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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6章 全男朝堂·完

    林子琅这人,逆水行舟。

    狼烟烽火,硝烟弥漫,一场杖打了大半年,边境两线僵持不下,双方都已近强弩之末。

    一场大雨来的很不是时候,边境的狂风伴随着雨水刮在脸上让人生疼,尸横遍野,金鼓连天,两国交战的军队于城墙底下厮杀。

    单于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他抬眼望见闯进敌阵的裴初,一身衣袍破破烂烂,青衣铠甲血迹斑斑,他抬手无情收割敌人的性命,鲜血顺着长刀滴落进脚下的赤河。

    风雨交织下的那双眼睛,恍惚间又与当年居庸关下,这人一箭擦过他的脸颊,射倒北狄旌旗的模样重合。当年的战败可以说是让一向自负的单于逊耿耿于怀,他养精蓄锐,筹划七年,只想着有朝一日将这个劲敌打败,他想让他俯首称臣,一雪前耻。

    可时至如今,单于逊却忽尔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同样抬手抹过一名大燕将士的脖子,鲜血再次溅了他一身,宛若一个煞神。

    两位主帅的距离越来越近,头发被血黏在脸上的感觉令人恶心,单于逊的耳坠晃荡,清脆微弱的声响短暂的盖过了厮杀声,下一刻又被刀与刀碰撞的金鸣淹没。

    “林子琅,你来送死了?”

    单于逊嗤笑出声,声音沉哑混合着怒气和嘲笑,他从来不愿称呼林无争的字,向来指名道姓,不知是故意挑衅,还是念头暗昧。

    作为这场战争的发起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大燕内乱,他借着南王的东风趁虚而入,一口气攻到漠河,他心里很清楚,到最后不管是南王政变成功,还是大燕的小皇帝反败为胜,裴初都会被送到战场。

    在大燕国内,这人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强劲,却永远都会遭到忌惮的存在。这场战争,裴初如果赢了,他面对便只有一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下场。

    但如果输了,反倒能留下一条活路。

    单于逊借此来算计裴初,他以为对方会惜命,毕竟聪明人又怎会自寻死路?

    可没想到,这人偏偏就是爱自取灭亡。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忠君?还是爱国?”

    单于逊心里清楚,秦麟平定江南,已经在赶来增援的路上,北狄没有多余的兵力再投入战场,若再不撤军面临的只会是北狄内政开始崩盘的下场。

    而裴初对这场战争的结果十拿九稳,纵使此时鲜血滑腻,让他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刀,脚下的尸体也是堆积如山,绵延无尽的就像的要将他挤进一条幽不见底的深渊。

    偏偏面前的单于逊还不肯认输,辛辣的讽刺可谓句句戳人心窝。裴初却是没什么所谓的开了口,“各得其所罢了,北狄王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瞧着像是真的不在意,头盔下鲜血流淌,一双黑漆漆眼眸里,还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恣睢张扬。

    单于逊总是很难赢过他,智谋用尽,棋逢对手的交锋固然让人血脉喷张,可到最后,他还是感到不甘心。单于逊突然一个虚晃,伸手拽着眼前人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他于冷雨中又撞进那片从初见起便一片孤寂的湖泊。

    “林子琅,你乖,和我回大漠。”

    “我护你。”

    单于逊一生中所有的败仗都是拜裴初所致,想要战胜他是心底的执念,可人活着才有战胜的可能,大燕如果容不下他,北狄必定容得下。

    带他回去,他们会有很多方法分出胜负,既可以强强联手,也可以各自为弈。当然在单于逊的盘算里,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人和亲,若有裴初与他一起光复草原,便是百年之内不去入主中原有又何妨?

    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如果不能握在自己手里的刀,便至少要保证他不会落在敌人的手里,单于逊能想到的大燕又如何想不到?

    当小皇帝看着裴初摒弃那张入宫的圣旨来到战场时,便已经知道他做出的选择。

    远方忽而传来号角,预示着大燕的援军已经接近,北狄的兵败在此时已经成为无法逆转的事实。

    可单于逊还在等着裴初的回应,不像曾经马背上参杂的真真假假,他沙哑的嗓音含着一点疲惫,却是稳重又踏实的。

    可裴初只是叹了一口气,凄艳的血色一点一点的从他的嘴角漫了出来,单于逊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在他将裴初拉过来的时候,裴初身体微不可察的轻侧,皮甲破裂声淹没在了冲天的喊杀声中,一时没人注意。

    直到现在,单于逊才看见这位敌军将领身后,深深插着两支利箭。没人知道这两支箭是从哪儿射出来的,也许是北狄,也许是大燕,总之它就是这么势大力沉,时机和目标也是如此精准巧妙。

    一瞬间裴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最初的那一世,背负着满身罪业被一箭穿心,孽火在背后焚烧,他跌跌撞撞坐在台阶,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他身边熙熙攘攘的走过。

    “该结束了。”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裴初眨了眨眼,雨水落进眼眶,冲刷掉脸上的血色,单于逊那双灰褐色的眼眸沉甸甸的盯着裴初,却只见他露出一个极其轻快的笑,好像对自己的生死都漠不关心。

    他的目光一点点的涣散,气若游丝,最后却还是回答了单于逊的话,“也好,大漠无边沐晚霞,驼铃阵阵走天涯。”

    单于逊开口有些迟了,又像是正正好,北风吹皱了青衣将军的衣角,凌乱的发丝清扬,连绵不绝的雨势形成人间低垂的帘幕,冲刷着兵戈铁马间的血色,宛若天地最后的舞台。

    单于逊最后接住了裴初的身体,很奇怪,单于逊从来没这么安稳的抱住过他的宿敌,一身冰冷的甲胄撞在他的怀里,又硬又沉。

    他却像是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

    秦麟在江南平叛成功,赶来边境支援的时候,北狄已经撤兵。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砖瓦烧焦,梁柱倾塌,荒芜的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箭矢、断裂的兵器,以及染血的战袍。

    一群士兵站在两侧,他们缓慢的走过这片刚刚经过一场激战的阵地,步伐整齐,但眼中却充满哀伤。

    战火燃烧后的灰烬如柳絮般被风吹得飘起,纷纷扬扬,在萧索苍茫的大地上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秦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觉到了冷,头昏脑胀得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耳边隐隐有些翁鸣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说话,是青衣少年猎到野兔,还是雪地城墙边他们喝着偷来的酒?又像是在风月陵的暖阁里神志不清的情话,父亲的鞭子赫赫生风,转过头又发现自己拿着婚书,站在花鼓齐鸣的雨巷里。

    “他没回来?”

    秦麟的声音又干又哑,乍一听不像一个正值风华的青年,他的唇角有些干裂,抿直的线条花岗石还要硬。表情也是一贯的肃穆,没有任何波澜的情绪在脸上显现,抹额下的那双眼睛黑如墨玉,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太平静了,像是没有风能再吹起涟漪。

    他没回来。

    单于逊在撤兵之时带走了裴初的尸体,在大燕军队穷追不舍时,他只是反问了一句,“是你们大燕不要他了不是吗?你们不要了,我把他捡回来,又有何不可?”

    这一番话像是一个巴掌般狠狠打在大燕军官的脸上,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怒气攻心,却也有人哑口无言,心怀愧疚。

    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秦麟早就明白。

    战场上的厮杀从来都是凶险的,可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也同样杀人无形,在别人眼里林子琅又向来是野心勃勃,老谋深算的。

    这场仗要赢,可赢了之后已经是朝野侧目,位极人臣的林子琅只会成为当权者的一块心病。纵使秦麟信他,信他性子懒散,本性不移,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清风鼔袖,朗月正冠的少年郎。

    可风云诡变的政局中,没有人能保证的他们的立场。但哪怕这场战争到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少最后在战场上,秦麟是想将他带回去,平平安安的带回去。

    就像他曾经在心底许下的诺言,他想护他,护他一生一世,护他白头到老。

    可到头来,如同那封始终没有送出去的婚书,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

    大燕全国上下都挂起了白缟,这在夜鸢看来,多少像个笑话,更讽刺的是那人的尸身还没回来,竟是被北狄抢了去。

    他那叫秦麟的战友可真是个废物,难怪夜鸢觉得自己不喜欢他。

    暗暗腹诽着,如今早已更名为夜鸢的十一,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了大燕的国境。

    南王政变以后,林无争信守承诺还了他自由身,夜鸢从此浪迹江湖,从一名命不由己的杀手变成自由自在的侠客,只可惜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林无争的名字。

    林无争被封了武安侯。

    林无争上了战场。

    林无争打了胜仗

    林无争战死沙场。

    听到最后一条消息,夜鸢觉得如此可笑,那人机关算尽一辈子,诡计多端,怎么可能轻易死在了战场。

    可举国都在哀悼,在不久前这人还声名狼藉,如今倒是留下了一片不错的身后名。

    可死人的名声有什么用。

    他的尸首都没有回来。

    客死异乡,也真是够丢脸的。

    国与国之间总要权衡利弊,大燕费尽心思的谈判都没能让北狄交还林子琅的身体,这人竭尽力气换来了大燕的和平,大燕却不能因为再因为他兴起兵戈。

    多么无力又讽刺。

    可夜鸢不管那么多,他现在只是一介江湖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去把他带回家。

    但夜鸢没想到自己还能扑了个空。

    他一抔土,一抔土的掘了墓,打开棺,却发现里面不过一个衣冠冢。

    夜鸢:?

    昔日的小刺客愣了愣,憋了半响,终是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林无争你大爷的,又被耍了。”

    这句怒骂又气又急,却带着说不出的畅快,最后笑声引来守陵人,夜鸢急匆匆逃跑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青衣人偷了他的马,腰上挂着剑,手里拎着酒,悠哉悠哉,唱起了——

    “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