都对答如流,唯有最后一个问题,略略卡顿了一下,还是给出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答案。
嬴政不由点了点头,觉得子婴勉强能够达到他的要求。日后,无论是他的亲子赶不回来,由子婴直接继位为秦王,还是他的亲子赶回来了,子婴负责辅佐他的亲子,约莫都不会差。
至少,不会比历史上原本的那个结果更差。
嬴政在考完子婴之后,赐了些衣食和书籍给他。
嬴政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年龄的孩子相处,六岁的孩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他也不大了解,但子婴总是让他很省心。
只见子婴双眼亮晶晶地从嬴政手中接过这些赏赐,脆生生地道:“谢谢阿父!”
“这么多东西,只凭你自己,怕是拿不回去,还是让你身后的近侍帮你吧。”
“不用,我拿得了!”
子婴刚刚说完这话,就为了抢救一个差点掉在地上的东西,而摔了个倒栽葱。
子婴:“……”
就,挺尴尬的……刚刚跟自家阿父吹完牛,这牛皮就被吹破了。
子婴恨不得直接把脸埋在地上,不要起来了。
好在嬴政没有笑话他,只听嬴政对子婴身边的侍奉者道:“还不快将你们的公子扶起来,替他把东西拿好?”
“是。”
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的子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嬴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嬴政道:“日后,要量力而行,不可再随意逞强。寡人为你安排这些侍从,就是让他们服侍你的。你大可不必与他们抢活干。”
“知、知道了……”子婴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是不是让阿父失望了?
嬴政见状,微微蹙眉:“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你不必往心里去,只需记住这个教训就好。”
子婴听闻此言,这才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嬴政。
阿父……这是在安慰他吗?阿父看着严肃,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呐。
“阿父,那……那子婴就先回去了。明日,子婴再来向您问安。”
往前迈了几步的子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迅速地倒了回来:“我知道,近几日,许多人都在说阿父坏话,阿父不要放在心上!阿父,阿父是最棒的!”
说完这番话后,子婴便飞速离开了嬴政的宫殿。
嬴政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被他的养子安慰了。
他心中暗道,他做出这项抉择时,对于自己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早有预料,又怎么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不过,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学会安慰人了,还是让他颇为欣慰。
如今,他亲生的两个孩子不在他的身边,有这么个贴心的养子承欢膝下,也算是聊以慰藉。
也不知,那两个孩子现如今多高了,样貌是否还像小时候一样……
嬴政走到一副画边,默默地打量着画上的两个小婴儿。
这是他自学了绘画之后,凭着脑海中的印象,亲自为两个孩子画的。
大秦如今虽有了笔墨纸砚,却调不出太多的颜色来,因此,这是一副黑白画。
尽管嬴政已经尽力了,但他的画工……实在有些一言难尽,这幅画,也只能凑合着看看。
过了一会儿,嬴政将这画卷小心地放了回去。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到大案边,继续处理奏疏。
如今,齐国已经归秦国所有,朝中正在为“秦朝”的建立准备庆典,他还要应付一些心系六国的臣子的发难。
这些天,嬴政要处理的事,可太多了。
……
子婴抱着嬴政赏赐的东西,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宫殿。
嬴政对他不错,给子婴选的宫殿距离他自己所居住的宫殿不远。
对年幼的子婴来说,每日给嬴政请完安,就是他心情最为舒畅的时候了。
子婴仰起小脸,望着不远处嬴政宫殿的房檐,眼睛眯成了月牙。
回到寝殿之后,他将嬴政赐给他的东西一一摆在桌案上稀罕了好一阵儿,这才去完成夫子给他布置的功课。
一直跟随在子婴身边的侍婢阿药见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过了三刻钟,完成了全部功课的子婴又过来摆弄他的宝贝,他见阿药一脸忧色,不由问道:“阿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从子婴还没记事起,阿药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了。后来,秦王将子婴接入王宫之中,阿药也跟着子婴进入了咸阳宫。
对于子婴来说,阿药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婢。她更像是他的亲人,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奴有些话,想单独与公子说。”阿药说着,看了看子婴身边的侍者。
子婴笑着道:“定是阿药姐姐要与我说悄悄话呢。你们暂且先下去吧,过会儿我叫你们,你们再来当值。”
他年纪虽小,却是秦王膝下唯一的子嗣,宫殿中的下人自然不敢枉顾他的命令。
待众人都退到了门外,子婴才看向阿药:“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究竟是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阿药犹豫了片刻,咬紧下唇,道:“公子可知道,您并非秦王的亲子,您的生父,是昔日的长安君,也是秦王的弟弟?”
“知道啊。我入宫的时候都记事了,就算本来不知道,听身边人说上几次‘逆贼之子’,我也知道我的生父究竟是谁了。”子婴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显然,他回想起了某些对他来说并不美好的记忆。
“阿药姐姐是想说,我生父是我阿父杀死的吗?可我生父并没怎么关心过我,总是嫌我吵,还把我丢给下人带。我是阿父养大的,阿父会时不时关心我的功课,他便是我唯一的父亲,我也只是阿父的儿子。”
说到这里,子婴的笑容又变得灿烂了起来。
虽然阿父还不太习惯做阿父,但他能够感觉到,阿父正在努力学习着怎么跟他相处,比起他的生父,阿父简直太用心了!他也要好好回报他才可以!
阿药眉宇间浮现出些许忧愁之色:“您把秦王当亲父,秦王却未必把您当亲子。要是以后,秦王政有了亲子,你该如何自处?”
她担心的,就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日后受伤。
秦王还这般年轻,如今又立下了不世之伟业,全天下的美人尽供他挑选。纵使他现在没有孩子,但以后呢?
阿药可不相信,秦王会一直不纳后宫,不生子。
子婴要是对秦王投入过多的感情,到时,不知他会如何失望。
子婴沉默了许久,才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语气说道:“没关系,我相信真心能换来真心。我要努力进学,为阿父分忧。哪怕日后阿父有了亲儿子,他也无法取代我在阿父心中的地位。”
“阿药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些话,以后你可别再说了。要是让别人知道,恐怕还以为你在挑拨我们父子感情呢。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子婴的话声渐渐低了下去:“阿父对我虽然还好,但在其他人面前,他的脾气其实并不是那么好……”
“奴明白了。”阿药点了点头:“公子心中有数就好。这些话,奴以后不会再说了。”
……
翌日,嬴政上朝之时,面对的是炸了锅的大臣与博士们。
嬴政对六国故地的庶民们使用怀柔之策的时候,他们本以为嬴政会将这怀柔之策进行到底。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嬴政出手这么狠,做事这般绝。原六国王室都已经臣服于他了,他却说杀就杀。
手段如此残酷之人,当真会是他们所期盼的明主吗?
嬴政容不下原六国王室,那么,他能容得下原六国贵族和大臣吗?
嬴政坐在高处,将底下一干人等的神色尽收眼底。
说来,他还是看了大明宫的摆设之后,才决定效仿后世,在高处设一御座的。
随着六国之地尽归大秦所有,他这御座也打造好了。如今,底下的大臣们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居高临下,可将大臣们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太方便了。
嬴政的朝堂上,韩非神色激动地指着嬴政,似乎想要对嬴政破口大骂。
他入秦为秦国效力,本是为了存韩,谁料,先是韩国没了,现在,韩王室也没了。他辛苦忙活了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韩非看来,秦王政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韩非有无数话想说,奈何他一开口就是结巴之语,顿时气势大减。
张良也仰头望向嬴政所在的方向,似乎不明白,嬴政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韩王然都已经放弃抵抗,决定安生地在咸阳度过后半辈子了,为何秦王政就是不肯放过他?
秦王政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败光他先前积累起来的好名声么?
张良脚下的步子刚刚动了动,就发现一旁的父亲朝他使了个眼色,似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秦国在接受原六国之地时,顺带着也接手了原六国的大臣,身为韩相的张父就在这批大臣之中。
张良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内心的焦灼。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们全家都在咸阳城讨生活。即使他有再多的愤懑,他也得考虑他的一言一行对家人的影响。
也罢,且再观察观察。倘若秦王政当真要对他们这些原六国旧臣动手,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嬴政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第一个跳出来指责他的人。
“秦王背信弃义,假意劝降原六国王室,实则赶尽杀绝!如此丧尽天良,实乃暴君!”
他起了个头,便有人陆陆续续跳出来指责嬴政。
周围的人见嬴政不说话,便以为嬴政心虚了,骂得愈发起劲。
嬴政见面前站出来十几个人,且没有更多人准备站出来了,这才命人堵住了这些人的嘴。
“寡人倒是有意好好善待这些亡国之君,可惜,寡人在接受六国故地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亡国之君昏聩无能,鱼肉民众,引起了众怒。这样的人,寡人要是让他们继续安享荣华,未免太对不起那些被他们压迫的民众。所以,寡人这才命人处理了他们。”
这番话假得很,别说朝堂上的臣子们不信,就连嬴政自己也不怎么相信。
从前,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能够说出如此虚伪的话语来。但现在,他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了。
嬴政想,这果然是令月的功劳。他与令月接触久了,便也会学着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了。
甭管他自己信不信,底下的臣子们信不信。至少这话语听起来,有那么几分大义凛然的样子。
“传寡人旨意,这些原六国王室的钱财,寡人分文不取,尽数拿去换成粮种、米面、布匹,散给被他们奴役的民众,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现在,嬴政已经明白了谁是他必须拉拢的对象。
只要他能稳住底下的民众,他就算杀再多政敌,又如何?
基数庞大的底层民众对他和大秦归心,他非但有积分拿,还能获得一批拥趸。
便是朝堂被他杀空了,他也能在庶民中培养聪明能干之人顶上来。
他有何惧?该感到惧怕的,是不肯为他所用、执意要与他作对之人。
原六国的旧臣和博士听了嬴政这番话,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
秦王政还真是会慷他人之慨啊!刚刚下旨宰了原六国王室,转头就要拿他们的家财去给他自己刷名声!
这还不算,明明是他背信弃义在先,他还偏偏要给那些倒霉蛋安上个“鱼肉民众”的罪名,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占尽了!
他们怎么不知道,秦王政何时这般看重底下那些蝼蚁一般的庶民了?
“诸位也需谨记,谁若是仗势欺人,奴役黔首,寡人定不轻饶!过去谁若是做过欺压民众之事的,尽快抹平此事,给苦主应有的赔偿,寡人便可既往不咎。苦主要是告上门来,寡人不会徇私包庇你们。日后,若是有人知法犯法,寡人定不轻饶!”
“齐国临淄王宫中送来我咸阳的奇珍异宝,寡人只取一成,余下五成赏给此次为我大秦拿下齐国的功臣们,四成拿来换成粮草等物资,一部分拿来分发给我大秦的黔首们,好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寡人的喜悦。另一部分则放入仓库之中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周围的人实在没有想到嬴政居然会这么做。
齐国临淄王宫中那么多奇珍异宝,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拿五成来分封给功臣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拿来散给底层的黔首……他们有时候实在搞不懂嬴政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当真成了散财童子?
一些人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嬴政,殊不知嬴政也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不过是散出去些许钱财,就能换来黔首们的幸福感以及对大秦的认同感进一步提升,他是傻了才不这么做。
要知道,现在秦地黔首们的幸福值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了,接下来想要再往上升就没那么容易了。
现在,他借着这个普天同庆的机会,与黔首们一起高兴一下。如此一来,非但能够洗刷最近咸阳城中的血色阴霾,他也能安抚民众,洗去民众内心的不安,让民众对新生的帝国生出期待之感。
而且,最妙的是,这些钱财都是原六国王室贡献给他的,又不用他自己出钱,这就更舒服了!
只要民众对大秦归心,日后,这钱财总还能挣回来,嬴政是不会吃亏的。
……
“排好队,一个个领,不要抢,每一家都有……”
“咱们王上拿下了齐国,不久之后,就要正式举办开国大典,成为天下之主!他心里头正高兴着呢,他说了,光他自己高兴不行,得让咱们也跟着高兴高兴,这不仅是他的喜事,也是咱们秦国的喜事!”
“要我说啊,咱们真是走了大运,才能生在秦国!”
说着这话的小吏,面露红光。排队等着领东西的大秦黔首们,也满是欣喜之情。
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拿到手里的物资才是实在的!有了这些物资,远的不说,至少近些日子,他们能好好改善一下生活了!
排在前头的黔首们一个个领了物资,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份量,笑得见牙不见眼,排在后头的黔首们则将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秦王究竟发了些什么东西。
一边儿看,他们还一边儿跟前后的人讨论着这次分发的物资,讨论着秦国攻齐的传闻,也讨论着给他们发东西的秦王。
过去,他们对生活的期望低得可怜。
上苍能够赏口饭吃,本国国君或者封君不要狠狠盘剥他们,就已经很好了。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秦王政灭了六国,得到了六国的宝物,第一时间不是将这些宝物尽数收到自己的宫殿中藏起来,而是将这些宝物换成吃的、穿的、用的,叫他们也分享他的喜悦……
“我听说,齐王到了咸阳之后,就被秦王给杀了……”
“那肯定是齐王做了什么坏事儿,否则秦王怎么会杀他?”
“我还听说,最近秦王杀了好多人,可凶残了……”
“那肯定是有人在说他坏话,不能信!秦王是大好人哩,给我们发了这么多东西!他杀的肯定都是坏人!”
底层黔首们搞不懂上层王公贵族们之间的国仇家恨,是是非非。他们只能感觉到,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
现在,在他们朴素的观念中,秦王就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君王!他们怎么会放着对他们这么好的君王不信,去信一些从来不曾关心过他们的人说的话呢?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此时,领到物资的人看到身边儿人的笑脸,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这样的情形,不止发生在关中,也发生在原六国之地。
当齐国的庶民们收到秦王分发给他们的物资时,才第一次对秦国有了归属感。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看样子,成为秦人……似乎也不赖,在齐王手下,他们可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往后,大家都成了秦人,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吧?一定会的吧?
第183章 第 183 章
许多原六国大臣对嬴政颇有微词,但嬴政根本不在乎,他正催促着手底下的人准备开国大典。
在开国大典上,嬴政要正式称始皇帝,并向天下人宣告战火连天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接下来,他们将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属于秦朝的时代!
大秦的官员们十分看重此时,恨不得将这个庆典办得尽善尽美。正因如此,嬴政的催促让他们十分抓狂。
“王上,这举办开国大典的日子是否可以再延后些许?大秦才拿下齐国,您就迫不及待地要举办开国大典,这日子也未免太赶了,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臣担心这开国大典会有失规格啊!”
“无妨。我大秦刚刚一统天下,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开国大典只需走个过程,向天下人昭告此事即可,无需过于铺张浪费。”嬴政随意寻了个由头。
若是时间足够充裕,嬴政倒是不介意好好举办一下这场盛典,可他要赶在令月的册封仪式之前,正式登上始皇之位,这开国大典免不了一切从简。
只是,这些话,他是不能直接对手底下的官员说的。
手底下的官员听了嬴政的话,顿时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觉得嬴政真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他非但有雄才大略,还懂得自我克制,不放纵自身的欲望,而是为了王朝的长远发展考虑。
有这样的王上,实在是他们的福分啊!往后,他们定然能够跟随王上的步伐,青史留名!
天下一统,秦朝建立,只是一个开始,未来,他们还可以跟着王上,攀上新的高峰!
嬴政并不知道,短短时间内,他面前的官员就脑补了很多,就算知道了,这种对他有利的“误会”,他也不会去管。
他“看着”系统面板上不断攀升的积分,嘴角微微上扬。
他想起上回,令月还得意洋洋地跟他说她赢定了,让他准备好履行约定。令月若知道他后来居上了,也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
可惜日前,他喝醉了酒,竟在令月面前胡言乱语。难得的一个向令月提要求的机会,就这样被他浪费掉了。
嬴政不免有些扼腕。
看来,“喝酒误事”之说果然不假,酒这东西,还是少碰为妙。唯一让嬴政感到欣慰的是,他喝醉酒后,酒品尚可,应该没有在令月面前胡言乱语……
关于这一点,他不大确定,他准备下回与令月联系的时候,好好试探一下令月的反应。
此时,远在大唐的李令月可不知道嬴政的生活过得这样精彩。
这些天,她也忙着呢。不仅要关心孩子们的功课,还要为即将到来的献虏仪式做准备。
李晏和李清颇为聪慧,李令月每日只需要花费少量时间,就能够为他们讲完当日需要学习的课程。
多出来的时间,李令月也没有逼迫李晏和李清继续赶进度,而是为他们讲起了她在边关的所见所闻。
李晏和李清长这么大,也就只跟随武皇去过几次洛阳城,其他时候,他们连长安都没有离开过,更别说抵达到更远的地方。
“阿娘,你说的是真的吗?吐蕃地区真的有那么高的山头吗?雪山究竟长什么样,真想去看看啊!”
“还有他们的宫殿,究竟跟我们的宫殿有什么不一样,我也很想知道!”
“前些天,吐蕃使臣给阿婆上贡了青稞酒,我想喝,阿婆不让我喝,我就趁阿婆不注意,偷偷用筷子蘸着尝了一点,感觉怪怪的……阿娘,青稞到底长什么样啊?”
“我在京中见过吐蕃人,但没有见过北天竺的人,他们长什么样呢?”
“阿娘说,北天竺有大象,他们还会把大象训练成‘战象’,大象是什么呀?厉害么?”
两个孩子围着李令月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他们对李令月的经历充满了好奇,仿佛要当场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能为他们解答的问题,李令月都为他们解答了。两个孩子听她说的话,听得入了神,在这过程中,他们又产生了许多新的问题。
不过,还没等李晏和李清将新问题问出口,李令月就看向他们,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居然还敢背着你们的阿婆喝青稞酒,看来,你们胆子不小啊!”
两小只:“!!!”
糟糕,怎么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此时,他们也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李令月:“阿娘,能不能不要告诉阿婆啊?”
“看你们表现咯!你们要是表现好,也不是不能商量!”
李令月没有告诉两个小家伙,他们私底下搞的这点小动作,武皇八成是知道的。他们就住在紫宸殿呢,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别想逃过武皇的眼睛。
武皇要是打算跟他们计较,他们的小屁股早就开花了!她既然当时没有跟他们计较,自然就不会事后跟他们翻旧账。
接下来,李令月就看到李晏和李清化身为谄媚的狗腿子,一个跑到她身后为她捶背,一个则垫着脚尖去够桌案上的茶杯,准备为她端茶倒水。
李令月:“……”
他们这究竟是练了多久,才练就了这样一副本能?
李令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家阿娘讲究风雅,身边儿人在为她家阿娘沏茶的时候,也个个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武皇身边是断然不会出现如此狗腿的人的,即使有人想要拍她的马屁,也会尽可能拍得高明一些。
所以……两个小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学来了这样的做派?
李清听到李令月的问题,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从戏里学的呀!很多小人物在讨好大人物的时候,就会这个样子!”
“孩子在长辈面前,也会这个样子!”李晏补充道:“然后长辈就会很开心。阿娘,你不开心吗?你不喜欢我们这样对你吗?”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行了,清儿你别捶了,你都捶了这么久了,肯定也累了,去一边坐着歇息一会儿吧。还有晏儿,你那身高还没有桌案高呢,就别去费那个劲儿了。我看你在那边踮着脚尖够茶壶,都替你累得慌!”
李令月说完这番话,直接走过去斟了杯茶,然后将那杯茶递到李晏手中:“来吧。”
李晏愣了一下,才“哦哦”了两声,将茶杯递到了李令月的手中。
真奇怪,阿娘明明可以斟完茶直接喝了的,为什么要把茶杯交给他,让他再把茶杯给她?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晏的小脑瓜子里满是困惑。
看来,大人都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呀!
他将这一条暗暗记在了心中。
……
又过了几日,李令月手底下的将领终于押送着大食俘虏抵达了长安城。
长安城的百姓们听到城门外传来的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乖乖,这回被押送到长安城的人还真多啊!上回这么热闹,还是朝廷攻下吐蕃的时候吧?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败在了我们大唐手下!这个打扮,我似乎有些眼熟……”
“笨,这不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什么,什么大食人的打扮吗?你看看他们头上这块白布,活像是在披麻戴孝似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穷了,所以买不起帽子啊?”
“吐蕃就是因为总是欺负我们,才让朝廷给收拾了,你们说这回,大食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朝廷给打了?”
大食俘虏中有个别人听得懂大唐话,他们见一群大唐百姓围在他们身边,对着他们评头论足,不由怒火中烧。
这些人知道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懂,凭什么对他们指指点点?
然而,这到底是在大唐的都城,他们又是以俘虏之身入京,负责押送他们入京的大唐士兵自然容不得他们放肆。
大食俘虏才凶了一旁的大唐百姓一眼,身上就挨了一下。
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唐士兵警告道:“老实点!”
在大唐的地盘上,当着这些大唐士兵的面恐吓大唐的百姓,这些阿拉伯俘虏当他们大唐士兵都是死人不成?
大唐士兵面对阿拉伯俘虏时,凶得不得了,在长安城的普通老百姓面前,就又是另一幅面孔了。
他们记得,太女殿下对他们说过,他们的职责就是保卫家国,保卫百姓,他们在百姓面前不许太凶。于是,他们在长安百姓面前,收敛起一身的煞气,努力露出了和善的表情。
长安城的百姓们果然也很喜欢这群接地气的将士们,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深刻地体会到,打了胜仗的是他们大唐的士兵。虽说这次大唐没有在长安征兵,但这些士兵与他们一样,是大唐人。
看着将士们喜气洋洋的样子,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不免跟着高兴起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边关发生了什么,但自己人获胜,对于他们来说总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长安城的老百姓们争相将准备好的瓜果酒水递给将士们,一波又一波人群几乎挤满了大街。
为首的大唐将军房绰按照旧例,随机接受了一小部分的瓜果酒水,而后派了几名嗓门儿大的士兵对着百姓们说道:“大家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将军现在要入宫向圣人和太女殿下复命,大家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宫中会派人在街边撒铜钱,庆祝我大周击败了大食军队,到时候大家不要忘了来领!这是我大周的喜事,也应该让大家来沾沾喜气!”
士兵们的这番话刚刚落下,街边又传来了百姓们的欢呼声,久久不歇……
第184章 第 184 章
对于大唐而言,击败了阿拉伯大军,是一件十分值得称道的事。
过去,大唐虽然击败了不少对手,但那些对手的体量没有一个能够与阿拉伯帝国相提并论。
何况这次,还是阿拉伯帝国主动进攻,以有心算无心。当时,许多人都觉得北天竺要守不住了,谁能想到,太女殿下居然能大获全胜呢?
天佑大唐啊!
献虏仪式当日,满朝的官员们在一旁围观着阿卜杜拉一行人,阿卜杜拉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出生时,阿拉伯帝国已经强盛了起来。阿拉伯人所过之处,对手无不臣服,他们的大军所向披靡,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原本,阿卜杜拉准备将北天竺作为他辉煌的起点。
他要从唐军的手中将这块地儿夺过来,这既是为了多拿下一个粮仓,也是为了警告不断对外扩张的大唐帝国,不要越界。他们决不许任何人侵犯阿拉伯帝国的利益,包括大唐帝国!
阿卜杜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行动,竟然会以如此屈辱的结局收尾。
他的大军非但战败,他和他手底下的将士们还被俘虏了。此刻,他们这些阿拉伯贵族就像是战利品一样,被敌军拉出来游街示众,接受大唐官员和百姓们的评头论足。
最后,他们又被带到了帝国的皇帝和皇储面前。
阿卜杜拉曾经跟随叔叔来过一次长安城。那一次,他和叔叔穆阿维叶是作为贵客过来的,他们在大唐受到了朝廷上下的礼遇。而这次,他们却被身后的士兵们押着,对着武皇和皇储行了大礼。
阿卜杜拉感到无比屈辱和煎熬,当他终于被允许起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深深看了面前的武皇和皇储一眼。
他要看看,究竟是谁打败了他。他要记住此刻的耻辱,未来,他要是找到机会,他一定要如数奉还!
“大食主将,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大周的皇帝做什么?”
年轻的皇储来到了阿卜杜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人。
阿卜杜拉原本穿着一身白衣,披着白色的头巾。然而这些日子下来,他的衣服和头巾都已经脏得不能看了。大唐方面自然也没那么好心专程给他们找一身新衣服来换上,就由着他们继续脏下去。
无论是阿卜杜拉,还是他身边的下属,此时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与周围这些衣冠整洁、光鲜亮丽的大唐君臣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令月收起了平日里在武皇面前的温和与娇憨,皱眉看着眼前的阿卜杜拉:“你最好搞清楚,现在,你是我大周的俘虏。你要是敢对我大周皇帝不敬,我大周上下绝不会轻易饶恕你的罪过!”
如果不是她还想将阿卜杜拉卖个好价钱,阿卜杜拉就该挨罚了。
李令月能够容忍眼前这人轻视她,却绝对容不得他对她的阿娘无礼!
此时,李令月的眼神,冷得似乎能直接将人冻僵在原地。
阿卜杜拉与李令月对视了一眼,很快就低下了头。
他虽然有傲气,但并不愚蠢,他知道此时不是该他逞强的时候。
阿卜杜拉还记得,十几年前,他随他的叔叔来到长安城的时候,武皇与她的儿子们赫然在列。
眼前的小公主虽然也出席了当时的宴会,但当时,无论是穆阿维叶,还是阿卜杜拉,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武皇和她的长子身上。他们都将小公主当成了宴会的背景板。
谁也没有料到,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公主,在时隔十几年后,居然会取代她的哥哥们,成为这次庆功宴中的主角。
阿卜杜拉回想起先前李令月在战场上活跃的身影,对她愈发忌惮。
他小瞧了她,他们都小瞧了她!为此,他们阿拉伯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大周的皇帝和储君,请你们原谅我。”
阿卜杜拉收起了那满含侵略意味的目光,对着武皇和李令月低眉顺首。此时的他看起来,与李令月平时见过的那些阿拉伯商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李令月在听到翻译官转述了阿卜杜拉的意思后,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暗暗将这人记了下来。
这阿卜杜拉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未来,他未必不会再与大唐作对。即使这一次,李令月与武皇不打算动他,她们也要好好收集与阿卜杜拉有关的情报。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从阿卜杜拉等人身上移开了。
对于参加这次宴会的众人来说,李令月和武皇才是这次宴会的主角,阿拉伯俘虏们顶多只能算是这场宴会的“战利品”。
今日,不管是与武皇和李令月对付的臣子们,还是看她们不顺眼的臣子,都极有眼色地在她们面前高声称赞她们。
有文艺细胞的臣子们纷纷吟诗作赋,歌颂大周武德充沛、国力强盛、天子圣明。
没有人会不喜欢好听话,更何况,这些好听话句句言之有物,并非阿谀奉承。
武皇在听了几名官员吟的诗之后,龙颜大悦,当场就升了他们的官位。
这日,大明宫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待宫中宾客散尽,武皇面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李令月虽也喝了不少酒,此时神智倒还算清醒。
“阿娘,我扶您回紫宸殿吧。”
武皇将身子微微靠在李令月身上,眸中满是笑意:“令月,朕今日高兴得紧……”
“看出来了,阿娘这一晚上,嘴都没有合拢过呢。”
“你竟然一直观察着朕么?”
“那是自然,阿娘难得有这般情绪外放的时候,我自然要好好记下来。”
武皇咬着牙,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让那些人再说朕武功不行……日后,在提及文治武功之时,那些人只能挨个儿夸朕!”
李令月一听武皇说这话,就知道她是真醉了。
“好好好,让那些讨厌鬼每日都来变着法子的夸阿娘,即使他们再怎么看不惯阿娘,也得憋着!他们要是敢昧着良心说话,其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朕虽然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可朕有朕的‘天策上将’,替朕平定四方!”
李令月闻言,双眼一亮。武皇清醒的时候,是断然不可能允许她征战四方的,也不知她能不能趁着武皇醉酒,骗个承诺。
“我当然愿意为阿娘平定四方,可也得阿娘允许我上战场才行,阿娘你看……”
武皇扫了她一眼:“不、许、再、上、战、场!”
“哦。”李令月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么醉了酒的阿娘,还是这么难糊弄呢?
要不是武皇将小半个身子靠在了李令月的身上,需得借着李令月的力道才能站稳身子,李令月都要怀疑,她家阿娘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盛大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而后消散。那烟火斑斓的色彩,映入了武皇的眼底。
李令月笑吟吟地看向武皇:“这是我特意为阿娘准备的,阿娘可喜欢?我便以这烟花,提前恭祝阿娘缔造盛世。只愿将来,我大周能如此时的夜空一般,繁花似锦,光彩夺目,民间的百姓们也能丰衣足食,见一见盛世的烟花。”
哎嘿,虽然放烟花什么的土了点,但在重大的庆典上,拿烟花来庆祝庆祝还是不错的。
唯一麻烦的就是大明宫是木质结构,容易起火。在放烟花的时候,需得让底下的人特意找空旷的地带来放,还得注意着别让火星子溅到宫殿和树木上。
武皇望着那片夜空怔怔出神,直到烟花散尽之后,她才倏然攥紧了李令月的手。
“说得好!朕上位这些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虽说我大周如今还未达到盛世的标准,不过,在朕与你的努力下,这太平盛世迟早会到来!”
“令月,在许多人眼里,朕登基为帝,不仅是篡位上台,朕以女子之身为帝,更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他们一心盼着朕出错,好以此为由攻讦朕。朕偏要让所有人看看,朕不比任何人差!女子兴许体力不如男子,但并非天生就比男子蠢笨!朕要与你亲手缔造一个盛世,让后世之人一想到这个时期,便想起朕与你!”
作为当今唯一的女皇,武皇虽手段能力样样不缺,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但凡她行将踏错,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大加指责。
这些年,武皇看似过得肆意妄为,实则一直对自己要求极高。
寻常皇帝能犯的错,她不能轻易去犯。唯有她立下远超寻常皇帝的功劳,才能得到相对公正的评价。
在这一刻,武皇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她的情绪,自然也触动了李令月的心绪。
李令月回握住武皇的手:“这是自然!我的阿娘定能心想事成!”
李令月说这话,并不是在宽慰武皇。大周武德充沛,经济繁盛,这些年,大周的人口数量也在年年攀升。
只要这种势头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大周进入到盛世,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她们所期盼的盛世,绝对会比历史上的“开元盛世”更早到来。
对于李令月而言,难的不是如何开创一个盛世,而是在盛世出现之后,如何将这盛世尽可能延长。一时的鲜花着锦,终究不及松柏长青。她虽不指望大唐能够千秋万代,却也盼着黑暗的日子少一些,绚烂的日子多一些。
她同样盼着,后世之人在提及她的大唐之时,能多几分骄傲与认同,少几分唾弃与嫌恶。
……
当李令月将武皇扶回她的寝殿时,武皇已经彻底醉了。
只见武皇神色茫然。这时候的她,已醉得不省人事,却保留着最基本的警惕心。
李令月想要找人来伺候武皇更衣,却被武皇给挥开了。此时,唯有李令月和上官婉儿,能够靠近武皇。
李令月与上官婉儿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淡淡的无奈之情。
“哎,没法子,今儿个就让我们来伺候阿娘一回吧!婉儿,你说呢?”
“圣人既然需要婉儿,婉儿自当从命。圣人,来,伸手,臣要替您更衣了。”上官婉儿用哄小孩的声音哄着武皇。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把事情做成。谁料醉酒之后的武皇,竟“老实”得很,让伸手便伸手,让抬腿便抬腿。
李令月和上官婉儿见状,松了口气。
很快,醒酒汤熬好了,上官婉儿亲自端了进来。她刚准备喂给武皇,却发现武皇头一歪,已经睡着了。
上官婉儿正犹豫着该不该唤醒武皇,就见李令月主动请缨道:“我来吧!”
李令月是武皇爱女,就算武皇被吵醒了会生气,也不会拿她怎么着。
“阿娘,阿娘……”李令月轻轻推了推武皇,见武皇没有反应,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武皇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人一直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叨扰得自己片刻不得安宁。她不由怒斥道:“是谁胆敢打扰朕休息?还不快给朕拉出去杖责!”
喊完这句话后,武皇终于醒了。只见李令月坐在她的床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是我,阿娘难不成也要拉我出去打板子吗?”
“令月……”这会儿,武皇也不说什么杖责的事情了,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爱女:“为何不让朕歇息?”
不知是不是李令月的错觉,她竟从武皇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委屈。
原来,醉酒的阿娘竟然这般有意思啊!
李令月一面在心中感慨着,一面将醒酒汤递到了武皇的唇边:“阿娘先将这醒酒汤喝了再睡,否则仔细明儿个起来头疼。来,阿娘张嘴,啊——”
等她将这醒酒汤给武皇喂完,武皇似乎当真清醒了一些,只见她神色不善地道:“你把你娘当成幼童来哄了吗?”
在李令月心中,醉酒的武皇与幼童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我只是想让阿娘快些喝完醒酒汤,好好休息罢了。阿娘,你快睡吧,我和婉儿就先离开了,外头有人守着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唤人就是。”
第二日,李令月还在琢磨着武皇会不会找她算账呢,结果就发现,武皇已经不大记得昨晚上发生的事了。
李令月冲着武皇直摇头:“阿娘,你这酒量不行啊。看来日后,你还是少饮酒为妙,否则,真要喝酒误事了!”
她话音刚落,身上就挨了武皇一巴掌:“说得好像你酒量很好似的,轮得到你来嘲笑朕么?”
“我那可不是嘲笑,我那是就事论事!阿娘,你怎么还来呢?打一下就够了,再来我可就要躲了!”
这时,李晏和李清恰好进来给武皇请安。
他们眼见着平日里端庄威严的武皇与他们的阿娘闹得鸡飞狗跳的样子,不由有些傻眼。
这这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阿婆吗?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阿娘吗?
他们一定是没睡醒,还在做白日梦呢!
李晏和李清闭上了眼睛。
等他们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武皇与李令月果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正常状态。
他们不由松了口气。他们果然还是更习惯画风正常的阿婆。
至于阿娘?他们与她相处的也不多,说不太清楚。兴许阿娘的画风本来就不怎么正常吧。
要不然,怎么阿娘一回来,就将阿婆的画风也带得不正常起来了呢?
“免礼,昨儿个朕与令月忙着操持献虏仪式,没顾得上你们。你们在席间可有什么想法?”
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即使李晏和李清年纪尚小,像昨天那种场合,他们也是要出席的。
“唔……大食人,很怪。”李清歪着脑袋想了一阵:“他们虽然被抓了,但眼神还是很凶。阿娘,为什么他们输了,还是这么凶啊?”
“清儿觉得呢。如果晏儿赢了你,在你面前狠狠嘲讽你,你会不会对他服输?”
“当然不会!”李清挥舞着小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晏:“我要是输了,我下一回肯定要加倍赢回来!”
李晏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原因吗?尽管这次大食输给了我们,但他们下次还想着赢回来……”
李令月见两个孩子陷入了思索之中,并未打扰他们。
无论是武皇还是她,在教导两个孩子时,多以引导为主。
她们不会给他们一个“标准答案”,而很多事情,也没有“标准答案”。
“阿娘,大食是我们的敌人吗?”回过神来的李晏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有很多国家来大周朝拜阿婆,并向阿婆俯首称臣,这些国家对我大周来说,是‘自己人’吗?”
李令月摸了摸李晏的头:“大食并不是我大周的敌人,但这一次,他们确实站在了与我大周敌对的立场上。至于那些来我大周朝拜的小国国君,他们现在对我大周来说,的确是‘自己人’。可他们毕竟与我们是不同的国家,往后,也难保他们会不会因为自身的利益,而选择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好复杂呀……”李清皱着一张小脸说道:“跟我们好的那些国家,就不能一直跟我们好下去吗?”
“傻孩子,许多小国选择依附我大周,是因为它们弱小而我大周强盛。大食选择站在我大周的对立面,则是因为我们同样强盛,我们都在对外扩张势力,自然会有利益上的争端。可国之兴衰常有变化,我们与其他国家的关系,自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们明白吗?”
李清想了一会儿:“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李令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明白不要紧,慢慢儿想,多用眼睛去看。往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个孩子提出的一些问题十分稚嫩,但武皇和李令月对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做出了认真的解答。
李晏和李清在自家阿婆、阿娘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直到上课时间到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武皇这里。
在离开之前,李清嘀咕道:“就不能由阿婆和阿娘来为我们上课吗?阿婆和阿娘讲的东西,可比那些夫子们讲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笨啦!阿婆和阿娘有很多事要忙,怎么可能什么课都让她们来给我们上呢?”
“也是。”李清一听这话,就蔫儿了。
李令月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你们需要适应不同人的授课方式,不能所有课程都等着阿婆和阿娘来教你们。清儿,你是不是有讨厌的老师?”
“没错!有个老古板,因为我是女孩子,就处处对我和兄长区别对待。明明阿婆和阿娘都说了,我和兄长是一样的,就那个老古板话多!”李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一看到他就烦,根本不想听他讲课!”
武皇和李令月闻言,神色都冷了下来。
李令月问道:“他是怎么‘区别对待’的?莫非,他没有好好教导你?”
“那倒不是。该教的课,他都是一样教。不过,他平时对李济桓特别严格,对我却总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还有,他好像总觉得我比李济桓笨……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在现代,作为家长的李令月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区别对待了,肯定直接杀过去找学校沟通。
不过现在,她却决定问一问李清的想法。
“清儿讨厌那个老古板,那你想直接换掉他吗?”
“可以直接换掉他吗?”李清的眼神亮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不行,我要是直接换掉他,他还以为我仗势欺人呢!还是留着他吧,反正,他就算再不喜欢我,也得好好给我上课!他要是故意敷衍,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找他麻烦了!这么一想,我就舒服了!”
“既然你决定留下他,那就好好听他的课吧。他人虽然讨厌,但既然他能被你阿婆选中来教导你,他的才学定然是拔尖的。你将他的本事学过来,学得比他还好,就是对他最好的打脸!”
李清摩拳擦掌:“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学到了!”
“晏儿,你有讨厌的夫子吗?”李令月转向了李晏。
李晏仔细想了想:“有。对李卉迟不好的,我都不喜欢,还有个别夫子,我与他们脾性有些合不来。不过,我也只是上课时间与他们相处一阵子,所以还好。”
李令月:“人有百种性情,教导你功课之人,本就不一定与你性情契合。你若与你的夫子性情投契,那自然最好。你若不喜欢他,那更要好好学习他那门功课,让他对你甘拜下风,岂不爽快?”
李晏重重点了点头。
“阿婆和阿娘也有不喜欢的人吗?”
“自然有。”李令月拿武皇举例子:“你们阿婆,平日里时不时就被人‘忠言逆耳’、‘借古讽今’。谁被人骂了会高兴呢?可他要是骂得有道理,该听还得听啊!他要是胡说八道,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而骂人,那你们阿婆也不会让他好过。这一点,你们也该向你们的阿婆学习。”
“阿婆好厉害!”两个孩子用崇拜的小眼神看着武皇,武皇有些不自在地将头偏向了一边。
咳,其实她还真不是以“善于纳谏”闻名,不过,她“广开言路”、“集思广益”倒是真的。就是吧,给她进言的人,往往得注意一下进言方式。
李令月既然拿武皇给孩子们做榜样,武皇自然不会反驳。她还是要面子的,在她的宝贝乖孙们面前,她尤其要面子。为了维持住李令月给她立下的“人设”,接下来,她还是注意些好了。
两个孩子离开后,武皇淡淡看着李令月:“你倒是好脾气,还留着某些不安分的人。若是依朕的性子,谁敢在朕的皇孙跟前有任何不妥当之处,朕非但要换了他,还要将他拿住下狱!”
夫子们在来给两个小皇孙上课之前,他们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事,武皇都是嘱咐过他们的。
往重了说,李清口中那名那夫子的做法可谓是不遵圣令、藐视皇权。
李令月道:“我可是给过晏儿和清儿选择的机会了,是他们自己要留下那些不喜欢的夫子,狠狠打他们脸的。”
“若他们只是寻常的孩子,我自然盼着能为他们遮风挡雨,叫他们一辈子顺遂无忧。可他们的特殊性……阿娘是知道的。我瞧着,晏儿和清儿都是有大志向的人,他们未来必然会面临更多的挑战,我自然也不能用等闲方式来培养他们……”
武皇:“你总是有一堆歪理。罢了,那两个终归是你生的,你都不心疼,朕又何必枉做小人?”
李令月挽着武皇的胳膊道:“我知道阿娘心疼他们。这些年,我在边关,多亏了阿娘和女官们亲自教导他们,他们才这般明理。阿娘与我理念虽不同,但终究都是为了他们好。阿娘方才没有反驳我,肯定也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
武皇闻言,白了李令月一眼:“你都在两个孩子面前那样说了,朕就算不赞同你的想法,难道还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给你没脸吗?”
李令月笑着挽住了武皇的手:“还是阿娘疼我。”
虽然她和武皇时不时就有意见不一样之处,但好在她与武皇总能相互理解和包容。
“行了,少拍朕的马屁了!快点来给朕干活才是正经!”
献虏大会虽让人振奋,但对于武皇来说,兴奋一下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她与李令月要继续投入到各项繁忙的工作中。
第185章 第 185 章
对于武皇和李令月而言,献俘大会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民间的百姓却将之当做了一件大事来对待。
晚间,长安城灯火通明,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到街坊上,用他们的方式来庆祝大周的胜利。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往常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见到这样的盛况。
负责出宫采买物件儿的宫人,在听说这件事后,专程往摆摊的街坊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就将他们看到的情形告诉了武皇。
“恭喜圣人,贺喜圣人。百姓们自发为我大周的胜利而庆祝,可见我大周乃众望所归。唯有圣明的君主,才能做到这一点,圣人之功德,可与古时先贤比肩!”
“什么古时先贤?古时先贤治下,何曾有过这样的盛况!圣人的功劳,可谓是远迈先贤!”
武皇这些天听了不少歌功颂德之词,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不过,对她来说,来自民众的肯定,终究与官员们的阿谀奉承不一样。
她含笑看着面前的宫人:“你们这嘴倒是会说话,赏!”
“多谢圣人!奴才也只是将宫外的情形如实禀报给圣人罢了。若不是百姓们真心爱戴圣人与朝廷,奴才也编不出这些话来呀!”
待那两名宫人退下后,李令月走进来跟武皇汇报工作。
她见武皇脚下生风,不由问道:“阿娘又遇到什么好事了不成?不如说给我听听,让我也为阿娘高兴高兴?”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武皇说着,就将刚才的宫人对她说的话转述给了李令月。
李令月沉默了片刻,道:“果然是一件好事。这些日子,阿拉伯人在我们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朝中的文武百官吟诗作赋歌颂阿娘的功绩,就连百姓,也为我大周的胜利而庆祝。可阿娘,我总觉得有些害怕。”
“哦?”武皇转向李令月,不解道:“你怕什么?”
“周围到处都是溢美之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周已经海晏河清,彻底消除内忧外患,步入盛世了呢。我真怕我会迷失在这样的赞美中,不思进取。”
李令月一面说着这话,一面拿眼神偷瞄武皇。
武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担心自己迷失是假,担心朕不思进取是真吧?”
李令月“嘿嘿”一笑:“阿娘圣明。这些好听的话,咱们听着高兴高兴,也就是了,万万不能将其当真了。您看,‘李隆基’先前多精明一皇帝,脑子开始发昏之后,整个人就不行了。自从上回,咱们一起去了‘安史之乱’的位面,我就一直以他为诫。”
“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朕又如何会不明白?”武皇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将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这才哪到哪?”
“对内,咱们还未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不会轻易吐出到嘴的利益。你向朕提议收拢都督府与都护府大权的奏疏,朕也看了。朕固然认同你,只是,想要真正将这件事落实下去,怕是还有一番波折。”
“对外,有大食在一侧虎视眈眈,周围不少小国都在观望,有一些小国就在我大周与大食之间做墙头草。朕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昏头?你竟然拿‘李隆基’与朕比!”
“阿娘心中有成算就好,我也不过白提醒阿娘一句罢了。‘李隆基’那小子就是个没有定力的,他怎配与我阿娘相提并论?他连给我阿娘提鞋都不够格!”
李令月见目的达到,便开始熟练地给武皇顺起了毛:“阿娘,你快消消气,否则皱纹都要出来了!我阿娘保养得这么好,可不能因为一时生气而毁了之前的成果啊。”
武皇瞪着李令月,不住在心中念叨着,亲生的,这是亲生的……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你若是真不想让朕生气,就别再提什么皱纹不皱纹的了!”
“哎,最近我在阿娘这里是愈发没有地位了,阿娘怎么总是嫌弃我?”李令月故作可怜地道。
“知道朕嫌弃你,就少与朕嘴贫!”武皇将一沓奏疏推到了她的面前:“有这功夫,不如多来帮朕处理几件公务!”
李令月如临大敌地看着这沓奏疏。
奏疏,真是她的毕生之敌!
……
大周刚刚举行完献俘仪式,波斯末代王子卑路斯和他的儿子泥捏师就按捺不住了。
当武皇听到这对父子求见自己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让他们进来吧。”
武皇初次见到卑路斯时,他还是一名青年,五官深邃、身形高大、英俊帅气,只是,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变故后,他的眉宇间便总是笼罩着一丝阴郁与戾气。
来到大周之后,卑路斯曾数次请求武皇发兵助他复国,却都无功而返。
卑路斯并未就此放弃。他一面将儿子送进太学,让他好好学习本事,一面将带来的钱财散出去,结交大周朝臣,只盼着有人能为他在武皇面前说些好话。
朝臣们愿意与卑路斯结交,可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却犯了难。
为了萨珊波斯而与大食开战,在朝臣们看来风险大收益小,实在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他们不可能因为与卑路斯交好,而枉顾本国的利益。
卑路斯知道,他不该将希望都寄托在大周君臣身上,可他别无他法。
阿拉伯帝国势头正猛,仅凭卑路斯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让萨珊波斯复国的。在他看来,唯有大周的力量,能够与阿拉伯帝国相抗衡。
这些年,卑路斯行事高调,但他格外注意,没有做出什么令人反感之事。
他深知,他在长安城活动一日,便等同于提醒着长安城中的大周君臣,萨珊波斯虽然亡了,但波斯的后人尚未消亡。波斯遗民若有意愿,也可以汇聚到他身边来,助他一臂之力。
卑路斯的这种做法,果然起了一些效果。朝中的一些大臣们,对于他们的遭遇很是同情。
如今,卑路斯手底下,也聚集起了一股势力来。他虽然不可能依靠这些人手打回萨珊波斯的故地,却可以利用这些人手来收集一些情报。
在长安城的这些年,卑路斯除了一心策划着复国之外,倒也为大周做了不少事。
他收集到的情报,他会挑出其中对大周有用的来,交给武皇。武皇若是遇到了与外邦有关的难题,卑路斯也愿意为武皇出谋划策。
武皇喜欢卑路斯这样识趣之人,对他们一脉颇为优容。
眼下,武皇虽然不愿意出兵助萨珊波斯复国,但不代表她会一直秉持着这样的想法。
她不愿意襄助卑路斯,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未来,若是利益可观,她也不会一直死咬着这一条不肯松口。
不过,在武皇看来,除非大周打算进一步开疆扩土,将原萨珊波斯的疆域也纳入到大周的版图中,否则,大周的确没有出兵的理由。
“卑路斯参见尊贵的大周陛下。”卑路斯恭敬地向武皇行了个礼。
尽管他已经受封大唐官职,可他言辞间,却依旧以波斯王子的身份自居。
武皇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她看着卑路斯沧桑的面容,以及白了不少的头发,叹道:“卑路斯,你也老了。”
近些日子,武皇揽镜自照时,看着藏在她黑发间的白发越来越多,几乎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她也不免有了韶华易逝之感。
当日与武皇闺中相熟的女娘,有些做了曾祖母,有些已经不在人世了。武皇在偶然间得知她们的近况时,不免唏嘘。
此刻,武皇看着她记忆中的波斯王子也满脸沟壑、华发丛生,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量过卑路斯,也许久都没有与这位命运坎坷的王子好好说过话了。
“是啊,我老了。”卑路斯的脸上露出了苍凉之色:“当初我从泰西封的王宫离开的时候,我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打回去,重拾我波斯昔日的荣光。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复国大业依旧没有丝毫进展。也不知道,我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重返泰西封。”
武皇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所以,你这次来,依旧是让朕出兵,替你夺回故地?”
“我知道陛下觉得路途太过遥远,出兵波斯对大周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这次不一样了!”
卑路斯语气急促地说道:“阿拉伯人居然敢染指大周的边境,此前,他们还曾派兵在安西四镇边缘处徘徊,阿拉伯人的狼子野心是显而易见的!陛下要是再不想办法削弱阿拉伯人的实力,他们迟早还会对大周的边境下手!他们那帮人我最清楚,他们就是一群永远都不会满足的饿狼!”
卑路斯回想起,他的父亲,萨珊波斯的最后一任君王亚兹德盖尔德三世,曾经在泰西封的王宫中招待来自阿拉伯的使者。
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带来的并不是友善与和平。
他们以傲慢的姿态给了波斯国王两个选择,皈依ysl教,或者保留原本的信仰拜火教,但要对阿拉伯帝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
波斯国王两个都没有选,他愤怒地将阿拉伯使者赶出了泰西封的王宫。没多久,萨珊波斯与阿拉伯帝国开战了。
波斯人本以为,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当萨珊波斯的威名传遍这片大陆之时,阿拉伯半岛仍然默默无闻。在波斯这位老大哥面前,阿拉伯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个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国家,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来。在双方的第一次较量中,阿拉伯大军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冲散了波斯人的大军!他们让波斯伤亡惨重!
尚且年幼的卑路斯看着王宫中的父亲一日比一日焦躁不安,前线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那段时间,阿拉伯人几乎成为笼罩在泰西封上方的噩梦,挥之不去。
波斯国王眼见着他们敌不过阿拉伯大军,赶忙向隔壁的大唐送去了求援信,恳请唐太宗李世民出兵替他们击退阿拉伯人。然而此时,李世民正饱受病痛的折磨,处理本国的政务都开始力不从心了,他又怎么可能介入阿拉伯帝国与萨珊波斯之间的恩怨?
波斯一连向大唐送去了几封求援信,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波斯王好不容易等来一封回信,打开一看,李世民却让他与阿拉伯帝国的哈里发好好相处,争取化干戈为玉帛。(《旧唐书·大食传》:尔其慎修德谨行,以博彼等之欢。)
波斯王在收到这封书信时,心中的绝望之情可想而知。
在与阿拉伯人经过了数年抗争之后,波斯王当然尝试过与阿拉伯人议和。然而此时,主动权已经不在波斯人的手中了。
双方都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太多,对于此时的阿拉伯大军来说,唯有将萨珊波斯彻底覆灭,将波斯王室积攒了几百年的财富、将这片富饶的土地尽数占为己有,才能弥补他们在这次大战中的损失。
少年卑路斯眼睁睁看着阿拉伯人冲进了泰西封,将王宫血洗。他的父亲波斯王留在王宫中,为他们争取逃跑时间。他们这些子嗣,则由忠心的仆人护送着逃离了泰西封。
离开泰西封的那一晚,卑路斯听到了阿拉伯大军在城中肆虐的声音,听到了波斯人凄厉的惨叫声。
他泪流满面,却无法回头,只能让脚下的步伐快些,再快些。他怕一旦他回了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一夜,成为了卑路斯心底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他年少时的天真烂漫、意气风发,都随着国破家亡,而消散了。他的余生,只剩下了可入骨髓的仇恨。
逃亡的路上,卑路斯听闻阿拉伯人杀死了他的父亲,杀死了他逃亡东罗马帝国的兄弟,他愤怒而又悲伤。
在王宫中生活时,卑路斯与他的许多兄弟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但他们的死于非命,还是让卑路斯涌出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卑路斯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武皇说道:“我可以帮陛下牵制住阿拉伯人,让他们没有精力再骚扰大唐边境。阿拉伯人刚刚在大周手中吃了败仗,元气大伤,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只要武皇能够为他提供一些援助,无论是士兵,还是武器,什么都好,只要他得到援助,他就能攻回波斯。
卑路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正在老去。他希望临终之前能够打回自己的故土,或者就直接倒在回故土的路上。
长安再好,终究不是他的家乡……
武皇仔细听完了他的话:“如果我们要继续与大食开战,那么我们当然需要有人替我们牵制住他们。但大食已经派了使者来与我大周和谈,如果我大周与大食能够达成协议,朕未必需要再往波斯方向派兵。”
作为“老朋友”,武皇能够理解卑路斯此时的心情,她对卑路斯,也有几分怜悯之心。
然而,这几分怜悯之心,在大周的利益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阿拉伯人阴险狡诈,不可与他们议和啊!”卑路斯焦急地道。
武皇却叹息着摇了摇头:“你所求之事,朕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朕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她都已经明确地下了逐客令,就算卑路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不惹恼武皇,那么接下来,卑路斯还有微小的希望能够得偿所愿。一旦惹恼了武皇,他就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现在是他有求于武皇,他根本没有硬气的资本。
卑路斯郁郁寡欢地回到了大周为他准备的住所。
泥涅师只瞧着他的脸色,就能明白,他这次与武皇的谈话并不顺利。
多少年了,他一直看着父亲在绝望与希望中反复煎熬,他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哪怕是彻底让他们死心,别给他们任何希望,也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好啊!
父子俩相对而坐,两张一年轻一沧桑的面容上,有着相似的五官,相似的沉重之色。
“既然父亲没能从大周皇帝那里得到任何结果,不如我去试试!”泥涅师说着这话,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回来!你要去哪里?”卑路斯呵斥道。
“我去找皇太女!整个大周,除了女皇陛下之外,就属皇太女最有权柄了吧?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如果想劝说大周不要与阿拉伯议和,这会儿就是最好的时机!等到他们的使臣抵达长安,就什么都迟了!”
卑路斯看着泥涅师离开的背影,唇颤抖得厉害。
是啊,皇太女肯定知道些什么。武皇在军事和外交事务上对她十分倚重,她甚至可以直接改变武皇的想法。
可皇太女除了跟他儿子在太学一起做过一年“同窗”之外,他们与皇太女并无任何交情。皇太女为什么要将他们想知道的信息告诉他们,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卑路斯并不知道,泥涅师当年在太学中是个风云人物。
泥涅师五官深邃,面容俊美,在一众学子中很是显眼。
大唐许多小娘子都很吃他的颜,就连太女殿下,都曾随口赞了他一句,说他姿容出众,风情迥异,与大唐的小郎君十分不同,瞧着颇为养眼。
当时,泥涅师没怎么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脸再好看有什么用?既不能帮他安身立命,又不能助他们父子复国。他们需要的是权力,是武力,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
但现在,走投无路的泥涅师,决定试试野路子。
反正他们父子,在长安城中,就是无根的浮萍,脸面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泥涅师面无表情地想着,就算太女殿下拒绝了他,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他的计策成功了,兴许,他就不用看着父亲每夜辗转难眠了。
……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令月在处理政务之余,看着宫中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们,也会趁此机会养养眼。
当然,她的欣赏就只是纯粹的欣赏,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这日,不知是不是她的桃花运格外旺盛,她才盯着一个帅哥看了两眼,对方就朝她径直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了,太女殿下。”
李令月盯着对方的脸打量了片刻,有些茫然地道:“我们认识吗?”
“您或许不认得我了,但我对您可是记忆深刻。”来人道:“我是波斯王子泥涅师,曾与您做过一年同窗。”
李令月的记忆迅速回笼,她本就记忆力绝佳,只是对某些她认为不重要的人不大上心罢了。
“原来是你,难怪孤觉得你有些眼熟……你来找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或者有什么人为难你了?”
李令月想着,看在卑路斯识趣、泥涅师又这般合她眼缘的份儿上,她不介意帮这对父子解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难题。当然,若是他们父子所图太大,那她就不能答应了。
“我的确有一个……或许是两个难题,要向太女殿下请教。”泥涅师深深地凝视着李令月:“如果太女殿下愿意为我解答疑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番话说得可谓极重了。他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不知怎的,李令月看着眼前低眉顺首的泥涅师,有一种自己要逼良为娼的错觉。
泥涅师以波斯王子自居,身上自有一种傲气。然而现在,他却像是刻意在她面前弯下了傲骨一般。
第186章 第 186 章
“你问吧。”李令月道:“能不能给出答案,或者我的答案能不能让你满意,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曾经是同窗,你又是波斯王子,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卑微。”
“但波斯已经亡了……”泥涅师惨然一笑:“若是不能复国,波斯王子这个名头,又有几分价值?”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孤的目的,你想让孤替你复国?”
李令月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泥涅师不会以为,他的魅力能够大到左右她意志的地步吧?
别说她现在有了阿政,即便没有,冲冠一怒为蓝颜这种事,也绝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不,我怎么敢指挥太女殿下做事?我来,只是想从殿下口中得到一句准话,大周是不是非得与阿拉伯人议和,我们波斯,究竟还有没有复兴的希望?”
泥涅师用他那忧郁的眼神看着李令月,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他上前一步,沙哑而又暧昧的声音划过了李令月的耳畔。
“只要太女殿下能够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愿意为太女殿下做任何事……”
明明贵为一国王子,然而此刻,泥涅师却将自己当做一件精美的礼品,就这样摆在了李令月的面前……
李令月别开了脸:“孤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孤不需要你为孤做任何事。孤只需要,你日后别再来孤面前‘自荐’。”
“为什么?太女殿下难道当真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泥涅师十分不解。
他明明感觉李令月是喜欢他的容貌的,大唐风气十分开放,他又没要求李令月给他什么名分。他只是希望能够借由情爱之事,与李令月拉近关系罢了,为何李令月要避他如蛇蝎?
“孤的确对情爱之事没有任何兴趣,你们在孤面前自荐枕席,只会让孤觉得麻烦和困扰。日后,谁要是再在孤面前做这样的事,孤会直接命人将他撵走!”
泥涅师仔细观察着李令月的神色:“我明白了,殿下这是有了心上人,怕心上人误会吧?”
泥涅师心思细腻,自然看出,李令月并非完全断情绝爱。
她真的就只是想避开他而已。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泥涅师不知道是该为他不需要放下身段侍奉李令月感到高兴,还是该为他无法达成目的而遗憾。
“殿下既然都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以后自然不会再轻易往殿下身边凑。”
泥涅师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再怎么肯放下自尊,也得对方愿意接受才行啊。
李令月明摆了不会接受他,那么,他再做这样的事,只会适得其反。
“也不知,能够让殿下为之倾心的人,究竟是谁……”
“你就只关心这个无聊的问题么?”李令月道:“孤说过,情爱之事,对孤并没有那么重要。”
面对泥涅师的提问,李令月没有正面做出回应,她不想被对方看出更多的心思。但这番话,她却说得坦坦荡荡。
她重视嬴政,也并不仅仅是因为情爱。
若当初他们春风一度,就各自分开,再无纠葛,只怕她现在早就将对方抛之脑后了。
“的确,情爱并没有那么重要……”无论是对李令月来说,还是对泥涅师来说。
泥涅师很快就意识到,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现在,能请殿下回答我的两个问题吗?”
李令月点了点头:“大周不会成为大食的盟友,但这一次,大周与大食议和势在必行。除非大食不愿意给出足够的议和诚意,我大周才会继续跟大食开战!”
西突厥、吐蕃、北天竺和云南并入大周的时日尚短,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
短时间内,无论是李令月还是武皇,都不希望再对外用兵,她们希望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内政改革方面,扫除内部隐患,发展国力。
当然,李令月和武皇也不惧怕跟其他国家打仗,阿拉伯帝国这次侵犯大周在先。
要是他们那边不给个令人满意的说法,李令月也不介意一路率军打到大马士革,去找穆阿维叶好好“谈谈”。
“大周在扩张,大食也在扩张。我们之间产生利益冲突,在所难免。未来,我大周会借你们的手牵制大食,但不是现在。”
李令月回想起历史上的伍麦叶王朝垂涎大唐的富庶,数次对大唐边疆发起进攻。阿拉伯大将还向他的下属们许诺,谁能率先踏上大唐的领土,便在侵占了大唐的疆域之后,册封谁为当地的最高长官。
但几次战争,伍麦叶王朝都输给了大唐。对外战事的频频失利,让伍麦叶王朝陷入了被动之中。内部不断爆发的叛乱,也让伍麦叶王朝变得动荡不安。
很快,阿拔斯王朝就推翻了伍麦叶王朝的统治,并在怛罗斯之战中击败了大唐,重新将中亚地区的掌控权夺了回去。
直到大唐由盛转衰,由攻转守,大唐与阿拉伯帝国才从对立转为合作,共同对抗日益强大的吐蕃王朝。
对于李令月而言,她的敌人不是阿拉伯帝国,不是伍麦叶王朝或者阿拔斯王朝,而是一切威胁到大唐利益的政权。
伍麦叶王朝气势强盛、对外扩张的时候,李令月当然要打击伍麦叶王朝的势力。在这过程中,萨珊波斯的残余势力是她可以扶持的对象。
一旦伍麦叶王朝衰落、阿拔斯王朝兴起了,大唐还可以联合伍麦叶王朝一起对抗阿拔斯王朝。
在这方面,身为前辈的隋文帝杨坚给李令月做出了良好的示范。
在“联弱抗强,挑拨离间”的基本策略下,经过杨坚和长孙晟(长孙皇后的父亲)的一番操作,对隋朝边境造成巨大威胁的突厥汗国,分裂成了东突厥汗国与西突厥汗国。
大唐建立之后,东突厥曾被唐太宗李世民灭了一次。后来,武皇继位,东突厥闹着要复辟,又让李令月给摁回去了,李令月还顺带将蠢蠢欲动的西突厥一并灭了。
对于李令月而言,没有永远的对手和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李令月愿意给与波斯有限的扶持,但真要让她为波斯之事劳心劳力,除非波斯直接并入大唐的版图,否则想都别想。
“未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的父亲,恐怕已经等不及了。”泥涅师道。
李令月表示,她爱莫能助。
泥涅师咬了咬牙:“当初,我的祖父在与阿拉伯人交战的时候,预感到局势对波斯不利,提前将几笔钱财藏了起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我父亲的兄弟们死了大半,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那几笔钱财的下落。如果大唐愿意出兵相助,并为我们提供武器,我们可以将那些钱财交给大唐充作军费。”
那几笔钱财,就是萨珊波斯东山再起的最后希望。有了钱,才能招兵买马,光复领土。不到万不得已,卑路斯和泥涅师父子并不想动用这笔钱财。
但泥涅师眼看着李令月不见兔子不撒鹰,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想要打感情牌让李令月帮助他们父子,是不可能了。唯有利益,才能打动她。
李令月看似温和,但在涉及到国事时,她从来都不好说话。
“成交!我大周不会出兵帮你们攻打大食,但我大周可以为你们提供粮食和武器等物资。你将波斯国王藏下的其中一笔钱财交给孤,孤命人按照这笔钱财来为你们准备物资。看在你们父子这些年也为我大周做了不少贡献的份上,粮食和武器我就做主给你们打个八折好了。”
李令月的脑子转得很快。以八折的价格将粮食和武器卖给卑路斯和泥涅师,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故国招兵买马。
如此一来,大周有得赚,还能让卑路斯和泥涅师给伍麦叶王朝制造点麻烦,牵制他们的精力,甚好。
至于为什么李令月只肯出物资不肯出人,自然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国民去前线充当炮灰。
即使卑路斯和泥涅师得到了大周赞助的物资,李令月也不认为他们能够战胜现在的伍麦叶王朝,夺回他们的失地。
“孤能代表大周向你做出承诺,你能代表你们波斯与孤订立盟约吗?”李令月问道:“据孤所知,你们一脉执掌大权的,是你父亲吧?你来这里之前,可曾与你父亲商量过这件事”
泥涅师迟疑了一下,立刻被李令月看了出来:“你还是先回去与你父亲商量商量,再来说话吧。孤先派人去粮仓和武器库中清点粮草和武器,你们若是商量妥当了,就直接带着钱财过来领物资。”
泥涅师来的时候,步伐沉重。离开的时候,步伐同样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但他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失望地困守在长安城中。
随着萨珊波斯灭亡的日子越来越长,一些国人渐渐走出了伤痛。
萨珊波斯留下的烙印和影响力正逐渐淡去,留给卑路斯和泥涅师父子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现在,泥涅师好不容易让李令月松了口,也算是一种进展吧?
泥涅师离开后,李令月打开系统,尝试着与嬴政取得联系。然而,不知是不是嬴政过于忙碌,他竟然迟迟没有对李令月做出回应。
李令月趁着这档口,看了看系统中的积分。
大唐这边的积分与她预料中差不多,正在缓慢上涨。她在北天竺打仗时烧掉的积分,已经差不多都补回来了。
然而,当李令月将目光转向大秦的积分时,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大秦那边贡献给她的积分,怎么忽然间暴涨了这么多?以往都是20%、30%的长,就算是打赢了灭国战,也最多让积分翻个几倍。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大秦的积分直接暴涨了将近一百倍?!
李令月恍恍惚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第187章 第 187 章
又过了一日,嬴政终于对李令月做出了回应。
嬴政穿着一身玄色华服,头戴通天冠,举手投足间,气势更胜从前。
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睥睨之态,当他目光落在李令月身上时,那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却迅速消散。
“令月,当初的赌约,是朕赢了。”
嬴政嘴角微微上扬,目露得意之色。
想要从令月手中赢下赌约,就是在与时间赛跑。即使是他,也花了一番功夫,才卡在“天策上将”的册封仪式正式举行之前,开国称帝。
“你已经攻灭六国,称始皇帝了?”李令月问。
从前嬴政的自称都是寡人或者我,这回都换成朕了!
“不错,两日后便是朕的开国大典,届时,朕会将朕成为始皇帝之事广而告之。这开国大典,无论对大秦来说,还是对朕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令月你记得带着孩子们来参加——不许拒绝,你该履行你当初的承诺了。”
“你这未免也太突然了,简直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还真以为她想翘班就能翘班呢!他以为她身为皇储,想要请假,不用提前跟她家亲亲阿娘打报告的吗?
“若是给了你准备的时间,难不成要让你将受封‘天策上将’的日期提前?”
嬴政表示,自己才不会那么傻。册封天策上将需要进行的仪式无论如何都比秦朝的开国大典简单多了,要是李令月打着抢跑的主意,他恐怕还真的要翻车。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为了‘抢跑’,净给手底下的人添麻烦!”李令月的话语中不无埋汰之意:“都是要做始皇帝的人了,小心思还这么多!”
“这可不叫‘小心思’,这叫智慧和谋略。朕从来不敢轻视你,无论是作为盟友的你,还是作为对手的你。令月,这次是你轻敌了。”
李令月:“……”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要不是她自以为胜券在握,向他透露了一些信息,他又怎么能精准地赶在天策上将册封仪式之前,举行他的开国大典?
不过,李令月是真没有想到,嬴政为了赢她,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按理说,秦朝的开国大典,是一件极为隆重的盛事。为了办好开国大典,嬴政应该精益求精,哪能随随便便“赶工”呢?
可没成想,他这回就是这么做了!根据系统显示的积分明细来看,大秦从正式灭齐,到开国大典,居然只间隔了短短半个月,仓促得让人看了都不相信这是嬴政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李令月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她这回输得着实不冤。
“令月,这回是我赢了,你不许赖账!”
嬴政凝视着李令月,盯着她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复。
“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赖过账?别拿你的小人之心来揣度我!不过,你说让我带着孩子们来参加你的开国大典,究竟是什么意思?孩子们现在,可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举行开国大典的时候,我可以把他们召唤到跟前来,让你看看他们。但你也知道,透过荧幕,只有你能看到他们,他们是看不到你的。你是希望我们通过这种方式来‘参加’你的开国大典么?”
嬴政眯了眯眼,神色中尽是不满。他就知道,在令月面前,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一个不留神,令月就要忽悠他。
“别跟朕玩文字游戏,也别想着投机取巧!朕说让你带着孩子们来参加朕的开国大典,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朕近日挣来的积分,足够你带着孩子们往返千百次了。朕为你贡献良多,你却净想着糊弄朕,实在可恨!”
“两个孩子出生至今,朕只在他们还在襁褓之中时见过他们几面,朕甚至不曾亲自抱过他们,不知道他们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而他们也不知道朕的存在。令月,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么?”
李令月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觉得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悲催。
但她还是道:“孩子们年龄太小,心智还不成熟,无法理解太过复杂的东西。为了防止他们的世界观被颠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嬴政’就是他们的生父。我可以带着他们来参加你的开国大典,但你不能跟他们相认!你只能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自己是在做梦。”
嬴政:“……”
嬴政:“为何要让他们相信他们是在做梦?为何不能直接让朕同他们相认?令月,难道朕就这么拿不出手吗?拥有朕这个生父,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吗?”
“那倒没有,想给你当儿子和女儿的人,可以绕着咸阳城排三圈。”李令月回想起了某些事,她的神色变得有些诡异:“不过,晏儿和清儿毕竟是我大唐的继承人候选人,在接下来的数年间,他们还要留在我大唐,接受我大唐的教育……为了他们好,他们的身世,最好还是等他们大一些再告诉他们。”
“你我的孩子,本就比寻常人聪慧。他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想来也远胜旁人。再者,他们留在朕的身边,接受大秦继承人的教育,难道就不可以么?”
嬴政仍在试图与李令月据理力争:“令月,送一个孩子到我这里来吧,我会给予我们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李令月语气很温和,拒绝嬴政的态度却很坚决:“阿政,我很想满足你的愿望,可是不行。秦二世要面临的挑战可不小,晏儿或者清儿若是想成长为合格的秦二世,便需要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你我百年之后,保住大唐的地位,稳住大秦的江山。”
“况且,对我来说,他们本人的意愿也是必须要考虑的。在他们做好了从你手中接过大秦江山的准备之前,我不能替他们做任何决定。关于这一点,我们不是沟通过了吗?无论他们打算怎么选择未来的道路,我都会支持他们。”
“所以说,要我们参加你的开国大典,可以。但你得提前做好安排,不要给予我们过多的关注,要让晏儿和清儿相信,他们的所见所闻,只是一场梦。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会带他们来见你——我是认真的,我虽然好脸面,不会轻易违背约定,但孩子们的未来发展,终归比一场赌约重要的多!”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李令月在嬴政面前寸步不让。
最终,嬴政深深叹了口气:“就依你所言吧。我会提前做好安排,到时候,你记得准时带着孩子们来参加我们大秦的开国大典。”
他能怎么办呢?决定权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他又能怎么办呢?
自打他遇到了她,他的生命中便充满了不确定。他曾有机会将这些不确定的因素统统排除,让生活重新回到正规。
可他甘之如饴。
比起在安逸中沉沦,他宁可与危险共舞。
李令月听嬴政强调“我们大秦”,不由勾了勾唇角。
她家阿政的小心思,还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啊。
“对了,刚刚让你一打岔,差点忘了问了。阿政你从哪里坑来了那么多的积分啊?难不成你去打劫系统了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系统,听到这话,不由发出了抗议声。
“本系统的一切操作都符合规定,请宿主不要随意质疑本系统的职业操守。”
“那平时我做了那么多事,提高了百姓的幸福感,怎么不见你给我这么多积分?”
“宿主的绑定者在攻灭六国之后,将六国王室的钱财换成柴米油盐和布匹分发给了庶民,还将原六国勋贵的土地租给庶民耕种。种种举措,极大地提高了庶民们的幸福感,以及他们对朝廷的认同感。宿主的绑定者自然获得了海量的积分。”
“宿主虽然也提高了百姓的幸福感,但这过程是循序渐进的,短时间内,宿主不可能获得这样井喷式的积分,但胜在细水长流。”
李令月:“原来如此……”
这是靠着慷六国王室之慨堆出来的积分呀!虽然这次嬴政得到的积分多得让她都忍不住眼红,但这根本就是一锤子买卖。
嬴政的“刷分”路线,对李令月来说并没有什么借鉴意义。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嬴政散财的举动,不仅让大秦的庶民爽了一把,也让她爽了一把。
李令月一面思考着该拿这些积分来购买什么物资或者技术,一面毫不吝啬地对着嬴政赞美道:“阿政,你真棒!我爱死你了!”
嬴政闻言,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耳朵微微红了。
就在李令月以为,他会让她矜持点,不要这么直白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道:“方才的话,我没有听清,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李令月:“……”嬴政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话?骗鬼呢!
万万没有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她家正直老实的阿政,居然变成了这样!
究竟是谁带坏了阿政?还是说,她的这个阿政从来都不老实,是她看走眼了??!!!
第188章 第 188 章
晚间,武皇在批阅奏疏之时,李令月忽然求见。
“让她进来吧。”武皇放下了手中正在处理的公务。
不日便要举行天策上将的册封仪式,前来谈判的大食使团也即将抵达长安,这几日,武皇与李令月皆忙得脚不沾地。
武皇本以为,李令月选择在此时求见她,定是有什么要事要跟她商量。
谁知,李令月一进来,便开始跟武皇闲话家常。
武皇:“……”
关心她的身体,的确符合李令月的行事风格。但在本该处理政务的时间聊些有的没的,可不像是李令月会做的事。
武皇不由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令月:“说吧,你可是又做了什么会气到朕的事?赶紧给朕从实招来,朕兴许还会宽恕你。要是让朕查到了,你可别想落下什么好!”
李令月讪笑一声,朝着武皇身后瞄了一眼。
武皇见状,给身边儿的女官们使了个眼色,女官们便都自觉地退下了。
“这下子,你总能说了吧?”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武皇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纵着李令月了,否则,李令月怎么会每次都明知理亏,却还要做一些让她不高兴的事。
“是这样的……我这些年,与晏儿以及清儿的生父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您应该知道吧?”
自打武皇与李令月一起去过一次异界,与系统有关的绝大多数信息,李令月就不再瞒着武皇了。
武皇自然知道,嬴政成为了李令月的系统绑定者,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李令月提供积分。
若非如此,武皇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的爱女单身到现在。
在武皇看来,李令月可以没有心爱之人,但不可以没有可心人对李令月嘘寒问暖,为她提供情绪价值。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其余皇帝都能享受到的待遇。武皇是如今的帝王,她的女儿是未来的帝王,她们有何不可?既然她们已将这权柄握在了手中,自然要享用这天下间最好的一切!
不过,既然嬴政隔着荧幕都能让令月开心,既然他们的结合能够为大周带来莫大的利益,武皇自然也就默许了李令月的做法。
只是,武皇对嬴政的感观还是十分复杂的。她只要一想到传闻中的始皇帝,现在居然与她错了辈分,成了她实际上的“女婿”,她这心里头就别扭得慌。
是以,武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刻意忽略嬴政的存在,李令月也识趣地不在武皇面前提起嬴政。可今日,她却特意为了此事来找武皇……
武皇的目光倏然变得凌厉了起来:“自然知道。难道这回,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女婿’带到朕的跟前来,让朕好好认一认了?”
“这当然不会……”李令月只要一想到武皇与嬴政相见的场面,就头大如斗。
她可以跟嬴政平辈论交,可嬴政却未必愿意认武皇为长辈。武皇可以尊敬身为前辈的秦始皇,却未必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孙子孙女的生父。
“只是,阿政到底是孩子们的父亲……最近,他灭了六国,准备举行大秦的开国大典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和孩子们自然也该在场。阿娘,过两日,我想跟您请个假,带着孩子们过去看看。”
“你和孩子们应该在场?朕看,是你经不住‘那个人’的诱哄,这才同意的吧?”武皇眯起了眼。
“那倒没有,他只是请求我和孩子们一起去参加他的开国大典,我这不是想着,这些年他给我贡献了不少积分吗?我也不能一点儿盼头都不给人家呀,否则人家怎么可能继续跟我合作下去呢?阿娘,你说是不是?”
李令月熟稔地挽着武皇的胳膊晃了晃:“阿娘,我话都放出去了,您可不能让我食言而肥啊。阿政刚刚为我提供了一大笔积分,我都已经想好要用这笔积分再买一批优质种子以及纺纱机了。要是阿政不高兴了,把这笔积分全部花掉了,那我可就傻眼了。”
“还有啊,往后两个孩子总归要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世的。要是真让他们错过了这场盛典,我怕他们会感到遗憾……”李令月偷瞄了武皇一眼,小小声道:“我也会遗憾的,‘这个大秦’发展到现在,我和我带去的人也是出过力的。现在,我总得亲自过去‘验收’一下成果吧?”
平时,武皇对于爱女的撒娇还是很受用的。令月向她求什么,她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可这次,武皇只要一想到爱女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是为了一个男人,她就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哪怕令月与这个男人产生纠葛,本就有利益的因素在里头。
武皇白了李令月一眼,终是没忍心挥开自家爱女的手。
只见她板着脸道:“你与朕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两个孩子那里,你打算怎么说?‘那个人’要求你去参加他的开国大典,除了让你给他买东西之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见一见两个孩子吧?现在,还不是公布他们身份的好时机。”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公布他们的身份。我打算明天见他们接到我身边儿来,与我一起睡。等他们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他们已经身处大秦了。不过,他们八成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李令月道:“还请阿娘助我一臂之力,正如阿娘所言,现在不是向两个孩子公开秘密的好时机。等到我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大秦,还需要阿娘帮忙遮掩一二……”
这个计划,需要武皇和嬴政同时配合,才能实施下去。因此,李令月在武皇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她的需求。
她的话音刚落,武皇便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在她额头上使劲儿戳了戳:“净会给你娘找麻烦!”
李令月一手揉着被武皇戳过的地方,一手揽着武皇的肩膀:“没办法,除了阿娘之外,我也不知道还可以向谁求助了。这次,我是非去不可。阿娘,你看……”
武皇叹了口气:“罢了,朕帮你就是。”
她早就该明白了,她这生的不是个掌上明珠,而是个讨债鬼!
只是,这些年,武皇早已习惯了纵着李令月,如今,也只好继续纵下去……
“不过,朕要先与你说清楚。晏儿和清儿是朕一手带大的,你带着他们参加完‘那边儿’的开国大典,就赶紧带着他们回来。到时候,可别‘那个人’对你笑一笑,你就忘乎所以,将朕的乖孙留在‘那边儿’了!你要是这么做,朕绝对饶不了你!”
“阿娘放心,我肯定不会将晏儿和清儿留在大秦的。他们还有那么多功课没学,还有那么多该见识的东西没有见识过,我当然要将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等他们年岁再大些,要走什么样的路,就由他们自己选。阿政能不能让其中一个孩子同意留在大秦做他的继承人,就看他的本事。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跟阿政说好了。”
“他竟答应了?”武皇有些诧异。
她们为李晏和李清规划的路,自然是她们认为对孩子们最有利的路,但嬴政未必这么想。
武皇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要将她的继承人带走,让她几年都见不到一回,那她是肯定不可能答应的。
“他当然答应了。他对我教育出来的孩子很有信心。而且,孩子在我这里,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看着李令月理所当然的样子,武皇渐渐收回了她吊着的那颗心。
“你若一直不把孩子给他送去,他会不会找其他女子诞下子嗣?”武皇问。
她倒不是担心她女儿被绿了,她只是在思考,秦唐的联姻若是破灭了,会对她的女儿以及一对乖孙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要让武皇自己来选择,她还巴不得她的女儿不再惦记“嬴政”。
对方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可不能掌控的人或者事物,终究让武皇心生忌惮。
相较之下,武皇倒宁可李令月中意的是大周的某个小郎君。
“不会,我信他不会。”李令月道:“当然,要是我不小心看走眼了,那再另说。”
晚间,忙碌了一整日的李令月忽然提出,她要与两个孩子同眠,为他们讲一些睡前故事。
两个孩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早就想好好与他们的阿娘亲近亲近了。没想到,他们的阿娘做的竟比他们期盼的更多!
李晏和李清这两个自来熟的小家伙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生。他们在沐浴完毕之后,被带到了李令月在东宫的寝殿,趁着李令月还没来,俩人兴奋地在李令月的床上打了个滚。
当李令月处理完公务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的李清,以及扭来扭曲的李晏。
李令月不由失笑道:“你们就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啦!”李清将小脑袋从枕头上支了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李令月:“这可是我们第一回跟阿娘一起睡觉、听阿娘讲睡前故事哎!”
武皇虽然宠他们,但毕竟上了年纪。平日里处理完政务,能略略关心他们几句就不错了。像给他们讲床头故事这种事,她是不可能去做的。
李令月伸出手,揉了揉李清的小脑袋,又将李晏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既然你们这么高兴,待会儿我给你们讲故事的时候,你们可得仔细听着。”
“那是当然!这可是阿娘为我们讲的第一个故事哎!我肯定会全部记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李清向李令月发誓。
一旁的李晏也一脸严肃地对着李令月点了点头。
“阿娘打算为我们讲什么故事呀?是阿娘在西域的见闻,还是在吐蕃和北天竺遇到的事?”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李令月,目光中是满满的期待之情。对于他们来说,李令月走南闯北的那段经历,就像是一个宝库一样,里头藏着挖掘不尽的宝藏。
“你们要是还想听我在西域、吐蕃这些地方遇到的事,就等下次吧。今日,我打算为你们讲一讲秦始皇攻灭六国,统一天下的故事……”
李令月想着,两个孩子现在终究还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历史。
在前往大秦之前,她总得让他们对始皇帝的事迹有所了解。要是他们连大秦为何要举办开国典礼都不知道,那他们过去参加庆典,岂不是看了个寂寞?
武皇和李令月身边儿的心腹女官们都知道两个孩子的身世,平时,她们会有意无意地向两个孩子提起“秦始皇”。因此,两个孩子对这个名词并不感到陌生。
他们仰着小脑袋,天真地向李令月询问道:“为什么要从秦始皇的故事开始讲起?阿娘是不是很喜欢秦始皇啊?”
喜欢吗?
李令月回想起尴尬时就故作严肃的某人,一脸得意地向她宣布自己赢了赌约的某人,以及装傻充愣,让她再说一次“爱”的某人……不知不觉间,她的眼中便盈满了笑意。
不过现在,她明面儿上与秦始皇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是,她轻咳了两声,很快就收起了眼中的光芒,对两个孩子说道:“喜欢说不上。我从秦始皇的故事开始讲起,是因为,他所开创的时代,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
李令月尽量以客观的口吻,来讲述与秦始皇有关的故事。
两个孩子听着故事,还能一心二用,彼此通过挤眉弄眼传递信息。
明明阿娘是喜欢“秦始皇”的,可为什么阿娘非要否认呢?他们年纪是小,很多道理他们都不懂。但他们的阿娘喜欢谁,不喜欢谁,他们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阿娘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可她在说到“秦始皇”的功绩时,明明满脸骄傲、与有荣焉啊。
哎,大人就是口是心非!机智如他们,早就看穿了真相!
两小只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叹了口气,对大人的虚伪感到无奈。
随后,他们脑门儿上就挨了李令月一戳。
“我跟你们讲历史故事呢,你们要是不想听,下回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两小只赶忙坐直了身体:“阿娘,我们有好好听的,不信你可以考考我们!”
李令月挑了几个比较偏僻的点问了问,发现李晏和李清果然都答出来了,她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暗道,看来,两小只果然记忆力极佳。
既然他们有一心二用的本事,现在的课程对于他们来说,想来还是简单了些。他们的课程,也可以再往上加一加了……
两小只还不知道,他们的亲娘正在盘算着给他们增加课业。
这一晚,他们在李令月身边睡得很好。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他们和李令月一起转醒时,他们发现,他们所处的时空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189章 第 189 章
“欸?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晏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脸懵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从小就生长在大明宫中的他,对于大明宫的建筑风格以及屋内的摆设风格可太熟悉了。
此时,他看到的这间屋子,摆设十分古朴,与大明宫惯常的风格大相径庭。
“我是不是没睡醒啊,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李晏伸出自己肉嘟嘟的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的情形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他行动间,胳膊不小心扫到了李清,还在睡觉的李清顿时就支棱了起来,往李晏身上招呼了一下。
“喂,李济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觉不睡,动来动去做什么?你要是不想跟阿娘睡,就赶紧滚一边去!”
她正好想独占阿娘呢。
咦,不对,阿娘呢?
李清往身边一模,发现原本睡在她和李晏中间的李令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她顿时变了脸色,眉目不善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你把阿娘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叫我把阿娘藏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先看看我们周围的环境,再说话吧。”李晏不满地道。
这下子,李清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眼前熟悉的李晏,忍不住伸出了手——
“嘶!你掐我做什么?要掐就掐你自己啊!”
李晏一巴掌打掉了李清的手,对妹妹的做法表示强烈抗议。
“看样子,我不是在做梦啊,不然,你怎么会感觉痛?”李清托着自己的小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李晏:“唔……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都在做梦,而且做的还是同一个梦。”
可是,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她不知道。
“先别管这些了。我们还是先搞清楚,这里究竟是哪里吧!”
李晏道:“我明明记得,我们在入梦之前,是在听阿娘讲故事对吧?”
李清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是神仙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两小只胆子倒也大,在最初的忐忑过后,他们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要怎么打探周围的环境了。
“唔……其实我还是觉得,我们在做梦的可能性更大。”李清道:“要不然,阿娘为什么不在这里呢?”
“既然这是在做梦,那我们随意一些,也没什么问题吧?”
“你在打什么主意?”李清狐疑地看着李晏。
李晏一把握住了李清的手:“当然是溜出去好好逛一逛啦!”
虽说他们平时也不是完全没有放风的时间,但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堆的人,一点都不自在!要是他们现在真是在做梦,那他们不趁机出去好好撒个欢,简直对不起他们自己!
当李晏和李清冲到门口时,门忽然从外头被推开了,换了一身大秦服装的李令月拦在了他们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
两小只顿时就老实了下来:“阿娘,你也在啊。”
“我要是不在,还不知道你们俩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呢!”李令月凉凉地道。
“我们没打算到处乱跑,我们其实就是想去找阿娘!阿娘回来了就好!”李清反应很快,大声向李令月“表忠心”。
李晏则好奇地看着李令月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装扮。
身着戎装的阿娘是英姿飒爽的,换上宫装的阿娘是精致瑰丽的,穿着朝服的阿娘是气势迫人的,然而此时,身着玄色衣衫的阿娘,却给人一种古朴大气之感。
她头上的发髻,与先前也有些不同,简直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李晏从未见李令月这样的打扮,但这样的李令月,并未让他感到违和。
他好奇地扯着李令月的袖子:“阿娘,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我怎么从未见过?”
“秦服。”说着,李令月将手中的两身小衣裳递给了李晏和李清:“你们也快换上吧。换好了衣裳,我们就能去参加始皇帝的开国大典了。”
李令月当然也知道,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跳跃。但他们本就是在“做梦”,不是吗?梦是不需要逻辑的。她也不需要费心向两个孩子解释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
两个孩子听了李令月的话,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秦服?”
“始皇帝!”
“原来,听睡前故事,真的能够让我们身临其境吗?感觉这个梦好真实啊。”李晏说着说着,突然郁闷了起来:“早知道,该让阿娘跟我们讲讲西域诸国的,那样,说不定我们就能够梦游西域诸国了。”
与大秦相比,他们还是对当代的一切更加感兴趣。
李令月:“……”
真不知该不该为嬴政掬一把辛酸泪,亏他想方设法让两个孩子来到了这里,两个孩子却一点都不惦记他的开国大典呢!
“哎,肯定是阿娘太喜欢秦始皇了,所以我们才会做梦梦到来参加他的开国大典。”
李清道:“也不知道阿娘会不会跟我们做同样的梦。”她狐疑地打量着李令月,似乎在分辨面前的李令月,究竟是她梦中的一个人物,还是也有自己的意识。
“这样盯着你娘看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李令月伸出手,捏了捏李清的脸颊。
这是李令月往常惯于做的动作,李清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阿娘,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李清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这一次,李令月笑而不语。
一旁的李晏顿时松了口气,与李清嘀咕道:“这个阿娘肯定是假的。要是真正的阿娘在这里,她早就骂我们胆大包天,居然敢质疑她的真假了。”
梦里有阿娘,当然很好。但梦里的阿娘既然管不到他们,那他们的尾巴可就要翘起来了!
“有道理!”李清显然也放松了很多:“既然我们‘来’都‘来’了,那就好好替阿娘观察一下,看看‘秦始皇’究竟值不值得她喜欢吧!要是秦始皇不值得喜欢,我们回去之后,可得尽快告诉阿娘!”
“哎,这秦服究竟该怎么换呐?做个梦怎么还这么麻烦,非要换上秦服才能去参加秦始皇的开国大典?不换不行吗?”
李清对着手中的秦服研究了半天,然后恨不得把秦服扔到一边。
李晏在观察了一阵之后,则掌握了穿秦服的诀窍。
“我教你吧,要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
“你这里没弄对,我看,应该是这样的……”
李令月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没有说话。
她不着痕迹地朝着门外望去,只见假扮成寻常庶民的李信,已经带着他手底下的一票人,朝着李令月挤眉弄眼了。
嬴政虽然答应了不与两个孩子相认,但他既然一早就知道李令月和两个孩子要来,自然也不会毫无准备。
起码,安排人手保护李令月母子三人的安全,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李令月带着换好衣裳的李晏和李清出门时,他们的周围看似挤满了大秦底层的普通庶民,实则这些庶民都是嬴政派来的人假扮的。
身份不明的人,根本别想随意近李令月母子三人的身。
李信既得嬴政的信任,名义上又是李令月本家的人,嬴政会将保护李令月母子的任务交给他,简直再正常不过。
“人真多呀……”
李晏和李清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觉得他们都要被压扁了。
周围的秦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呐喊声,让他们的小耳朵饱经摧残。
虽然两边有语言障碍,他们听不懂周围的秦人在说些什么,但这些人的激动和喜悦之情,却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李晏和李清。
“真奇怪,秦始皇有这么受人欢迎吗?不是说,百姓对他的敬畏远远超过了对他的爱戴吗?”
李清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纳闷。
“对呀,我听女官姨姨说过,有人骂他残暴呢!我怎么感觉,我们‘听’到的那个秦始皇,跟我们‘见’到的秦始皇有些不一样?这里好多人看起来都很崇拜他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我们这是在做梦吧,梦境与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也说不定,这个梦境就是受阿娘的影响而诞生了。阿娘那么‘喜欢’秦始皇,多半会在心里美化他,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李令月听着两小只在她耳边叨叨,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要是让她家阿政听到这番话,他的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
一旁的李信看似在忙活自己的事,实则悄悄竖着耳朵,将李晏和李清的话分毫不差地记了下来。
现在,他就希望始皇帝在听到他转述的话后,不要迁怒他。
始皇帝的两个亲生的孩子居然凑在一起,一本正经地讨论他究竟是否残暴、是否得人心这个问题……李信觉得,要是实话实话,始皇帝一定不会有多高兴的,说不准他还会觉得尴尬。
秦始皇自己就曾说过,儿子议论父亲,臣子议论君王,都是极不妥当的事。他可是半点儿都不希望受到来自子嗣的评价和非议。
哎,怎么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轮上他了呢?李信苦笑着想。
李晏和李清很快就顾不上聊天了,当他们随着人流去到主街上的时候,他们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头疼了起来。
太多了,前来参加大秦开国大典的民众,实在是太多了!
就他们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混迹在人群之中,根本就啥也看不见嘛。
所以说,这次他们就是过来看人的是吗?
没怎么见过这阵势的李晏和李清感到有些无措。他们甚至觉得,这汹涌的人流随时都能淹没他们的小身板。
幸好李令月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护着他们,又有李信等人不着痕迹地帮他们隔开人群,李晏和李清这才不至于被挤成肉饼。
周围的秦人在议论什么,李晏和李清一句话也听不懂。此时,他们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只是误入其他时空的旅客。他们穿着秦服,看似与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他们对于这个时空来说仍然是“外人”。
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身处人群之中的李晏和李清感到有些茫然。
不过,人的情绪是可以相互传递的。很快,他们就被周围人兴奋的欢呼声给感染了。即使他们听不懂秦语,他们也能够感觉到周围民众对秦始皇何其爱戴。
“阿娘要是知道,她喜欢的秦始皇这么受人欢迎,她肯定会很高兴的吧!”李晏说道:“我要是喜欢谁,那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喜欢那个人。”
“应该吧。”李清不肯死心,还想试探试探面前的李令月是不是真的:“阿娘,你高兴吗?”
“高兴。有晏儿和清儿陪着我,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李清听闻此言,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结果到头来,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嘛,阿娘真是狡猾啊。”
李晏:“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这个阿娘’不大像是真正的阿娘,倒像是我们梦中的一个人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始皇帝的车队来了!
第190章 第 190 章
始皇帝的车队很长,排场拉得满满的。
李晏和李清站在人群中,看到一辆又一辆车架从他们面前经过。本来他们还以为很快就能看到始皇帝的车架呢,结果,等了半天,脚都站酸了,队伍却只行进了一小半。
“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始皇帝的车架啊!”
总不至于专程让他们做这样的梦,只是为了让他们感受一下秦始皇出门的排场吧?他们阿婆平时出门的排场也不差呀!
要是不能看到秦始皇本人,对于他们来说,等于是看了个寂寞。
他们说的是大唐话。周围除了少数学过大唐话的秦兵之外,没人能听得懂。
李信看了面前的小公子和小公主一眼,这还是“传说中”他们老李家的后代呢!他很想好好与李晏和李清进行一番深入的交流,为他们解答疑惑,奈何他现在还要扮演大秦普通黔首。依照他的身份,是“不该”听得懂大唐话的。
李令月对两小只道:“始皇帝的车架,被护在中间,并且,他出行时,通常会给自己准备好几辆一模一样的车架。你们还真不一定能够分辨出究竟哪辆车架是他本尊的。”
“他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呀?”李清感到十分纳闷。
“自然是因为,他在身为秦王政时期,就遭遇了数次行刺。现在,他一统天下了,想要行刺他的人也变多了,他要采取一些措施保证自己的安全。”
“行刺?可我看周围的人都很崇拜他呀!这样还会有人行刺他吗?”
“崇拜他的人,与恨他入骨的人,可不是同一批人。”
“啊,好复杂,不理解。”李晏放弃了思考:“阿娘,我们今天能够见到始皇帝吗?”
李令月心中自然知道答案,面儿上却摇了摇头:“不知。”
在他们交谈间,车队已经行进到一半,唯有天子才有资格乘坐的六驾马车近在咫尺。
周围的民众乌泱泱地挤作一团,纷纷踮着脚尖,想要一睹始皇帝的风采。
这可是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的王者!这名王者不仅实力强大,而且还会给他们发放粮食和物资!
他们中的许多人疯狂地崇拜着始皇帝,在这些人眼中,神明也不过如此。神明不会直接给他们发放物资,不会“与民同乐”,而始皇帝却做到了。
始皇帝在他们的心中的地位,自然提升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高度。
周围的黔首们迫切地想要亲眼目睹他的姿容,要是他们能够看清他们的皇帝长什么样子,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周围跟了哪些人,他们在回去之后,能跟乡里的人吹嘘一辈子!
与心情激动的黔首们相比,李令月一行人显得无比淡定。
李令月看着黔首们脸上的激动和憧憬,嘴角微微上扬。
黔首们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系统中缓慢上升的积分也无法作伪。
看样子,最近阿政做了不少事,他是真的很受底层民众的爱戴呀。
“王后,需不需要臣来为您和小公子、小公主开道?往前站一些,你们也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李信站在李令月的身旁,小声向李令月请示着。
原本的巡游计划里,是没有这条街道的,始皇帝却非要把这条街道给加进去,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要是始皇帝在经过这一段路的过程中,没有看清李令月母子三人,之后他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呢。
别看民间都快把始皇帝给传成千古难遇的仁君了,李信可知道,始皇帝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
李令月看了看周围人头攒动的情形,摇了摇头:“我们所站的位置,本就已经很靠前了。要是还想再往前走,就得占了别人的位置。他们也是早早出来,才辛苦拿到这个位置的,我们何必与他们抢?”
更何况,她这次出行,要的就是隐藏身份的效果。
李晏和李清可精得很,要是李令月动用李信帮他们母子开道,两个小家伙肯定会察觉出一些端倪来。
李令月本以为,嬴政会像以往那样,在巡游的过程中从头到尾不露面。谁知,当第三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从车架中探出的人,赫然就是头戴通天冠的嬴政!
李令月虽然时不时通过系统与嬴政进行交流,但她上一次亲眼见到嬴政本人,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在荧幕中一点点见证着嬴政的变化,尚不觉得什么。可此时,她站在距离嬴政仅几步之遥远的地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这些年以来的变化。
与先前那个颇具王者风采却略带青涩的少年相比,眼前的嬴政变得成熟了,也愈发深不可测。
岁月沉淀了他的气场,让他愈发深不可测,杀伐则让他的目光变得愈发犀利。
此时的他,端坐于天子车架之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始皇帝。
嬴政的目光从周围民众们的身上迅速略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他与李令月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他很想让李令月坐在他的身旁,与他共享此刻的喜悦与荣光。但现在,她却选择站在人群之中,他也只能低下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的身影。
李令月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站在大秦民众的视角,参加这场开国大典,也算是一种极为新鲜的体验。
不过此时,嬴政就是大秦的中心。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人瞩目。
他长时间凝视某个方向的举动,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就连李晏和李清,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车架上的那个人,是不是秦始皇啊?他跟我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哎!”
“那在你的想象中,秦始皇应该是什么样的?”
“唔……大概是一个留着大胡子,臭着脸,能够用眼神杀人的大叔?”李晏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李清得意一笑:“我就不一样了,我早就知道他的形象可能相当不错了。阿娘看脸的,要是他长得不好看,阿娘肯定不会这么关注他。”
一旁的李令月:“……”倒也不必如此直白。还有,她虽然喜欢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少年,但也不是只看脸好吗?
“可惜我们现在距离他还是有点远,不然,我真想好好看一看他的容貌,然后找个画师把他给画下来。别人都没有秦始皇的画像哎!我们要是有了,那我们岂不是比我们周围所有人都厉害?!”
“你有没有觉得,他一直在朝着我们的方向看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哎。可他明明应该不认识我们呀,怎么会这么关注我们呢?难道说,他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不可能,别瞎想。跟秦始皇有关的一切,只是我们做的一个梦而已。梦里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呢?肯定是你想多了!其实,我感觉,他是在看我们阿娘。说不定他就是觉得我们阿娘好看,才要多看两眼。”
“那他要是看上我们阿娘了,想把我们阿娘带回宫做宫妃怎么办啊?”
“阿娘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就有好戏看了。”
正在为“秦始皇”和李令月的八卦大业增砖添瓦的两小只并不知道,嬴政此时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周围人太多,李晏和李清又太小只了。他们一站在人群中,嬴政就很难看清他们的全貌。
嬴政皱着眉,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仍然看不清两个孩子的脸。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此事而去责怪李令月,他把这笔账都算在了李信的身上。
他明明吩咐过李信,让李信将李令月母子带到一个方便观察的位置,也不知李信都在做些什么,居然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
他绕了一个大圈,就为了看上李令月和两小只一眼。现在李令月是看到了,可两小只呢?
嬴政的面色阴晴不定。不行,他不能太死脑筋。等到开国大典结束的时候,他要好好见一见两个孩子。要是能够跟两个孩子相处一下,那就更好了。
当嬴政的车架即将离开这条街道时,嬴政也没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在李令月和孩子们到来之前,他原本想着,只要远远地看他们一眼就好,如此一来,他内心的思念和焦灼就能够得到一定的抚慰。
可现在,嬴政心中的那把火,烧得愈发旺盛了。他不满足于只能远远地看李令月一眼,也不满足于只能看到两小只的残影。人心都贪婪的,得寸就会进尺,嬴政发现,他的贪婪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嬴政深吸了口气,重新坐回了车内。今日的他,行事已经够失格了,他不能再继续失格下去。
当车架即将驶离这片区域时,嬴政的一些“老朋友”趁机找上了门。
潜藏在民众之中的刺客突然发难,朝着天子车架发起了猛攻!
李令月远远看到有人抡着大铁椎,把其中一辆天子车架砸得稀巴烂,顿时感到有些迷惑。
嬴政都已经几乎是告诉那些刺客,他究竟坐在哪辆车架上了。就这,刺客还能找错人?
很快,李令月就发现,这次被派来行刺嬴政的刺客喜欢自作聪明。
即使嬴政主动露面了,他们也只觉得这个嬴政是假的,是为了误导他们才主动现身的!要不然,依照嬴政的性格,他怎么会那么好心,那么高调呢?
基于这个判断,刺客们发起浩浩荡荡的行刺活动时,甚至贴心地避开了嬴政真正的车架。
李令月在看到这一现象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