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hapter101
Chapter101
23:30, 『珍妮号』停泊在距离纽约港五海里左右的水域。
从这个位置眺望纽约方向,影影绰绰之间,似看到亮光闪现。
那是矗立在海岸线的灯塔亮光。
微弱,却让乘客们多了几分安全感。只要向光亮处划船, 不久后能重新踏足陆地。
依照预先登记好的逃生船编号, 所有人陆续离开『珍妮号』。
船长一遍又一遍重复:“请大家配合!上船后, 不要戏水!尽量不要接触海水!”
莫伦拎着手提包,与女仆桑娅登上了No.3逃生船。
No.3逃生船上一共八人,两位水手,六名乘客。
配备四支船桨, 两名水手划船。如果乘客中有人一起划桨提升船只靠岸速度,那是再好不过。
在下『珍妮号』之前, 莫伦与桑娅议定,桑娅可以主动表示她是渔民出身, 会划船。
莫伦却不能一起划船。
必须留一个人观察四周水面的情况变化,谨防突发事故的出现。
会有什么突发事故?
万一有种可能, 被宰的“大海蛇”是有帮手的呢?
莫伦在登记确认逃生船编号后,特意去打听了海怪的捕杀结果。
尾巴粗半米的大蛇, 长约十米,覆盖着黝黑的鳞片。
它与传闻里的海怪相比较至少缩水一半。在陆地上, 最长蛇类能有这种尺寸。
水手们与怪蛇缠斗两小时,最终用火炮命中蛇头, 毒牙、肌肉组织等被当场炸碎。
再用捕鱼网将怪蛇的残骸打捞上船, 却无法分辨出它是什么蛇。
一个小常识。
在正常的自然环境下, 大西洋没有海蛇, 海蛇分布在太平洋至印度洋海域。
「伦敦—纽约」航线是从大西洋经过,船员们从前没有遭遇过海蛇攻击。
今夜头一遭, 却遇上体型巨大的海蛇,显然违背了正常的自然规律。
发生荒诞离奇的事件,背后必有某种原因。
即便存在超自然力量作祟,为什么偏偏是『珍妮号』被怪蛇纠缠?
大西洋之大,怪蛇为什么不选择到别处游荡,或是攻击其他船只?
莫伦记下这个疑点,又询问了船长如何处怪蛇尸体。
船长表示出于安全考虑,暂时把怪蛇尸体存放在『珍妮号』上,不着急使用逃生船运回码头。
先护送乘客们顺利上岸,再驾驶维修船把『珍妮号』拖拽回港口,顺路把怪蛇也运到陆地。
后续,听轮船公司的安排,给怪蛇尸骸找一个合适的买家。
莫伦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请船长向船运公司代为传达她的购买意向,价格好商量。
如果是采取竞拍的议价方式,也请给她送一份拍卖会请柬。
船长应承下来。
这会,莫伦坐在No.3救生小船上,海水变得近在咫尺。
如果她伸出手,无需侧腰,指尖即可触碰海面。
以这个角度回望『珍妮号』,中型蒸汽船就成了庞然大物。
海水未能冲刷走不久前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
严重破损的船舱、渗入木板的血污、舷窗玻璃的爆裂等等,无不说明怪蛇的凶猛。
如果它有一条体格相近的同伙帮凶再度来袭,逃生船队的乘客们几乎会全军覆没。
莫伦没有说出这些危言耸听的猜想。
从船长再三叮嘱乘客们登上逃生船后不要戏水,却也能听出他对怪蛇同伙来袭的忧虑。
正因忧虑,必须尽快上岸。
等在燃料耗尽的『珍妮号』上,如果再有海怪来袭,船员们也没有一战之力,因为火炮都已经耗尽。
留下等待是危险,划船上岸也有风险。二选一,后者至少能掌握些许主动权。
莫伦向水手要了一把金属鱼叉。
万一水面有情况,起码得有一件称手的武器。
莫里亚蒂搀扶着行路不便的福纳克夫人,最后登上逃生船。
全员到齐。
水手分坐左右的第一排,莉莉与拉娜分坐第二排。
莫伦与福纳克夫人在第三排,剩下的两人在最后一排。
这就出发。
莫里亚蒂拿起剩下的那支船桨,“我也会划船。”
他也加入了划船队伍,为加速靠岸尽一份力。
这种逃命经历,真的够新鲜。
居然有这样一天,他要像自己曾经鄙夷的蠢货一样,在协力之下才能保命。
莫里亚蒂庆幸自己顶着“乔门罗”的虚假身份。
打定主意,必须把这段愚蠢时光彻底埋葬,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曾经做过这种事。
十艘逃生船,速度不一地朝着方向划去。
午夜,冬季海风呼啸。
哪怕乘客们或披着斗篷或裹着被子,也阻挡不了寒风钻入骨缝。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乌云遮蔽天际,很快会有一场降雨。
几乎没有交谈声,包括原先不满于无法带走所有行李的六个家伙,最后还是服从了安排。
不敢签署免责协议,也不敢说不要水手带路就独自划船驶向港口。
船长坐上那条逃生船,紧盯不安分的六人。
这一路,安静地只剩风声与海浪声。
莫伦一直观察着周围情况。
距离她最近的是二十米之外的No.6逃生船。
船头挂着晃晃悠悠的两盏煤气灯。
玻璃灯罩上,使用黑色颜料标注了数字「6」。
那条船也坐了八个人。
两名船员,记者旺斯、费斯上校、年轻夫妻赫特、玛姬以及另两位乘客。
在压抑的安静中,救生船队伍往西行驶了四十分钟。
眼见岸边灯塔的光芒越来越亮,而距离码头只剩二十分钟了。
如果换一个时间,不是圣诞夜的凌晨而是港口装卸货物的高峰期。相距1.5海里,逃生船的乘客们或能听到码头传来模糊不清的喧闹声。
此刻,夜太深,万籁俱寂。
听不到远方码头的人声,乘客们原先不安的情绪却渐渐淡了。
这一路驶过冰冷海面,人们很难不提心吊胆,生怕再冒出第二只海怪从背后突袭逃生船队。
精神高度紧绷,幸而始终无事发生。
莫伦却没能松一口气。不踏上岸,警报就未彻底解除。
忽然,海面下方泛起缕缕彩光。
玫红、幽蓝、微黄等等,它们无声无息地成片出现。似在黑暗汪洋里亮起霓虹,在水下静默地上演灯光秀。
莫伦发现异相,眼神微凝。
面对如梦似幻的一幕,她握住了鱼叉,更加戒备了。
越迷人,越危险,而且这些光亮的移动方向是在逐步靠近海面。
小姑娘拉娜没见过这种场景,好奇地晃了晃拉姐姐莉莉的衣袖:
“看,水里有光。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水中发光?”
莉莉也看到了距离海面越发近的幽光。
她摇了摇头,没见过如此梦幻场景。幽光仿佛会呼吸,一呼一吸之间,移动变化了位置。
莫伦适时提醒:“不要触碰海水,离光源远一些。很可能是有毒的水母。”
莉莉听到“有毒”,立刻拉住妹妹的手。半侧身,不再看海面,而是往船中间偏转。
“谢谢您的提醒。”
莉莉:“我想起来了,以前听过一些旅客在沙滩边游玩,被水母蜇伤的故事。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水母发光。”
“大自然很奇妙。”
莫伦没再多话,凝神注视着海水。
夜黑风高,水暗难测。
她无法断言这些发光物一定是水母,也不能判定其中是否混杂着其他的发光海洋生物。
依稀听到其他逃生船传来的说话声。
“好美啊!”“像是童话里的景色。”“不要碰水面!”“小心有毒!”
童话故事最有迷惑性。
莫伦刚冒出这个念头,发现了有几簇光亮出现异常。
那些红光的移动速度明显过快,往海面窜了上来。
福纳克夫人原本一直紧紧抓着裙摆,把身体缩在斗篷里。
听到人们说到发光水母,忍了忍,没忍住撩起帽子看向海面。
下一刻,却见“哗啦”水花四溅。
一团漆黑物体似离弦之箭破水而出。跃起,又俯冲向逃生船位置。
福纳克夫人瞪大了眼珠,惊声尖叫:“怪物啊——”
它长约两米,身似鳗鱼,尾冒红光。
脑袋却似异形怪物,眼睛非常小,但巨口大开,大到夸张得能把成年人类一口吞下。
这张似深渊般的巨口,冲着No.3救生船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莫伦这侧四人。
“趴下。”
莫伦对着前方的莉莉喊了一句。右手抄起鱼叉,猛地掷向怪鱼大嘴中。
不,这不是怪鱼,是吞噬鳗。
莫伦看清了它的模样。
这玩意还有一个形象的称呼“伞嘴吞噬者”。
它应该生活在深海,由于海水压强变化让它无法适应海面的生活。上浮到海面不久,就会死亡。
依照正常的自然规律,吞噬鳗的食谱上当然不会有人类。
此时,吞噬鳗的巨口被尖利鱼叉一击命中。顷刻坠落海中,没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
一条吞噬鳗死了,但又有数条跳出了水面。
有的直冲逃生船而来,也有的跃起一半突然自坠,软趴趴地掉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这一幕直接点燃逃生船队的恐惧情绪。
眼看就要靠近海港,却杀出了一群海底怪物,人群里尖叫声此起彼伏。
No.3逃生船上,水手们还留有五根鱼叉。
莫伦都拿了过来。
她似是打地鼠一样,一根接一根鱼叉投掷出去,每次都击穿吞噬鳗的大嘴。
船上其他人也没闲着。
莉莉抱紧了妹妹,就差直接趴在船上。
福纳克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再叫一声招来这些怪鱼,会被猛咬一口。
剩余四人奋力使劲,试图用最快速度划船,逃出诡异的深海鱼类攻击区。
上岸!必须上岸!
只有离开今夜的诡异海洋,重回陆地才能获得安全。
当鱼叉一根不剩时,No.3号船四周的吞噬鳗都被莫伦给叉死了。
其他船却没有这样的好运。
其实,每条逃生船都配了鱼叉,但不是谁都能一刺一个准。
水手们忙着击落吞噬鳗,不能兼顾划船。
小船稳定性弱,一旦有人惊慌失措地胡乱移动,很容易造成船体晃动侧翻。
哭喊声与落水声从后方远处传来,似乎是有人被吞噬鳗攻击落水了。
又有人在喊“抓住船桨,不要松手”、“别动了!再动大家全都翻入水里。”
莫伦紧紧抿唇。没有回头,回头无用。
她不是万能的,无法对身后那些人伸出援手。
这种时候默默感谢本次的运气没差到底,至少No.3逃生船没有分到猪队友。
No.3救生船非常安静。
没有说话,没有哭泣,静默着向码头冲刺。
大约十三分钟后,视野范围内出现一艘船。
对方传来喊话声:“这里是纽约港水上巡逻,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里是『珍妮号』的逃生船!”
前排水手听到水上巡逻声,回答的声音也兴奋了起来。
“『珍妮号』遭遇不明海洋生物攻击,损坏严重,搁浅在五海里外。船上71人,乘坐十条逃生船入港。后方有鱼怪攻击,请求救援!”
“鱼怪攻击?”
水上巡逻队不明白了,怪到哪种程度?
吹响紧急搜救号声,请求支援。海面上,很快亮起更多灯火。
纽约港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搜救工作开始了。
另一边,00:32,No.3救生船最先靠岸。
莫伦八人重返陆地。
踏上码头的水泥地面,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脚踏实地,这个词太动听了。它有另一重美好的含义——劫后余生。
福纳克夫人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立刻说:
“门罗先生,我想快点办入境手续。这么晚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值班?我一秒也不想在港口多待,应该不会让我们留在码头过夜吧?”
她又看向两个女儿,嘱咐莉莉:
“天亮以后再找行李,你看好拉娜,别让她走丢。等入境,找马车去最近的酒店。”
莫里亚蒂却不想立刻离开码头。
逃出诡异海域,成功上岸,不代表一切结束。他更想弄清楚自己本次倒霉之行,是否存在人为干预原因。
然而,演戏要演全。
今夜危机,他成功地趁虚而入,让福纳克夫人对“乔门罗”产生了依赖感。
当下,不得不继续演好贴心的插画师,陪着福纳克夫人去打听快速入境的手续。
莉莉眼看母亲不由分说地先一步离开,让门罗先生去找码头工作人员。
这叫自己又陷入了尴尬里,因为母亲又一次忘了要对海勒小姐道谢。
莫伦没让尴尬蔓延,对莉莉微笑:
“这段时间,我住在柏树街1号。等你安置妥当,有空一起喝杯茶。”
莉莉感谢地连连点头:“好的!这两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您保重,之后再见。”
不等莉莉提醒,拉娜也向莫伦挥了挥手。“谢谢姐姐,再见。”
“再见。”
莫伦目送着四人离去,她转身望向大海方向。
依稀可见远处火光攒动,也不知道剩余63人的伤亡情况如何?
莫伦又看向女仆,桑娅还在大口大口喘气。
“你还好吗?刚才,你划船划得很勇猛,为我们争取到了更多逃生时间。今天的圣诞大餐,给你单独加一份龙虾。”
莫伦不会只给加龙虾,还准备加送一笔奖金作为圣诞礼物。
桑娅:“能做成芝士龙虾吗?”
莫伦点头。
桑娅也放松地笑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海勒小姐的裙摆都被打湿了一大半。
刚才着急冲刺,恨不得把船桨轮划出残影,哪顾得上被船桨掀起的浪花溅到了船内,更顾不上衣服是不是被海水打湿了。
桑娅:“小姐,我们也走吧。天太冷了,快些去酒店换身干衣服,以免着凉。”
天空开始飘雨。
莫伦没有带伞,这会留在码头只能淋雨,也帮不了什么忙。
“走吧,去看看要办哪些手续入境,希望不要太复杂。这时间点,快要凌晨一点,也不知道能否叫到马车。”
她避过了诡异海洋生物攻击,躲不掉的是繁杂现实问题。
莫伦向海关值班室方向走去。没走出十米,却脚步一顿。
冬夜微雨,灯光朦胧。
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莫伦诧异地笑了,今夜临时更改了上岸时间,不指望有人接她。
是真的没想到会在午夜时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出现在纽约码头。
麦考夫撑着黑伞,大步流星地走来。
将一把备用伞交递给女仆桑娅,而他为莫伦撑起了伞。
伞下,两个人。
似乎形成了独立的小世界,任何风雨侵袭都能被拒之伞外。
麦考夫不着痕迹地打量莫伦,确认她没有受伤。
今夜自己的心一直莫名不安,现在终于能放下了。
麦考夫微笑:“欢迎您来到纽约。说好的,平安夜,我来港口接您。但愿我没迟到。”
第102章 Chapter102
Chapter102
“毫无疑问, 您没迟到。”
莫伦笑着凝望麦考夫。寒冬深夜,这个人的出现,确实让她心生欢喜。
两人原本相约在平安夜当天见面,时间在九个小时后的12月24日上午, 『珍妮号』原来的计划靠岸时间。
莫伦没想到途中发生航行事故, 居然提前到凌晨上岸。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又为什么能够恰到好处地出现?
“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莫伦问:“即将凌晨一点,您怎么会在码头,而不在温暖的被子里?”
麦考夫第一时间注意到莫伦的鼻尖微红、裙摆半湿,不愿让她多受吹冷风。
“边走边说。我与值班的阿伦特先生之前打好招呼, 您出示护照即可快速通关。”
“好,听您的安排。”
莫伦配合地加快脚步, 又送上一波赞美:
“谢谢您大手一挥,把我繁?*? 杂的入境手续与深夜找马车的麻烦都消除了。”
莫伦压低声音, 凑近耳语:
“让我猜猜,您是不是施展了‘湖中仙女’的魔法本领, 所以来得这样及时?”
麦考夫听到久违的昵称,会心一笑。
“对, 如您所想,我在入睡前预感到‘梅林’面临魔力耗尽的危机, 决定前往码头验证这个猜测。”
莫伦:这戏,真让福尔摩斯先生接上了。
麦考夫不是随口胡诌。
半小时前, 他离开租屋, 就是隐隐的不安感作祟。
他估测客轮不会准时到达, 也许提前两三个小时靠岸, 但正常情况下不会凌晨进港。
原本准备早起,清晨六点到岸边等候。入睡前, 不安感却不减反增。
索性不睡了,直接前往码头,观察是否有突发情况。
当马车抵达港口附近,听到远方传来水上巡逻队的吹哨声。
麦考夫立刻确定海上有变故发生。朝里走,路过海关值班室。
看到四位旅客正在办通关手续,更听四人说着深夜入境的原因是『珍妮号』今夜遇险,这让他愈发加快脚步去接人。
麦考夫想到这里,又深深看了莫伦一眼,幸好她没有受伤。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五天五小时又四十多分钟。
大西洋非常辽阔。
无尽海水有本事隔开两人的空间距离,居然没有办法冲淡他心底的身影。
今天,大西洋却又闹出了海怪。
麦考夫默默迁怒大海一秒。
大海啊大海,好事是一件不做,坏事是一件不少干。
莫伦:“我还有一个小问题。假设您到码头后发现直觉出错,没有发生意外状况,您准备怎么办?该不会扮演一夜的海边灯塔吧?”
麦考夫立刻否认,反问:“我像是做这种事的傻子?”
他又不是望妻石,怎么可能傻傻地在冬天码头吹一夜的冷风。
莫伦微笑,对这个回答持保留看法。
麦考夫自证说明:
“如果验证直觉失败,我会去最近的旅舍住下,再找几个跑腿盯梢码头。一旦出现突发情况,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收到港口动态。”
莫伦表示肯定:“这样就好,我能放心了。您没有讹我,想要我赔偿一大笔医药费的念头。”
麦考夫微笑。
如果他使用苦肉计,绝不是冲着一笔医药费去的。
说话间,两人抵达海关值班室。
先一步来的福纳克夫人四人,被安排到小隔间填写各种表格。
麦考夫扫了一眼填表中的金发中年男人,又对值班边检阿伦特微微颔首致意。
阿伦特也点了点头。
他简单核对登记了莫伦与桑娅的护照信息,马上敲章放行。
车夫等候在最近的接驳点。
夜深人静,没有堵车,半小时抵达柏树街1号。
这里不是酒店,而是三层楼的独栋别墅。
麦考夫租了三个月,还自带了厨师与佣人。
他的外派任务,预计用两个多月完成。同时,也希望在这个时间段内,对捕梦社的追查能有所收获。
之所以选择租在这里,因为地位置合适,它与捕梦社被烧的原址在同一条街上。
顺带给莫伦提供方便。
独栋别墅的房间足够多,她能拎包入住,免去了预订酒店的麻烦。
哪怕预订房间之类小事能由助完成,但酒店人多眼杂,不如两人同一个屋檐下能相互照应。
麦考夫在电报里写明了租屋的地址,提出合租邀请,得到莫伦的肯定回复。
那次回信,莫伦还提起大英博物馆闹鬼事件,以及侦探肖恩的指纹出现在一张人皮上。
“别的事稍后再说。”
麦考夫:“热水一直准备着,您不妨先沐浴。想吃点什么?让厨师现做。”
莫伦踏入别墅,后知后觉地感到饥寒交迫。
昨天晚餐约等于没吃,紧接着进行了一场海上大逃亡。夸张点说,她现在能吃掉一头烤乳猪。
莫伦却克制了食欲,吃太多不利睡眠。天亮后,还有一堆后续要处。
“给我一杯热可可,加一片烤吐司就好。”
她又看向女仆桑娅:“想吃什么,你和厨师说。今天给你放假,好好休息调整。”
桑娅连连点头:“谢谢小姐。”
*
半小时后。
莫伦前往二楼起居室用餐。
她洗了一个战斗澡,又在火盆边烘头发烘了二十分钟,但只烘干七八成。
这种时候,格外怀念电器设备。
不求控温、养护、风速等功能,给她一款基础电吹风就很好。可惜,别说电吹风,就连电线插座也没有。
起居室的餐桌上,两杯热可可与烤吐司已经被麦考夫端了上来。
莫伦:“谢谢。您不介意我披散着头发吧?”
有此一问,因为时下的礼仪传统,女性不应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
“您太客气了,当然没关系。”
麦考夫丝毫不认为莫伦失礼,反而有一丝愉悦。这样的相处,变相证明他不是外人。
麦考夫还特意为莫伦留了距离壁炉更近的座位,便于她一边吃夜宵一边更快烘干长发。
说到头发,不由想起在海关值班室里见到的金发中年男人。
刚才在马车上,听莫伦简述今夜『珍妮号』的怪异遭遇,得知那个中年男人叫“乔门罗。”
该怎么说呢?
那个男人给他的第一眼感觉很微妙。
金色头发,让麦考夫联想到第一次进入梦境任务时扮演的护卫角色。
与乔门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发色,就连卷度也很相似,幸好造型不同。
护卫角色的人物设定,是一见钟情地迷恋上伯爵主人的未婚妻。
麦考夫很清楚那次自己演砸了,主观上只求形似,完全没有走心。
那时,他坚定地认为智者不入爱河。现在,……,现在保密。
对比乔门罗,这个中年男人在照顾福纳克夫人时,眼中的深情款款是完全溢出来了。
麦考夫不免好奇,问:
“乔门罗,您与他乘坐同一条逃生船上岸。您对他有没有什么看法?”
莫伦手上的刀叉一顿。
“这个答案,在餐桌上其实不宜提起。但您问了,我就如实回答。我的第一感觉那是「金色人形蟑螂」,因为他有看蟑螂都深情的眼神。”
麦考夫:!
莫伦微笑:“请安心。虽然是一样的发色,但那次我见到您时,联想到了芒果冰淇淋。”
麦考夫松了一口气。
莫伦:“您呢?觉得他像是什么?”
“像是毒蜘蛛。”
麦考夫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如果他的深情是演的,演技好到足够以深情为网,困住想要捕杀的猎物。”
莫伦缓缓点头:“听您的描述,这种感觉很贴切。话说回来,福纳克夫人与纽约富商兰格是表兄妹,她身上存在被利用的价值。我也只能祝她好运了。”
眼下,话题重点却不在乔门罗身上。
即便他将来会做什么,但现在不是捕梦社系列事件的关键人物。
麦考夫听到富商兰格,将话题转回正事。
“收到您的电报,其中提到博物馆仓库闹鬼事件。我预订了「兰格剧院」后天的演出票。《无夏之年的爱情》,这部戏剧火爆纽约,听说它的光影声效做得逼真。”
已知博物馆闹鬼,使用幻灯片投影的手段,而闹鬼团伙与纽约捕梦社有关。
纽约的一众剧院里,公认在舞台投影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兰格剧院」,而光影效果最佳剧目的就是《无夏之年的爱情》。
麦考夫当即买了两张12月26日的门票,准备去亲身体验一番。
“另外,我在接到您的消息后,立即给芝加哥的平克顿侦探社总部发了电报。希望能打开侦探肖恩的棺材,确认尸体是否被人破坏。”
莫伦:“情况如何?”
麦考夫:“昨天给我的回应。确认肖恩的尸体被盗,棺材空了。”
这意味着博物馆闹鬼事件里,取自背部的那张人皮,有可能从侦探肖恩的身上扒下来的。
凶手还特意在这张人皮上印了肖恩的指印,挑衅的意味是拉满了。
麦考夫:“平克顿先生表示要亲自来一趟纽约。对于肖恩死前侦办的事件,见面后详谈,他在12月27日上午到。”
莫伦:“我把人皮留在苏格兰场,只带了一组照片来。那张人皮应是取自背部,有一颗痣,不知道肖恩的身体上是否有同样特征?”
麦考夫摇头:“不好说。位于背部的一颗痣,即便本人也不一定能确定痣的具体位置,这种细节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了解。”
“目前已知肖恩今年35岁,未婚,是独子,而他的父母在十年前去世了。如果侦探社没有记录员工的体征细节,除了扒皮者,没人能断定肖恩与那块人皮的关系了。”
一般情况下,公司不可能对员工背部是否有痣做记录。
平克顿侦探社却不一样,采集了员工的指纹入档,也记录了身高、体重等信息。现在无法确定侦探社是否注重细节,不放过员工身上的任何一颗痣呢?
莫伦:“三天后,等平克顿先生到了纽约,再向他了解具体情况吧。”
说话间,吐司与热可可都进了肚子里。
莫伦看了一眼座钟,已经是02:44。
“谢谢您陪我吃夜宵,时间很晚了,您回房休息吧。今天中午,『珍妮号』的船长可能会捎来售卖怪蛇尸骸的消息。如您感兴趣,到时候不妨一同去瞧瞧。”
麦考夫不困,但也清楚应该去休息了。
他却没有马上起身离开,而说:“头发湿着入睡,容易引发头疼。您的头发完全烘干了?”
如果没有,他再陪聊十几分钟也无妨。
莫伦听得懂言下之意。
“我不会与自己的身体作对,我确定头发不湿了。”
麦考夫有点不确定,这真不是让他尽快回房的话术?
莫伦笑了,挑眉反问:“不相信吗?您是想要亲手检查,才能放心?”
第103章 Chapter103
Chapter103
亲手触碰莫伦的发梢, 检查她的头发是否烘干,这有什么难度吗?
麦考夫指尖微微颤动。
既然莫伦主动提议,她敢说,自己凭什么不敢做。
“不必检查。”
麦考夫说得义正辞严:
“您说头发干了, 它就一定干了。我没有由不信您的话。”
话即出口, 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麦考夫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时间很晚了, 您好好休息。今天不用早起,充分补足睡眠。我会去及时了解救援的情况,您不用担心错漏『珍妮号』的消息,”
莫伦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微笑着注视麦考夫, 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的手指上多逗留了几秒。
麦考夫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坐姿,双手自然地搁在桌面。反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伦缓缓摇头:“我没问题, 有劳您的安排。”
“不用客气。”
麦考夫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那么我先回房了, 晚安。”
“晚安。”
莫伦也起身,看着麦考夫快步离开的背影, 无声地念了一个词——福尔谨慎性怪莫斯。
麦考夫走到门口,蓦地脚步骤停。
顿足, 回头看向莫伦,只见她露出一抹异常标准的微笑。
莫伦无辜地问:“怎么了?”
不会吧?这人总不能背后长眼睛, 读出了她刚刚的口型?
莫伦却非常镇定。被看穿也不慌,她又没说福尔摩斯是胆小鬼。
麦考夫眨眨眼, “没什么。就是告诉您, 帮佣会来收拾餐桌, 无需您动手。”
“好的。”
莫伦也快步走出起居室, 对麦考夫颔首致意。
这次,她没有回头, 迅速上楼梯,前往三楼卧室。
麦考夫的卧室在二楼另一侧。
他步伐平稳地穿过走廊。拧开门把手,进屋,反手锁门。
卧室漆黑,不见光亮。
麦考夫却未立刻开灯,而是站在门后原地不动。
黑暗中,他默默凝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想要伸出,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放任指尖去感受莫伦发丝柔软顺滑的触感,它会不会得寸进尺地渴求更多?
所以说,有的事绝非不敢,而是懂得克制。
麦考夫努力忽视心底的遗憾。
开灯,脱下外套,往盥洗室。洗漱后,躺到床上。
自从人皮书的任务出现,他再也没有做过别的梦。
不必担忧梦境夸张又真实地反应出那些清醒时被自己竭力克制的情愫。
这令人庆幸。
关灯,睡觉。
*
*
1873年的12月24日,太阳正常升起。
莫伦一觉睡醒,看到时钟显示「11:18」。
愣神三秒,很久没有睡到中午才醒了。
没有为赶去纽约港而操心,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潜意识是足够信任麦考夫的话。
她不急不缓地起床。
虽然行李箱留在『珍妮号』上,但别墅里已备齐衣服鞋袜等物品。
美国的成衣业比欧洲发展得更快。
她在离开伦敦之前,以电报形式向纽约店家订购。
只要愿意加价,不用等一周,三四天即可完成微调衣物尺寸、洗衣晾晒、送货上门等系列服务。
莫伦继承的产业股份之中,也涉及对美国制衣行业的投资,是缝纫机生产厂。
她做过调查,美国成衣业的发展与十多年前的南北内战直接相关。
当时,男士军服需求暴涨,提供了大量制造成衣的订单。
内战结束,美国服装从业者根据收集的海量军装尺寸,掌握了详实的人体比例数据。
基于此,有了标准化衣服尺寸的依据,可以固定尺码制作衣服鞋袜。
纽约富商兰格也吃了一波战争红利。他经营的「兰格制衣」曾经给北方联邦军队制衣。现在拓展产业,从制衣向剧院方面扩展。
莫伦随意猜想着兰格的事业版图拓展线路,是否准备先从大众制衣拓展到娱乐业,再向高端奢侈品牌发展?
话说回来,她没有订购兰格家的成衣。
去年前来纽约,在「普林斯定制店」预订了几套风格不一的衣裙。
从设计到工艺都很符合她的预期,这次也是让普林斯家加急制作,送到了柏树街1号。
莫伦一边洗漱,一边想起福纳克夫人。
富商兰格的真实性情如何?对于前来投奔他的表妹与侄女们是热情欢迎,还是随便给点钱打发了呢?
再说「兰格剧院」里的热播戏剧,它的精彩舞台特效又会与博物馆闹鬼制造者有关联吗?
一通发散联想,穿着整齐再前往起居室,已经是十二点整。
莫伦:“中午好。”
“中午好。”
麦考夫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他已在外面转过一圈。
“我去过码头,『珍妮号』全员71人全部活着上岸,但其中14人被送去医院。
今天凌晨,共计五名水手与九位乘客落水。部分被吞噬鳗的牙齿咬伤,部分被水母蜇伤。目前都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过敏红.肿反应。这是住院者的名单。”
麦考夫指向桌上的表格,又说:
“上午九点左右,『珍妮号』也被拖入港口。您与桑娅女士的行李已经取回,暂放在一楼储物室。”
“谢谢。”
莫伦取来名单浏览一遍。
上面没有熟悉的姓名,看起来记者旺斯所在的No.6逃生船,包括年轻夫妻赫特与玛姬在内都是顺利上岸。
她也顺势递出信封:“印有肖恩指纹人皮的那组照片。”
麦考夫接过细看,人皮上的那颗痣并无显著特点。
没有痣上长毛,也没构成特别图案。相片是黑白的,看不出其他颜色。
麦考夫:“痣的颜色特殊吗?”
莫伦:“普通褐色。”
麦考夫收起照片:“这样的话,很难确定人皮是从哪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只能等平克顿先生到了,再想办法查证。另外,码头上还有一件事。”
“我见到了闻讯前来的『珍妮号』船东史密斯。”
麦考夫问:“现在需要向您确认一点,您很想买下怪蛇尸体吗?”
莫伦听出来了,这笔买卖不易做。“如果我回答‘很想’呢?”
麦考夫:“如果是您深思熟虑后的「很想」,我会竭尽所能为您完成心愿。”
莫伦笑了,又坚定地摆手:“没必要,我们都不必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与精力。我对收集尸骸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怪蛇出没的原因。不管它被谁拍走,让我近距离观察几个小时即可。其实看不看也没差别,我的眼睛也不是检测仪。”
莫伦心里清楚,以目前的科学检测水平,连毒.药的成分都检测困难,更不提做什么分子生物学检测。
麦考夫仔细观察一番,确定莫伦真的没有不舍与遗憾。
既然这样,他也不必把性思考的脑子寄存在一旁,投入到一场疯狂抢夺战中。
莫伦好奇的是另一点:“有很多人抢购它吗?”
麦考夫:“是的。全球各地对不明生物的探索热情都很高。不知您对美国的「化石战争」是否有所耳闻?”
“听说了。”
莫伦:“两位昔日好友,爱德华柯普与奥塞内尔马什反目成仇。为了比拼谁能挖掘更多的更有价值的恐龙化石,两人不择手段式地争夺恐龙化石。”
这个世界与上辈子的科学发展趋势是大同小异。
虽然部分知名人物有所差异,但如今发生的「化石战争」与上辈子古生物学圈内的内斗事件一致。
柯普、马什以实际行动,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同行是仇家。
19世纪中期,欧美兴起了恐龙热。
柯普、马什生于美国,在德国深入研究古生物学时结识,起初关系融洽,还用对方的名字命名新发现的物种。
五年前,1868年,柯普在新泽西州雇佣矿工发掘恐龙化石,他邀请了马什来参观。
不料,马什买通矿工,把新发现的恐龙化石直接送去他供职的耶鲁大学。
这成为两人的决裂之始。
莫伦不搞古生物研究,但阅读各学科的书刊打发时间,从中围观了柯普与马什的斗争。
这几年,两人互飙论文,而双方的恶斗绝不只在学术期刊上。
四年前,美国西部发现了大量恐龙化石。
柯普、马什展开了实地斗争。你封锁化石发现地的消息,我派出探子跟踪追查。
你雇佣化石猎人盗窃我的化石,我派手下去你的挖掘场乱打乱砸。两派打得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这就是19世纪的古生物学界,真的在搞流血的学术斗争。
莫伦问:“怪蛇消息传得这么快?柯普、马什也派人来竞拍了?”
麦考夫点头:“对,都像是闻着血腥味的鲨鱼,飞速围攻纽约港。上午十点多,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很热闹了。”
虽然今天是平安夜,多数店铺放假,连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关门休息,但电报公司继续加班。
麦考夫:“码头上,不只有研究恐龙的派人来,像是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大英博物馆都派出了代表,还有各种展览的主办方等等,全收到了风声前来围观。”
不难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抢购风潮。
夺得不明生物的尸体,不只是为了研究,它的商业价值更高。
这年头,人们好奇各种未知事物。
各种展览都是人头攒动。仅以巡回展出的方式让人参观怪蛇尸体,主办方收门票就能收到手软。
麦考夫:“船主史密斯最后定了时间,下周的12月31日,在纽约拍卖怪蛇尸体。
拍卖会入场券,一百美元一张。明天上午十点,在港口售卖『珍妮号』船票的窗口开售拍卖会入场券。”
莫伦:“啧啧,这生意头脑,船主史密斯真会圈钱。怪蛇尸体还没开拍,先凭拍卖会入场券赚一笔钱。
我们也不必傻傻地去送钱,等尘埃落定,再向持有者提出参观申请。”
“您说得很对。”
麦考夫从客观的角度分析,拍下蛇尸不为圈钱的话,以现在的设备仪器也做不了深度研究。
只为观察一两个小时就贸然抢购蛇尸,不是明智选择。费钱事小,随之而来的不确定人身风险才是麻烦。
幸而,莫伦始终性。
麦考夫转念一想,也默默表扬自己一次。
不会乍一听莫伦有购入蛇尸的意向,就迫不及待地重金求尸。没有疯狂地买买买,只为给她添一份新年礼物。
谁说他被情感冲昏头脑?谁说他不矜持了?
瞧,绝对没有的事。
麦考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菜单,切换话题。
“这是今夜圣诞晚餐的食谱,您看看,有什么需要增减的?”
莫伦接过,满意地点头。
“这份菜单非常好。晚餐只有我们两人,提醒厨师,菜量宜少不宜多。”
莫伦又不免有一个猜测。
“漫漫平安夜,会不会有人寂寞难耐,去偷怪蛇尸体呢?”
麦考夫:“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它价值连城,会引发人的贪欲。”
话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耐人寻味地笑了。
莫伦:“假如发生盗蛇事件,虎视眈眈的竞拍者们都会想知道是谁偷的。”
麦考夫:“您觉得「捕梦社」是小偷,这个猜想如何?”
莫伦煞有介事地说:“这个猜想很到位。”
眼下,找不到「捕梦社」的行踪,那该怎么办?
哐!一口黑锅扣上去,说不定就把关键人物给逼出来了。
不过,两人尚有底线。
只是假想而已,万一发生盗尸的情况,可以进行浑水摸鱼的盘外操作。
*
同一个纽约,有些人能一起过圣诞夜,有的人是形单影只。
「老杰克酒店」的客房。
莫里亚蒂望向窗外,太阳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
今夜,圣诞夜。
他对圣诞大餐却完全不感兴趣,心里蠢蠢欲动。不如偷一条怪蛇尸体,玩玩?
第104章 Chapter104
Chapter104
1873年的圣诞夜。
夜晚九点半, 纽约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
雪,遮掩了秘密。
比如遮蔽了偷盗者留在泥地上的脚印,比如淡化了空气里的腥臭气味。
整个纽约白茫茫一片,宛如传说里的圣洁之地。
莉莉与妹妹, 随母亲一起来到兰格表舅家。
兰格豪宅, 富丽堂皇。
水晶灯闪耀光芒, 宴会厅钢琴曲悠扬。望着落地玻璃窗外的鹅毛大雪,更似置身于童话故事之中。
莉莉喝着热红酒,不只身体暖暖的,脑袋也有些热, 微醺上头。
今夜,原本以为会在酒店内度过。
凌晨入境, 好不容易在码头边叫到一辆马车。
她与母亲、妹妹,还有金发门罗先生, 四人入住了为数不多的圣诞假期照常营业的「老杰克酒店」。
下午一点,醒来。
准备找人去兰格舅舅家送拜帖, 表示她们已经抵达纽约,希望约一个合适的时间登门拜访。
莉莉还没动笔, 奇洛管家居然来酒店接人了。
奇洛管家表示,兰格先生听说了『珍妮号』的凌晨突发事故, 而他之前收到过表妹福纳克夫人的电报,注明了轮船班次。
兰格先生得知发生轮船事故, 立刻追查福纳克母女三人是否平安。获知三人在哪里落脚, 马上派管家前来接人。
莉莉被接到豪宅八个小时, 感受到了兰格舅舅一家的热烈欢迎。舅舅办事风风火火, 待人亲切热情!
兰格舅舅今年四十九岁。
二十五年前,他与一伙同龄伙伴从英国来到美国西部。
当时, 加利福尼亚掀起淘金热,他的第一桶金就是采矿得来的。
餐桌上,兰格正在回忆当年。
“我和雷恩斯不只挖到了金块,也挖出过恐龙化石,卖出了一大笔钱。如果是今天,我肯定不卖化石,把它放到收藏室里作为传家宝。”
雷恩斯是福纳克夫人的亲哥哥,也就是莉莉的亲舅舅。
莉莉却没见过他,因为雷恩斯英年早逝。
二十五年前,两个淘金小伙在美国西部赚到第一桶金。
兰格选择留在美国,他认为去西部淘金的人需要坚实耐用的衣服,批量生产牛仔服是有利可图。
雷恩斯却返回英国,准备买一小块地,开始乡绅收租的安逸生活。
命运开了恶意玩笑。
雷恩斯返回英国不久,去伦敦与人签订买地协议时,倒霉地遇上霍乱爆发,染病死了。
兰格唏嘘不已:“当时我没留住恐龙化石,也没留住雷恩斯,如果不让他回英国就好了。”
福纳克夫人听着兰格的感叹,她却没有太多悲痛。
她已经记不清雷恩斯的模样。兄妹俩没有矛盾,但不亲近。
年少时期,自家与兰格家住在同一个村庄,但因男女有别,她与兰格相处时间不多。反倒是亲哥雷恩斯与兰格同龄,两人经常玩在一起。
福纳克夫人搜肠刮肚,找话题捧场。
“当年,我真羡慕您与雷恩斯每天都有趣事可做。你们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隔三差五能给家里加菜。”
兰格被触动了记忆开关,也谈了年少糗事。
“哈哈哈,那时候真是调皮。我和雷恩斯还喜欢去偷剪隔壁村圈养的绵羊羊毛,几乎挑衅过所有养羊人的牧羊犬,被它们追着跑。我们实在跑不过了,就爬树躲着。”
兰格说着,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敦实的肚子。
“现在,人老了,也胖了。再也不是年轻的时候,能随便跑两三英里。”
福纳克夫人顺势吹捧说:“当时你们也真的很辛苦。我太佩服你们了,十六岁就离开家乡去伦敦打工。”
雷恩斯与兰格十六岁离开家乡。
在前往美国淘金前,两人去伦敦打过八年零工。
那时,福纳克夫人十四岁,人们都还叫她的本名詹妮。
后来十年间,她只见了雷恩斯、兰格四次。
等雷恩斯从美国淘金中赚到一大笔钱回家,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那年,兄妹俩没时间重新熟悉起来,雷恩斯就在伦敦病逝。
福纳克夫人叹息:“时间真是快。眨眼间,雷恩斯去世二十三年了。”
她难有发自内心的哀伤,但象征性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光。
“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大家热热闹闹相聚在一起,可惜了。”
莉莉却为素未谋面的亲舅舅伤感起来。
小时候,每次探望外祖、外祖母,都会听两位老人说起雷恩斯舅舅的故事。
不只是他在伦敦、美国西部的打工见闻,还能阅览他买的不少书籍。
莉莉从那时起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
可惜,雷恩斯舅舅早逝,没人能带她去见识一番。
雷恩斯死后,遗产被双亲继承。
其中两千英镑被用作妹妹詹妮的嫁妆,是让嫁妆比原本多了一个零。这笔钱也让詹妮成功嫁给乡绅福纳克。
莉莉听父母提起过两人的婚姻实情。
适婚年龄的两人,在乡镇相亲舞会上认识。
乡绅福纳克想找的妻子,长得不用太漂亮,只要相貌和善。她不能太有钱也不能贫穷,嫁妆两三千就不错,女方的家庭关系也要简单一些。
詹妮想找的想丈夫不用外貌英俊,性情温和即可。
不必太有钱,家里有地,地租能维持相对体面的生活就好。另外,希望男方的家庭关系简单一些。
两人一拍即合。
没有产生缠绵悱恻或坚不可摧的感情,只是其他条件都合适。
都不挑挑拣拣,一个愿意娶,另一个愿意嫁,组成了新的家庭。
平淡生活持续了二十多年,两人生育了两个女儿。
如果福纳克家的地产不是属于英国法律中限定继承的部分,生活能一直平淡到死。
莉莉之所以会听父母提起过往,那次是在讨论为她定下与唐纳德子爵次子的婚约。
那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福纳克先生与唐纳德子爵在钓鱼时认识。除了爵位,两人的家庭资产相差不算太多。
唐纳德有两个儿子。
依照长子继承制,爵位与大部分家产都由大儿子卡森继承。为小儿子卡特规划好了大学教师的职位,算是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唐纳德与福纳克脾性相投,有了促成儿女婚事的想法。
不是介绍大儿子,而是介绍小儿子卡特与莉莉认识,也算是门当户对。
莉莉听父母说起两人结婚的始末,又听两人摆事实讲道,说着为她挑选的相亲对象有多么合适。
莉莉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未来被安排得一眼看到头,自己的婚姻可能与父母一样寡淡无味,但还是同意与卡特见面聊聊。
相看的结果与预料中一样。
卡特长相普通,性格略强硬,他对未来妻子有一条硬性要求——顾家,不能过度热衷公益。
婚后把时间花在丈夫、孩子身上多一些,而不是整日不着家,一会参加这个慈善晚会,一会又参加那个捐赠活动。
莉莉事前了解过,唐纳德夫人喜欢参加各种活动。卡特的要求表明了他对母亲生活状态的不满。
莉莉对卡特对婚姻的态度,说不上支持,但也谈不上反感。
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每年假期外出走走看看,不能一直待在平时生活的城市。
双方最后同意了彼此的要求。
在一年半之前定下婚约,如无意外,将在明年的春天结婚。
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一年前,福纳克先生去世,让妻子与两个女儿失去了地产收入。
半年前,子?*? 爵长子被发现感染梅毒,已经到了病发晚期。卡森精神严重失常,两个月前,他上吊自杀了。
这样一来,继承权落到次子卡特的身上。
卡特有了爵位与土地财产的继承权,莉莉却失去了固定的地产收入。
两人原来各有的资产平衡被打破,这段婚约还能持续吗?
福纳克夫人在这个月的月初拜访了唐纳德夫妇,试探询问来年三月的婚礼是否照约定进行。
她问对方婚礼要做什么准备?
唐纳德夫人回复,因为长子卡森的死亡,希望次子卡特的婚礼推迟半年进行。
“不怕您笑话,我对社交并不擅长。”
福纳克夫人借着亲哥雷恩斯去世的话题,向兰格一家吐露了此行美国的主要原因。
“如果哥哥活着,他必能与唐纳德先生有更好地沟通,不像我,连女儿的婚约也保不住。”
福纳克夫人把大女儿莉莉与卡特婚约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询问兰格:“您看这件事怎么处比较好?唐纳德家是不是想要解除婚约?”
“岂有此!”
兰格当场愤愤不平地黑了脸。
“唐纳德一家太势力!卡特有了继承权就要悔婚,他有多看得起他自己?难不成长了一张阿多尼斯的脸?
阿多尼斯能引起爱神维纳斯的倾心,卡特认为退婚了,他也能赢得公主的青睐?”
兰格说着,指了指儿子莱蒙。
“卡特唐纳德有我家这小子长得好看吗?”
福纳克夫人与莉莉都不好意思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也不由看向被点名的莱蒙。
与兰格的风风火火不同,他的儿子莱蒙二十二岁,吃饭说话都是慢条斯。
莱蒙的长相汲取了父母的优点。
他有着父亲兰格深邃的眼眸,也有着亡母伊丽莎白的精致面容。
在纽约富豪圈的魅力榜上,莱蒙哪怕不是人人认可的榜首,但也有一席之地。
“父亲,您不必发火。既然是唐纳德家反悔在前,不如让这份婚约直接作废。”
莱蒙又对福纳克母女三人微笑着说:
“你们来了纽约,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等圣诞假期过后,我多组织几次舞会,介绍更出色的年轻人给莉莉认识。请姑妈放心,我组局,不会放歪瓜裂枣进门。”
莉莉尴尬笑。
她是想解除与卡特的婚约,但下一步不是想嫁入纽约有钱人家,是想变成纽约有钱人。
福纳克夫人却是眼前一亮。
没到纽约前,不确定兰格的态度,她想保住大女儿的婚约就好。
现在情况变了,兰格父子的表态让她有了新靠山的感觉。
福纳克夫人很想立刻答应,但多少长了一点心眼。
扫视餐桌上另外两人——兰格在十一年前续娶了卡米拉,有了女儿安吉拉。
卡米拉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否欢迎兰格的远亲在纽约久住?
福纳克夫人从自己的角度去判断,如果是她,并不喜欢丈夫多管亲戚家的闲事。
卡米拉却是一脸热情地表达欢迎:
“太好了!詹妮,你一定要与两个孩子在纽约多待几年。兰格与莱蒙总是忙生意,我又不喜欢参加宴会。你在,我能有自家人一起聊天。安吉拉也与拉娜年龄相近,两人也能做伴。”
话到这里,主人一家四口都热情邀约,福纳克母女三人没有由不留下。
兰格家的圣诞大餐在其乐融融中结束。
餐后,莉莉稍加思索找上了表哥莱蒙,概述了『珍妮号』发生的事故。
“多亏海勒小姐伸出援手救了拉娜。很惭愧,母亲与我都没正式感谢她。现在我们一家三人在此暂居,我想有必要与你说一声。”
莉莉确定母亲尚未与兰格舅舅提起此事。
按照一般情况,该与女主人商议,偏偏卡米拉是兰格舅舅续娶的继妻。
从餐桌上的氛围判断,继妻卡米拉不管事,反倒是作为长子的莱蒙管着兰格家的交际应酬。
莱蒙关切地表示:“上午我就听说『珍妮号』本次航行遇上怪事,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遭遇。远洋航行太不容易了,你们受苦了。”
他又问:“你说的海勒小姐,是很有名的莫伦海勒吗?今年年初,伦敦报纸上的那位『绞刑架小姐』?”
莉莉知道年初的巨额遗产案,但没有问询两者的关系。
“我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莱蒙:“去年的十二月,海勒小姐来纽约办继承遗产的手续,参加过几场宴会。我见过她一次,我记得她有一双车矢菊蓝的眼睛。”
莱蒙又形容了其他外貌特点,问莉莉:“你在船上遇到的是她吗?”
莉莉逐一回忆,肯定点头,“应该没错。”
莱蒙:“作为拉娜的表哥,我代表兰格家很感谢海勒小姐对拉娜的救助。为表诚意,我与你一起登门致谢。”
莉莉迟疑,今天凌晨她完全想不到会与表哥莱蒙一起上门致谢。
莱蒙摆摆手,“肯定不能贸然登门,我们先写一张拜帖,等待海勒小姐的回应。你觉得呢?”
莉莉想了想,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好。”
莱蒙:“她现在住在哪里?”
莉莉:“留下的联络地址是柏树街1号。”
“柏树街1号。”
莱蒙缓缓重复了一遍,自然而然地说:“距离华尔街很近,是一套独栋别墅。”
莉莉不知详情,问:“那里的居住环境不错吧?”
“挺好的。”
莱蒙笑着回答,却又眯了眯眼。
那栋房子的租客恐怕不只莫伦海勒。
据他所知,出面签订短租合约的,是从伦敦白厅来的男人。
莱蒙不动声色,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上门见了面,就能观察到更多。
*
*
柏树街1号的圣诞夜在平静中度过。
对莫伦与麦考夫而言,平静的时光着实不可多得。
两个人的温馨晚餐没有被突发事件打断。
餐后散步,在雪中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遇上纽约版的「圣诞大盗」。
回家,再一起阅读梦魔相关资料书籍。
当天的睡眠质量不错,没有被突然拉入梦境任务世界。
莫伦拆开麦考夫送的圣诞礼物。
一枚典雅的定制帽针,镶嵌着车矢菊蓝色宝石,是她眼睛的颜色。
帽针静静地躺在礼物盒中,也没有被调包、被消失等叫人猝不及防的事故出现。
平静的圣诞夜令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两人是来纽约悠闲度假的,不是来解决身上的不定时炸.弹。
12月25日,太阳不能更正常地升起。
莫伦却无法继续悠闲居家,她要亲自登门,对两个人说一声圣诞快乐。
不是去年在纽约社交晚宴上匆匆认识的那些人,而是拜访爱德华范恩律师与雪莉查德女士。
前者是处遗产继承案的律师。
一年前,莫伦初来乍到,她很感谢范恩律师的援手。
后者是合作愉快的投资合伙人。
两个月前,莫伦与麦考夫身在伦敦,与位于纽约的雪莉合伙,在华尔街股市崩盘前大捞了一笔。
上午探望范恩律师,下午与雪莉聊天。
黄昏时分,莫伦返回柏树街1号。
麦考夫尚未回家,直到晚餐前半小时才看到他的身影。
“我这边今天没有更多捕梦社消息。”
麦考夫问:“您呢?情况如何?”
莫伦摇头:“范恩与雪莉知道得很少。如果不是伦敦先爆出了游乐园杀手新闻,那两位身在纽约,也不知道柏树街66号是捕梦社据点。”
麦考夫又翻起信盒。
今天有三封给他的信件,却都是公务信函,与捕梦社情报无关。
莫伦前往纽约的行程知道的人不多,可她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
“莉莉福纳克送来了拜帖,希望过两天登门向我致谢。”
麦考夫作为合租人,有必要与他一声。
莫伦随手把帖子递了过去:“您看。”
麦考夫接过,却留意到帖子上的另一个姓名「莱蒙兰格」。
“看来兰格家对表亲的接纳度很高。以示重视,莱蒙先生准备陪同登门。”
麦考夫似乎就事论事,非常客观地提起莱蒙的信息。
“听说莱蒙兰格是纽约当代的「阿多尼斯」,他的魅力与他主导设计的「兰格剧院」一样出众,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伦:“明天我们就要去「兰格剧院」观看演出,可以先验证这个剧院的演出效果如何。等莱蒙上门,您就能验证另一半的传言。”
麦考夫微笑,他一点也不意外莫伦同意让兰格表兄妹登门。
一位经常在纽约活动的富商之子,说不定接触过捕梦社。
莫伦:“事实上,我去年在某场宴会上见过莱蒙一面。”
“哦。”
麦考夫随意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很清楚莫伦从来不会以貌取人。
半分钟后,麦考夫仿佛不经意地问:“所以说,您对他的感官如何?”
莫伦:“如果您问的是莱蒙是不是名副其实的纽约第一美男子?我认为审美受到个人主观情感的影响。在我的眼里,他不是最有魅力的那个人。”
麦考夫仿佛漫不经心地接话:“在您看来,谁最有魅力呢?”
莫伦笑了。
她前倾身体,靠近回答:“答案显而易见。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
起居室,有且仅有两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
麦考夫心头一颤,望着莫伦的双眼。此刻,莫伦眼里只有他的身影。
下一刻,莫伦却朝后一靠。
她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无不自信地说:
“在我看来,当然是我自己最有魅力了。福尔摩斯先生,您认为对吗?”
第105章 Chapter105
Chapter105
这个答案, 意料之外,情之中。
麦考夫先愣一愣,随即笑了。
是低眉浅笑。从眉角到发梢,他被朦胧烛火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您说得对极了。”
麦考夫笑着, 将拜帖放到长桌上。
前倾身体, 右手双指轻压卡片, 将它缓缓推还至莫伦手边。
“我十分赞同您的观点,您的魅力独一无二,令人叹服。”
麦考夫一本正经地称述,又轻轻拍了拍莫伦的手, 仿佛单纯地表示认同。
不过,这次收手时不够干脆。
麦考夫指尖多了一秒的流连, 似有如无之间,划过莫伦的指腹。
也许是劳累一天后, 大脑对手部发出的指令略有延迟。
抑或在某个瞬间,他再难克制心底悸动, 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对方的体温。
莫伦感觉皮肤微痒,似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可当她想要反抓住那根挠心的羽毛, 对方已经消失不见。
抬眸,看向麦考夫。
他已收回右手, 正襟端坐,似乎无事发生。只是眼底残留了一丝来不及收敛的柔情与渴望。
隔着木桌, 四目相对。
两人眼神相缠, 空气变得安静。
麦考夫一动不动, 竭力控制自己, 没有去摩挲手指。
对方肌肤带来的触感渐渐消失,指尖空落落的。
这种触感消失于指尖, 却顺着感知神经入侵他的大脑,企图掀起一场至死方休的风暴。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的体感气温却急速上升,从温暖向炽热变化。
“噼啪——”
壁炉内,干柴发出被烈火焚烧的爆裂声。
莫伦目光流转,好似轻拂过对方衣服上的每一粒纽扣。
但眼中没有过于浓郁的情绪,好像在单纯好奇福尔摩斯先生所使用的纽扣有哪种美学结构。
麦考夫感觉衣襟被从上到下扫视,明明那道眼神平和似暖风,他却控制不住喉结微动。
今天系领带的方式可能有点小失误。略紧了一些,竟然让他有些许燥热。
莫伦终是笑着起来,打破发烫的沉默:
“感谢您认同我的自我评价。遇见您,是我的幸运。美好如您,请务必保重身体。纽约的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出门在外,要注意保暖,别着凉了。”
麦考夫闻言,只觉更热。
这话听起来是很暖心,却怕它暖过了头,量变引起质变,让人热到无法继续保持不动如山。
“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
麦考夫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晚餐应该快做好了。我去换身居家服,准备用餐。”
莫伦抬手,做出您请便的手势。
麦考夫不急不缓地离开起居室。
当他踏入走廊,终是再也忍不住,伸手轻扯一下领带。
松开领口,深呼吸,将不属于凛冬的热意压制下去。
又加快脚步返回卧室。
麦考夫:没事。
只怪今天的衣服太保暖,让人心热,换一套宽松的家居服就好。
莫伦好整以暇地坐在软椅上。
拿起拜帖,轻弹一下,将它抛入表示已读的那只信盒。
不论莱恩是抱着何种目的登门拜访,这张卡片已经发挥另类作用。
*
*
12月26日,纽约的大雪暂时停歇。
融雪时更冷。
这种天气适合观看一部温度偏高的戏剧。
比如火山爆发,它带来的温度足够高。
「兰格剧院」的大热剧目《无夏之年的爱情》,演绎了火山爆发前后的爱情故事。
夜,19:30,观众们逐渐入场。
麦考夫购买了包厢票,他还准备了两只手持望远镜。
莫伦一起走入剧院。
这是她第三次进入19世纪的剧院。
第一次,「北方剧院」包厢的吊灯上藏了定时炸.药。
第二次,「查尔斯游乐场」里藏了巨额资金的线索,引来杀手窥觊。
第三次,「兰格剧院」会有什么“特别节目”的吗?
莫伦问:“我看报刊记述了不少各地不同火山秀,室外室内,各有风采。您有实地观演的经验吗?”
上个世纪,1748年,意大利开始发掘被火山灰淹没的庞贝古城,现代火山学的研究逐步形成。
人们更观测到意大利的维苏威与埃特纳火山又活跃了起来。
地球内部物质的运动还导致地震频发。比如1755年,葡萄牙里斯本大地震,死伤惨重。
「火山秀」这一商业概念,随着对天灾的观测渐渐兴起。
毁灭带来的震撼感与求生欲,让大众对末日题材故事着迷。
人为模拟火山爆发的舞台效果,营造身临其境感,让「火山秀」成为西方观众偏爱的戏剧桥段之一。
从18世纪开始,它发展了一百年后,形式丰富多样。
室外秀,利用烟花模拟岩浆横流。
室内秀,采用幻灯片、灯光、音效叠加的效果,上演火山爆发奇观。
麦考夫:“我没有特意去观看。大学时去海边度假,路过一场沙滩上的火山秀。可惜也没看到岩浆喷发的效果。”
他简述了观看失败的原因。
主办方技术不达标。被当作「火山」的道具以软木涂漆制成,论上作为「岩浆」的烟花需要从木头道具内喷发出来。
演出者操作失误,让烟花未到「火山口」就内燃了。
这下成了真的“火山”,一座整木制火山道具从内部起火爆燃。
麦考夫总结:“虽然火山秀有一百年的历史,也算是一种成熟表演形式,但对操作细节的把控还是很有讲究的。不是谁都能玩得转。”
莫伦:“那意味着出色的火山秀操纵者,掌握了成功制造博物馆鬼影的技术。”
麦考夫点头,“论上,完全正确。”
两人进入「兰格剧院」,演出将在半小时后开场。
不着急去包厢,先整体参观剧院。
弄清楚楼梯的走向,有几条走道可供观众进出。
这个时代,剧院内没有安全通道的标识。
莫伦只能自行判断万一发生火灾,该走哪一条路逃生比较合适。有的谨慎被刻入灵魂,不免让她的生活少了一些乐趣。
“与您说句真心话,我不太喜欢密闭的剧院环境。”
莫伦低声说:“比起演出带来的享受,我会担忧万一遭遇故意纵火。试想一下,演出厅的大门被反锁,观众与演员在火焰中无处可逃,全部葬身火海,那真是太不幸了。”
麦考夫很能解莫伦的想法。
两人第一次见面,莫伦在「北方剧院」拆弹。
万幸,当时她及时发现了炸.弹,让它在室外草坪的半空被引爆,才没造成人员伤亡。
麦考夫:“您的担忧并非思虑过度。我很抱歉无法保证一定不会有意外出现。”
莫伦:“不,这完全不是您的责任,您无须抱歉。”
她只是有感而发。
不仅在这个世界遭遇过包厢炸.弹,从前侦办过多起电影院纵火、剧院被袭击的案件。
面目全非的尸体,残垣断壁的建筑残迹,都昭示着灾难发生时被害人们的绝望。
莫伦也没有过度共情,不必因噎废食。
“意外与明天,谁也无法保证哪个先来。有不错的演出,还是要欣赏的。”
麦考夫却把莫伦的真实想法默默记下,琢磨以后两人包场观演的可行性。
为了娱乐放松的观演,他能提前联系清场。
但类似今天的情况,是为了调查求证就不适合包场,他能做的是尽可能与莫伦一起来。
麦考夫:“不怕您笑话,我的生活其实很单调。一张沙发、一本书与一壶茶就能过一下午。”
剧院,这种与安静无关的场所,原本就不在他经常出没的地点列表上。
偶尔的偶尔,他会看几次演出。现在,他希望把“偶尔”的次数都留给莫伦。
好吧,他做人向来公正而从不偏心。
可以腾出几次陪伴夏洛克,如果傻弟弟需要的话。
麦考夫:“如果您需要人同行观演,届时不妨叫上我,正好帮助我打发无聊时间。”
莫伦笑了,多么贴心地提议。
“福尔摩斯先生,谁会对拥有像您这样的同行者说‘不’呢?”
麦考夫毫不在意别人是否对他说‘不’,只要身边人给出肯定回答即可。
“像我这样缺乏浪漫细胞的人,算不上优秀的观影搭档。观众们为舞台上的深情喝彩时,我说不定在为故事的逻辑匮乏而蹙眉。这容易让人扫兴,不是吗?”
莫伦笑意更深:“巧了,我也有这种令人扫兴的缺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鬼鬼祟祟地去扫兴。不好意思,一时口误,是可以志同道合地批判式观演。”
麦考夫却不觉得有用错形容词。
他脑补出两只骷髅猫,悄悄变身,潜伏到人类剧院。猫猫们披着威风凛凛的黑色斗篷,四周观众谁也看不出两人的真身。
说话间,两人走了一遍对观众开放的通道。
「兰格剧院」的内部装修以华丽为基调,却又不失典雅。
完全没有暴发户的感觉,而充分融入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风情。
麦考夫承认莱恩兰格的剧院设计做得不错。
这就进入207包厢,检查桌椅吊灯,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
莫伦拉开正对舞台的观影台帘布。环视一圈,下方大厅的观众席几乎满座。
她的目光却微微一顿,停在了二楼斜对面的216包间。
216包间露台,坐着四个眼熟的人,是福纳克母女三人与一位年轻男人。
莉莉最先兴奋地向莫伦挥了挥手。
莫伦微微颔首回应,又扫了一眼似发光体的年轻男人。
她就似不记得对方,没打招呼,直接走回沙发椅落座。直视舞台,不再看216包厢。
麦考夫当然注意到了216包厢露台的情况,问:“他就是莱恩兰格?”
莫伦:“是的。剧院老板陪同表姑一家欣赏热门演出,也挑不出毛病。”
麦考夫点头,“是的,很正常。”
两人也不说好是希望今夜一直正常,或是发现某些异样。
如能始终正常,是纽约治安的幸运。如果有异样,或是两人靠近捕梦社真相的机会。
大幕开启,演出开始。
这部舞台剧火爆纽约,以情感细腻与舞台布局逼真著称,它的剧情早就不是秘密。
大概讲述素不相识的年轻男女去火山岛度假时相遇。
这个火山岛本来被专家认定为死火山,却在男女主人公登岛度假时,出现了火山复活迹象。
匆匆相遇,匆匆别离。
来不及说一声来自何处,主人公们在坐船逃离火山岛时失散在大海上。
火山爆发后,气温异常,全球范围出现了异常低温的夏天。
主人公们的心情恰似无夏之年,冷得仿佛置身寒冬。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两人又一次踏上了火山之旅,重逢的希望似乎就在明天。
莫伦与麦考夫各自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舞台上的光影布局细节。
特效很出色,不只兼顾光效与声效,甚至都迷惑了观众的嗅觉。剧情演到火山喷发时,演出厅弥散着燃烧的硫磺气味。
包厢里也有硫磺味。
从墙壁的神怪雕像口中,喷出了一股微弱气体。
两人侧目看向气流微变的位置,确认只是剧情环境特效,收回了注视的视线。
下一刻,莫伦与麦考夫却都面色一凛。
交换眼神,向对方点了点头,再度望向墙面内嵌的神怪雕像。
不是错觉!
此时此刻,从雕像方位传来一种窥探感。
神怪雕像的嘴巴是能控制气流交换的机关。换句话说,它有一个小孔。
莫伦当即向216包厢方位望去。
通过望远镜,看到莱恩兰格坐在原位。
麦考夫站了起来,走向神怪雕像。
雕像嘴部的孔洞背后,会不会藏了一双窥视的眼睛?
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火柴。
他划燃一根长火柴,让猩红火焰迅速靠近孔洞。
第106章 Chapter106
Chapter106
一根点燃的火柴, 被麦考夫猛地塞入墙面浮雕的小孔中。
“嘶——”
“咔哒!”
痛苦的抽气声与机关闭合声,同时从浮雕内侧响起。
火柴被突然关上的机关给卡断了。
麦考夫捏着断裂的半截火柴杆,燃烧的火柴头消失在了机关后。
浮雕小孔被合上,接下来却是一片死寂。
一墙之隔, 听不到更多人为响动。没有脚步声, 也没有喊叫或碰撞声。
偷窥者是谁?
此刻, 他是按兵不动地站在原地,还是已经蹑手蹑脚地离开?
最关键的问题,偷窥者为什么盯上207包厢?
麦考夫紧贴墙壁,又侧耳倾听了一分钟。
可以听到微弱的空气流动声, 但雕像小孔没有再喷出硫磺味烟雾。
此时,舞台上以投影的光效, 继续制造岩浆喷发效果。
配合光效,一楼观众大厅里的硫磺味仍在持续弥散。
换句话说, 依照正常演出流程,为了模拟真实火山喷发的嗅觉味道, VIP包厢与大厅观众都该被硫磺味的雾气包围。
207包厢没了烟雾效果,是被人为关闭了通气开关。
麦考夫取出随身记事簿, 在上面写了一个词,递给了莫伦。
——“等”。
莫伦看到这个词, 微微颔首。
拿出怀表,显示「21:14」, 距离舞台剧结束只剩十六分钟。
在两人进入包厢后, 从未谈及隐秘话题。
全程几乎都在沉默观演, 不是关注剧情, 而是通过望远镜观察演出特效。
莫伦也在记事簿上写了一个词——“剧场员工”。
包厢间的墙体内部安装了输气管,还留有人工开关阀门的通道。
这种内部通道没有对观众开放, 日常只能是工作人员出入维护。
刚才的偷窥者是剧院员工吗?
本次演出已到尾声。不妨等一等,瞧瞧莱蒙作为剧院负责人会怎么办。他是毫不知情,或有别的动作?
包厢内,寂静无声。
舞台上,故事演到高潮时刻。
“咚咚!”
不等演出结束,包厢的房门被敲响。
此时是「21:21」。
莫伦与麦考夫对视一眼,偷窥者被发现的短短七分钟后,会是谁来了?
麦考夫起身开门。
门口站了两个人,莱蒙兰格与一位穿着员工制服的男人。
莱蒙没有向包厢内张望,他一脸不好意思地直接道歉。
“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了。我是剧院负责人莱蒙,有员工留意到您使用火柴探入包厢通风机关口。您在观演过程中,是否觉得哪里不适?”
麦考夫反问:“你觉得呢?”
莱蒙应对自如:“您可能是第一次来「兰格剧院」,不熟悉剧院的同步嗅觉观看体验。包厢内的浮雕通风口会在剧情需要时冒出烟雾,如果给您带来不快,我很抱歉。”
莱蒙又指向了同来的剧院员工。
“哈罗特入职不久,对通风管道开关的操作尚不熟练。如果他的笨拙操作令您不适,还请您见谅。
为表歉意,弥补您本次的观演遗憾,请您收下包厢的免票月卡,下个月您随时能进入包厢免费观看演出。”
被点名的员工哈罗特长得精瘦,身高一米七,一幅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的左侧眉毛缺了一块,眉头皮肤发红,是被火柴的火焰给燎到了。
哈罗特没有怨言,还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操控机关不熟练,没能控制好烟雾浓度,破坏了您的观演体验。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
麦考夫瞧着一脸诚意致歉的莱蒙与哈罗特。
剧院方面及时认错又主动赔偿,观众一方也没有实际性的损失,仿佛再深究就是自己不讲了。
然而,两者的道歉对偷窥是半字不提。
剧院员工哈罗特只承认刚才是机关操作失误。
他从小孔窥视也能被解释为对机关不熟练,要贴近打量如何操作。
麦考夫对莱蒙微笑:“免费月卡,我就不收了。不过,剧院应该考虑到并非所有观众都喜欢嗅觉特效。为什么不事先询问观众的偏好?免得有人突然看到烟雾,以为包厢着火了。”
莱蒙连连点头,“您的意见非常好,我会立刻改进。”
麦考夫似乎没有纠缠追责的打算,只是又回望了一眼舞台方向。
“演出尚未结束。与你们说话,倒是让我把结尾部分剧情也错过了。”
指出这点,就是在变相质疑。
既然观众没有立刻发出质询,剧院为什么不等到演出结束再主动上门道歉?
莱蒙后知后觉地讪笑:
“抱歉!都是我们太着急了。想给每位观众提供最佳观演体验。”
麦考夫微笑,不置可否。
这时,莫伦也来到门口。仿佛完全不认识莱蒙,以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话非要着急说,让人无法安静地看完一整场戏。”
“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莱蒙迅速道歉,随即热络地攀谈起来。
“海勒小姐,您好。我是莱蒙兰格,去年十二月的金斯顿爵士晚宴上,有幸见过您一面。”
莫伦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吗?我不记得了。”
她当然记得纽约第一美男的脸,但美貌在她的字典里从来不代表特权。
与她见过一面的人太多了,现在莱蒙旧事重提,又有什么目的?
莱蒙却毫不尴尬,还喜形于色地表示:
“您久居在大洋彼岸,不关注纽约的人与事,太正常了。我却对您非常仰慕,您提出的鲁米诺发光特性,激发了我设计舞台灯光特效的灵感。”
莱蒙不掩饰欣赏之情,凝视莫伦的双眼。
“您是我的缪斯女神,我一直渴望再见您一面。”
莫伦微笑,这种夸奖,她敬谢不敏。
上一个夸她的鲁米诺发光实验能激发人的创意灵感,是星座连环杀手。
麦考夫面不改色,眼神越发平静,倒要听听莱蒙这家伙还能夸夸其谈出什么内容。
莱蒙对莫伦继续说:
“说来也巧,您在『珍妮号』救的女孩拉娜是我的表妹。我已送上拜帖,希望能登门道谢,没想到今天在剧院就遇见了您。想来这是上帝让我圆梦,提前与您再相遇。”
“拜帖?”
莫伦只作没见过这东西。
她不咸不淡地回应:“最近事情多,我没空细看来信。原来你是福纳克夫人的表侄,确实挺巧的。”
莫伦不等莱蒙接话,似乎想到有趣的事,问:
“今天没能完整地欣赏演出,是因为排烟开关的操作问题。作为补偿,不如让我们参观一下嗅觉特效的内部通道?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兰格剧院」的独到设计结构。”
这个提议不算非常过分,但多少有点为难人。
「兰格剧院」内部机关,怎么能轻易被外人获知。
如果被别的剧院模仿修建类似特效机关呢?那等于是抢生意的一种手段。
莫伦不是奔着抢生意去的。
已知每个包厢都有机关排风口,意味着所有包厢观众都有被偷听偷看的可能。
被窥视的只是207吗?
别的包厢是否也有相似情况,但观众没有意识到被盯梢了。
眼下,莫伦想知道暗中剧院内部通道的具体分布,以判断监视区域的大小。
“这……”
莱蒙为难起来,抱歉地摇头。
“如果「兰格剧院」是我独资得,我一定立刻答应让您参观内部机关布局。但剧院有别的投资人,没有获得股东们同意,我不能泄露剧院机密。”
“您对股东,真的很负责。”
莫伦似夸奖地笑了笑,仿佛没有丝毫阴阳怪气。
是谁口口声声说她是灵感来源的缪斯女神,但连内部机关都不能让她参观?
是谁表示?*? 要弥补观众没能完整观演的遗憾,但又满足不了观众提出的需求?
是莱蒙兰格。
莫伦没有把这些打脸的话讲出来,但冷嘲的眼神已在说莱蒙就会嘴上说得好听,而半点实事也不办了。
“真的很抱歉。”
莱蒙苦笑任人嘲讽,“等我征求合伙人的同意,改日,一定邀请您参观剧院内部通道。”
莫伦却不以为意:“到时候再说吧。”
说话间,舞台方向传来谢幕音乐。
莫伦作势准备离开:
“好了,今夜的演出也刚好结束了。莱蒙先生,不打扰你做生意,我们先告辞。”
莱蒙眼中不舍,动了动嘴唇,又找不出由留人。
他只能追问:“不知何时您有时间,能让我登门感谢并向您致歉?”
“我回去看一看行程表,再说吧。”
莫伦全不在意地说着,没有对再次会面的期盼,“您不必送了,去忙吧。”
说完,她直接转身取来手提包,招呼麦考夫。“我们走吧。”
麦考夫:“早点回家休息也好。”
两人走出包厢门。
对莱蒙礼仪性地点头致意,施施然地离开。在下楼过程中,可以感觉到身后来自莱蒙的注视很快停止。
走出「兰格剧院」,上马车。
莫伦与麦考夫却都神色严肃起来。
从今夜的情况来看,莱蒙兰格反应迅速又善于表演。
他所谓的取得合伙人同意才能让外人参观内部通道,应该是要拆除所有窥探装置后才敢让外人参观。
莫伦:“目前找不到莱蒙与「捕梦社」来往的直接依据。莱蒙设计的出众光影特效,也只是一种怀疑方向。”
麦考夫:“但几乎能确定莱蒙有监听部分纽约富人的能力与途径。”
进入「兰格剧院」包厢的观众,除了少部分人是获得赠票,来的大多是有钱人。
莱蒙通过内部通道能够探听到包厢内的谈话内容,甚至是观察到固定角度的包厢内情况。有钱观众一个不留神就会向莱蒙泄露秘密。
莱蒙就算不是「捕梦社」一员,他也是个情报贩子。
问题来了。
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主动给莫伦递上拜帖?今天还表现出了仰慕莫伦,想要深入接触的姿态?
原因暂时不明,但可以确定势必与某些麻烦有关。
车轮滚动。
莫伦被麻烦给盯上了,这个事实认知让车厢内气氛略压抑。
麦考夫没有让沉闷气氛持续太久。
他一本正经地活跃气氛:“今天参观「兰格剧院」内部通道不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您不考虑一下探寻「威斯敏斯特宫」或「白金汉宫」是否藏有密道?”
威斯敏斯特宫是伦敦议会大厦,白金汉宫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住处。
莫伦听到这个“建议”直接笑了。莱蒙只会夸夸其谈,麦考夫是要落到实处嘛?
“福尔摩斯先生,您是在许诺将会利用职务之便,悄悄带我进入英国权力心脏探险吗?
“您误会了,我从不假公济私。”
麦考夫:“我的意思是梦想总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您就被邀请入内,正大光明地勘察密道。那比勘察「兰格剧院」有趣多了,不是吗?”
莫伦听得懂,这是在活跃气氛。
她也玩笑地说:“「威斯敏斯特宫」或「白金汉宫」得闹出多大的案子,才会让人去勘察是否存在密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就盼点好吧。”
麦考夫实话实说:“爆.炸之类的事,以前也发生过。论上,以后还会再有。海勒小姐,请说实话。有机会的话,您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去发掘宫殿的密道?”
两人对视片刻。
莫伦终是诚实地点头,“我愿意。”
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
*
*
将来,伦敦的权力心脏是否危险,尚是未知数。
12月27日,再度飘雪。
华尔街众人结束圣诞休假,纽交所重新开市。
上午08:50,经纪人洛夫特准备进入纽交所,发现门口不远处堆着一只与他等高的大雪人。
这只雪人似乎有点奇怪。
洛夫特一边往里走,一边琢磨着是哪里奇怪。
对了,是雪人的眼睛部位奇怪。
没有使用石头或别的填充物,反而是凹陷的两个黑洞。
“啊!”
惨叫声从门口传来。
另一位经纪人哆哆嗦嗦地指着雪人的大窟窿眼球部位。
“我、我向里面看了。里面站着一个真人,瞪大了眼珠!”
第107章 Chapter107
Chapter107
华尔街街头惊险藏雪人藏尸!
这个消息似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开。
莫伦收到消息时, 刚吃完早餐。因为住在隔壁街,不出十分钟,她到了发现尸体的地点。
08:55抵达现场,比纽约警察来得都要快, 但她无法立即近距离接触藏尸的雪人。
纽交所的保安们已经围了一圈, 阻止围观者靠得太近, 一切等警方到了再说。
不是交易所好管闲事,而是尸体所处的位置在交易所前方的梧桐树旁。
暂时不能观察尸体,但可以观察抛尸环境。
过去的三天,从12月24日~12月26日, 纽约交易所放圣诞假休市。
门口的积雪清除得也不够勤快。
今天纽交所开市,华尔街又热闹起来。主干道被扫出一条顺畅通路。雪人矗立的位置, 却恰好卡在除雪区域之外,它没被清洁工扫掉。
雪人很大很胖。
外观造型不似一般的两三只圆球堆叠, 而是一个锥形雪堆。
它的脑袋部位没有耳朵与鼻子。有两只窟窿状的眼睛,与一根雪棍斜插.在面部中央, 充当鼻子。
莫伦站在五米开外,注视着“雪棍鼻子”。
已知通过雪人的“窟窿眼睛”能看到内藏的尸体死不瞑目, 雪人的鼻子只是普通的雪棍吗?
很快有了答案。
纽约警察不多时也赶来。先着手拆除雪人,把尸体给弄出来。
这一拆, 感觉不对劲。
似萝卜粗的雪棍鼻子,不是全是雪做的。
外层裹雪, 但摩擦了几下, 薄薄的雪层之下另有东西。
定睛一看, 立刻让人呕吐出来。
“呕——”
年轻的纽约警察干呕着, 手一抖。
下意识地像触碰烫手山芋一般,把“雪棍”扔了出去。
“啪嗒。”
它掉落在了莫伦右侧一米处, 一位路人的脚边。
围观路人立刻后退三步,但又控制不住好奇,再上前弯腰细看。“什么东西能把警探吓成这样?”
莫伦眼尖,通过少许外露的部分,确定了棍状物是什么。
她神色如常,也不免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凶手,真是有点创意。
“啊!”
只听路人一声惨叫,吓得夹着双腿,立刻跑出三米远。一边大叫“是迪克,是迪克被切下来了!”
这是一根男性生/殖/器!
它被装在一只安全套里,裹上雪,长约10厘米,被当做了雪人的大鼻子。
这句话成功地让华尔街街头陷入诡异死寂,在场几乎所有男性都感到了一阵幻痛。
一分钟的死寂过后,有人喊起来:
“到底是哪个倒霉鬼啊?!快看看雪人里的尸体到底是谁?”
两位纽约警察黑着脸,略慌乱地把裹在尸体外部的雪除去。
露出了一具没有穿衣服的男性尸体。皮肉皆在,像是一根超大号的冷冻人形冰棍。很明显,他的生/殖/器部位被切除了。
“我的上帝!”
经纪人洛夫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由脱口而出:“是大卫卡基。”
谁是卡基?
纽约警察听到了这句惊呼,询问声音来源:“你认识死者?”
洛夫特点头:“他是我以前的一位客户。纽约知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卡基是『幸福小雨衣』的老板。”
『幸福小雨衣』,橡胶避孕套品牌,三年前在芝加哥成立。
这个回答再度让华尔街街头陷入古怪死寂。
不论是否使用过卡基生产的产品,纽约人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谈论。
原因与《科姆斯多克法案》有关。
简单概括,安东妮科姆斯多克,退役的联邦军人。
他提出一个观点,认为避孕套的制造与售卖加大了违法性交易的扩散,让纽约成为罪恶的娱乐之城。
基督教青年会分会:纽约取缔不道德行为委员会成立。
美国其他地区也陆续成立主旨相似的机构,且背后获得了极端保守派商人的资金支持。
科姆斯多克很快成为委员会的秘书。
提出他的净化法案,把“任何原因拥有淫/秽物品,包括且不限于书籍、传单、画稿、雕塑等,以及制造销售购买任何避孕药物与器具”的行为都定义为违法犯罪。
今年三月,这项法案被国会通过。
科姆斯多克也摇身一变成了联邦邮政部的特别事务官。
大肆搜捕纽约及周边的安全套生产销售商,或把他们打入牢狱,或让他们缴纳罚金。
九个月以来,纽约市似乎变得纯洁了。
人们不公开谈性,表面上也瞧不见安全套的踪迹。
万万没想到,1873年的圣诞假期刚刚结束,在纽约地标街巷之一的华尔街,竟然出现了如此诡异造型的尸体!
芝加哥的安全套生产商,死在了禁止安全套售卖最严厉的城市纽约。
他的生器官还被切下,装在了安全套内,当成了雪人鼻子装饰物。
要怎么评价这个操作呢?
乖张!凶手太乖张了!
莫伦却注意到了另一点。
警察们把被害人卡基的尸体抬到平板车上。
尸体后腰位置的皮肤是,居然有一个“血”掌印。
莫伦与尸体有一段距离,无法确定掌印是真血或加血。
可以确定是暗红色的,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尸体被包裹在雪中,掌印却没有消除,它更可能是用某种难以清除的涂料印上去的。
“嘶!”
围观人群瞧见这一幕,更倒吸一口冷气。
莫伦注意着雪堆。
搬出尸体后,没有更多血迹残留。这说明纽交所门前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昨天,夜晚22点左右。
她从「兰格剧院」返回柏树街1号,途经了纽交所门口,当时没有看到怪异雪人。
尸体是什么时候被运来的?
卡基背部的红色掌纹,叫人联想到大英博物馆闹鬼人皮上的肖恩侦探指纹。两起案件会有关联吗?
*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日上午,纽约还有一个地方发生了大事。
——『珍妮号』绞杀的怪蛇尸体被盗走了!
距离拍卖怪蛇遗骸还有四天。
早上九点,管员例行巡逻地下仓库,傻住了。门锁无损坏痕迹,但储藏柜敞开着。
蛇呢?
柜子里,十米长的好大一条蛇尸,怎么不翼而飞了?
柜子空了,但也没完全空,留有一点痕迹。
以白色粉笔在柜内画了一个图案。是一张圆形网,网住了一只人类睁开的眼睛。
以及一句没有署名的话:「我在梦里看着你」。
船东史密斯闻讯赶来,怒火直冲脑门。
被偷的是蛇尸吗?不!是他即将入袋的绿油油美金!
起拍价两千五百美金,上不封顶,就这样从眼皮底下被偷了。
由于蛇尸的贵重,之前他特意抛出烟雾弹,散播了几个虚假的储藏地点。
千防万防,为什么还是被盗了?
小偷究竟是谁?还敢留下盗窃签名与图案?!
嚣张!
这个小偷太嚣张了!
*
*
08:55,「平克顿侦探所纽约分部」。
麦考夫依照约定,与艾伦平克顿在侦探所见面。
根据今日的交谈情况与对方的态度,再看是否有必要为莫伦引荐这位美国资深侦探。
平克顿出生于苏格兰,今年54岁。
1842年,他因为参与工人宪章运动而被英国当局镇压并追捕。
他逃亡到美国芝加哥,最初从事制造木桶的生意。
后来帮助警方破获一起私自酿酒案件,开始了他的查案生涯。
做了几年芝加哥警察,三十一岁辞职,开始经营私人侦探业务,兼职保安业务。
二十多年过去,如今「平克顿侦探所」已经是全美最大的侦探所。
在没有FBI的时代,这家侦探所代替了联邦警察职能。
十年前,美国南北内战期间。
平克顿告破了刺杀总统林肯的阴谋,为联邦军队建立情报网,他更掌握着整个美国最大的犯罪信息库。
今天,麦考夫与平克顿见面,捕梦社是部分私人原因,主要是带着伦敦白厅的涉外任务,商谈公务合作事宜。
九点整。
两人准时在侦探事务所相见,先聊了公务事宜,再谈起死去的侦探肖恩。
“这是肖恩生前调查的案件。”
平克顿递出了一份卷宗,“一切始于去年的七月,侦探社接到一起恐龙化石的头骨被盗案,肖恩接案追查。”
案件发生在美国西部犹他州。
麦考夫看开卷宗,根据侦探肖恩的调查记录,以「干净」一词形容案发现场。
化石凭空消失,没有任何作案痕迹,他也没能查到盗窃者是谁。
依托于侦探所在美国的情报网,肖恩调取了其他未告破案件,发现类似盗窃案在美国全国范围均有出现。
失窃物品以古生物化石、昆虫琥珀与怪奇人类尸体为主。
不论是仓库、展览会或是埋到土里的棺材,被盗现场都很“干净”。没有掌纹鞋印,更没有目击证人。
肖恩也无法断定这些案件都是同一个组织所为,但先把它们汇总起来。
时间跨度比他加入侦探社还要早,已有整整八年,共计109起。
麦考夫往下翻卷宗。
所有失窃物品的清单被列了出来,而失踪物品至今去向不明。
以「平克顿侦探社」在美国的人脉,也未能在黑市上见过这些东西。
平克顿:“它们或许流入了欧洲市场,或许被人秘密收藏。肖恩追查一年,在今年七月,他有了一个提议,不如引蛇出洞。”
放出风声,编造一个故事。
侦探社为委托人,从边境押送中美洲阿兹特克神庙挖出的一箱头骨到纽约。
这批货物的特殊之处是随着头骨一起出土的石板,它雕刻着这永生意味的图形。是能把头盖骨定义为出土的祭品,具备特殊力量。
这种鱼饵不算新颖,但大鱼上钩了。七月末,有人潜入仓库偷盗,被抓了正着,他却当场服毒自尽。
搜身,没发现身份证明,只搜出一块木牌。木牌手绘一张圆网,圈住一只睁开的眼睛。
平克顿:“当时没人知道「捕梦俱乐部」是什么,只觉得盗窃组织很可能是冲着侦探社来。”
麦考夫知道侦探社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平克顿侦探所的商标是一只睁开的眼睛,还配有标语:「我们从不睡觉」。
平克顿设计这种商业符号,本意是表明侦探们打击一切犯罪行为,检测一切动态,所以从不睡眠。
捕梦社的会徽,用网圈住一只睁开的眼睛,很像是围剿平克顿侦探社的意味。
麦考夫:“这样说来,您也是在伦敦爆出游乐园杀手案后,才正式确定了捕梦社的存在?”
平克顿点头:“是的。肖恩进入柏树街66号时,也不清楚那是捕梦社的地盘,只知道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灾。”
平克顿表示,七月钓鱼计划失败后,肖恩没有放弃侦查。
九月,又有报案了。
这次不是尸骸,而是活人不见了。
报案者是巡回到纽约附近的畸形秀演出团。
一条刚出生不久的“人鱼”被偷。很少有人见过活着的人鱼,通常只看到骨骼展示,但这次特别像是真的雌人鱼。
“人鱼”是畸形秀演出团捡的。
女婴的上半身是正常人类,下半身却不是两条腿,而是连在一起的肉团。另外,她全身散发咸湿鱼腥味。
畸形秀演出团给这个弃婴起名“苏菲”。因为苏菲年龄太小,她被捡到巡演团后,暂时没被安排演出。
不料,养了苏菲三个月后,在九月下旬的某天晚上,她不见了。没有听到呼救声,现在没有作案痕迹,更没有目击者。
肖恩接到报案,开始追查。
他在纽约的线人发现了可疑情况。在事发后的一个星期,线人在华尔街附近看到一个老妇人抱着婴儿买牛奶。那个孩子散发着鱼腥臭味,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了小脑袋。
肖恩临死前发回侦探社的最后一条电报,是他据此线报查到华尔街。
侦探社再有肖恩的消息,是他被发现死在了纽约酒店里。经尸检,确定肖恩因为花生过敏死亡。
平克顿:“没过太久,英国出现游乐园连环杀人。再后来,我接到了您的电报,得知了捕梦社的标志图案。这才与之前落网自杀偷盗者的身份木牌对上了。”
麦考夫听了前因,不等他说明伦敦的两次离奇偷盗事件,敲门声响起。
侦探社探员送来了最新的紧急消息。
一,今早华尔街突发雪人案,纽约警方发出协助破案的请求;二,『珍妮号』船东前来求助,怪蛇被盗,希望侦探社能够三天内寻回蛇尸。
麦考夫微笑。
真不愧是纽约。
应了那句话,纽约大舞台,有活你就来!
第108章 Chapter108
Chapter108
“多事之冬。”
平克顿听到接二连三的突发案件, 凭借二十多年的侦探经验,直觉近期内在纽约生活的风险指数是急速飙升。
目前,纽约是“群英荟萃”。
恐怕来的各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善于蛊惑人心, 才能搞出如此多的古怪案件。
怪蛇尸体被盗, 盗贼留下的粉笔标示疑似与捕梦社会徽相似。
雪人藏尸的尸体背部掌纹手印,与已故侦探肖恩的指纹出现在大英博物馆闹鬼人皮上,有着微妙的相似感。
由此,不排除这些案件都与「捕梦社」存在某些关联。
这种时候, 纽约警方找全美最大的侦探寻求支援。
平克顿爽快地答应,也对麦考夫发出了协同调查的邀请, 然后他被介绍给莫伦认识。以追查「捕梦社」为主要目标,联手合作。
先前往蛇尸被盗的仓库。
莫伦近距离观察了被窃柜子里的粉笔标记。
圆形网, 网住了一只睁开的眼睛,居然还有一行配字「我在梦里看着你」。
平克顿问:“海勒小姐, 您怎么看这个标识?”
莫伦:“我认为本次蛇尸被盗的方式,与捕梦社的一贯行事风格相差甚远。”
之前疑似捕梦社作案的偷盗案件, 其特点是「干净」。现场不留痕迹,以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标准。
动静闹得最大的一次, 是盗窃大英博物馆仓库。
鬼影、鬼叫、鬼火三板斧齐上,而且还留下了带有指纹的人皮。
人皮印着侦探肖恩的指纹, 令人怀疑它是挑衅警方。
莫伦:“迄今为止, 捕梦社没有哪次主动在案发现场绘制会徽标识。您曾经得到一块捕梦社木制标牌, 也是通过诱捕手段抓住偷盗者, 从他身上搜出来。”
史密斯仓库里,盗窃者第一次明显改变作案模式, 主动留下会徽印记。
莫伦:“两种可能。第一,捕梦社不躲了,准备由暗转明。第二,这是有人栽赃嫁祸。”
说到这里,她与麦考夫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天之前,两人有过假想。
如果价格不菲的怪蛇尸体被盗,借题发挥先把黑锅扣到捕梦社头上,搞一波引蛇出洞。
今天,假想成真。
莫伦却没有武断地认定盗窃者一定不是捕梦社成员。
“捕梦社主动挑衅级与有人对其进行栽赃陷害,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是三七分。之前,以闹鬼手段挑衅警方,就与捕梦社一贯行为模式有差异。这次盗走蛇尸,可能是再次升级了挑衅力度。”
三成可能是捕梦社不装了。
剩下七成,是又有一方势力横插一脚。
这人还怪贴心的,直接在现场留标记栽赃捕梦社,让莫伦与麦考夫不用再花时间精力编造谣言。
平克顿有了一个推测:
“这条怪蛇的尸体很大很重。盗窃者假如不是天生大力士,一定是团伙行动。说到与「捕梦社」有关的团伙,会不会是英国的雌雄双煞来了纽约?”
莫伦:……
麦考夫:……
平克顿不是凭空猜测,他有一定的依据。
“除了捕梦社的成员,仅有少数人了解这个组织会徽图案。我追读了伦敦游乐园案件的跟踪报道,没有一片文章报道会徽的具体样式。”
匡茨在认罪时交代了会徽的具体图案,而他是被雌雄双煞诱捕。
游乐园案件的真相,在伦敦警方之外,雌雄双煞是知情者。
平克顿说出这个由,又补充:
“当然,也可能是捕梦社还招惹了别的势力,却不知对方是从哪里得知会徽相关信息?”
莫伦与麦考夫对视一眼。
平克顿的分析很符合逻辑,倘若两人不是当事方,都觉得这个推测方向合又正确。
莫伦对平克顿微笑:
“您的猜测不无可能,这很可能是一次钓鱼上钩的偷盗事件。”
已知捕梦社过往的盗窃目标多与怪异生物、骸骨相关,『珍妮号』猎杀的蛇尸属于这个范围内。
捕梦社也许有盗窃意图,但被人捷足先登,没来得及偷却被反扣黑锅。
莫伦:“捕梦社吃了亏,有可能做出回击。不过,不一定是雌雄双煞来了纽约,说不定是苏格兰场或者伦敦监狱有人走漏了消息。匡茨还活着,可以从他口中套取捕梦社的情报。”
匡茨在十一月下旬被捕。
现在被关押在拘留所,对他的庭审,排期排到下个月月初进行。绞刑没得跑,就是早一个月受刑与晚一个月被处死的区别。
平克顿点了点头,“有道。”
麦考夫:“稍后我联络伦敦方面,排查谁与匡茨有过可疑接触。”
本次蛇尸被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概率很高,黄雀又能逃过猎人的追击吗?
麦考夫取出随身钢笔,以钢笔部队丈量柜子内侧的捕梦网图案尺寸。圆形,直径约17厘米。
“这个圆,画得很标准。假设是徒手作画,没有借用工具做辅助,盗贼有着丰富的使用粉笔作图经验。”
麦考夫又指向会徽图案旁边的那句留言。
“笔迹是标准的印刷体,完全不见哪个字母头重脚轻,也没有个人特色的书写痕迹。所有字母都在一条水平线上,每个字母像是印刷机排版一样整齐。”
莫伦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盗贼的心素质极强。在作案现场,心不慌,手不抖。只留下想让人知道的印记,不留丝毫会暴露身份的痕迹。”
被窃的柜子与门锁上都没有不明指纹,地面上更找不到脚印。
莫伦在进入仓库前,询问了船东史密斯近三天是否有异常情况。
史密斯表示24日上午从码头将蛇尸运到1号仓房。
当天,他先后派出了四辆马车运出大号箱子。其中三辆马车是为了混淆视听,只有一辆是真的装了蛇尸,谨防有人暗中观察跟踪踩点。
从24日~26日,用来掩人耳目的三个储物仓库都没出事。
他的几个仓库平安无事,但隔壁别家的库房闹过两次火灾,都发生在25日的傍晚时分。
起火点却不在真正存放蛇尸的仓库附近。
史密斯听员工汇报自家仓库没有被火势波及。他忙着过圣诞节,既然没有财物损失,就没去现场视察。
莫伦推测别家仓库的火灾是蛇尸盗窃者故意制造,为了做排除法又不过度引起史密斯的警惕。
哪怕是被烧的仓库是别人家的,只要它距蛇尸很近,史密斯就会紧张地实地查看,甚至更换蛇尸的存放地点。
三天内,史密斯始终没有出现。
他在无意中释放了一个讯号,那几间仓库的货物不重要。
盗窃者不断试探,逐一排除错误选项。
谋定后动,在26日夜间~27日凌晨潜入真正存放蛇尸仓库地点,将尸体偷走。
莫伦分析了盗窃者如何定位蛇尸,指出:
“这个偷盗团伙抗压能力强,也很会玩心战。距离史密斯原计划的拍卖会只有三天,除非盗窃团伙蓄意泄露蛇尸的去向,否则按时找回尸体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假设是捕梦社偷蛇,这个组织偷走的东西没有再流入黑市,只用三天去找,很难找到。
如果是有人故意嫁祸捕梦社,行事周密要钓鱼上钩,也不会轻易泄露蛇尸的踪迹。
莫伦:“以目前的情况,不如公开蛇尸被盗的现场情况。一旦炸出捕梦社,反倒有可能摸查出是谁在针对这个组织。”
“您的提议很好。”
平克顿却摇了摇头,“恐怕史密斯不会立刻同意,他要求侦探社尽可能保密调查。”
原因很简单,拍卖会的门票销售火爆,一旦公布蛇尸被偷的消息,史密斯要把到手的钱退回去。
如果秘密侦查,说不定有可能按时举办拍卖会,不必着急退钱。
莫伦:“我可以解史密斯希望减少损失的想法,但事态的发展99%不会如他所愿。作案现场的痕迹,摆明了偷盗者是要往大了闹。史密斯想保密,他能让纽约所有报纸封口吗?”
麦考夫也持有相同观点:“以我的个人判断,最迟明天,蛇尸被盗的新闻必会见报。平克顿先生,您不妨劝一劝史密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由我们放出风声,起码能把控新闻稿写些什么。”
“好,之后我与史密斯认真谈谈。”
平克顿却没把握劝说对方同意。
史密斯是委托人,有的话不能对他说得太难听。
平克顿心里却非常清楚,牵扯利益,总是有人不撞南墙不死心。
换个侦查方向。
“我已和警方打过招呼了。下午,两位可以直接去纽约警局看一看雪人里的那具尸体是什么情况。
我再带手下到史密斯的几家仓库附近找人问问,近三天是否见过可疑分子出没。”
平克顿又看了一眼怀表,是「12:27」。
“初步尸检结果估计下午两三点出炉,我们不如先一起吃饭?”
莫伦与麦考夫点头。
平克顿的建议下,三人没有去附近的餐馆,而是返回侦探所。
侦探所自备厨房,伙食也许不够美味,但确保食材新鲜与制作过程卫生。
马车上,平克顿继续分析谁可能偷走蛇尸。
“电报缩短了远程通讯的耗时,三天时间足以让有心人知道怪蛇尸体在史密斯手上。测试性火灾在昨天12月26日傍晚发生,而盗贼团伙需要一段前期调查时间,可以反推这伙人最迟需在圣诞节12月25日抵达纽约。以现在的交通工具速度,如果盗蛇团伙是从欧洲来的,最晚需要在十二月中旬乘船出发。”
为什么要考虑盗贼从欧洲来的?
因为匡茨被关在伦敦的拘留所,盗蛇团伙有可能对匡茨进行套话,获知捕梦网的具体图像。
车厢内,三个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平克顿的时间线分析,与另两人的行程非常吻合。
麦考夫平静地望向莫伦。
两人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不是在同一张床上。
论上,两人无法100%保证对方绝对没有做出梦游偷蛇的行动。鉴于两人都被特殊梦境干扰,是有0.00001%的概率在无意识中作案。
莫伦回以微笑。推测得很好,下次不要推测了。
她看得懂福尔摩斯先生平静眼神中的离谱推测,从概率学角度是合的,但也只是论上合而已。
麦考夫先排除自己发病的离谱猜测,立刻又想起一个人。
“说到可疑人士,他要能熟练地写一手粉笔字与使用粉笔画圆。让人怀疑是数学老师作案,或是从事绘图相关工作。”
莫伦也联想到一个人。
“乔门罗,插画师,乘坐『珍妮号』抵达纽约。怪蛇攻击船只事件的亲历者,他在12月24日凌晨就到伦敦了。”
平克顿追问:“知道他之后去哪里了吗?”
麦考夫:“我了解过,门罗入住『老杰克酒店』,但不确定他这几天的行程。”
平克顿:“吃了饭,我就去酒店前台问问情况。”
说话间,马车驶入侦探所。
报童定时送来最新的《纽约时报》。
平克顿顺手拿来一看。
他的脚步一顿,“两位,情况有变,轮不到我去劝说史密斯公布蛇尸被盗的消息。消息已经见报了,你们看看——”
上午九点,仓库发现被盗报案。下午一点,失窃消息就见报了。
这个速度快到不正常,因为日报在凌晨时分刊印,报社怎么能比失主更早知道蛇尸被盗?只能是偷盗者一方投稿爆料。
莫伦接过报纸。
日刊的第二版,标题异常醒目——《英伦雌雄双煞VS捕梦社,激战纽约争夺蛇尸惨败》!
麦考夫一目十行看了报道。
这篇文章号称是雌雄双煞投稿。
自述追击捕梦社过程中,发现对方偷盗了『珍妮号』的怪蛇尸体。
两人试图抢夺但失败了,被对方狡猾地逃走。现在特意投稿,对全纽约发出警告,捕梦社在行动,大家小心点,谨防贵重物品失窃。
莫伦:……?*?
麦考夫:……
不着痕迹地看向彼此的头顶。
瞧!这口黑锅,它又大又圆,啪一下就扣了下来。
第109章 Chapter109
Chapter109
今日过后, “英伦雌雄双煞惨败纽约捕梦社”的消息将会不胫而走。
被扣黑锅的当事方,神色如常地放下报纸。
两人旁若无事地吃完午餐,与平克顿分开行动,依照原定计划先前往纽约警局的法医室。
侦探所距离警局挺近, 只需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莫伦与麦考夫没有匆匆赶路。
以正常速度行走, 顺路欣赏圣诞节后工作日的纽约街景。
街头车水马龙, 没有混乱,暂时也感觉不到暗流汹涌。
麦考夫:“有时候,被扣黑锅不是棋差一招,而是因为心地善良。”
莫伦:“您说得太对了。坚持底线让我们弄丢了「黑锅大王」的头衔。”
两人有过炮制假新闻的设想, 为什么没有实施?
因为尚有底线。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损害无关人士的财物, 没借史密斯的蛇尸一用。
这导致被人偷袭,被人来了一招先下手为强。
真正的偷蛇人, 一边在失窃现场画下捕梦社会徽,把窃取贵价蛇尸的罪名嫁祸捕梦社。
另一边又冒充雌雄双煞向报社投爆料, 捏造与捕梦社斗争失败的新闻。
其意图不能更阴险。
希望挑起雌雄双煞与捕梦社的鹬蚌相争,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莫伦:“您与我确定雌雄双煞没有偷蛇, 更不是黑锅制造者,但捕梦社不一定这样想。”
“是的。”
麦考夫:“站在捕梦社的角度, 与雌雄双煞有旧账未清。”
这个组织被叛徒费纳希盗走十万英镑。
费纳希又被匡茨杀害,匡茨也不清楚钱去哪里了, 而逮住他的是雌雄双煞。
按照一般逻辑, 捕梦社很难不对雌雄双煞产生怀疑。
两人是否获得了匡茨未能察觉的藏款线索?是否黑吃黑吞了那笔钱?
麦考夫正是考虑到这点, 才制造了以假乱真的假象。
让最后与雌雄双煞见面的“德裔兄妹与男仆”坠崖身亡。
不难推测, 捕梦社正愁地找不到雌雄双煞对质。今天的新闻一出,这个组织势必一查到底。
此时, 被卷入纷争的另一方该怎么做?
莫伦:“世上从来不存在雌雄双煞,有的只是「甜死人不偿命」组合。”
麦考夫:“既然从不存在,自然就不会出现在纽约。”
两人想法高度一致。
渔夫想看鹬蚌相争,那就让钓鱼佬空军,雌雄双煞绝不冒泡。
不仅不冒泡,还要悄悄地锁定渔夫的位置。
偷偷接近他,再一把撅了他的鱼竿,撕坏他的渔网,掀翻他的渔船,把人扔掉海里。
麦考夫:“《纽约时报》的这则假新闻暴露出偷蛇尸团伙的特点,这伙人是从英国的可能性更高了。”
莫伦认同:“这篇报道颇具真情实感,生怕被点名的两方打不起来。我怀疑偷蛇人与一直没有露面的伦敦套现人有关。”
十月,财务费纳希叛出捕梦社。
在那之前,他从组织账户上套现十几万英镑。那笔钱由他在伦敦的朋友帮忙做账转移。
莫伦与麦考夫把意外获得的十万英镑入袋为安,但始终没找到伦敦套现人。
游乐园连环杀人案闹得很大。
当时,伦敦套现人只要有点脑子就会好好躲着。
今天,《纽约时报》假新闻里出现了套现人的身影。
莫伦:“套现人是费纳希的朋友,他知道捕梦社会徽的图案。这能解释史密斯船东失窃的仓库中,那个粉笔图案为什么能把会徽的细节画得分毫不差。”
这一现象却不代表套现人必是偷蛇团伙的一员。
莫伦:“两种可能。第一种,套现人来了纽约。偷蛇事件是为劫财,顺便报仇。”
费纳希被保镖匡茨杀死,匡茨已经被捕。这笔账却无法到此为止,因为十万英镑不见了。
套现人亲自把线索放到鸭嘴兽肚子里。巨款属于老友费纳希,他被杀后,钱也不能让外人夺走。
套现人不甘心就会来纽约,挑起雌雄双煞与捕梦社的矛盾。
麦考夫说出第二种可能:
“或者,套现人已经被害。杀他的是偷蛇团伙,逼问出了一些捕梦社的内幕消息。”
偷蛇团伙原计划黑吃黑,以为抓到套现人就能劫财。
不料运气差到极点,来迟一步,十万英镑被提前取走。
又不甘心失败,来纽约企图挖出捕梦社,榨取这个组织的剩余资产。
顺带报复让他扑个空的雌雄双煞,就有了今天的扣黑锅。
莫伦:“两种可能都指向偷蛇团伙是近期从英国来的。插画师乔门罗身上的疑点不减反增。
除了他,近期进入美国,尤其是从纽约入境的旅客,符合绘画好手、擅于仿写字体的特长,且具备作案时间,都有嫌疑。”
麦考夫:“我们先去警局。之后我到海关找阿伦特先生聊聊,争取要一份入境名单。”
莫伦:“之后,我也去找一找乔门罗以往的插画作品,比对他的画风与失窃现场的粉笔画是否相近。”
下午两点,两人来到警局法医室。
法医莱瑟姆已经完成对被害第一次尸检,卡基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
莫伦走近,这次看清了尸体的细节情况。
藏于雪人里的死者卡基,他的双手双脚皮肤微微发蓝。
再看向旁边的化学试剂检测桌。
酒精灯已被熄灭,玻璃试管的内壁上附着了一层闪光的深棕色膏体。
莫伦问:“卡基的死因是砷中毒?”
法医莱瑟姆:“是的。看来不用我多加说明,您了解如何检测砒.霜。我用了马什检测法,确定这位被害人是砷化物的受害者。”
莫伦点了点头。
砒.霜杀人,古已有之。
它有轻微的金属味与颗粒感,但能漂亮地隐身在饮料中。比如把砒.霜添加到葡萄酒中,一般人看不出也尝不出异样。
欧洲给这种毒物以“继承粉”的别称,它传入美洲后,成了下毒谋杀的头号利器。
人们知道砒.霜有毒,但离谱的是在某些地区,它还成为保健品。
半年前,莫伦在中欧旅行。
途经奥地利的施蒂利亚地区,亲眼见识了当地人以砷为食的风俗。
据说这种习俗已经持续两百年。
食用者最初服用少量的砷,只有半个米粒大小,再逐步加大剂量。以求美容养颜与强身健体。
当地人可能是有了耐毒性,很少出现不良反应。
莫伦猜测,这与当地人食用砷块的纯度有关。
从这种食砷风俗,衍生出了一种辩护方式——施蒂利亚辩护。
如果被害人死于砷中毒,却有主动长期食用砷的习惯,辩方律师会以此来为投毒者脱罪。
能够形成这种辩护方式,不只是奥地利的施蒂利亚人服用砷。
放眼欧美,含砷的物品非常常见。
市面上,有大家都知道不能乱吃的老鼠药,也有风靡百年的福勒氏溶液。
1786年,英国医生托马斯福勒发明了福勒式溶液,主要成分是砷酸钾。
最初用于疟疾治疗。1809 年,它第一次出现在伦敦的《药典》中。后来,人们却渐渐将它当做了包治百病的药剂,更被当成了一种日常服用的保健品。
莫伦在伦敦的许多药房见过福勒氏溶液。
很多人知道砒/霜能杀人,但不妨碍这种保健品继续畅销,好似少量食用,没有被立刻毒死就不用心慌。
另一头,詹姆斯马什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发明了“砷镜”检测法,终于能相对稳定地测出物品或人体内是否含砷。
有了“砷镜”检测法还不够。
在欧美社会的整体食砷风潮下,为判定使用砷化物投毒制造了重重困难。“施蒂利亚辩护”为投毒者的脱罪提供便利。
眼下,麦考夫也要确定被害人砷中毒的具体情况。
他问:“死者是慢性砷中毒吗?”
莫伦摇头:“99%是急性中毒。卡基的四肢皮肤轻微发蓝,是急性砷中毒的症状。”
急性砷中毒导致皮肤发蓝,因为体内氧气循环被破坏了。
不过,如今人们只知砷让人中毒,尚不清楚它具体如何破坏人体机能。
需要再等几十年,分子生物学问世。生物学家们发现砷将关键酶作为攻击目标,破坏全身细胞的代谢。
莫伦:“如果是慢性砷中毒,被害人的皮肤会发黄,甚至出现一种类似羊皮纸的棕色调。”
法医莱瑟姆认同地点头:
“对!就是这样的。虽然学界尚未有权威论证,但我在纽约做了七年法医,从实践经验的观察,与海勒小姐所说一致。急性与慢性砷中毒者的皮肤颜色有区别,是发蓝与发黄的差异。”
莱瑟姆又补充:“除了依据皮肤颜色来判断,不同内脏器官的砷含量也能作为依据。
急性中毒,胃部、肠道、心脏含砷量高,而肝、肾的砷含量少;慢性中毒,肝脏与肾脏都会出现明显病态,而且有脂肪肝的特性。”
解剖台上的尸体是急性中毒。
法医莱瑟姆:“我对死者的内脏逐一做了砷镜检测,肝、肾没有测出砷,但他的胃被严重破坏,还能在显微镜下看到胃黏膜附着了一簇簇的砷结晶。死者卡基,最后的晚餐里加了大量砷化物。”
麦考夫微微颔首,又问:
“也就是说卡基被毒死后,再被切割了生/殖/器?他有别的外伤吗?从伤口的痕迹,您认为凶手是否有医学背景?”
法医莱瑟姆听到这个问题,不免脸色微变。死者卡基被分尸的部位不寻常。
“我可以确定死者没有别的外伤,但凶手是否有医学背景,我无法回答。
卡基的生/殖/器是从根部被切除,伤口平整,下刀迅速。这不一定是学医练出的熟悉度,也可能是因为有强烈的仇视情绪。”
莱瑟姆从隔层里取出存放生/殖/器的托盘。
它不是一根完整的生/殖/器,而是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四段。
莱瑟姆:“它被送来时是冰冻状态,装在安全套内。等到解冻后,我才发现它不是一整根,而像切香肠一样切成了四段。
我核对过了,四段是来自同一个人,没有掺入第二人的器官组织。”
莫伦微笑,“雪人的长鼻子”还真是非同一般。
凶手采用这种分尸法,很大概率与被害人卡基存在与性相关的仇恨。
加上投毒的谋杀方式,不排除凶手是女性。
这起凶杀案还有一个特点——极其高调。
华尔街是纽约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又在人流最密集的纽交所门口搞出雪人藏尸,凶手生怕别人不知道卡基是怎么死的。
不难看出,凶手在严重羞辱尸体。
可从另一方面来看,也是一种麻烦的谋杀方式。
凶手需要从第一案发现场把卡基的尸体转移搬运到纽交所门口。
对体力有一定的要求,单独女性作案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了,团伙作案的可能上升。
莫伦又细看尸体,发现死者的手指指甲缝不干净,而双足指甲缝却很干净。
她问:“对第一案发现场有头绪吗?”
法医莱瑟姆:“在死者的头发根部、手指指甲缝发现了少量棕黑色泥土,这种泥土也微量出现在他的鼻腔内。
我怀疑卡基被杀后先被埋在某个土坑中,过了一段时间,再被转移制作成雪人摆到华尔街,但无法确定土坑的位置。”
他又遗憾地表示:“抱歉,我也无法给出卡基的准确被杀时间。”
近期,纽约的气温一直在零度以下。尸体被放在低温室外环境中,延迟了腐烂速度。
另外,砷也有延缓人体自然分解速度的功能,这为判断砷中毒死者的死亡时间增加了难度。
莱瑟姆解释:“两个因素叠加,只能推测卡基大概死于三天内。”
莫伦想着尸体从头到脚的干净程度差异,推测卡基被埋时穿着鞋子与衣服。
这使得他的脚指甲缝没沾到泥土,而发梢、鼻腔、手指都沾染了泥污。
莫伦又有一个疑问,凶手是否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堆雪人的准备?
如果早有计划,何必把尸体埋在土坑里,还要再费力挖出来。
为什么凶手不选择把尸体放到箱子里,或是某个不起眼角落?那比挖坑填土再挖坑取尸要方便很多。
等到转移尸体时,凶手又多做了一步,把死者的衣服脱去。
这是否意味着凶手在衣物上残留了作案痕迹,所以要除去证据?
或者,这样做是为了便于凶手在尸体背部按下掌印?
莫伦问:“背部的掌印,情况如何?”
莱瑟姆:“我把它拓印下来,是左手掌印。掌印偏小,我认为来自女性或瘦弱男性的可能性较高。
另外,它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左手小指缺了一节,所以没有小指的指纹。”
说着,将尸体侧翻,让两人能够清楚地看见死者背部的掌印。
手掌印清晰。
近距离观察,可以确定不是血掌印,而是使用了某种红色油墨。
这点与博物馆闹鬼事件中的人皮指纹相似。
侦探肖恩的指印,是使用了某种黑色油墨,按压在人皮上,持久保色。
眼前的死者卡基与捕梦社存在关联吗?
这时,麦考夫提问:
“据说死者卡基的『幸福小雨衣』安全套工厂,是使用橡胶做原料,对吗?”
法医莱瑟姆点头,“对。”
麦考夫指向托盘里的安全套:
“这只用来包裹被分尸器官的安全套,它却不是橡胶做的,应该是羊肠吧?”
法医莱瑟姆再次点头,“是羊肠。”
麦考夫:“这点不奇怪吗?”
一位橡胶避孕套的生产商,被分尸切割的生/殖/器,装在用动物肠子为原料的安全套中。
莱瑟姆苦笑:“福尔摩斯先生,这里是纽约,不是伦敦。伦敦早就习惯了安全套生意,但从九个月前起,在纽约生产、销售、购买安全套变成非法犯罪行为。如今,在纽约获得安全套颇有难度,哪还顾得上它是哪种材质。”
麦考夫:“ 您说得不错。可谁缺安全套,卡基都不缺,他能从厂里拿橡胶安全套。尸体上的这只套子,更大概率是凶手自带的。”
莫伦听懂潜台词。正因纽约购买安全套困难,反而为锁定尸体上安全套的来源缩小范围。
假设这只套子不是从欧洲带来的,而是在纽约当地购买,那么查出它是哪个牌子,从哪个工坊制作,在哪里销售,或许能摸查到凶手是谁。
莫伦问:“莱瑟姆法医,您清楚它是哪一家产的吗?”
莱瑟姆摇头,“这方面,我了解得很少。只能去黑市打听,但也有难度。「科姆斯多克法案」施行以来,纽约安全套市场风声鹤唳,很多人被抓被罚款。”
他瞄了一眼法医室的门,又压低嗓音说:
“据我所知,纽约警局接到命令,搞了多次钓鱼执法。现在安全套商贩对警方的对抗情绪很高。
两位如果去黑市追查线索,千万别表露与纽约警方有关,也别说是平克顿侦探所派去的,大家都知道侦探所与政府的合作。”
法医莱瑟姆提醒:“总之,掩饰来历,小心被坑。”
“谢谢提醒。”
“我们会当心的。”
莫伦与麦考夫感谢了莱瑟姆,又相互看了一眼。
眼前出现了毫无道的阻碍调查因素。
纽约有着它专属的城市规则,一旦触发禁忌,势必引来不祥。
两人带着初步尸检报告离开警局。
麦考夫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瞧着天色,今夜必有大雪。
“不如把轻松的纽约黑市调查交给平克顿先生,我们冒着风雪跑一趟远程。去卡基工作生活的芝加哥,查查他的关系网?”
这是真实情况。
在纽约市内调查比较省力,而在冬季雪天出远门势必要吃些旅途之苦。
从纽约到芝加哥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莫伦却宁可雪夜行路,也不想玩规则怪谈。
最近运势比较怪,已经被动触发在纽约上空响起「英伦雌雄双煞」称号,不必再挑战增加新头衔。
她提议:“今夜晚餐与平克顿先生交换消息后,我们连夜赶往芝加哥。把出名的机会留给侦探所,也许平克顿先生有机会摘得「古希腊掌管生命和谐运动的神之纽约分神」称号。”
“您说得对极了。”
麦考夫非常赞同,“要让别人有获得荣誉的机会。”
人,应该获得名副其实的称号。
与安全套商贩打交道的事情上,显而易见,平克顿的经验比他丰富多了。
麦考夫:“就是要辛苦您了,披星戴月地赶路。”
莫伦:“客气了。您也是任劳任怨地四处奔波。”
麦考夫:“我更敬佩您的先人后己。”
莫伦:“我也欣赏您的谦逊礼让。”
麦考夫:“是您严于律己。”
莫伦:“是您宽以待人。”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
很好,又是相互欣赏的一天。
*
*
四个小时后。
晚餐后,平克顿听闻了他的新任务。
这个提议听起来很照顾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侦探,不必冒着风雪在旅途上来回奔波。
平克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怪的。
第110章 Chapter110
Chapter110
平克顿同意了分工安排。
虽然芝加哥是侦探所总部所在, 他回去探查更加轻车熟路,但雪天赶路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很不友好。
“两位到了芝加哥后,去侦探所找奎妮或华莱士就能查询所有资料。明早,我就致电侦探所总部, 把事情安排好。”
平克顿侦探所雇佣女性探员。
其中最出名的, 是美国第一位女侦探凯特沃恩。
就是她发现并阻止了刺杀林肯总统的阴谋。不幸的是, 在六年前她年仅三十四岁,感染疾病去世。
在凯特沃恩之后,侦探所继续雇佣女性探员。现在档案库负责人的就是奎妮。
平克顿:“死者卡基背部的那个红色掌印,说不定在其他案件中出现过。明天发电报, 我会让奎妮先查起来。”
“有劳了。”
麦考夫又问:“今天下午,您对史密斯船东几处仓库的再搜查, 有新进展吗?”
平克顿摇头:“没人注意到可疑分子出没。我也去了插画师乔门罗住的『老杰克酒店』。服务生说,门罗12月24日入住后, 近三天一直早出晚归。基本早餐后离开,午夜时分回来, 但没有夜不归宿。”
失窃的仓库,近三天都没有入库新货物。
管员一天检查蛇尸两次, 早上九点,晚上七点各查一次。12月26日夜间检查时, 蛇尸一块不少地躺在柜子里,今天早上检查尸体却不见了。
平克顿:“服务生回忆, 昨夜乔门罗大约在晚上23点回酒店, 他要了几桶热水洗澡。双方稍微聊了两句, 服务生认为乔门罗是陪着追求对象去看演出。”
这位服务生很有侦探精神。
发现门罗的外套肩部位置有一根黑色长发, 大概40厘米,应该属于某位女士。
随后, 服务生似乎随意打听门罗出门去做什么了?
门罗回答陪朋友去看了百老汇经典老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平克顿随后去核查,昨夜是有这场戏剧上演,在『金色剧院』,播放时间是20:00~22:00。
已知从『金色剧院』到蛇尸仓库,马车往返需要一个小时。
平克顿:“我去酒店时,门罗不在。我没能见到他本人,无法验证更多具体的情况。”
“哦!”
莫伦挑眉:“门罗与黑色长发朋友昨夜一起看演出?这事有点意思。”
平克顿一听莫伦的语气,便知另有隐情。他问:“您觉得门罗在说谎?”
莫伦:“不,我只是好奇那位黑长发朋友是谁?”
就事论事说起前情。
在『珍妮号』上,插画师门罗表现出很关心福纳克夫人的样子。
昨夜,福纳克夫人与两个女儿、表侄莱蒙兰格一起在『兰格剧院』看火山相关舞台剧。
莫伦、麦考夫也去了『兰格剧院』,不仅与对方遇上了,还遭遇了疑似包厢被偷窥事件。
“福纳克夫人是一头浅棕色卷发,我认为她暂未习得分.身术。”
莫伦微笑着问,“乔门罗又是与谁去看戏的呢?才到纽约三天,他有新的追求对象了?”
乔门罗有偷盗蛇尸的嫌疑,又已知盗蛇尸团伙心素质极高。
平克顿了然:“我明白了。比起直接询问门罗,不如先探一探福纳克夫人的口风,例如询问她对门罗具体有几个追求对象是否有头绪?”
莫伦:“让我预测一下。或许,门罗先生会这样回答福纳克夫人——黑头发的,只是我的表姐/表妹。”
平克顿:“这时候就应该追问门罗‘你究竟有几个好姐妹’。”
莫伦连连点头。很好,老侦探很懂如何拱火。
麦考夫瞧着两人一人一铲给门罗挖坑,他也随了一铲沾沾热闹气氛。
“门罗的片面之词当不得真。也有必要向昨夜与他一起看演出的黑发朋友求证,观演过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罗是否中途离开剧院一个小时?
那样一来,他就有偷盗蛇尸的作案时间,而那位所谓的黑发友人说不定是盗蛇团伙的成员之一。
平克顿将提议一一记下。
不等明天,今夜就登门拜访,找福纳克夫人聊聊天。
麦考夫又取出一份名单。下午离开警局法医室后,他走了一趟纽约海关。
“整个十二月,从纽约港入境的旅客之中,这些人从事的工作需要优秀的作图技能。”
这是盗蛇团伙的可疑分子名单,但真凶不一定在上面,也能从其他港口进入美国。
莫伦:“我给伦敦发了消息,打听乔门罗有哪些插画作品,估计三四天后能有回电。”
遗憾的是现在没有跨洋实时图片传送技术,只能获知插画作品的名录,不确定能否在美国找到对应书籍。等从伦敦送来图册,只能走真人托运,耗时一星期起步。
有的事,只能等一等。
三人交换了今日情报,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如今,纽约仍未建成铁路火车。
从东海岸前往中西部的芝加哥,或是全程坐马车,或是中途换乘火车。
平克顿推荐他的常走线路。
一天一夜,从纽约驾车前往匹兹堡,在那里换乘火车直达芝加哥。
莫伦与麦考夫采用了这条路线。
夜晚八点半,迎着漫天雪花,马车驶离纽约市。
*
*
与此同时,兰格庄园进行着晚餐后的家庭小聚。
兰格一家四口与福纳克母女三人,围坐在起居室的壁炉边。
莉莉与妹妹拉娜、表妹安吉拉坐在一侧,正在读一本童话故事书。
两位妹妹十岁出头,都准备来年入学。
莉莉听着两人读书,纠正她们的发音,也帮助她们认识新单词。
兰格的继妻卡米拉拿出一本厚厚的照片集,上面是各种礼裙与鞋帽的广告照。
拿出来让福纳克夫人翻阅挑选风格,是为福纳克母女三人定制礼服。
福纳克夫人最开始不免忐忑,她与女儿们在纽约吃穿住行的费用都让表哥兰格报销,是否有一些不妥?
但让她付账,仅凭她的三千英镑存款,面对这样大手笔的开销,也只能维持一年半载。
兰格却叫福纳克夫人安心接受就好。
大家是亲戚,而花费这点钱对他来说,真的是九牛一毛。
福纳克夫人在兰格庄园住了三天,不安感渐渐消散。
当下,放松地与卡米拉一起挑选礼裙款式,没有再扭捏推辞。
兰格与儿子莱蒙在沙发上读报。
不可能漏读高销量的《纽约时报》,也就看到了那则捕梦社大战雌雄双煞的新闻。
兰格点评:“史密斯船东这次亏大了,怪蛇尸体九成找不回来,但这新闻有几句真话?我来纽约十多年,要不是听到伦敦传来游乐园杀人案件,都不知道柏树街起火的那栋楼是「捕梦社」的据点。看来是我落伍了。”
兰格随意问儿子:“你们年轻人在外面玩,有没有听说过「捕梦社」?”
莱蒙自然而然地摇头:
“没听过。「捕梦」这种名称一听就与美洲原住民有关。神神叨叨的家伙们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就是一群骗子小丑。”
莉莉一心两用。听着妹妹们读书,又听到表舅与表哥的谈话。
她隐隐有些不适。相处了几天,一直觉得表哥莱蒙待人和善有礼。但听他提起原住民时的不屑一顾,突然发现他也有傲慢的一面。
莉莉蓦地背脊一寒,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听莱蒙的语气,似乎把原住民的头皮剥掉,也是无所谓的一件小事。
兰格继续说着:“也对,是一群乌合之众。新闻上提到「捕梦社」盗走了蛇尸,这种小偷行径令人作呕,还不如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莱蒙拿着报纸的手指一紧,又微笑着说:
“父亲,何必在意。这些事左右与我们无关。”
说着,他望了一眼莉莉,又对兰格说:
“父亲,您放心,我在为表妹组局安排宴会时,会好好把关,不会放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兰格摸了摸络腮胡,肯定地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莉莉又听到这段对话,心里生起愧疚。
是她想多了,表哥只是有着有钱人的通病——傲慢,但也没什么坏心眼。
这时,佣人前来通报艾伦平克顿侦探来访,是要找福纳克夫人聊一聊。
“平克顿?在这种时候上门?”
兰格蹙眉,瞧了一眼时钟「20:51」。
他当然听过平克顿侦探所的名号,但兰格家从来没有与之打过交道。
这种时候,素未谋面的资深侦探不请自来,能有什么好事?
福纳克夫人更是一头雾水,手指不安地捏了捏裙摆。
“找我?我不认识什么侦探,为什么要找我?”
莱蒙先起身,安慰姑妈:
“您无需忧虑,我猜平克顿先生的来访与怪蛇尸体被盗有关。在美国,涉及巨额钱款的案件一般会找平克顿侦探所调查。您是『珍妮号』的乘客,很可能是例行找您打听线索。”
莱蒙:“您不用慌,我陪您去会客室。”
福纳克夫人抿唇,打心底不想搭侦探。她不想被盘问,也没有法律规定她必须帮忙提供线索。
如果是在自己家,一定让仆人直接打发了侦探,但现在借住在兰格家,表侄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应了。
福纳克夫人感谢莱蒙:“谢谢你陪着。”
“我也一起去。”
莉莉想到插画师乔门罗,担忧母亲可能在无意中被卷入了什么事,否则侦探为什么不找自己或妹妹拉娜询问情况呢?
福纳克夫人瞥了大女儿一眼,心中却更加不舒服,又什么都不能说。
万一被侦探找上门是因为乔门罗,她岂不是在女儿面前丢了脸。
三人心思各异地来到会客厅。
平克顿有备而来,却没有犀利提问,好似单纯走流程询问。
他简单概括仓库失窃的场面,不提更多的原因,只说盗贼有一手绘画技能,据此要调查一下画师。
“下午,我去了酒店,没见到门罗先生本人。听服务生说昨夜他似乎陪着一位女士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平克顿问:“您与门罗先生都是『珍妮号』的船客,一起入住『老杰克酒店』,所以来向您打听一下他的情况。您昨夜与他一起去看演出了吗?”
福纳克夫人听到门罗与别的女人去看爱情剧,她的脸色就不好了。
差点脱口而出‘不可能’,但想到门罗不会拒绝帮助人的温柔性格,又觉得其中可能存在误解。
她双手攥紧裙摆,硬是忍住了反驳。“昨晚,我没与门罗先生在一起。”
福纳克夫人又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一连串话。
“我与门罗先生不太熟悉,只听他说是来美国旅游采风。可我不认为他会盗蛇尸,他是一位乐于助人的乡绅,家乡在英格兰利兹市附近。
门罗先生每年能安稳地收入两千英镑的地租,他绝不会做出有违绅士行为的事情。而且在『珍妮号』逃亡过程中,他也是有目共睹的可靠。”
平克顿:听听,这叫不熟吗?
平克顿没有强势反驳,只说:“听起来门罗是不像盗蛇人,却不清楚昨夜他有没有时间证人?恕我冒昧询问,接下来几天,您与门罗先生有约吗?我希望尽快排除他的嫌疑,如果您在场,我想他更会坦白行程。”
福纳克夫人皱眉,不愿意侦探打扰她的约会。
转念一想,必须当面问清楚门罗是否还对其他女人献殷勤。让平克顿到场,反而对自己有利,有合的由查询门罗行踪。
她说:“我们约好了明天中午12点一起午餐,在『老?*? 杰克酒店』隔壁的『地中海餐厅』。您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好,那么明天见。”
平克顿直接提出告辞。
侦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莉莉忧虑地看着母亲。
她对乔门罗的印象不好不坏,却不想让一位看谁都情深的男人成为自己的继父。
莉莉问:“母亲,您明天真的要照常赴约?”
“为什么不去呢?”
福纳克夫人看出女儿的忧心,她却板起一张脸。
“你觉得门罗先生是小偷吗?别忘了,在逃生艇上,他非常努力地保护我们逃过了怪鱼的追击。”
莉莉沉默。圣诞夜凌晨的逃生船上,乔门罗表现沉稳,努力让众人一起逃生。
凌晨入境,无人接应,他更是积极包揽了找马车、找酒店等琐事。
仅凭今夜侦探来访,事态尚不明朗,莉莉也不能说乔门罗的坏话。
福纳克夫人冷哼:“呵!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才不会被人骗。”
说完,她想到表侄还在场,又是挂起了笑脸看向莱蒙。
象征性地征求对方意见:“莱蒙,你见多识广,你觉得呢?”
莱蒙微笑回答:“不就是吃一顿午餐,您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赴约就行。以后,万一门罗叫您不舒服了就把他甩到一旁。如果他令您很高兴,那就把人请到庄园里来做客,介绍给我与父亲认识。”
莱蒙又对莉莉说:“你不用太小心翼翼。这里是纽约,你是我的表妹,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不用束手束脚。有麻烦,我来解决。”
莉莉笑笑,却不敢把这话当真。
自家与兰格家只是远亲,多年没有密切往来,仅在每年圣诞节送上少许礼物。
莉莉找不到让莱蒙帮忙兜底的由,至少不该是在母亲再嫁一事上麻烦兰格家。
福纳克夫人却很高兴表侄的表态。
她自认不贪婪,没有因为获得兰格一家的热情对待,生出攀附富豪的想法。
对门罗有好感,希望与他进一步发展,是看中对方的性格为人。
对方是乡绅,有固定的租收入,这就刚刚好。能过安乐舒适的日子,不必大富大贵。
莱蒙却一脸真诚,毫不觉得被麻烦,准备好为姑妈把关她即将开始的新恋情。
*
*
12月28日。
纽约的雪,比前几天更大一些了。
中午11:45,『老杰克酒店』一楼客房。
莫里亚蒂在全身镜前照了照,确认这一身穿戴整齐。
他心情不错地对镜子扬起眉毛。
十五分钟后,在隔壁餐厅,“乔门罗”将与福纳克夫人进行午餐约会。他要接近这个女人,从而接近兰格家。
一切势必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一如前天夜间,他完美地盗走了蛇尸嫁祸捕梦社,又冒充雌雄双煞给报社投稿。只等新闻发酵,两方相争,他能渔夫得利。
谁能想到怪蛇尸体,正被他的两位手下送往芝加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把蛇尸藏到全美最大得侦探所——平克顿侦探所附近。
前天夜间,运送过程中却出现一个小插曲。
马车穿过一片树林,车轮陷落在泥土里。
把车轮推出来后,发现泥土下方有异常,竟然埋了一具被奇异分尸的尸体。奇就奇只有生/殖/器被割了,切成四段装在避孕套里,然后塞到死者的嘴巴里。
莫里亚蒂当即冒出一个好点子,与手下分开行动。
他准备把这具被割尸体稍作“打扮”,矗立在华尔街上。
在前两天调查蛇尸的位置时,在某条河里捞起了一样“好东西”——像是手套的完整左手人皮,指纹尚且清晰。
人死后,有时会出现这种「人皮手套」。
比如尸体泡在水里,皮肤与肌肉分离,一只形似手套的人皮就自动从手上剥落下来。
莫里亚蒂没在河里发现尸体,只看到人皮手套。撩起带走,以备后用。
昨天凌晨,翻窗出门,装扮尸体。
他用左手套上了人皮手套,按了红色油墨,在被割男尸的背部按下这只手印。趁着天色微亮,在华尔街堆了一个特殊雪人。
可惜了。
他无法注明在雪人边上标注,这是来自英伦的小小震撼。
为什么这样做?
当然是要把纽约搅乱。
圣诞节之前,通过苏格兰场的内线,获知大英博物馆仓库闹鬼事件。
仓库保安被人皮攻击糊脸,那张人皮上就有一枚指纹。
莫里亚蒂没能打听到那枚指纹属于谁,但能够判断那是对警方的挑衅。
伦敦警局在莫伦海勒的提议下,正在搞指纹档案。闹鬼者明目张胆地在案发现场给出一枚指纹,就看警方是否能查出是谁作案。
因此,他在纽约故意模仿。
在华尔街的雪人藏尸中,按上不知是来自谁的人皮掌纹。
希望用这具尸体转移莫伦海勒的注意力,把这位指纹鉴定的调查者支开,别妨碍自己的渔夫得利计划。
查吧,查吧。
查一件全是干扰因素的谋杀案,他不信莫伦查个水落石出。
莫里亚蒂得意地笑了,把人耍得团团转,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瞧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约会时间。出门,去隔壁的『地中海餐厅』。
*
11:55,餐厅内。
莫里亚蒂看到福纳克夫人进门。
两人目光相对,只见福纳克夫人投来哀怨的眼神。
怎么回事?
莫里亚蒂心生警惕,哪个步骤出错了吗?
此时,又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也进入餐厅。这张脸,他在照片上见过,是侦探艾伦平克顿。
莫里亚蒂快速转动脑筋,当即推测平克顿是来调查他前天晚间的行踪。
他对外宣称去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也确实与男扮女装的手下进了『金色剧院』的包厢以掩人耳目,这些情况却很有可能被福纳克夫人知道了。
莫里亚蒂只觉背后猛地一痛,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不是!这些人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
为什么侦探不怀疑捕梦社偷蛇尸?难道烟雾弹的新闻传播得不够广泛?再不济也该怀疑雌雄双煞是在贼喊抓贼!
退一万步说,纽约人口上百万,凭什么只用短短24小时就怀疑他是嫌疑犯?
眼下,麻烦的不仅要应付侦探,更能幻视一个倒计时亮起。
他即将被动进入狗血感情戏环节,不得不面对福纳克夫人的「你有几个好妹妹」经典提问。
莫里亚蒂深呼吸,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料之外!
他脸疼,脑壳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