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千尘渡我 > 120-128
    第121章 茫茫大梦中 惟我独先觉

    刑部大牢在刑部的西南角, 此地是风水学中的死门。

    以防万一,云轻在刑部大牢外布置了两个阵法,沉梦与失明, 前者她曾在华阳山用过,后者能使人短暂地失去视力。

    催动沉梦阵后, 他们进入大牢很顺利。

    囚犯与牢子都睡成一片,鼾声四起。有些牢子睡前正在吃酒, 手里还拿着筷子酒杯, 甚至嘴边还挂着未咀嚼完的饭菜。

    云轻弄醒了一个腰间挂钥匙的牢子。

    牢子睁眼一看四个男女正用剑刃抵着他的脖子,他晃了一下神还当是做梦, 过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不是梦, 吓得屁滚尿流,两股战战,不停求饶。

    云轻说道:“程丞相的公子关在哪里?”

    这人只当对方是来报复他的,情真意切地答道:“女侠饶命!实在不关小人的事啊,是上头不许他见任何人的, 小人不敢违抗命令!

    程家递送的东西我已经拿给他了, 小人兢兢业业, 小心服侍, 不敢有半点苛待程公子啊!”

    “我问你,他在哪里?”

    “他就在天字一号房,沿着甬路一直走就是了, 这是钥匙,还请几位慢走!”

    他倒识趣。

    云轻接过钥匙,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后往那牢子百会穴上轻轻一拍,他又睡了过去。

    四人拿着钥匙, 往大牢深处走去。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臭气和

    霉味儿,辞鲤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猫的嗅觉比人灵敏许多,到这里确实会多吃些苦头。

    地上散落着沉睡的老鼠,走几步就能看到,浮雪不小心踢到一只,嫌弃地“噫”了一声。

    走到尽头时,面前出现一道黑色的大铁门。云轻打开锁,哗啦啦,锁链落开,她推开铁门。

    几人正要走进去时,辞鲤忽然一脸古怪地“咦”了一声。

    江白榆问道:“怎么了?”

    辞鲤答道:“这里气味和外面有些不同。”

    浮雪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像是没那么臭?”

    “不是,这里有一股六一泥的气味。”

    六一泥一般是用来封丹炉的。浮雪于是猜测道:“可能上一个关押在这里的人是个经常炼丹的道士。”

    几人走进牢房。里头没有点灯,浮雪吹起一个火折子,点了根蜡烛。

    这牢房约莫一丈见方,里头还算干净,地上并没有老鼠。墙上开着个小窗,窗外一片苍穹、几点疏星。

    牢房的角落里贴墙摆着张窄小的木床,床边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宋夫人打点给程岁晏的物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镶金边的红木恭桶。

    程岁晏还穿着今日进宫赴宴的那身衣服,这会儿枕着双手躺在床上,身上锦被盖到胸口,因为个子太高,穿着黑色朝靴的脚从床尾探出来一截。

    他正在睡觉。

    浮雪笑道:“大少爷倒是会享受。”她走到床边,把一枚清心香囊放在程岁晏的鼻端,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幽幽醒转。

    程岁晏睁开眼,先是看到笑嘻嘻的浮雪,随后是云轻,然后是白榆,辞鲤。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浮雪说道:“我们怎么不能来,这天底下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然后她叉着腰看了看程岁晏,问道:“喂,你有没有挨打?”

    “没,”程岁晏摇了摇头,他除了发丝不像白天那么齐整,倒看不出多狼狈,他说:“我很好,你们放心吧。我爹娘在家急坏了吧?”

    “是挺着急的,安平公主已经同我们说了实话,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怎么不跑呢?”

    程岁晏笑着摇了下头,“我若逃跑不就坐实罪名了,届时会牵连我爹。如今在牢里走一遭,回旋的余地还多些,其他的就让老头子去烦恼吧。

    再说,圣上今日的震怒半真半假,其中也有要挟我娶安平公主的意思,我在牢里吃点苦头,多少能堵一堵他的嘴。”

    云轻心里想着,看来这官场之道远不似修道那样清浊分明。

    江白榆说道:“这么看,皇帝对你还是信任的。”

    “自然,不只是我,圣上对你们也很好奇,今天打听了好几次。”

    辞鲤说道:“难怪那个徐国师狗急跳墙,兴风作浪。”

    程岁晏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徐国师怎么了?”

    几人同他解释了,程岁晏听罢,气道:

    “这徐国师用意着实歹毒。自古帝王最怕的就是自己江山不稳,圣上又很信奉神仙道士,若是多被他进几次谗言,圣上多少也会起疑心的。”

    江白榆皱了下眉,说道:“妖邪小人,直接杀掉算了。”

    忽然,窗外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你要杀谁?”

    几人俱是一惊,不消商量,便一同迈开步子往外走。然而走到门口时,明明牢房大门洞开着,他们却好像撞到一堵透明的墙,不能出去。

    而这堵墙没有弹性,不是空气墙。

    几人瞬间明白,这间牢房竟然被下了禁制!

    能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布下禁制,这人绝对是高手。

    辞鲤化作小猫,飞向铁窗,然后不出意料地,撞到禁制被弹回来,他往地上一滚,又化作人形。

    江白榆催动裁恨剑,试着向牢房的四周、屋顶、地面砍去,然后他对云轻摇了摇头。不行。

    云轻心里一沉。连白榆都破不了的禁制,她想象不出对方修为会有多高。

    她定了定心神,朗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窗外那声音答道:“我就是你们想杀的人。”

    “他就是徐国师吗?”浮雪小声对云轻说,“这个徐国师,修为有那么高?”

    云轻也觉得不太合理。修为高到这样程度,在江湖上多少得有些名姓,她以前从未听闻过徐国师的大名。

    若说他是隐士高人,那就更不合理了,什么隐士高人会甘愿被人间帝王驱使?

    几人沉吟时,忽看到牢门外有一群稻草人走来。扎这些稻草人的人定然是个手巧的,把稻草人扎得很有几分逼真,四肢健全,五官皆备,连发髻都有。

    稻草人们走路飞快且毫无声息,它们走到牢门口,挤在一起合力推动牢门,缓缓地将沉重的铁门合上。

    铁门合上前的一瞬间,云轻透过门缝看到甬道里远远地又走来两排稻草人,这些新来的稻草人两两一组,每组都抬着一个木桶,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随着哐当一声响,铁门彻底合上。

    接着,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股奇特的泥土气息蔓延开来,这次除了辞鲤,其他人也都闻到了。

    是六一泥。

    浮雪对着铁门敲了敲,说道:“这些稻草人正在用六一泥封住牢门?为什么?”

    程岁晏对着窗户高喊道:“喂,徐国师,你要干什么?”

    徐国师哈哈大笑,“我要干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云轻摩挲着下巴,说道:“众所周知,六一泥是用来封丹炉的,他用六一泥封住牢门,说明他是要把这个牢房当丹炉。”

    程岁晏呆住,“当丹炉?这么大个丹炉,他要炼什么?”

    辞鲤翻了个白眼道:“还能炼什么,这牢房里除了我们还有什么?难道要炼化你的贵族马桶?”

    “他要炼化我们?他要炼活人?”程岁晏朝着窗口骂道,“妖道,你疯了?你要炼活人?!”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徐国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实不相瞒,本座已经炼化了九十六个修士,只差四个,我的魂塔就功德圆满了!

    从你们在京城现身,我就已经在思考怎么引你们走入这个丹炉了。嗯——”他陶醉地叹息了一声,“能成为我魂塔的一部分,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云轻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个天魂道的邪修。”

    天魂道的主要功法就是炼化他人魂魄修建魂塔,初期炼化普通人,修为提升之后,便需要炼化修士了。随着魂塔越来越强大,就需要炼化修为更高的修士。

    这徐国师的魂塔目前来看似乎有些荤素不忌,什么都吃,说明他的魂塔不怎么样。

    这也说明,徐国师本人修为一般。

    所以,修为一般的徐国师,不太可能布下那么厉害的禁制。

    云轻与江白榆对视一眼,双方都想到了这一层。

    程岁晏朝着窗外骂道:“你这个疯子,若是圣上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你!”

    “我修炼魂塔,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圣上炼长生不老丹,圣上一定不会怪我的。不过是死一个丞相之子,你莫要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猖狂地说道,说完又忽然“诶”了一声说:

    “我已炼化了九十六个修士,如今只差四个,你们却有五个人,啧啧啧,本座决定大发善心,留一人性命。唉,我总是心太软。”

    牢房里五人面面相觑,浮雪忍不住说道:“这国师怎么癫癫的,是不是炼邪功把脑子炼坏了?”

    铁窗外忽然扔进来一个东西。

    程岁晏离得最近,一把接住,展开一看,是一条由青玉片串联编织的袋子,拿在手里凉丝丝的。

    外头传来徐国师的声音:“这件避火玉衣,只能一个人使用,你们自己决定谁活谁死。”

    江白榆说道:“徐国师,你的真正目的是想看我们为了一件避火罩自相残杀对吗?

    如果我没猜错,此事是有齐光子在背后主使吧?他自己和朋友闹崩了,就见不得别人交朋友。”

    “啧啧啧,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很期待最后走出来的是哪一个。孩儿们,给我封炉,把火点起来!”

    小小的窗口被遮住,天空与星星消失不见。

    整个牢房四周都传来涂抹六一泥的窸窣的响动,等封完泥,丹炉就烧起来了,届时他们会被活活烤死。

    程岁晏用力跺了跺脚,脚下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他说道:“下面是空的,应该是烧火的地方。”

    云轻从腕上褪下整齐一家人,念动咒语。

    然而整齐一家人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她终于脸色大变,说道:“牢房上的禁制不仅能限制人的行动,还会限制法宝。”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掏出法宝试验,每一件法宝都没动静。

    绝望涌上心头。

    浮雪说道:“完了玩了,我们出不去了,要集体变成烤肉了!啊,我还不想死啊,更不想变烤肉,更更更加不想被一个疯癫的邪修弄成烤肉!”

    ——

    金色的笼子里,乐尘子一脸愠怒。

    这好像是他被关进笼子后,第一次这样生气。

    “所以,你只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友谊不牢靠,就要把几个孩子烧死?你贱不贱啊?”

    齐光子说道:“每个人都会死的,能死于我手,也不虚此生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不好奇么,他们会怎么选择?”

    乐尘子说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齐光子沉默不语。

    乐尘子:“如果他们谁都没选那个避火玉衣,你能不能给人孩子留个完整的魂魄?这辈子倒霉撞上你,让人家好好投胎去吧。”

    “我说过,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哼,那你就等我徒弟把你打个灰飞烟灭吧,她一定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

    “哈?”活了一千多年,齐光子也是见过不少能吹牛的,这是第一次被对方吹得失语。

    ——

    云轻试着催动失明阵,并没能阻止那些稻草人,它们毕竟不是活人,那个疯疯癫癫的徐国师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有没有中招。

    程岁晏把手里的避火玉衣递给浮雪,安慰道:“先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浮雪接过避火玉衣,展开看了看,捧到云轻面前,“师姐,给你。”

    云轻朝浮雪摆了摆手,不发一言。

    浮雪想着,这普通的火估计也烤不死师姐,给她确实浪费,于是她把避火玉衣拿给辞鲤,说道:“小猫,你要好好活下去,等出去给我报仇。”

    辞鲤接过避火罩,在手里翻看了一下,忽然问她:“你师父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浮雪?”

    浮雪被问得一愣,“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他有没有说过?”

    “没有,”浮雪摇了摇头,“不过这也不难猜吧。肯定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梨花恰好开了,白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就像雪花浮着,这很难理解吗?”

    辞鲤嗤了一声,说:“笨蛋。”

    她一脸莫名其妙,“喂。”骂人也要有个理由吧?这猫疯了。

    辞鲤把避火罩丢还给她。

    浮雪又把避火罩还给程岁晏,程岁晏又给了江白榆,江白榆摆摆手没接。

    程岁晏最后把避火罩往地上一扔,“算了,要死一起死,用朋友的命换来的求生机会,没意思。”

    云轻拿出铜博茕,在空中抛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

    她静静地看着手心里的铜博茕,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吗。”

    江白榆见状,轻声问道:“云轻,可是发现了什么?”

    云轻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浮雪想了想说道:“除了那个徐国师疯疯癫癫的,别的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不过……”她疑惑地挠了挠头,“我感觉这几天过得挺快的,我一直在吃吃吃。”

    江白榆说道:“我也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程岁晏:“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是这样。”

    辞鲤点了点头,“我也是。”

    “你们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她伸出手,把手心里的铜博茕展示给大家,“我们在梦里。”

    第122章 天衍化相功 “游戏结束。”

    四人俱是一愣。

    辞鲤问道:“你怎么确定我们在梦里?单凭时间过得很快么, 会不会太武断?”

    “不是,”云轻将手里的铜博茕向上托了托,“凭它。”

    她之前卜算过那么多次师父的方位, 始终是空白的,而现在, 在这间密闭的牢房里,竟然算出了一个结果。

    师父在他们的东北方。

    浮雪听她解释完, 挠了挠头, “我们有了师父的方位自然是好事,可是这怎么就说明是在做梦呢?”

    江白榆说道:“云轻说过, 乐尘子前辈曾被齐光子拉入梦中。

    之前卦象一直显示他的方位空白, 我想正是因为他处在齐光子的梦中,那是不同于现实的另一片空间。

    而如今他有了方位,就说明我们走进了和他一样的空间。所以,我们应该是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齐光子拉入了梦里。”

    云轻点头道:“白榆说的没错。当然, 还有一个可能是师父突然被齐光子放回到现实, 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我们几人都觉得时间变快了, 我想, 应该还是我们走进了梦里。”

    程岁晏一脸不可思议,“可是这梦也太真实了吧?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梦里我爹娘和现实里一模一样,还有若水她们, 还有安平公主,一样的不可理喻。”

    “我想,他们也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遇到的所有人,和我们一样进入了梦里。这是一个群体的、盛大的梦境。”

    “你说什么?!”

    云轻轻声叹息, “这就是蝶梦道,这就是仙人级别的蝶梦道。”

    浮雪听呆了,“师姐,那我们怎么办?怎么样才能从这个梦里醒来?”

    “能破开梦境是最好的。”

    “怎么破开?”

    “我不知道。”云轻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会不会等我们烤熟了就能醒了?”

    江白榆摇头说道:“乐尘子前辈在现实中的方位空白,就说明他的真我寄存在梦里。这也符合蝶梦道把现实与梦境互相替换的道意。

    所以,真实的我们其实在梦里,而现实里的那几个人算是幻梦。假如我们在梦境中死去,那就意味着真我的死去,也即彻底地死去。”

    几人都沉默了。

    外面窸窣的声音消失了,想必是稻草人已经封好了六一泥。

    牢房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呼吸声。这种等待死亡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浮雪看着手中的蜡烛发愣,蜡烛的火苗被呼吸扫到,一晃一晃的。

    蜡油像泪水一样满溢然后流下来,流到她手指上,烫得她“嘶”了一声。

    然后她就哭了。

    “到底是不能见师父最后一面了,呜呜。”她擦了擦眼泪。

    程岁晏见她哭,便也红了眼眶,自言自语道:

    “我都没有好好地和爹娘告个别。他们年纪那么大了,一定会很受打击。我族中有几个堂兄弟都很不错,希望能过继一两个到我家,替我承欢膝下。”

    牢房内在缓慢升温,众人都知道,底下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寒冷的牢房渐渐变得温暖,没有人觉得舒适,只觉得压抑,心头像堵着沉甸甸的石头,呼吸都好像越来越困难了。

    程岁晏往墙边的小床上一坐,说道:“反正都要死了,那就聊会儿天吧。你们现在不坐,等下也要坐。”

    浮雪问道:“为什么?”

    “一直这样烧下去,地面肯定会烫脚。”

    “说的是哦。”

    四个人整齐地坐在床上,辞鲤化作小猫趴在床边,被浮雪一把抱住。它身上热乎乎的,毛发很柔软,脑袋小小的,一

    个手掌就能包住头颅。

    浮雪:“聊什么呢?”

    程岁晏:“不知道,就聊聊小时候吧。我们好像还没有这么平静地坐下聊天呢。”

    “好啊,”浮雪摸着辞鲤的小脑瓜,问道,“小猫,我好奇很久了,你小时候是不是吃不饱啊?能不能让我在临死前知道答案?”

    辞鲤耳朵上的毛被触碰到,不舒服地抖了抖,它说:“是又怎样。”

    “你不会是流浪猫吧?”

    “是又怎样。”

    “那你肯定吃过老鼠。”

    “是又怎样!”可能也是考虑到自己反正要死了,它讲话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霸气。

    辞鲤已经准备接受他们的嘲笑了,但是没有听到。

    浮雪忧伤地叹了口气说:“我要是遇到这么可爱的小猫,我早抓回家养了,是你运气不好,遇到的那些人都没眼光。”

    辞鲤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肉麻兮兮的。”

    浮雪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后来他们又聊起程岁晏的童年,那真是精彩极了,约莫就是一本讲述人间富贵的书,浮雪听得直呼“我真没见过世面”。

    牢房里越来越暖和,大约到了春末夏初的感受,浮雪说着说着话,忽然一拍脑门,从百宝袋里掏啊掏。

    程岁晏好奇地看着她,发现她掏出一把胡椒。

    “你这是干嘛,胡椒能避火吗?”

    “不是,我这不是想着就算当烤肉也要当一块香香的烤肉吗。”

    “……”是他没见过世面。

    浮雪客气地问道:“你要不要来点?”

    程岁晏干笑着摆手,“不、不必了,我就做一块原味儿的吧……”

    辞鲤骂道:“俩神经病。”

    浮雪握着胡椒,刚要往身上撒,又停住,自言自语道:“等快熟的时候再撒吧。”

    这时,一直在沉思的云轻忽然问江白榆:“白榆,你对蝶梦道了解多少?”

    江白榆仔细地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相关典籍。大道何止三千,许多道法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人遗忘,于典籍中也只留下只言片语。

    “典籍上说,蝶梦道极难修炼,因为修道者很容易陷入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的境地,进而走火入魔。从有道以来,以蝶梦道飞升成仙的,记载在册的仅有齐光子一人。

    蝶梦道的每一次悟道都伴随着一次沉睡,悟道的层次越高,沉睡的时间越久。’似真非真,似梦非梦’是它道意的核心。

    死在蝶梦道下的人犹如在梦里一般,通常毫发无伤但就是死了,死时表情或是满脸惊恐或是面带微笑,也仿佛做了不同的梦。书上说,这种道法极为飘逸。”

    “极为飘逸?飘逸?”云轻喃喃说道,“为什么说蝶梦道飘逸呢?因为它能将人拉入梦里吗?还是说,因为它能随时把现实与梦境互相替换?”

    程岁晏说道:“想必是写这本书的人觉得它飘逸,这有什么,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评价也就不一样。”

    “是这样吗。”云轻食指与中指轻轻摩擦着下巴尖儿,眼神放空,如此沉思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你们说,齐光子把人拉入梦中的限制条件是什么?”

    其他人都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江白榆说道:“不是距离限制吗?你师父逃亡那么久,都没有被他拉入梦中,直到被他追上时才入梦;

    他要找神乐谷,但并没有把神乐谷的任何一个人拉入梦中进行拷问,而是在百草谷设局,想必也是因为距离过远。

    当初你和浮雪在广陵城郊入梦时,他应该就在附近,只不过我们当时没能察觉……道法之术,大都是这样吧?若对手远在天边,自然无法施为。”

    另外三人都点了点头,赞同江白榆的看法。

    云轻凝眉说道:“我倒是觉得,如果能打破距离限制把人拉入梦中,这种道法更显得’飘逸’。”

    程岁晏不赞同地看着她:“云轻,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用词问题?”

    江白榆问道:“云轻,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思路?”

    云轻点点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习惯性地认为是距离限制,或许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说?”

    “比如说,既然蝶梦道是’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的,那么,首先必须修道者本人能区分何为真、何为梦。也就是说——”她说到这里,看向江白榆。

    江白榆一下子明白了,接过她的话说道,“也就是说,他拉人入梦的限制或许不是距离,而是必须在现实中见过这个人,认识到这个人的’真’,才好进一步制造’梦’。

    他最开始没见过乐尘子前辈,所以就无法把乐尘子前辈拉入梦中,神乐族人也是这个道理。

    你和浮雪在广陵城郊被他拉入梦中那次,应当是之前被他看到了,也许是一次擦肩而过,也许是一次背地里的观察,总之,是被他见到过。”

    “嗯。”

    程岁晏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说道:“那这个限制到底是哪一种?我怎么感觉两种说法都挺有道理的。”

    江白榆下意识地学着云轻摩挲下巴,想了想说道:“若是前一种距离限制,我们暂时破解不了,但若是后一种,或许可以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

    江白榆忽然拔剑,往自己手臂上一划。利刃划破肌肤,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线,红线飞快变粗,那是血液在涌出。

    程岁晏吓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然而江白榆手臂上的血只冒了一下,伤口便飞快地愈合了。

    辞鲤见状说道:“我来。”他说着,解下腰间软剑,也往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怎么也来?你们发什么疯?”

    江白榆解释道:“齐光子入梦的原理是将现实与梦境做替换,现实与梦境至少表面上是一模一样的,是同等的真实,就如人照镜子一般。

    如果其中一方改变了,那么两者就无法对应,自然就会破梦。”

    “这样吗。”程岁晏期待地看向辞鲤。

    辞鲤手臂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向地面,周围毫无变化。

    “我来试试。”程岁晏抢过他手里的剑,说道,“齐光子看人应该看脸吧?我划一下脸试试。”说着,把剑刃贴到脸颊上飞快地划出一道伤口。

    他力气太大,这一剑没收住劲,伤口划得很深,鲜血汩汩冒出,在他脸上形成一大片血痕。

    云轻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在梦中被他用风刃伤过,也没有醒来。”

    江白榆一怔,莫名有些心疼。

    程岁晏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周遭毫无变化。

    江白榆召出金霜玉露莲,给辞鲤和程岁晏分别疗了伤。

    伤口愈合时有些痒,程岁晏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脸颊,说道:“所以说,云轻,你错了。”

    云轻说道:“现在说错还为时尚早。我想,后天的伤痕无改于先天的真实。要改,就需要改变先天的’真’,这样两边才无法对应。”

    “这怎么改,也不能爬回娘胎再重新生一次吧?”

    云轻摸着下巴,眼睛直直的。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噼里啪啦的有如黑夜里密集的闪电。

    到最后,她忽然笑了,说道:“万物相生相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道意是无法克制的,或许,我已经找到了克制蝶梦道的道法。”

    浮雪眼睛一亮,“是什么?师姐你快说!”

    云轻笑着望了一眼江白榆,“白榆,你学过无相道的功法吗?”

    江白榆一怔,“竟然是无相道?”接着他又摇头失笑,“我早该想到的。”

    “什么意思,师姐,破解的方法是无相道吗?”

    云轻点了点头,“我想是的。我们假设的前提是,齐光子需要先见过一个人才能将此人拉入梦中,而无相道刚好可以变化外貌。

    无相道变化出来的外貌不同于易容术,它改变的是直达本质的真实。”

    “哇,所以用无相道的功法改换面貌,我们就能从梦中醒来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但不管怎么说,都值得一试。”

    三人一猫一齐期待地看向江白榆,江白榆迎着众人的目光,最后视线落在云轻的脸上,他禁不住笑了笑说道:

    “我同秦染情

    学过一些无相道的功法,虽只学了点皮毛,不过,应该是够用的。”

    “耶,我们有救了!”浮雪激动地从小床上跳起来,蜡油再次烫到她的手,她兴奋得毫无察觉。

    云轻也很激动,“白榆,幸好有你!”说着飞快地抱了一下江白榆。

    江白榆心口一甜,察觉到其他人在看他,他刻意地维持表情镇定,耳朵却是无法控制地红了。

    ……

    牢房里越来越热了,几人仿佛置身于夏天的沙漠,炽热的气息烘烤着皮肤表面。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们把宋夫人带给程岁晏的酒都拿出来喝了,勉强补充水分。

    地面太烫了不适合坐人,小小的一条窄床上坐着五个人。

    练习功法,最好的姿势当然是盘腿打坐,但现在条件不允许,五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勉强挤着。每个人都闭着眼睛,低声诵念《天衍化相功》的入门口诀。

    “不生不灭,

    不浮不沉。

    无上无下,

    无古无今。

    亦虚亦实,

    亦假亦真。

    形随意动,

    化相生神。

    ……”

    ——

    齐光子又摆开了棋盘。

    乐尘子无心下棋,胡乱丢着棋子,他时不时地用棋子起卦,占算浮雪的去向。

    齐光子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一边悠然地落着棋子,一边说道:“你放心,她暂时还死不了。”

    乐尘子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她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乐尘子不耐烦道:“你要么就别说,要说就说明白点。遮遮掩掩,模模糊糊,欲说还休,像什么样——”

    齐光子忽然打断他:“所以,能看懂羲皇无字书的不是你,而是她。”

    乐尘子顿住。

    “你不必否认,”齐光子优雅地落下一枚洁白的棋子,勾了勾唇角,“羲皇无字书和愿力珠,我全都要。”

    乐尘子默然片刻,说道:“你听过《死鬼歌》吗?”

    齐光子被问得愣了一下,“什么?”

    “死鬼歌啊,我给你唱两句。强大的人死于傲慢,弱小的人死于卑微,真诚的人死于谎言,虚伪的人死于真相……”

    齐光子忽然眉头一跳,脸色阴沉下来。

    乐尘子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又抱起一颗黑色的棋子儿,起了一卦。

    看着卦象,他“咦”了一声。

    接着他又抱起一颗棋子,起了另一卦。

    浮雪的方位是空白的,且还活着。

    解释只有一个。

    破梦了!

    “哈,我的好徒儿,哈哈哈哈哈!”乐尘子躺在棋子上大笑。

    齐光子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冷冷一笑:“游戏结束。”

    第123章 苏醒 “我名曦。”

    道法修习, 各人进度不一。

    云轻最先掌握天衍化相功,辞鲤稍后,浮雪和程岁晏的速度要慢一些。

    但是云轻怕打草惊蛇让齐光子有了防备, 因此几人商议一起行动,练得快的等一下练得慢的。

    这就给了浮雪和程岁晏很大的压力, 两人生怕自己拖延太久导致其他人也无法求生,因此学得前所未有地专心。

    牢房里已经热得浑如烤炉一般, 若是普通人在这早就死了, 几人嘴唇都起了一层白色的皮,皱皱巴巴蛇蜕一般。

    终于终于, 浮雪炼出了一对招风耳, 程岁晏炼出了两片香肠唇,另外三人见状,形虽意动,相由心生,也各自改换了面貌。

    辞鲤换了一双略显魅惑的猫眼, 云轻从师蕤宾身上得到灵感, 左半边脸炼出一大片青色胎记, 转头一看江白榆, 他右半边脸炼出一朵红色莲花形胎记,还怪好看的。

    世界开始破碎。

    就好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忽然爆裂成千千万万片,转瞬间又消散于虚无。无数光点收拢, 眼前陷入黑暗。

    云轻猛地睁眼。

    冬天的夜风吹着面颊,天上半个月亮,万点明星,地上千家灯火,一条冰河, 杯中犹有残酒。

    他们依旧坐在鼓楼的屋顶上,街道上行人零散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师姐!”浮雪猛地一拉云轻的手,焦急道,“我做了奇怪的梦!”

    天空忽然变了。

    澄净的星光下凭空出现薄云一片,月亮躲在云后,透着朦胧的红光。

    这朵薄云飞快向着鼓楼的方向游来,转瞬便至眼前。威压扑面,云轻立时感觉到胸闷,神乐谷中惨烈的经历又出现在脑海,她脸色沉了沉。

    离得近了,云轻可以清楚地看到,云头飘然立着一人。

    这人一袭白衣,峨冠博带,挺拔如松,甚为潇洒。

    他低头看着云轻,笑道:“小家伙,游戏到此结束。”

    这是云轻有生之年第一次和仙人正面遭遇,虽然她此刻被威压逼得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或许齐光子并非有意用仙力逼迫他们,他们现在所承受的,也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正如人走在路上,衣角无意间带起的微风,把树叶上的蚂蚁掀翻在地。

    人又怎么会刻意去针对蚂蚁呢。

    眼见来者不善,云轻肃着一张脸,褪下腕上的整齐一家人。

    虽然她一直费尽辛苦地找齐光子,但眼下这个情况,大家还是保持距离再谈判比较好。

    她把整齐一家人往上空一抛,刚要张嘴,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不,不止说不出话,她也不能动了。

    心里卷过惊涛骇浪,她瞪大眼睛,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

    江白榆看云轻扔出法宝之后竟然瞪着眼呆立不动,随后整齐一家人从空中掉落下来,他一把接住。

    他感觉很不对劲,把手串扔给辞鲤,掐了个阴阳咒开启阴阳眼。

    辞鲤接到整齐一家人后,将手串往半空中一抛,低声念起法诀。

    这件法宝作用特殊,云轻早就将法诀与大家共享了,防备的就是某些情况比如此刻,当她失去操纵法宝的能力时,至少其他人还有机会脱身。

    不提操纵法宝的辞鲤,只说眼下的江白榆。开了阴阳眼之后的他竟然看到,云轻的魂魄正在被硬生生扯出身体!

    而她的魂魄同寻常的生魂完全不同,表面赫然有一层淡淡的金光!

    江白榆满眼震惊,看着她的魂魄离体,飘到空中。

    半空中,距离齐光子不远处,不知何时竟出现一枚水晶透镜,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云轻的魂魄飘到水晶透镜的正下方便停止,头顶距离它约莫两丈。

    与此同时,她生魂表面那一层金光正在飞快地朝着头顶汇聚,她的表情极为痛苦。

    此刻的云轻感觉自己的皮肤好似正在被人硬生生剐掉,那种灵魂深处的剧痛,让她无法控制地表情狰狞。

    她想挣扎,想呐喊,但是她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灵魂被什么东西禁锢住,除了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金光最终汇聚到生魂的眉心之间,那颗红痣所处的位置,它在夜空中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如同一颗耀眼的客星。

    街道上的行人浑然不觉,依旧有说有笑。

    齐光子看着金光,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整齐一家人的法诀已经完成,白雾正在汇聚收拢,即将带离屋顶上的众人。

    齐光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去向,是啊,人终究是不会在意蚂蚁的。

    他的目光完全地落在云轻眉心的金光之上,微微屈指,朝着金光一勾。

    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不知何时,江白榆手中竟多出一面小旗子,小旗子一

    面青一面红,更不知何时,他已经诵念完法诀,旗面上飞速化出一道青色的鬼影。

    江白榆用尽平生修为,这道鬼影比那日明玄子召出的快了许多,甫一出现便瞬间膨大成一巨人,鬼影黑色的右手飞快地往云轻魂魄头顶上一按!

    黑手触碰到金光时便被烫到,手掌直接融化成一蓬烟雾!

    青鬼表情好似在挣扎咆哮,江白榆面露寒霜,嘴角挂着鲜血,眼睛却亮的出奇。他承受着反噬,咬牙固执地控制青鬼坚持按压云轻魂魄。

    青鬼被烫得,整个爆成一大团青烟!半空中好似多了一片青色的薄云,江白榆只觉眼前发黑,气海震荡,噗的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

    而云轻的魂魄终于飞速下坠,带着那团金光一同回到躯体里!

    好似一片被迫随风飘摇的树叶终于落在地上,云轻那种灵魂被禁锢的感觉消失了,皮肤被剐的剧痛也消失了,内心无比的踏实和松快。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似乎传来一声女子悠远的叹息,她正处于灵魂归位的时刻,此时的感受很像是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过渡的瞬间,这一生叹息,如同幻觉。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齐光子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刚要把这个烦人的蝼蚁杀掉,这时,整齐一家人的白雾最终合拢,带着五人消失在屋顶。

    “啧,运气不错。”

    ——

    就在传送的一瞬间,五人一同默契地用天衍化相功改换了容貌。

    现在他们改换了自己的真实,接下来齐光子若想再次将他们拉入梦中,就必须重新看到他们。

    云轻几人最终传送到京郊野外,落地时五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笑。

    浮雪这次也学着师姐的样子变了块胎记在脸上,显然,程岁晏和辞鲤的想法也是一样。

    所以,现在是五张胎记各异的脸在深夜的荒郊野外晃荡,若是路过的人看了恐怕要怀疑是什么鬼怪聚会。

    浮雪拿出脂粉分给大家,说道:“遮一遮吧,不要吓到小朋友。”

    云轻拿着脂粉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若是我们遮住胎记,齐光子再看到我们时,还能不能看到我们的’真实’呢?还能不能把我拉入梦中?”

    “一般的仙人都会炼出一双法眼,这双法眼在看待凡人时能够勘破虚妄,用脂粉遮住胎记对他没用的。”

    云轻点点头道:“有道理。”

    浮雪疑惑道:“什么’有道理’?师姐,你在和谁说话?”

    “刚不是你在说话吗,”云轻一愣,紧接着说道,“不对,她的声音与你不同。”

    “什么啊,谁啊?”浮雪左右看看,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寒风穿过黑色的树林,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她打了个寒战说道,“师姐,你别吓唬我了!”

    云轻叉着腰,往四周看了看,没察觉到附近有人。她于是问道:“喂,刚才是谁在说话?”

    “我啊。”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云轻看看其他人,问道:“这次听到了吧?”

    其他四人都摇头。江白榆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看她。

    程岁晏顶着个黑乎乎的大胎记,一脸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云轻,你是不是受了刺激,出现幻觉了?”

    人受了刺激确实有可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俗称,癔症。

    云轻有些不确定,她又试着问道:“你在哪里,能不能出来相见?”

    “我出不来哦,我在你的身体里。”

    云轻直接呆住,“我,的身体里?”

    “是啊。”

    “那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那人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道:“我名曦。”

    第124章 一心归元经 “她说,再修仙是狗。”……

    云轻心神俱震, 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

    冬风肃肃地吹着,吹得人脸颊发木, 手脚冰凉。过了也不知多久,忽然有人牵住她的手。

    熟悉的温暖干燥的触感使她回过神, 她恍恍惚惚地说道:“你是曦?你是圣曦娘娘?”

    “人族确实喜欢这样称呼我。”

    “怎么会这样,我的身体里住了一个神明?”

    “严格来说, 也不算一个吧。”

    “……什么意思?”

    “我只是曦的爽灵, 你们人族称之为’地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曦的地魂为什么会住进我的身体?”

    又是一声叹息,曦缓缓地解释道:“当年——”

    当年,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消亡, 也不过是三五十年的事了。

    由于神力衰微,加上愿力珠中的力量耗尽,尽管她想着放手一搏、与齐光子拼个鱼死网破,但终究事与愿违。

    齐光子囚禁了她,要求继承愿力珠。

    她知道齐光子手段残忍, 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以她在意的人做要挟, 因此她在失败前把神乐谷转移, 以为暂无后顾之忧。

    哪知齐光子竟丧失人性, 转而以她所守护的人间相威胁!他制造一起起灾难,故意收集人们的痛苦哀嚎展示给她,竟然完全忘记了, 他原本也是人族啊!

    曦抓到一个机会,爽灵出逃,离开身体。

    爽灵主神智,失去爽灵的她会陷入昏迷,届时齐光子作恶将无人“欣赏”, 她希望这样能阻止他继续为非作歹。

    可惜她低估了齐光子的疯狂与残忍,在发现曦的爽灵离开之后,似乎是专为做给她看,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他向人间放出了许多妖魔,其中以旱魃祸害为最,那几年世间纷乱四起,灾祸不断,天下人口十去其三!

    直到似乎是确认曦真的没有在“欣赏”他的恶行,他才作罢。

    而曦其实一直看着他对人间的残害,只是她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她栖身在一个小女孩的魂魄上。

    她的爽灵无意间坠入这个小女孩的身体,又不忍侵夺小女孩的地魂,于是这朵残魂便在小女孩的魂魄表面分散形成一层“壳”,两人的魂魄竟这样奇迹般地共生了。

    代价是她失去了沟通的能力。

    她只能静静地通过小女孩的眼睛来观察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如此过了将近二十年,直到方才齐光子意图靠水晶透镜剥离她的爽灵,她才得以重新聚合,恢复沟通的能力。

    “事情就是这样了,”曦的语气变得很不好意思,“真的有点丢脸啊,我毕竟是一堂堂神明,竟然被一人仙困住不得自由,若是前代诸神得知,不知会怎样笑话我。”

    云轻听着她的讲述,像是做梦一样,听罢问道:“所以我的特殊体质,也是因为你?”

    “对不起……”

    云轻连忙摇头,“不要说对不起。该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淹死在伏龙江上了。你是第一个救我的人,比师父还要早。”

    曦听到这话,便没那么低落了,她声音微扬说道:“因为我的爽灵包裹住你的魂魄,一定程度改造了你的身体。

    你的肉身等同于仙,气海与识海等同于神,当然,都是仙与神里最弱的。”

    云轻喃喃自语道,“因为肉身等同于仙,所以我才能抵抗一切凡器的攻击,却无法抵抗仙力,哪怕是最弱的仙力;

    我的识海等同于神明,难怪师父说我的识海是金色的,不过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你怎么会没感觉呢,你忘了?齐光子在梦境中审问你羲皇无字书一事,你能抵抗他的真言咒,那都是因为你的识海是神级的。”

    云轻恍然,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对啊,差点忘记。我真要谢谢你。”

    “不客气啦,我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

    云轻笑了笑说道:“说到羲皇无字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卷书原本是伏羲画卦之后,我族一个名叫’考’的神明在八卦的基础上创制的阵法书,伏羲读过之后赞不绝口。

    但是由于上面

    有些阵法过于强大,伏羲觉得有伤天和,所以就禁止神族阅读此书,只选了一些比较实用的阵法流传下来。

    后来伏羲消亡时我族为他立了衣冠冢,这卷书便留在冢中。若不是托你的福,我都没机会读到阵法书原稿呢!”

    “是不是只有神明才能看到这卷书的内容?因为我的识海等同于神明,所以我也能看到?”

    “对啊,就是因为不担心被其他族类看到,所以伏羲最终也没有销毁它。他真的很喜欢这卷书。”

    云轻摸着下巴不语。

    曦又有些忧伤了:“伏羲应该也没想到会有一个神明被人仙打败吧,若是他能知道,大概也不会禁止我们阅读此书了。”

    云轻奇怪道:“你们神明都管仙人叫’人仙’吗?”

    “因为仙也不是只有人啊,世间一切生灵都可以通过修炼飞升成仙,所以仙也分好多种,比如妖仙,鬼仙,魔仙,齐光子当然算人仙了。”

    云轻不自觉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咱们俩不必见外。”

    云轻从百宝袋中取出愿力珠,夜色下,愿力珠依旧散发着洁白的光芒。她看着愿力珠中无数颗小小的光点,那是比天上的繁星更璀璨更美丽的东西。

    她问曦:“你现在能调动愿力珠中的力量吗?”

    “不能。莫说我现在只是残魂一片,就算有完整的魂魄也不能。因为愿力是需要经由我的身体来起作用的。

    神族的身体虽然与人族略有不同,但力量总要凭借身体,这一点是一致的。除非像倾城子那样修习专门锻炼魂体的功法,才可以脱离肉身去战斗。”

    云轻沉吟半晌,问道:“那你的身体到底在什么地方,若是我们找到你的身体,送你地魂归位,你就能使用愿力珠了吧?

    再加上羲皇无字书中的阵法,我想,你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曦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那个地方,凡人去不了的。它在灵苍山的云海之颠。

    灵苍山的云海与你们乘坐凤凰时穿越的云海不可同日而语。那里的云海有五千丈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云轻当然知道。

    五千丈的高空,就算他们有办法抵达,也很难生存下来。先不说严寒——这里的严寒已经是最易应对的了。

    最麻烦的是气。自天地初分,世间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地面与高空的清浊气含量完全不同。地上以浊气为多,高空以清气为多。

    肉体凡胎习惯了地面的浊气,乍一置身于高空的清气环境是很难适应的,轻则昏厥,重则毙命。

    他们几个毕竟还没脱凡入仙,虽然情况可能比普通凡人强一些,但依旧危险。

    云轻沉默时,曦又说到:“喂,你要不要和你的朋友们解释一下,他们应该等得很着急了吧?”

    云轻定睛望去,四张胎记各异的脸,都在好奇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一笑,“是啊。”

    ——

    之后云轻细细地与其他四人道明前因后果。

    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浮雪一拍手掌兴奋说道:“原来圣曦娘娘的地魂住在我师姐的身体里!我就说嘛我师姐天生不凡!”

    江白榆问道:“云轻,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云轻摇了摇头,“只除了眉心发热,虽然感觉略有些古怪,倒不算难受。”

    程岁晏听得啧啧称奇,又有些疑惑:“整个神乐谷一夜之间出现在留云山,就算周围有迷踪阵和浓雾,那地形总归是改变了,圣曦娘娘不担心被人发现吗?”

    江白榆说道:“这倒不难理解。深山之中本来就人少,留云山里大多都是不入流的修士,这些人对地形算不上了解。

    神乐谷虽然不小,但整个留云山绵延八百里,两相对比,如同把一芥子投入花盆之中,这种改变其实并不明显。

    就算有细心之人察觉到,也只会觉得自己记错了,不会往搬山移海方面联想,那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了。

    就算有修士联想到这些,那么大概也不愿意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与旁人分享。”

    程岁晏点点头,“白榆,还是你心细。”

    辞鲤问云轻:“你方才说,圣曦娘娘的地魂改造了你的身体,现在你的身体处于仙一级别?”

    “是啊。”

    “那你能使用仙力吗?”

    不等云轻回答,程岁晏说道:“要使用仙力也要先有仙力吧,云轻现在上哪找仙力去?”

    浮雪点头道:“对哦,所以,我师姐有了仙身,但是仙力也要慢慢练,不能操之过急,是不是这个意思?”

    云轻却是眼前一亮,“不,小猫的意思是,我现在似乎可以继承愿力珠?”

    程岁晏笑道:“对啊,可以先问圣曦娘娘借愿力珠用一下,等应付完齐光子再还回去。”

    其他人都满含期待地看着云轻,云轻笑问:“曦,你觉得怎么样?”

    曦长长地叹息一声,云轻心里一沉。

    曦说道:“云轻,我也很想把愿力珠传承给你,但是我现在还做不到。完成传承需要我全部魂魄的力量,而我神魂的大部分力量集中于胎光。总之,需要我爽灵归位才行。”

    云轻难免失望,“这样啊。”

    江白榆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浮雪摇动六道听封铃,招来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引着他们来到林中一个废弃的草棚。

    五人坐在草棚中,怕引人注目,并不敢点篝火,好在这草棚并无围挡,能借着斑驳的月光勉强视物。

    浮雪终于从“我师姐天生不凡”的兴奋中脱离出来,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齐光子什么时候追上来,幸好这人不大会占卜术。”

    程岁晏拿着个脂粉盒,一坨一坨地挖了脂粉往他的大黑胎记上涂抹。第一次用脂粉,他还不太熟练,动作大开大合像是抹墙一样。

    一边抹墙,他一边问出了之前云轻好奇的那个问题:“我们这样遮住胎记,再被齐光子看到的话应该能抵抗他的织梦术吧?那样至少不会太被动了。”

    云轻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接着把曦的解释说了。

    “啊?”抹墙的动作停住,程岁晏失望地收回手,把脂粉盒还给浮雪,“那还遮什么。”

    江白榆说道:“圣曦娘娘会不会知道一些抵抗入梦术的办法?”

    曦于是说道:“我于修道一事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对蝶梦道也有过一些研究。你们的思路是正确的,无相道确实天然克制蝶梦道。

    现在你们已经学了天衍化相功,可以再辅以恰当的心法,形成一种天衍化相功每时每刻都在你们身体上运转的状态。这时候你们的’真实’始终处在变动中。

    就好像一片云一样变化无常,齐光子前一刻才看到你们的真实,下一刻你们又变化了,这样一来就算是面对面,他也无法为你们织梦了。”

    “辅以什么样的心法呢?”

    “这种心法嘛,最合适的当然是无相道的本道心法。”

    云轻觉得希望不大,白榆修的是长生道,他练练其他道的功法还说得过去,跨道练心法属实闻所未闻。既浪费精力又没必要,还很可能走火入魔。

    果然,她问白榆有没有练过无相道的心法,白榆一脸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云轻于是说道:“除了无相道的心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啊。有一种心法很特别,不仅符合要求,而且可以跨道修炼,不会走火入魔,入门又简单。它就是一心道的本道心法,一心归元经。”

    “一心道,偏偏是一心道。”云轻一阵头疼,这种有点希望又有点绝望的感受真的很不好啊。她抬手扶额,自言自语道:

    “要学一心道就得找到师父,可我们现在正是为了找师父才要学这个心法,鬼打墙了这是。”

    “可是,你已经学会了啊。”

    “你说什么?!”云轻一呆,随后脑子里如过电一般忽然想明白了,“你是指《小十二天功》?”

    曦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是啊,你们学了那么久的《小十二天功》,其实就是《一心归元经》。

    你师父应该是怕露出马脚,就把《一心归元经》包装成《小十二天功》,传授于你们。

    这个心法妙就妙在修心为主,除非你悟了一心道,否则别人也识别不出你练了它。”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认识《一心归元经》?”

    “啊,实不相瞒,一心子提前预感到自己会被齐光子杀死,所以她在离世前曾经用一片鱼鳞传音于我,告诉我对抗蝶梦道的方法,以期对我有点帮助。

    她大概是觉得我能够斩除这个祸害吧,真可惜,让她失望了。”

    “她在鱼鳞中还说过什么?”

    “我想想,哦对了,她还说——”

    “说什么?”

    “她说,再修仙是狗。”

    “……”

    第125章 我不接受 断头卦,大凶,啧。

    一心归元经是一种初看觉得简单, 越品味越觉得妙用无穷的心法。

    江白榆和辞鲤都是识货的人,一眼就能分辨此心法之精妙。反倒是其他三人,虽然之前经常修炼, 但毕竟见过的功法少,并不知道这心法的难得和珍贵之处。

    不管怎么说, 现在五个人一同修习,虽进度不同, 天资各异, 到最后也基本上都足够应对齐光子的织梦术了。

    一边修炼,一边还要防备齐光子的追捕, 因此他们每隔两个时辰便用整齐一家人传送一次。为了防止同一个人使用法宝留下规律, 五个人轮流使用,次序随机。

    七天之后,千里同音螺上再次流溢起光彩。

    “小家伙,你有点狡猾。”他说。

    云轻沉默不语。

    “我可以给你一次谈条件的机会。”

    “三日之内,来京城见我, 只要得到我要的东西, 我会放过你的师父。”

    “以及, 你们所有人。”

    ……

    螺壳上的光彩归于寂静。

    浮雪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恍惚问道:“师姐,我没听错吧?咱们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能救出师父了?”

    云轻怔怔地看着千里同音螺。是啊, 历尽千辛万苦,多次命悬一线,她们就好像在黑夜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她本该是欣喜的,但她没有。

    光明固然可喜,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云轻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要曦的地魂。”

    脑海中温柔的声音响起,曦安慰她道:“没关系,就让一切回归本来的样子吧。我的劫难不该由你们来承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把我交给他吧,反正我都快消亡了,他也折腾不了多久啦。”

    云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云轻,我真的很高兴我所守护的人间有许多像你们这样的人,这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一点都不会难过,希望你们也不要难过。”

    云轻仰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

    这天是腊月十五。

    到夜里,玉兔东升,洁白清冷的月光洒向冬天荒凉的大地。枯草的叶子被冻脆,人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程岁晏凿开冻硬的河面,浮雪给他弄了一条鱼上来。

    他用剑切了鱼脍,一片片地拈入口中,吃得没滋没味的。

    “真没想到,我们真的走到了这里,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感慨道,接着又问,“等事情了结,你们都想做什么?”

    云轻坐在草堆里,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空,答道:

    “我想先回龙首山看看。然后,算算日子,晴云岛也快开航了,届时和师父师妹一起去晴云岛看望风衣娘子。你们要不要去?”

    程岁晏立刻点头:“好啊好啊。”

    浮雪说道:“你想去的话,那可要多准备点干粮,那个岛上没吃的。”

    “啊?这么可怕?那岛上的人靠什么活着?他们从生下来就辟谷吗?”

    “不是,他们靠吃花花草草,偶尔啃点石头呀什么的。”

    “这?这也太惨了吧!”

    “这是人家的传统。不过呢,吃花草的人都长得漂亮,我跟你说,那个岛上有很多容颜俊美的男子喜欢我师姐,想要和我师姐相亲呢!”

    程岁晏一下子给听兴奋了,他笑呵呵地看了眼江白榆,问云轻:“真的啊?云轻?展开说说?”

    云轻很尴尬,感觉师妹这乱吹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江白榆握了握云轻的手,心里想着,去晴云岛之前得先把亲成了。

    程岁晏又问辞鲤:“小猫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辞鲤扯了一下嘴角,“不。”

    “咪咪,一起去呗。大不了我们再陪你一起找别狸。”

    “滚。”

    ……

    云轻托着下巴看月亮。程岁晏正在遗憾没有酒、江白榆正旁敲侧击地问浮雪到底有多少晴云岛的男子要和云轻相亲,浮雪正在试图把这个牛吹得更合理细节更丰富。

    云轻忽然说道:“我不接受。”

    其他人住了口,一同看向她。

    她的目光很安静,晶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两颗小小的满月。她说:“我不能接受就这样把曦交出去。齐光子肯定还会以人族威胁她,曦会重复曾经的痛苦,也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

    我,浮雪,白榆,我们之所以成为孤儿,都与齐光子制造的灾难有关。我不能接受有更多的孩子因此成为孤儿。

    成为孤儿还算运气好的,还有很多人因他而死去。他杀了一心子,杀了华阳子,杀了穆羽妹妹和八音婆婆,他杀了太多的人!

    而且,就算我们交出曦,暂时苟且偷生就能安稳了吗?往后余生,我们都会活在齐光子的阴影之下,我们的生与死,只看他是否愿意信守诺言。

    人怎么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良知之上,那真是太荒唐了……所有的这一切,我都不接受。我想,如果师父在这里,他也不会接受的。”

    程岁晏把手中的鱼脍一扔,站起身说道:“其实我也不赞同交出曦,只是我也不忍心劝你放弃师父。”

    云轻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辞鲤看了眼程岁晏,说道:“我和这个神经病想法一样,难得。”

    浮雪纠结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师姐,我都听你的。”

    江白榆问道:“云轻,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我思来想去,破局之关键还在于它。”云轻说着,向大家摊开手。

    手心里,洁白的宝珠散发着柔和幽静的光芒。

    她的脑海里,曦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云轻,一旦我魂魄归位,你的体质会立刻恢复成普通人。届时在五千丈的高空,你……你会死的。

    就算是金霜玉露莲也难救你,那朵莲花可以救伤,但不能救气。你因气机改变而亡时,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金霜玉露莲无从下手。

    再者说,那里是齐光子的道场,我们不知道齐光子什么时候会出现在那里,或者会不会提前有什么准备。倘若我们撞上齐光子,那你就更加不会有活的机会了。”

    “就算死,我也会在死之前送你归位,”云轻咬了咬牙,一脸坚决,“倘若真能以我之命换齐光子之命,那还真是赚大了。看似是一命换一命,实际上,那是许多人的命。”

    “说得对!”程岁晏重重一点头,两眼放光说道,“就像你说过的,顶天立地,烂命一条,不服就干!”

    “岁晏,要不这次你们就先别去了,我——”她刚要说我一个人去,察觉到江白榆在拉她的手,于是改口道,“我和白榆去就好了。”若是她死了,白榆还能把她的尸体捡回来。

    程岁晏眼睛一瞪,“哇,云轻,你是什么意思,有这当英雄

    的机会就你们夫妻独揽了是吗?”

    云轻刚要解释,浮雪也说道:“就是嘛,师姐,我们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人多力量大,没准关键时刻就起作用了呢!我可也不是怕死的人!”

    辞鲤说道:“你不怕死,你怕鬼。”

    “臭小猫,你这嘴带刀子,半夜睡觉会划破枕头吧?”

    辞鲤笑了一下,“你也不差。”

    云轻想着,只要他们能够短时间内找到曦的身体、尽快离开高空,那样未必没有生还的机会。

    而且,浮雪说的没错,人多点确实可以互相照应。命运捉摸不定,你不知道谁会在关键时刻起什么作用,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同伴。

    这个计划最大的变数,其实是齐光子有可能提前防备。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赌这一把了。

    程岁晏掏出他的小册子,从上面扯下几张纸,接着又取出小毛笔。

    黑色的笔尖冻硬了,他送到嘴里润了一下,借着月光给爹娘写了封信。写完信,又不敢用纸鹤传回去,怕齐光子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他找来一块大石头。

    他把信整齐地叠好,用一方手帕包裹住,在手帕上写了“转达程相必有重谢”八个字,然后把这些压在大石头下。最后他拍了拍石头,感慨道:“我可从来没这么肉麻过。”

    ——

    凡人要怎样飞越五千丈的云海之巅呢?

    云轻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凤凰。

    可是距离齐光子要求的时间只剩两天,现在以纸鹤传音联系清商已经来不及了,除非他们用法宝接力传送至神乐谷,那样倒是会快些,但修为消耗又太大了。

    “曦,你一定有办法。”云轻说道。她同曦谈论云海,曦的重点一直是云海无法生存,从未否认过他们可以站上云海。

    “唉,”曦有些无奈,“云轻,你要是笨一点就好了。”

    “所以,到底怎么办?”

    “你试着把意念放入慈悲剑中,我来控制它。”

    云轻照做。

    慈悲剑认出了曦,它飘在空中,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铮鸣,声音显得很欢快。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它猛然涨大到两丈多长!

    云轻呆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于是纵身一跃跳到剑刃之上。

    其他人也跟着跳了上去。

    五人并排坐在剑刃上,浮雪恍恍惚惚道:“前不久才骑了凤凰,今天又御上神剑了!这样死也值了!”

    曦笑道:“云轻,这样会比较消耗你的修为,不过这不算坏事。”

    云轻明白曦的意思。

    曦的地魂归位之后,云轻的身体也会随之变回普通修士,届时气海缩小到和浮雪的类似,她一身修为无处可去,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倒不如先提前消耗一下。

    天上罡风猛烈,慈悲剑透出一片金光,结成一个球形的保护层,将几人包裹在其中。

    “坐稳了。”曦说道。

    随后,慈悲剑“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这次可比凤凰快多了,幸好几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否则怕要直接被甩出去。

    天空越来越近,大地一片漆黑。穿过云层,月亮如一盏明灯高悬于墨色的天空,白色的月光比在地面看时要锐利一些。

    月光洒在云层之上,使云层表面呈现出一种灰白色,周围一片灰暗和死寂。

    云轻向远处望了望。除了一望无际的灰白色云海,就是黑沉沉的天空,就连月亮都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有些无聊,拿起铜博茕为自己卜了一卦,问问此行吉凶。

    断头卦,大凶,啧。

    第126章 神龙 凡人永远不会缺少勇气

    天亮时, 他们来到灵苍山的云海。

    天边吐出一枚红日,云层奔腾翻涌,如一望无垠的白色海浪。飞得近些, 可以看到“海浪”边缘有一大片云雾由高向低流散,形成一道宽逾千丈的云海瀑布。

    慈悲剑托着他们在云海瀑布前滑过, 头顶是淡蓝清澈的天空,脚下是白雪绵延的群山, 世界壮丽又安静。

    曦说道:“坐稳了, 我们要开始上升了。”

    慈悲剑托着几人抬升,曦一边控制慈悲剑, 一边解释道:“灵苍山的云海是齐光子的道场之一, 不过他自己并不常来。可能是因为一心子的原因。”

    云轻疑惑道:“跟一心子有什么关系?”

    “一心子为他的道场布置过阵法,他后来一直延用。”

    云轻问道:“是什么样的阵法,我们能不能破解?”

    曦笑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人族掌握的阵法是不全面的, 再高明的阵法也有破绽, 羲皇无字书则是全乎五十之数, 以全对残, 我们当然可以破解。”

    云轻恍然,“原来是这样。”

    曦接着将她在那里见过的阵法详细解释给云轻,两人先提前做了功课, 务求到上面之后以最快的时间破解阵法。

    说完这个阵法,云轻又说道:“曦,羲皇无字书上最后一个阵法,我还没参悟通透,你能不能教教我?”

    曦沉默片刻, 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云轻,仙凡有别,修为与仙力的本质不同,再庞大的修为也无法对抗仙力,你懂吗?

    如果真遇上齐光子也只能交给我应对,不管出什么意外,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是跑。”

    “哦。”

    曦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不想她失望,于是说道:“好啦,我教你就是了,但是你一定要谨慎使用。”

    云轻精神一振:“嗯!”

    ……

    最后的最后,曦又说到:“我有拔山移海之能,却无救死扶伤之用。那上面浊气接近于无,普通凡人遇之顷刻就会毙命,我不知你们能坚持多久。

    不过,一旦恢复行动,我会立刻让慈悲剑送你们下去。只希望你们尽量挺住。”

    云轻点点头,“放心吧。”接着把这些事情跟其他人交代了一下。

    事关生死,几人面容严肃地听着,浮雪握了握拳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拼到最后就是拼意志力,我懂!”

    程岁晏抚摸着北海剑,重重一点头:“放心吧,我的身体一向好,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慈悲剑穿过山巅的云海后,空气廓然一清,云轻看了眼天,旭日东升,万里澄碧,上方的天空仍旧堆积着云块,就像大团大团干净密实的鹅毛。

    鹅毛越来越近,他们穿过这片云团,再往上看,天空的蓝色变得更深了,高天之上又有一层云,这层云轻薄了许多,如随风飘扬的细纱。

    慈悲剑飞向薄云时,除了云轻,其他人都渐渐地感觉到呼吸困难,开始闭目调息。随着高度的抬升,胸口像是压着巨石,头晕目眩,心脏狂跳不止。

    好在这个过程不算漫长,慈悲剑飞得很快。当它停下时,众人纷纷睁眼。

    蝴蝶。

    好多好多的蝴蝶,成千上万……不,何止千万!

    这些蝴蝶大小不一,最大的堪比车轮,最小的约莫指甲盖大小,所有蝴蝶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一大片蝴蝶云团,蔚为壮观。

    众人震惊地瞪大眼睛,浮雪说道:“这,蝴蝶,活的?”她这会儿呼吸十分吃力,说话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与此同时头脑阵阵空白,总是想着睡觉。

    云轻摇头道:“这些是齐光子仙力的显化。”

    脑海中,曦说道:“云轻,这里阵法没变,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来。”

    这片蝴蝶阵法,其中蝴蝶共有十万八千只,原本以一心子的设计,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抓住特定的四十九只蝴蝶方可破解。

    一旦抓错,十万多只蝴蝶便会打乱,需要从头再找。每天日出时分,所有的蝴蝶会回到自己最初的位置。

    曦和云轻改进了破解方法,只需要抓住其中八只蝴蝶便可破阵。

    慈悲剑携着众人,在蝴蝶

    的雨中漫步。无数瑰丽的蝶翅掠过人的视野,除了云轻,所有人都是满眼惊艳。

    片刻之后,云轻抓完最后一只深红色的凤蝶,蝶群有如潮水般退却,向两边迅速分散。

    一座亭台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人跳下慈悲剑,走入亭台。

    程岁晏头晕目眩,跳下时差点跌一跤,还是江白榆扶了他一把。

    他抬了两根手指向江白榆做了个作揖的手势,算是道谢。这会儿他胸口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导致他大张着嘴但是说不出话,头脑阵阵空白,思维摇摇欲坠。

    这里像个小花园。地上铺着青砖,周围有些用仙力显化的花草树木,凉亭中摆着个桌子,桌上有棋盘棋子,桌边摆着三张凳子,对弈两凳,旁观一凳。

    脑海中,曦的声音略显激动:“去西北角,我现在能感觉到魂魄主体对我的吸引力,我的身体还在那里!”

    云轻也能感觉到。西北方位有什么东西对她眉心形成一股奇妙的吸力。

    云轻扶着浮雪,其他三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方位。除了云轻,所有人的嘴唇都呈现一种诡异的紫蓝色。江白榆的情况要好很多,嘴唇的颜色也更浅。

    江白榆此刻的感觉很割裂。他自然是痛苦的,肺部被挤压到几乎不能呼吸,可是心田又不停地输送着生机。

    从落地到西北角目的地,约莫也就几十步,他们好似走了一年。云感觉到眉心所受的吸力越来越明显,一边走,她一边不停重复:

    “睁开眼睛,深呼吸,不要睡觉,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就成功了!”

    浮雪的脑子转的慢了很多,只好本能地照着师姐说的做。

    终于,他们运气还不算差,那里真的有一张石床。床底布满禁制,床上躺着一人。

    女子身材修长,五官柔和,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石床上。

    云轻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曦!”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眉间一片胀痛灼热,随后有什么东西冲破眉心,一道金光落入石床上的身体里。

    在金光脱离她眉心的那一刻,云轻觉得身体忽然变得沉重了,气海里一直以来的浑厚博大的感受不见了,变得单薄了许多,胸口上闷痛袭来,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挤压。

    她被一种窒息感笼罩着,忍不住大口地呼吸,并不太能缓解。

    头晕目眩,心口狂跳。她忍着痛苦,从百宝袋中掏出一把青色的小旗子。

    天上风大,极适合布置乘风阵。

    掏完小旗子,她又取出愿力珠,然后她看了一眼曦的脸。

    曦猛地睁开眼睛。

    云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刚要把手中的东西放到石床上。

    然而未及伸手,眼前景象陡然一变!

    忽然之间,曦的整具身体一瞬间分崩离析!

    无数碎片就像纸屑燃烧一样飞速化为灰烬,消散于空气中。

    云轻背后的慈悲剑蓦地发出一声悲鸣。

    眨眼之间,石床上余下一道血红色的细网,网中间赫然是曦的神魂,这一次,不需要开阴阳眼,云轻都能看到。那神魂金光闪烁,此刻正焦急地挣扎着。

    云轻:“!!!”

    天空中,忽然响起笑声,郎朗如松石。

    笑过之后,那声音说道:“我曾照过东海命镜,命镜说我’亡于愿力’,你说,我能对你没有防备吗,神曦?这件天罗锁魂网,可是我专为你炼制的。”

    网中的神魂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一边挣扎一边说道:“云轻,这具身体是障眼法!爽灵出逃后我消亡的速度加快了,这是我没有预料的!

    齐光子困住我的魂魄,导致我的魂魄没有消散,影响了我的判断。对不起,是我失算了!

    现在我没了身体,无法和他抗衡!我已命慈悲剑认你为主,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云轻大脑一片空白。

    江白榆拉了她一下,“云轻,走!”

    “走?”天空中的声音呵地一笑,“戏弄过我的老鼠,还想走?今天全要给本仙留在这里!”

    天上的话音未落,云轻只觉一股威压感由浅至深地形成,心知齐光子正在快速逼近。

    她刚要褪下腕上的整齐一家人,猛然间一道仙气打向这件法宝,手串丝线断裂,妖丹与宝石四散飞落,在地面形成一片清脆的响声。

    天空变了。

    蝴蝶,又是蝴蝶。

    铺天盖地,密密匝匝,遮蔽了天空。

    这依旧是一心子的阵法,而他们若想从这里出去,仍然要抓蝴蝶!

    蝴蝶的天空之下,是立在云端的齐光子,他背着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长身玉立,好不潇洒!

    云轻张大嘴巴,她现在整个口腔都要用来呼吸,根本没有空间说话。心脏隆隆狂跳,好像被一把巨钳紧紧地箍住,窒息得随时准备炸裂。

    她皱着眉,无视身体的痛苦,集中精神心念一动,慈悲剑迎风暴涨,再次涨到两丈长。

    江白榆拉着云轻的手,云轻拉着浮雪的手,浮雪另一手被辞鲤拉住,辞鲤同时拉住程岁晏,五人就这样手牵手互相扶携着,重新跳上慈悲剑。

    云轻之前御剑时修为已经十去其九,此刻刚一跳上剑脊,江白榆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源源不断地输送修为。

    浮雪一手抓着师姐的手,伏在剑上,嘴里“嗬嗬”地喘着气,一边吃力地解下腰间的铃铛。

    这蝴蝶阵法,从里向外破解,与从外向里破解的顺序刚好相反,云轻第一只要抓的便是东南方位那只深红色的凤蝶。

    她已经看到了它,慈悲剑托着他们直奔凤蝶,忽然,天上如落雨一般,许多蝴蝶纷纷扬扬地朝着他们飞来!

    江白榆嘴唇青紫,面容沉肃,一边给云轻输送修为,一边同时操纵相思剑与裁恨剑,两剑飞出去,携着剑气阻挡蝴蝶来势。

    蝴蝶碰上剑气之后便破碎,然而剩下的蝴蝶穿越剑气缝隙,蜂拥而至!

    辞鲤身躯摇晃,翻了一下眼睛,他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保持清醒,随后扯下颈子上的天星坠地珠,往蝶群中一抛。

    这次抛的距离较短,天星来得很快,蝶群就好像被无数火星子灼烧了一般。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片蝶群,却不料,他们背后,一只大如车轮的南海蝴蝶猛地袭向云轻脑后!

    江白榆目光一扫,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这蝴蝶早已近在眼前!

    忽然,沉重的剑意掠过眼前,形成一小片局部的狂风,那蝴蝶恰好在狂风的范围里,竟直接被带得翻了出去!

    相思剑及时回头,补了一剑,把蝴蝶彻底斩灭。

    云轻看向重剑的主人。

    程岁晏整张脸都憋成猪肝色,这会儿张大嘴巴,眼睛迷离,立在剑头,正挥着北海剑乱砍,他砍得毫无章法,那蝴蝶刚好撞上北海剑带起的风。

    云轻不自觉眼眶发热。

    程岁晏张着嘴,微微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还真是感人。”半空中的人说道。

    随后,更多的蝴蝶袭来。

    这一次比方才那群多了百倍不止,而且是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

    程岁晏依旧立在剑上固执地乱砍着,而云轻已经不知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应对了。

    蝴蝶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一直伏在剑上的浮雪,终于磕磕绊绊地,把六道听封铃的法诀吟诵完毕。

    呜————

    天边忽然响起一声深沉而威严的吟吼,吟吼声极具穿透力,几

    乎要刺穿人的耳膜,震碎人的脑髓!

    云轻被这吟吼声震得心慌,忍不住仰头看去。

    蝴蝶遮蔽的天空猛地被撞开,从缺口处探入一只龙头!

    这龙头恐怕比一座宫殿还要大,两只金色的眼睛明亮鼓胀有如两座巨大的琉璃灯,鼻翼下喷吐的龙息,顷刻间将附近的蝴蝶吹散成云雾。

    龙,是龙!

    师妹她招来了一条神龙!

    云轻热泪盈眶,想要提醒浮雪,但是浮雪此刻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伏在剑上一动不动,云轻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

    上方的神龙目光一扫,看了眼伏在剑上的浮雪,它仰头,又是一声龙吟,随后张嘴猛地一吸。

    无数无数的蝴蝶,就这样被它一口气全部吸入口中!

    万万没想到,蝴蝶阵法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被破了。

    齐光子冷冷地扫了一眼神龙,这神龙似乎也并不想真正与他为敌,吸完蝴蝶之后,巨大的身体一摆,游动着离开了。云雾间的龙鳞反射着阳光,炫人眼目。

    云头之上,齐光子似乎有些遗憾:“好戏没的看了。”

    石床上的天罗锁魂网中,曦忍不住说道:“齐光子,你好卑鄙!”

    齐光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杀人的时候,若不欣赏对方的挣扎,那不就白杀了吗?”

    “你……!”

    云轻心里苦笑。他们那么努力地挣扎求生,在他眼中,不过是聊以取乐的东西吗?

    也对,若不是为了取乐,恐怕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但是就算作为笑话,她也还是要继续挣扎。

    凡人是弱小的,是卑微的,但凡人永远不会缺少勇气,哪怕绝望,哪怕死亡,哪怕世界终结。

    心念一动,云轻控制着慈悲剑正要冲出道场,齐光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屈指一弹。

    辞鲤反应最快,跳起来挡了一下,这一指仙力大部分被他挡下,他在空中喷出一大口血,顷刻间被打回原形。余下的仙力继续向下,将众人击落。

    慈悲剑缩回正常大小,重重地撞上青砖,发出当的一声响。

    四人一猫狼狈地滚落在地。

    云轻躺在地上,张着嘴巴,像是濒死的鱼一样。

    云头上的齐光子依旧是那样的仙风道骨,那样的潇洒从容。他说道:“能死在我的剑下,是你们的荣幸。”

    “小家伙,不用怕,你暂时不会死。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他又笑着补了一句。

    云轻愣愣地看着空中的齐光子走下云头。

    她的眼睛里,他的倒影越来越大。

    他拔出了剑。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或许吧。

    或许没有。

    第127章 悟道 蕤蕤星火,千尘渡我。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源源不断的修为继续往她身体里输送。

    江白榆喘着粗气说道:“云轻, 相信你。”

    浮雪张大嘴巴,想要附和,最后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嗯”, 她也伸来了手,覆盖在师姐和白榆的手上, 送出了一点修为。

    程岁晏离得稍远一些,吃力地爬了一下, 好在他手脚长, 只爬了这一下,就够到了他们。

    他努力维持着那一丝丝清醒, 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他们的手上, 挤了挤,挤出一点修为,也通过那两人的手渡了过去。

    最后,一只毛绒绒、圆溜溜的小猫爪盖在最上面。

    柔软的爪垫按在程岁晏的手背上,经由他以及浮雪和白榆, 将修为渡给了云轻。

    云轻愣愣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感受着不同人的修为在她的身体里汇聚,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何为慈悲?

    是同情吗?是怜悯吗?是给予吗?是施舍吗?

    不。

    不是。

    通通不是。

    前人所有的修炼方式、所有关于慈悲道的道意之辩, 都是错的,大错特错!

    人族在天道面前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不堪一击, 正因如此,娲皇在造人时才极大地加强了人族的欲望。

    为何?

    有欲望,才会有愿望,才会形成愿力。

    而众多愿力的汇聚,才能形成超越个体的强大力量。

    这种力量比肩仙力, 却又不受灵气的限制,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娲皇为风雨飘摇的人族留下的一线生机。

    愿力是集体的欲望,它承载的不是功德,而是信任。

    所谓信仰,更该称为“信任”。正因我信任你,才会把我的愿望交给你。

    慈悲,便是获得集体的信任,掌管集体的欲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同一个人手中,形成可以守护整个人族的强大力量。

    真正的慈悲,是感同身受,是由己及人,是守望相助,是众志成城。

    这才是慈悲道。

    她悟道了。

    灵台一点清明,大千世界从眼前呼啸而过,不过顷刻之间便好似经历了万年之久。身体变得更轻盈,灵魂变得更明净。

    气海中出现一股陌生的力量,如涓涓细流一样汇聚、盘旋。

    那是无数人的愿望。

    来自广陵城,玲珑城,华阳山,梦粱城,神乐谷,以及许多她没去过的地方。

    再暗淡的星火,只要足够多,也能形成耀眼的太阳。

    来自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无数微不足道的尘埃,汇聚成众志成城的力量。这股力量充满着盎然的生机,涌动着蓬勃的力量,将深渊中的她轻轻托举起来。

    蕤蕤星火,千尘渡我。

    云轻抓住慈悲剑,吃力地站起身。

    齐光子颇感意外:“悟道了?可惜。”

    云轻不语,提着剑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齐光子举起了剑。

    云轻也举起了剑。

    诚然,愿力是一种有资格与仙力抗衡的力量,或许千年之后,他们能够成为不错的对手,但是此刻,她那点微薄的愿力,仍旧如太阳下的萤火,不值一提。

    于他而言,没差别的。

    不,还没结束。她所拥有的远不止这些。

    至少,她的百宝袋里还有一把小旗子。

    不过云轻并没有掏出这把小旗子。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借助风的力量放大这股愿力,也还是不够。

    况且,齐光子不可能给她机会布置阵法。

    在羲皇无字书中,类似乘风阵的阵法是一套共八个,分别是履泽、凭山、添火、增水、乘风、御雷、动地、齐天。

    这八个阵中,有四个都含有“胜”字,是以当初在玉环湖上看到曦留下的“胜天”两字墨宝,她才那样激动。

    目前,云轻已经掌握了八阵中的五阵,未掌握的是增水、御雷、动地。

    已掌握的五个阵法中,有四个都需要提前布置,比如凭山阵与乘风阵,而唯有一个阵法最为特殊。

    齐天。

    天始终在那里,亘古不变,天道恒常,是以齐天阵不需要任何材料,只有十六字法诀。

    齐天阵是羲皇无字书最后一个阵法,也是作者再三警告慎用的阵法。

    因为此阵法每人一生只能用一次。

    它以燃烧生命的方式,来使得个体的道与天道达成呼应,以小道而成大道。

    力量能以这种方式放大多少呢?

    不知道。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使用过这个阵法,所以无从验证。只能说,能放大多少,要看人自身到底有多大的潜力。或许千倍,或许万倍,或许百万倍不止。

    有趣的是,人往往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云轻抬起慈悲剑,剑指苍天。

    与此同时,调动起气海中新出现的那股蓬勃力量。

    她不再害怕“泄露天机”,更不担心法诀被齐光子听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将羲皇无字书这本几乎伴随她一生的神秘书籍,诵读出声。

    “厥深委叙,伏罔俾德。

    兹陟觐宥,壤彝冀恒!”

    最早的时候,云轻觉得羲皇无字书真是一本很奇怪的书。

    它的法诀

    与人族的法诀不同,文字佶屈聱牙,古奥难训,有的法诀尚且能理解意思,而有的法诀,单从字面上很难与阵法的内容找到联系。这也是它难以钻研的原因之一。

    但是后来,云轻慢慢地就懂了。

    道,是一个很博大的东西,它包揽万象,不该被人的思维局限住。正如师飞葭所言,见的越具体,也就越片面,距离大道也就越遥远。

    宇宙的万事万物自有其内在的联系,也许你的某个内脏会和天上的某颗星辰有关联,也许你今天吃的宵夜会和去年南海上某只蝴蝶扇动翅膀有关联……

    这类联系,更广阔,更深刻,更幽微,以人眼见不到,以人脑想不通,所以人才会觉得无法理解。

    但是道,它始终存在于那里,亘古如常,哪怕是宇宙毁灭,就算到时间尽头,它也不会改变。

    此时此刻,读出法诀之后,云轻并没有像之前使用凭山阵和乘风阵时那样,感受到力量充盈身体。

    她只觉得平静。

    就好像她是天空,她是大地,她是风,是云,是雨露,是花草,她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也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慈悲剑正在发光。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妙,若此刻她手里是之前用过的任何一把剑,都早就因为无法承受过于庞大的力量而断灭了,偏偏,现在她拿的恰好是一把神剑。

    齐光子终于发觉不对劲,尽管不可思议,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

    这位向来视凡人为蝼蚁的仙人,从未想过眼前这几个蝼蚁能够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哪怕就在上一刻,他对天罗锁魂网中无法行动的神魂的防备,都远多于对眼前这几个蝼蚁。

    实在是他们不配。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蝼蚁,身上忽然爆发出他无法理解的、庞大的愿力!

    这股力量是那样浩瀚那样澎湃,比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的仙力都更加强大!

    这怎么可能?!

    可是,这怎么就不可能呢?

    凡人弱小,卑微,不堪一击,正因此,许多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身为神明的延续,每个凡人都自具神性。

    高高在上的仙人早已经习惯了俯视凡人,将凡人视作蝼蚁,自然也就渐渐地忘了,凡人自身所具有的潜力。

    明明,他自己也是从凡人中走出来的。他今日所取得的地位,不恰恰好能说明凡人所具备的潜能吗?

    那股力量还在疯涨,齐光子心里甚至涌起一阵恐惧感。他平生从未遇到这种怪事,此刻有了退意,想要先避战。

    只要他心念一动,便可遁入梦中。

    然而,晚了!

    慈悲剑的剑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猛然暴涨到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好像要顶破天际似的。

    齐光子竟感受到了威压,他被一个蝼蚁压制了!这种压制使他慢了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但是剑光已经斩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会这么快!

    庞大的,可以比肩天地的力量,能够斩碎世间一切事物的力量,就这样从他的身体正中间穿过去了。

    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剑光竖着一分为二。

    他身上的三件护身法宝,起了一点作用但不多,剑光也只是在他身体里顿了一下,随后一气呵成。

    三件顶级法宝,哪怕当初与神曦一战时也不曾用尽,如今,也只是让她的剑光稍稍一顿。

    乾坤逆转,阴阳颠倒,如今,轮到他做蝼蚁了。

    世界很安静,这一瞬间很漫长。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眼里是女子冰冷的目光。风卷着她的发丝,拂过染血的脸庞。

    他不甘心,他明明有的是机会杀掉她!

    就算她悟道了,就算她获得了愿力,他也有办法应对!哪怕不占上风,也远不至于送命!

    但是一切都太突然了,他没有为一个卑微的蝼蚁提前做任何准备!

    他到死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一只萤火虫,杀死了太阳。

    第128章 圆满 怕你忘记我,也怕你记得我。

    咣当——

    慈悲剑掉在地上。

    云轻摇摇晃晃地, 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她落入一个怀抱。

    熟悉的修为输送入身体,眼前金色的柔光划过, 她看到白榆唤出了金霜玉露莲。

    云轻张了张嘴,想说, 没用的。

    但是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金霜玉露莲上的光芒不要命似的疯狂涌入云轻身体里,她看到白榆泪流满面, 正苦苦哀求她不要死。

    云轻真想告诉白榆, 别难过,死亡的感觉并不痛苦。

    她的心跳变慢了, 整个身体变得很宁静, 剥离了痛苦,人就像一片悠闲的白云,那样轻盈,那样愉悦,那样美好。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

    儿时的战战兢兢, 卑微地渴望着家人的爱, 被舍弃时的绝望, 她泡在冰冷的江水里的那一夜, 她好希望这个世界毁灭。

    她有了新的家人,她吃到了香香甜甜的饴糖,她又觉得, 这个世界还不算太坏。

    她有了朋友,她还遇到了心爱之人。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看他笑,喜欢他的怀抱。

    她行走江湖,她看着人世间的爱与恨, 笑与哭。人们善良又邪恶,人们真诚又虚伪,人们无私又狡猾,人们索取又付出。人们复杂,人们美好。

    人间给了她爱,给了她恨,给了她伤痛,给了她治愈。

    世界总是光明与黑暗交织,缺少哪个都不完整。你无法改变它们,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投注在哪里。

    你注视光明,光明就会照耀你的生命,注视黑暗,黑暗就会统治你的人生。

    红尘多磨难,但那又怎样,红尘也多可爱。

    她永远爱这人间。

    云轻笑了一下,缓缓地合上眼睛。

    慈悲剑发出一声悲鸣,剑身光华暗淡下去。

    轰隆隆——

    整个道场开始崩塌。

    江白榆充耳不闻,固执地用金霜玉露莲治疗云轻。修为流失、法宝离体导致他头脑一阵阵出现空白,但是他像具雕塑一样不为所动。

    仙力显化的花草树木统统消失,地面是真实青砖铺就,此刻哗啦啦地裂解成无数碎块,开始坠落。

    道场里的所有人也开始坠落。

    云轻身上生机已经散去,一旁浮雪和程岁晏彻底晕了过去,还保持清醒的,除了江白榆就只有化为小猫的辞鲤。

    事实上辞鲤也不太确定江白榆现在还请不清醒。

    猫咪感受着身体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愣愣地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它没能力在几千丈的高空里救出大家,也做不到自救。

    它试着挣扎了一下,最终一闭眼,吃力地挤出一句话:“也好,死、一起。”

    呜————

    震人心魄的吟吼声再次出现。

    辞鲤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它猛地睁开眼,碧绿的眼珠儿转了转,视野的边缘出现一条熟悉的神龙。

    神龙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它摆动着尾巴,游鱼一般。

    圆润的猫眼上,神龙的倒影越来越大。

    神龙片刻间游至眼前,盘旋一圈,将下落中的几人稳稳地接在龙背上。

    辞鲤趴在龙背上,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它看了眼江白榆,他还在治疗云轻,它有些难过,低垂着耳朵移开视线,吃力地对神龙说道:“多、谢。”

    “不客气。”神龙的声音极为洪亮,它开口时,辞鲤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跟着微微震动。

    辞鲤终究是好奇的,憋了一会儿,问道:“为、何?”

    神龙答道:“我与召唤我的那个小朋友算是有点渊源,让我为了她与齐光子作对自然是办不到的,帮点小忙倒是不在话下。

    方才我一直隐在云头看热闹,本以为你们死定了,却没想到,你们区区凡人,竟然能斩杀齐光子!这简直是神迹。”

    辞鲤更加好奇了,“浮、雪?渊、源?”

    “她叫浮雪吗?”神龙笑了一声,“倒很适合她呢。实不相瞒,我的右眼修炼出一块命镜。

    所以我一眼便能见出,她前世乃是一条银色的鲤鱼,在化龙当天被齐光子斩杀。虽然只做了不到一天的龙,却也算是我的同族了。”

    猫咪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笑得人模人样的,它说:“我就知道。”

    ——

    这真是她这辈子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温柔,安静,

    深沉,放松,身躯像是陷在柔软干净的羊毛堆里,那样无忧无虑,那样自在洒脱。

    睡得饱了,她悠悠地醒转。

    入眼是一顶青色的床帐。

    她愣愣地看着帐顶发呆,飘散的意识逐渐聚拢。

    门外有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房间门被推开,外头的人走进屋,见她睁着眼睛,惊喜道:“师姐,你醒了!”

    云轻躺在床上,微微偏了一下头看向浮雪。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轻声问道:“我不是死了吗?”

    浮雪连忙说道:“哪有啊,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是这样吗?”云轻有些疑惑,坐起身挠了挠头,“是不是曦救了我?她的神魂没有消散吗?”

    浮雪没有回答,她将手头的水壶放到桌上,倒了杯茶递给她,“师姐,渴不渴,先喝杯茶?”

    云轻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接过茶碗,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喝完之后她把茶碗递还给浮雪,浮雪又给她倒了一杯,她摆了摆手。

    然后她下了床,浮雪在一旁问道:“师姐,再休息一下吧?”

    “不了,”云轻心里古怪,摇了摇头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其他人呢?”

    “都在休息呢。”

    云轻走到门口,忽然抬手摸了下心口。

    心田里像是有股泉眼,生机涌动。

    她问浮雪:“白榆也在休息?”

    “……”浮雪低着头,含糊地“唔”了一声。

    “浮雪,说实话。”

    浮雪抬眼看她,眼圈红红的,眼里蓄着泪水说道:“师姐,白榆他把金霜玉露莲给了你。”

    猜疑得到证实,云轻只觉脑子嗡的一下,心脏好似被撕碎般疼痛,她转头跑出房间。

    “师姐,师姐?”浮雪慌忙追了上去。

    她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普通的民居,约莫有五六个房间,云轻一个一个推开门,先是看到一个空房间,然后看到一个房间里岁晏正在睡觉,再然后,第三次推开门时,她看到了白榆。

    他衣带齐整,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满脸死气。

    云轻泪流满面,跪坐在床边,抬手抚摸他的脸。

    浮雪红着眼睛走到她身后,“师姐,这时白榆给你的信。”说着,递上一个信封。

    云轻打开信,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云轻: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不用悲伤,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死在二十年前,此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幸运。而我最幸运的,就是与你的相逢。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你皱着眉头,一脸戒备,凶巴巴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我并没有被你唬到,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爱。

    此后越与你接触,越发觉你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凶,你骨子里其实是个极温柔极善良的女孩子。

    在广陵范家的那晚,你用身体为我抗住小楼的乱石攻击,我当时心跳得很快很快,连金霜玉露莲都压不住。

    再后来,就不只是心跳很快那么简单了。

    在玉环湖上我没有醉,在屋顶那晚你也没有猜错,我确实在勾引你。

    我想要注视你,想要你回应我的注视,想要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也想要得到你的爱。

    后来,我真的得到了你的爱,那个流星降临的夜晚,我很想向全世界宣布,我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无疑。

    人心到底是不知足,我明明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却还是觉得遗憾。

    因为,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和你做,可惜已经没时间了。

    最遗憾的是,明明和你约好了,等救出乐尘子前辈,我们就成亲。我真的很期待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样子,但是抱歉,我要失信了。

    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和别人成亲。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一定是你精挑细选的,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他也会对你很好。但是他肯定不会吹舒怀曲,他也不会做好吃的烤鱼。

    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怕你忘记我,也怕你记得我。

    云轻,我还记得华阳山上,你同师叔祖的道与情之辩,我如今终于能深刻理解了。一个人只有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才能懂得什么东西对他是最重要的。

    于我而言,你就是最重要的,你比我的命重要。

    我不能接受你的离开,所以请原谅我,没有和你商量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不必为我伤感,因为,你还记得我们在楚家的屋顶上讨论人生的圆满吗?现在我可以说了,得到了云轻的爱,江白榆这一生就是圆满的。

    对了,我给你做了一个小玩意儿,你想我的时候,可以打开。

    还有,代我向师叔祖说声抱歉。相信华阳派在她手里会越来越好的。

    再见了。

    希望来生还能遇见你。

    白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