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我再优秀一点的时候。
江肆壹本想这么说。
但这太遥遥无期。她窝在车椅上,看着沈时雾为自己系安全带,忽然道:“等我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吧。”
沈时雾依旧俯身,没急着起来。她看着女生的眼,猜中了大半原因。
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江肆壹的脑袋:“你啊。”
“总是想太多。”
江肆壹移开目光,不置可否。
车辆缓缓往前驶,这片太堵,喇叭声此起彼伏。
刚才四人站着的地方此刻空荡荡,江肆壹看着,想到沈韵有意撮合沈时雾和杨雨,心里一阵难受。
——都怪自己太差劲。
她抬手按下了车窗,外面的嘈杂声瞬间流进来。她脸对着风吹,过了好久,直到车子驶出这条道,才觉得好受点。
“想吃什么呢?”
这段时间江肆壹的学习压力大,睡眠质量不好,她此刻脑袋一仰差点睡过去。迷迷糊糊睁眼后,她嘟囔:“反正不吃西餐。”
沈时雾摸了把她脑袋,顺着:“嗯,不吃。”
“这附近有家私房菜,要不要试试?”
江肆壹没什么要求,闻言点头,眼底困意稍微散去了点。
她被牵着下车,进了餐馆,服务员一看见沈时雾就把老板喊过来了。
“沈总,真是好久不见了。”老板很热情,笑得和蔼,“今天是和妹妹一起来的啊。”
沈时雾微笑:“不是妹妹。”
老板一顿,怕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好的好的,那先里面请。”
vip包厢私密性很好,点完菜后,服务员小心关上了门。沈时雾看着江肆壹专心致志玩着手机,突然道:“送你个礼物。”
后者抬眸,没听清:“什么物?”
沈时雾变戏法似的将一长方形盒子放在了桌上。她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将东西往前推了推:“新手机。”
其实手机这东西,对于江肆壹来说,感触还挺深的。就比如她正在用的这部,是花了一半打工钱买的二手机。
二手机没什么不好,除了不是全新,便宜耐用,她很满意。
但人总该有点追求。
很久之前她就想着,等自己赚大发了,第一件事绝对是跑去买部新手机。
江肆壹嗓子动了动,没伸手接。
沈时雾忽然起身,坐到了她旁边。
她盯着女生的侧脸,用指尖挑开了对方几缕头发:“不收的话,我就要亲你了。”
江肆壹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了。
她看着沈时雾近在咫尺的双眸,轻轻眨了眼,然后问:“是用我妈妈的钱买的吗。”
怕人不收,沈时雾点了头。
江肆壹此刻的情绪很复杂。
她笑了声,又像为了掩盖自己的叹息,缓缓道:“好,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帮忙跑腿了。”
盯着女生的唇,沈时雾刚有冲动想咬上去,门就被推开,是老板亲自来上菜。
气氛凝固。
她看着二人这姿势,想砍了自己这双开门的手。
十几道菜半分钟就上完了,老板走时还很贴心地说了句:“沈总,门口给您安了俩服务员守着哈。”
说罢就落荒而逃,整个过程极其丝滑,连气都不带喘的。
包厢内二人:“……”
沈时雾啧一声,面上不怎么爽。
她看着身旁冒热气的女生,心里那股痒意愈深。
于是她说:“现在没人了,我可以亲你吗。”
江肆壹睫毛抖了抖,闻言反问:“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亲了吗。”
沈时雾笑了好一会儿。
她抱住对方纤细的腰肢,声音在其耳旁回荡:“小肆要是不同意,那我只能…干点别的了。”
她还是只亲了江肆壹。
许久不进食,沈时雾又没控制好度。江肆壹浑身发软,最后倒在皮质长椅上眼尾发红。
她长发散落,双手无力地搭在两侧,像快溺死在海里。
期间老板又来敲门,说是要送菜。这动静惹得江肆壹心里一惊,眸中惶恐不安。
沈时雾承认,她很喜欢对方这副模样,于是起了坏心眼——“好像有人要进来了哦。”
江肆壹刚要开口,却又被堵住唇瓣。直到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沈时雾才抬了头,往外喊道:“不需要。”
看着女生被欺负惨了的样子,沈时雾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人。她轻柔吻了对方眉心:“抱歉,吓着你了。”
江肆壹吸了吸鼻子,嘴唇通红一片。她没好气道:“拉我起来。”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江肆壹回到车上后再也睡不着,索性开始捣腾新手机。
这回开机后她先下载了个网盘。
将所有照片,特别是在伦敦过年的那部分,全都备了份。弄完这一切,她才又下载微信,登上自己的账号。
班级群热闹得要命,基本上每秒都有新消息。
她点进去,慢慢往上翻,发现已经有同学在染发,还有一堆人正计划毕业旅行。
总之全放飞自我了。
江肆壹弯了弯嘴角。
她一向不在群里发言,看完后就退出来,要回徐媛消息。
结果却见在添加好友那处地方,有个小红点。
——你好,我是云玉社编辑,麻烦通过一下。
江肆壹缓缓睁大眼,随后马上点了同意。
对方消息发得很快:“你好,我叫林羽声,是云玉社的编辑。”
“您之前的那则投稿我们很满意,想录用于杂志上,现有几处需要修改,您看方便吗?”
江肆壹想到很久之前吴颖曾对自己说了这事,但直到现在邮箱都没动静,所以她一度认为是被拒稿了。
她毫不犹豫:“方便的,直接告知我就好。”
当晚,江肆壹连夜将稿子改完了,并成功赚取五百。她摸着腰瘫回床上,虽累,心情却无比愉悦——嗯,自己总算有一技之长了。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抱着枕头埋了好久。直到快窒息,才将鼻子和嘴露出来。
她要悄悄变得优秀,最好能够在某天突然出版一本书,让沈时雾刮目相看的同时,也让所有人觉得——
她们二人最是般配。
*
这几天里,江肆壹将以前写的一些散文片段全部发给了林羽声。后者很欣赏她的文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甚至问她:“有到国外发展的打算吗?”
收到这条消息时江肆壹正吃早饭,而沈时雾拎着电脑打算出门去公司。
女人走前不忘亲一口她的脸蛋。
“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来公司玩,我让王阿姨来接你。”
江肆壹脸上滚烫一片。
“不无聊,家里还有沈阿姨陪我呢。”
沈韵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既然回来了,就想多住一段时间。因此在这几天里,两人连亲个嘴都得避着些。
大门开了又合上,沈时雾的身影被隔绝于外,江肆壹盯着看了好久,也不知在瞧什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点开屏幕,终于回了消息:“不好意思,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吃完早餐,沈韵终于起床。她脸上敷着面膜,扶着楼梯慢慢悠悠下来,很是惬意。
她一见到江肆壹就笑:“小肆啊,都高考完了干嘛还起这么早啊?”
江肆壹很乖巧:“生物钟,这个点就醒了。”
沈韵点点头,也坐下吃早饭,顺便和人唠嗑。她瞄到对方手腕间空空荡荡,假装生气:“阿姨之前送你那镯子呢,怎么不戴呀。”
“太贵重,我就给收起来了。”
“收起来干嘛,阿姨送你,不就是让你戴的嘛。”
直到江肆壹回房间将那贵妃镯重新戴上,沈韵才满意。她拍着对方的手*背:“没事儿,使劲造,要是碎了阿姨再送你个新的。”
今天沈时雾回家早,刚一推开门,就见俩人正窝在沙发上看剧,还都哭得耗了一包纸巾。
她无奈着,开口第一句就是:“妈,你别带坏小肆。”
“呵,我还想跟你说这句话呢。”沈韵赶她走,“让开让开,别挡着我们看狗血剧。”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天,江肆壹吃完饭后照例躺沙发上玩手机。看似只是消磨时间,实则是在陪沈时雾处理工作。
沈韵坚持不住先一步上楼睡觉,于是偌大的客厅,就只剩这对小情侣暗波涌动。
江肆壹打个哈欠,也想回房间休息了。然而刚动了双腿,就被人按了回去。
沈时雾扣住她的手腕:“不陪了吗。”
江肆壹很怕沈韵突然出房间,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都能吓得晕过去。
所以压低声音提醒:“离,离远一点。”
沈时雾却不听话。她挑了对方的下巴,语调很暧昧:“想亲你。”
“不能在这儿亲,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回答她的只有作响的水声。
失了所有力气,江肆壹只能放弃挣扎,紧张氛围中,她竟感受到几丝隐秘的快感。
像是在偷情。
下巴已经麻木,而唇舌间依旧被翻来覆去,晕乎间,江肆壹下意识也主动迎了上去。
过了很久,两方才终于舍得分离。沈时雾吻了她的鼻尖,轻轻道:“明天陪我去公司吧,我很想你。”
江肆壹浑身都酥麻着。
她迷迷糊糊点头,随后被人揉进一个很深的怀抱,静谧的空间里,两人相贴了许久。
楼梯转角没开灯,此刻黑魆魆,却突兀地站了一身影。
沈韵忽觉口渴,想下楼倒杯水,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这幕。
她呆滞住了。
直到二人有了动静,她才忽然回过神来,轻着脚步往房间走。
关了门,她靠在墙壁上,开始不敢置信地回想刚才那场景。
——这怎么行。
——小肆可是她已逝好友的女儿…这,这压根就不可以!
第32章
江桉的双亲是形婚。
直到死,她都没有从原生家庭中获得一丝爱。
这天晚上,沈韵久违梦见了她。
从前总怨对方这么多年也不托个梦,如今倒是来了。
对方还是记忆中那模样,只是脸色白了很多,四肢也僵。她像是很崩溃,不停重复:“同性恋…又是同性恋,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深夜,沈韵于梦中醒来,浑身汗津津,心跳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去洗了把脸,水珠与冷汗交融。
她对着镜子喃喃:“不行…还是得分开。”
*
也许是夜里下雨,太过吵嚷,江肆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清醒地盯了会儿天花板,随后直接起了床。
保姆阿姨正在厨房忙活。
她见江肆壹下楼,用围裙擦着手:“江小姐,早餐还有五分钟就好了。”
江肆壹绕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了几口才道:“慢慢来就好,今天我没什么胃口。”
过了几分钟楼梯处又响起脚步声,本以为会是沈时雾,没想到竟是沈韵正慢慢往下走。也许是因为没敷面膜,她脸上的气色似乎差了些许。
“沈阿姨早上好。”
沈韵还是淡淡笑:“早上好。”
等沈时雾也下楼,三人就坐在餐桌旁吃饭,除了要比平时安静点,其余一切如常。
“下午我要去御安公馆谈合同,谈完就回家。”说到后半句,她瞄了眼正低头喝牛奶的某人。
某人拿纸巾擦了擦嘴角,表示知晓。
沈韵吃着吐司,假装随意:“大概下午几点?”
“两点吧。”
她点头,待人出门后,便不动声色拿起手机,将时间地点全部发给了杨雨。
她眼底很复杂,像是也无法稳稳开口。最终语调都有些把控不好,对江肆壹道:“小肆,一会儿阿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后者依旧很乖应着:“好啊。”
这是城西最热闹的购物中心,不少年轻人爱扯着对象来逛街。
江肆壹想到很久之前,沈时雾曾带自己来这买衣服,嘴角便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这儿离御安公馆也很近。
沈韵挽着女生的胳膊往里走,不经意道:“等会儿逛完了,还能去找时雾。”
江肆壹闻言更有精神,她忙点头:“嗯嗯。”
挥金如土是什么味道,她在此刻体会得更深。女生拎着一堆袋子,又被拉着进了一家奢侈品店,她忍不住:“阿姨,是不是买太多了?”
“不多,都是你以后上大学要穿要用的。”沈韵摆摆手,继续挑着,“这件外套不错,很衬你,还有…”
这时候的江肆壹显然不懂这话意味着什么。
她还觉得心里有暖流淌过,连拎袋子都更有劲了。
逛得差不多,又去了家餐厅。
“小雨喜欢吃西餐,之前我总带她来这家,”沈韵切了块牛排入口,“不知道小肆爱不爱吃呢?”
江肆壹的手明显一顿。
她最终扯了笑,实话实说:“其实吃不太惯。”
沈韵听后缓缓开口,意味深长:“正常的,毕竟口味不同嘛,其实我也不怎么爱吃这类菜。”
“但时雾和小雨一样,觉得很合胃口。”
她话锋转得挺突然,而面上神情却再正常不过。
江肆壹晃了神,几秒后又觉得是自己多想,就强撑着笑容:“嗯,各有所爱吧。”
吃完一顿算不上愉悦的餐,又继续往各处看了一会儿,时间就耗得差不多了。
已至下午三点。
她们坐上车,十分钟后,抵达御安公馆。
出入之人皆富贵,连携的宠物都比普通人的命值钱。
江肆壹庆幸自己今日打扮成熟,她踩着垫了跟的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生怕出了差错。
“你好二位女士,先在贵宾休息室等待一会儿可以吗?”就连服务员气质都很突出,发丝别在耳后,此刻正很有礼貌开口。
沈韵矜贵地点了头,随后摆手提醒:“不用告诉时雾我们在这,让她继续忙吧。”
服务员不敢不从,应声后便离开。
过了段时间,沈韵终于抬眸,将手机熄了屏。她忽然道:“我想上洗手间,小肆陪我去吧。”
走廊铺了一长条丝绒羊毛毯,根本望不到头。江肆壹此刻就踩着软绵等待,百无聊赖。
她打量着墙上的挂画消磨时间,却听转角处有间会厅响起了开门声。
鬼使神差地,女生轻着步子靠了过去。
服务员怀里抱着一大瓶酒,出来后正单手艰难关门。由于怕打碎瓶子,她动作分外小心,也就变得缓慢。
黑棕木质门合上的瞬间,江肆壹没有眨一秒眼,随着沉闷声落下,她彻底愣住了——
沈时雾正坐在里面。
而在其身侧的,是杨雨。
为什么谈合同得带着杨雨呢?
因为她优秀吧。
可,可是。
江肆壹脑子一团乱。
她再也站不住,腿一软,最后跌在了地毯上。
毯子毛很软,即使双膝碰着了,也不疼。可她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流出血来——沈时雾,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会厅隔音很好,门一关上,里边什么声响都溢不出一点。江肆壹扶着墙站起来,有服务员经过,她又匆忙往后退,最后躲进洗手间里面。
沈韵正洗手,见她慌张撞进来,心中了然。
却还是问道:“小肆,怎么了?”
江肆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容,还是成人礼那天徐媛教她的。高考完后,又练了很久,才得以有成果。
她现在只觉得面上的粉底又厚又紧绷。
“沈阿姨,我们回去吧。”
“我累了,想休息。”
沈韵看着她,到最后差点忘关水龙头。
她心里也被揪紧一块似的,很不舒畅,良久轻轻道:“好。”
*
今夜的雨与那晚一样大。
混着好几声响雷,像要撞碎玻璃窗,江肆壹缩在床上,很小一团,泪早已干涸。
八点了,楼下依旧没动静。
沈时雾说过谈完合同就回家,可这么晚了——这合同当真这样难谈吗。
你又骗我。
江肆壹呼吸不畅,却依旧没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直到真的快要窒息,才将其踹下床。
一团棉被孤零零掉落于地,沾了冰冷。
雨愈发大了。
每响一声雷,江肆壹便多冒一丝冷汗。她只能捂着耳朵双腿落地,像条狗叼骨头,再度将被子抱上床。
身体有了温度的那瞬间,江肆壹颤抖着身体想。
沈时雾,我好累。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十一点,万籁俱寂,雨点只往下滴几碎珠,烦人的雷声也终于停下吼叫。
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肆壹睡得很轻,或者说完全是半梦半醒,从未彻底睡去。
她知道,是沈时雾。
果然,熟悉的气息漫上四周,不过却也陌生,因为有酒味。
女人此刻正小心翼翼为她掖被子。
江肆壹是真的累了,便不动,假装睡得很熟。也许是身体有些紧绷,沈时雾意识到什么,轻唤:“小肆。”
按往常,女生这时候肯定是要哭的,但她此刻却冷静得可怕,再挤不出一点泪。
她侧身,睁着毫无困意的眼:“回来了。”
沈时雾想开口,却被对方打断:“我要睡了,你走吧。”
站着的身影僵了僵。
“刚才打雷,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我…”
江肆壹轻轻啧了一声。
“吓到又怎样?还不是过去了。”她再度转身,用被子捂了半张脸,“我要休息,你回自己房间吧。”
赶人态度已如此明确,沈时雾看了眼时间,又觉得确实晚了些,便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关上门前那一秒,她压低声音:“明天我不去公司,在家陪你。”
房间再度遁入静谧。
江肆壹从头到尾就没合过眼。
良久,她嗤笑一声。
暴雨野雷都已逝去,自己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她却在外不回家。而如今无恙之际,又口口声声说陪伴。
沈时雾,我一点都不需要这样的爱。
本以为高考完后能睡一暑假的好觉,现在想来,应是错了。江肆壹盯着天花板,发呆到天明。
近六点,天微微亮,她揉了揉酸涩的眼,伸手拿了手机。
那位编辑又发来了很多消息——“小颖说你家条件不错,真的没有来国外发展的想法吗?”
“伯乐难寻,我想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
“高考成绩出来时可以告诉我吗?或许能给你推荐几所不错的院校。”
要是在前几天,江肆壹必定拒绝得干脆利落。而此刻,她盯着这几条消息,却迟疑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动了动指尖,回复:“谢谢,我会考虑的。”
对方突然收到这消息,像是寻见希望,又刷了很多语音条过来。
江肆壹将手机扔回床头柜,揉了揉脖子,下床走路时步子有点飘。
洗漱完后,她久违地一大清早就坐在床沿,盯着地板思绪飘忽。
视线渐渐清晰,江肆壹将手机重新捞了过来,随即点开沈韵的聊天框——
“阿姨,如果我选择出国留学,母亲的遗产够用吗?”
沈韵隔了一段时间才回。
“绰绰有余。”
见着这四个字,江肆壹的手心出了点汗。她琢磨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反正谈不上好受。
她深呼吸一口,退出聊天界面,之后沉默着将沈时雾撤下置顶。
掉落在地的苹果,不能实现愿望。
伦敦眼的传说也并不真实。
那无数次的承诺,终究也只是寥寥几句话。
想到这,她忽然释怀了。
没有结果的事,又何必苦苦追寻。
这世上没有绝对拥有,影子除外。
——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重要。
第33章
这是一个很好的午后。
树蝉鸣鸣,又攀在香樟叶上,抖动几分,漏下几缕光。
江肆壹安静地整完了所有行李,离开前的半小时,她坐在房间里,沉默打量着每个角落。
高考完后,书桌上的卷子课本早就丢了,只放些化妆品,而现在却更显干净。
阳光铺下来,一点灰尘都不落。
“小肆,我们该去机场了。”沈韵平时很注重形象,就连出门散步都要化个妆。而今天却异常憔悴,不仅素面朝天,两个黑眼圈也很明显。
她此刻像怕惊扰什么,连推门的动作都是轻轻的。
江肆壹握紧行李箱拉杆,很快又松了力度:“好。”
*
她走的时候,曾经熟悉的人一个没见着。
保姆、王阿姨,还有一位,她不愿提及。
沈韵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再加上自己精湛的演技,无人发现今日她将要离开。
江肆壹坐在车后座,恍惚一瞬,觉得眼下的所有应是一场梦。她依旧是个可怜的高三生,整日苦兮兮上学,跟王阿姨唠嗑累了,就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
只是抬眼后发现,车子不再驶向学校。
早餐是沈韵给买的,一袋黄油面包。她只抱在怀里,包装滋啦滋啦作响。
沈韵握着方向盘:“小肆,不饿吗?”
女生这才恍然回过神。
她抓开包装袋,随意捏了个面包就往嘴里送。
车窗被升上,是开了空调。连唯一透气的途径都没了,江肆壹觉得嘴里干巴得要死,却依旧硬邦邦嚼着。
她麻木地,将大半袋都给吃完了。
机场里闹哄哄。
沈韵将江肆壹送到安检口,说房东是她老朋友,人很和蔼,有什么需要就开口。
江肆壹淡淡点头,又听见她道:“过段时间我也该回伦敦了。”
“可以照顾你。”
“不用了。”女生挤出来个笑,“我是成年人,有能力照顾自己。”
“我要走了,阿姨再见。”
登机前,江肆壹安静坐在一处角落。微信不断有新消息弹出,是沈时雾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不忙,大概四点多就回家。小肆想吃什么呢,上次做的海鲜汤味道怎么样?”
女生垂着眸,睫毛于脸上映出阴影。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一点点被撕裂。
登机队伍渐渐变长,江肆壹捏了语音条又松开,就这样重复好几次,都没能将那句话完整说出口。
她最终改为打字了——
沈时雾,我们分手吧。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立刻就将手机关机。
至此,她悸动又酸涩的初恋,于这个夏日,彻底画上句号。
*
以前的江肆壹一定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对伦敦这座城市感到熟悉。
这里常下雨,风刮得也大,有时一觉醒来见窗外又是阴沉沉,心情也不免落了又落。
不过在后来,她逐渐忙碌,除了上课就是赶稿,便也没时间再去观察这些了。
说起稿子,一开始她只是写些几万字的小短篇,登刊于云玉社的杂志上。后来的某天里,也许是深夜失眠实在难熬,她便坐在电脑前,敲下了长篇小说的第一个字。
就这样写啊写,再抬眼,伦敦已至深秋。
这天江肆壹照例去上课,抱着一堆厚厚的英文课本跑在落满枫叶的小道上。由于脑子里还缠着大纲内容,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摔动静大。江肆壹嘶了声,觉得有点丢人,正要爬起来,胳膊却被人触碰——有位女生将她扶了起来。
江肆壹正要道谢,而一对上其双眸,却有瞬恍惚。
这眼睛…太像了。
“你是中国人吧?我也是。”对方笑时面容舒展,神情柔和,“我是心理学专业的,你呢?”
“人文艺术。”
她啊了一声,眸中有欣赏流出,继而伸手:“我叫余紊。”
江肆壹顿了几秒才握上:“我叫江肆壹。”
就这样,她交到了在学校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的日子里,二人便经常一块吃饭,或是逛街,连去图书馆会帮对方占位置。
在相处过程中,江肆壹偶然发觉,在某些方面,余紊与沈时雾确实相像。除了那双桃花眼,还有口味清淡、不碰油腻之类的习惯。
她刚开始还会恍然,到后来,心里就如潭死水,连唯一的触动都没有了——只是相似罢了,终究不是那个人。
本以为她们的友谊会持续下去,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余紊却在一次喝醉酒之际,向她表了白。
江肆壹接到电话时,还在桌前码字。她停下敲键盘的手,听见对方一连串的话,很轻地眨了眼。
电脑上的文稿正好卡在主角的暗恋阶段。
这让江肆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想起了那情窦初开的瞬间。
这与所有的快餐式恋爱都不一样。
是美好却苦涩、小心翼翼又忍不住靠近、想要拥抱终究收回手的爱恋。
是刻骨铭心,无法忘怀的感情。
“抱歉,”想到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她的心脏像被群蚁啃食,丝丝渗着痛,“我有喜欢的人。”
电话被挂断。
江肆壹盯着电脑屏幕,沉默许久,最后陷入无声崩溃——对,她从未忘记沈时雾。
人对于爱的本能是无法遮挡的。就像在刚刚,她不仅下意识想到了沈时雾,还说出了后半句话。
她还爱她。
放在键盘上的手突然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生疼意味。
轰一声耳鸣,江肆壹觉得浑身冷汗溢出,四肢像被人操控般不听指令。
等稍微平复,她马上去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后,略显清瘦的身影靠在走廊窗边,垂眸盯着焦虑症三个字,倒也算冷静——她早就发现自己状况不对劲。
拿完药后,江肆壹没回家,而是转悠着去了附近的公园。
深秋,快要入冬了。她找了个人流最少的地方坐着,木质长椅上落了好几片枯萎的枫叶,她伸手拾起,举在半空静静望了好久——
国内天气怎么样?
栖南还是总下雨吗。
过了会儿,叶子又悠悠飘落至泥地。
江肆壹仰了脸。
她望着头顶上方的枯枝败叶,等待下一个没有爱人的秋天。
第34章
雨天是我们重逢的伏笔-
四年时间,确实能改变很多东西。
季夏的清晨依旧泛了冷,这是江肆壹醒后想到的第一句话。随后她顾不上内心的崩溃,马上轻手轻脚逃出了这幢熟悉的别墅。
富人区,司机接单一向迅疾。
江肆壹没在外边冻多久,很快就钻上了车。
是位女师傅,听口音应是北方人,正很热情地扯话题聊:“最近栖南总下雨,温度低。小姑娘,你就穿个衬衫出门不冷吗?”
小姑娘此刻脸涨得很红,像干了什么亏心事。
却还是硬邦邦吐字:“出门比较急,随便抓了一件。”
师傅哦了两声,开始专心看路。而江肆壹则默默捏紧衣角,几秒后又觉得烫手,马上松开。
她木着脸,片刻后抓起手机,面无表情地给多年好友徐媛发去了消息——“回国第一天跟前女友睡了怎么办。”
徐媛近些年在老家发展也不错,年纪轻轻混上了个人力部总监。她将办公室的百叶帘拢了拢,才啧啧两声:“我说怎么不回消息,原来是跟前妻姐旧情复燃去了。”
江肆壹此刻心很乱,没多想就点开语音外放,结果被这句话炸得差点儿要跳车。
司机师傅往后视镜瞅了眼,很贴心道:“没事儿,我没听见,你们继续聊。”
“……”
爱听八卦乃人之常情,可您这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江肆壹戳屏幕的力度都加重不少。
她想了半天,删删改改好一阵子,直到对方要扣来个问号,才将消息发出去——“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复合的。”
不打自招。
徐媛觉得她的嘴硬技能又更上一层楼,沉默许久,最后发了个白眼表情包。
两年前买的那套房离市区不算远,但小雨又下了好一阵,地面湿滑,再加上堵车,半个小时后江肆壹才回到家。
她一进门就扑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而想到某人,她又慢慢蜷了身子,像只猫似的——
沈时雾。
怎么会变那么多呢。
如果说四年前的她还是只笑面虎,那么如今…完全是头疯了的狮子。
昨晚的记忆潮水般袭来,混着上头的酒精,鼻尖似乎还弥漫着对方的气息。
江肆壹沉默片刻,而后撩起明显大一号的衬衫,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好几处痕迹。末了,她嘴角颤抖好几下。
嗯,真是太可怕。
由于昨晚操劳过度,她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便上楼倒头就睡。直到被一通电话吵醒——“我在睡觉,有事快说。”
“你真不回来了?”
江肆壹困意消散了大半。
林羽声微笑:“说好的去跟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吃个饭,你倒好,当天直接回国了。”
“不是我说,你这初恋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江肆壹懒懒翻了个身,半晌反问:“谁告诉你我回国是为了她?”
“……”
“行,你爱去哪去哪,反正我管不住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林羽声再度被她气得晕厥,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后就挂断电话。
看了眼锁屏才发现已经下午两点。
江肆壹的作息一向很魔鬼,也不知道过的哪国时间。她又眯了会儿,觉得肚子实在饿,才爬起来换了衣服,准备外出觅食。
外边小雨未停,空气潮湿着,是很清爽的味道。
江肆壹很满意这幢房子,站在自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雨打屋檐,才往慢慢往外走。
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市中心。
四年过去,其实栖南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城西的购物中心依旧拥挤繁华。江肆壹撑了伞,慢慢悠悠散着步,一路逛过去,最后停在了那家抓娃娃店前。
鬼使神差地,今年二十多岁的她,再一次踏入了这熟悉的地方。
这地方倒是很适合用来怀旧。因为那么多年了,不说店内陈设毫无改动,就连歌单都一成不变。
江肆壹兑了一百个币。
她捏着装满游戏币的篮子到处晃悠,由于太过惹眼,还引来许多小孩子过来看。
别看啊,我技术还没你们好。
江肆壹企图甩掉这群小尾巴,然而皆为失败。
“来,姐姐给你们一人俩币,自己玩去。”与其丢面子,她更倾向于丢个几块钱。
果不其然,小朋友们都很雀跃,连说好几句谢谢后匆忙跑走了。
江肆壹松了口气,准备独自开展抓娃娃大战。
篮子渐渐轻了很多,眼见着游戏币仅剩最后几个,她叹口气,喃喃自语:“看来我还是不适合玩这个。”
正要再挑个机器将剩下的币浪费完,刚转身,就被一高挑身影直接拦住去路。
店内光线挺好,开了好几盏灯,此刻对方的影子被投射于地,是很黑的一团。
江肆壹险些没拿稳篮子。
“不玩了?”
要说物是人非么,其实也算不上。因为店在这儿没变化,人也是。可江肆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缓缓抬眸。
沈时雾此刻正抓了把游戏币往她篮子里放。手中突然一下变得沉甸甸,江肆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眼前人的声音撞下来:“继续玩。”
她知道是哪儿不一样了。
对方不再温柔,而是变得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江肆壹低了低睫毛,随即沉声:“不想玩了。”
“我还有事,就先走…”
话还未说完,沈时雾忽然又靠近一步。她磨着牙,像是对待一名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又跑?”
“跑了那么多年,是真心不嫌累啊。”
江肆壹想躲,刚要侧开身子,就被一双腿按着膝盖,死死抵在了游戏机器上。
好在这处角落无人经过。
江肆壹看着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就这么近在咫尺,却又忽然说不出话。
沈时雾倒是像憋了很多话,在今天终于能泄愤出口似的:“当年没有任何预兆地提分手,如今又突然回来。江肆壹,你究竟想干什么?”
“…栖南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准许我踏入了?凭什么。”
江肆壹当年那股叛逆劲儿还是没有完全消退。
沈时雾忽然笑了声。
“就凭你是我养大的。”
虽然对方养自己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她确实配说这句话——在刚成年这个阶段,沈时雾教会她的不仅仅是读书方面的知识。
比如说不必有贴身衣物羞耻。
又比如教会她为人处世、教会她如何去爱一个人。
还有在床上的那些……
因此“养大”这两个字,于她口中说出,也不算太过狂妄。
想起旧事,江肆壹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牙齿都磕磕碰碰着,眼看着冷汗即将落于长睫之上,她猛然推开面前的女人,软着双腿就朝外跑。
游戏币闪着银光,哗啦啦落了一地。
动静太大,有营业员过来询问情况。
沈时雾眉梢漫上寒意。
她随意将篮子扔在机器前,平静地蹲下,开始拾起地上的银币。一枚又一枚,她捡得认真。
等篮子又变沉,沈时雾轻道了句抱歉,然后走到另一边的小孩堆里,摇了摇手中之物。
像许多年前,哄江肆壹那样:“玩吧。”
“这些币送你们了。”
小朋友的快乐很简单。
转身的那瞬间,沈时雾听见其中一个小孩道:“今天运气真好!连着有两个姐姐送我们游戏币。”
“她们可真有钱哪,哎,要是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离开的前一秒,沈时雾顿了步子。她往角落望去,就见江肆壹的雨伞还靠在那儿,歪着身子没个正形。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走去将其拿起。
雨依旧碎碎下着。
购物中心有大片露天地,江肆壹只能靠着里侧走,但还是沾染上好几分寒意。
这片太堵,打车估摸着得等好久。她盯着雨势大小,觉得冲回家应该死不了,顶多发个烧。于是在确认四肢冷静下来后,就想蓄力冲出去——
衣领被人轻轻扯住。
啪嗒。
是雨伞撑开那瞬发出的声响。
沈时雾将伞柄递于她手里,也没再说别的话,转身就往另一方向走。
空气中还遗留着对方淡淡的雪松香。
江肆壹握紧了伞,只顿了几秒,便走进雨幕。
路上行人太多,又被伞掩了多方视线,她在回家过程中完全没注意身后有辆奔驰正安静跟着自己。
沈时雾坐在车内,慢慢动着方向盘。
她单手撑了头,看似随意自在,视线却紧盯那一背影。
四年过去,对方似乎长高不少。不仅如此,在穿搭方面也变了很多。
曾经那个喜欢穿碎花裙的女孩,已在悄然中,换上了一身优雅长裙。
所以不止她有了变化。
沈时雾跟着人绕进另一条道。这儿靠近住宅区,车辆行人自然也少了大半,她便愈加不慌不忙,更有精力去打量对方身上的不同。
直到江肆壹进了家门,车影才渐渐停在原地。
雨点拍打车窗,划下好几道痕迹。
沈时雾抬眼看了不远处那幢中式合院,很久之后才垂了眸。她长吐一口气,终于接受了一件事实。
江肆壹是真的长大了。
——但长大了又如何。
初始电话铃声响起,沈时雾按下接通键,助理的声音很快传出:“老板,您要我查的信息已经发至邮箱。”
“以及,江小姐最近的一次行程为北城的签售会。”
电话挂断后,沈时雾嘴角抿起零星一点笑意。
她指尖轻点着方向盘,看起来心情似乎很愉悦。
——江肆壹既然还敢回来,那就必须让她不虚此行。
禁锢、控制。
她要她永远呆在自己身边,直到死也不分离。
第35章
这天夜里,江肆壹久违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去了电话。
伦敦此刻为下午,对方晒着太阳,用英文缓了语调道:“她是造成你病情加重的根源,如无特殊情况,最好远离。”
江肆壹淡淡应了。
重点全放在“如无特殊意外”上-
在家里窝了一周,也算是风平浪静。除了外卖快吃吐以外,生活还是挺滋润的。
周日这天,江肆壹码完当天的稿子。扯开窗帘,见天气意外不错,便下定决心要出门散步。
七月初,阳光愈发毒,到了正午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结果没过多久,小雨便又顺着忽然冒出来的乌云,下得畅快肆意。
江肆壹觉得自己受到欺骗,扭头就想回家。
结果被一声吼刺了耳膜:“江肆壹!”
咖啡店内,一方角落很清净,抬眼便是透明玻璃外的过路行人。两人面对面坐着,林羽声见她不紧不慢抿着咖啡的模样:“大作家,什么时候交稿?”
江肆壹捏着搅拌棒动作轻缓:“急什么。”
“行,您慢慢来,年底前能交我就谢天谢地了*。”林羽声说着从包里翻出一份合同,“喏,影视公司出的这个价。”
白花花一沓纸被丢在桌面,江肆壹不甚在意地抬眸看了眼对方比的手势——七位数。
她内心毫无波澜,继续认真搅咖啡。
林羽声:“……”
“我都千里迢迢来送合同了,您老就吱个声呗。”
“我吱的声你应该不爱听。”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林羽声看着合同沉默许久,最后险些抓狂:“人家求版权求得都快上山拜佛了,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果是十七岁之前的江肆壹,面对这样一个暴富机会,必定牢牢抓在手。而如今,她心病缠身,发作时连命都能舍去,拿着这碎银几两,又有什么用处?
更何况…这本书是她用以纪念初恋的。
换句话说,是写给沈时雾的。
对方还在劝着——“上映于国外,不用删感情线,找俩演员来诠释一下也没什么不好,还能提高你知名度呢。”
咖啡被江肆壹一饮而尽。
其实她不爱喝这东西,太苦,平日里只有需要提神时才会来一杯。她抿了抿唇:“我的作品,不会授权一切影视改编。”
“如果你们想从这方面赚钱,那最好换个人入手。”
那么多年下来,林羽声也深知她的脾性,其实她早就预料到这趟并不会满载而归。
但她承认自己有侥幸心理,毕竟江肆壹有时阴晴不定,人如作品,一般不按常理走。
终于彻底死心。林羽声将合同胡乱塞进包里,也许是说得口渴,她喝了大半咖啡,又换了个话题:“行,那北城的签售会你总会出席吧?”
这倒是没问题。
江肆壹点了几下头,表示应允。
林羽声接连长叹了好几声,直到江肆壹想起身走人,她才恢复正常,继而道:“我这趟回国,就是为了陪你参加签售会的。”
她话落后来了句:“我在栖南没房子,能不能住你家?”
江肆壹微笑:“不能。”
林羽声见状又开始演情景剧。她分明才四十出头,年纪也不算特别大,遇事却总爱跟老人家一样扯陈年旧事。
从当年江肆壹向云玉社投的第一份稿,一直到如今的种种,有的没的全给她说了个遍。
不管怎么样,林羽声确实是她的伯乐。
所以十几分钟后,江肆壹啧一声:“行。”
她无奈:“签售会结束后就搬出去。”
从咖啡店到家步行不过十分钟。
林羽声进门后,将包随意丢在沙发上,开始一脸感慨地上蹿下跳:“哟,豪宅啊。”
“还算不上。”江肆壹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心想你是没见过我前妻姐家那幢大别墅。
“行了,消停点,是后天签售会吧?”
林羽声觉得这人自从回了国,脾气是愈发暴躁。以前还会规规矩矩喊她声阿姨,现在自己这是直接充当无名氏了。
她点头应了之后,小声问:“你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江肆壹这回没马上吭声。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直到暖流入胃,才盯着往上漫的热气道:“也许吧。”
她不愿再提这个,便转了话题:“其实稿子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我上楼去拿个电脑。”
说罢,身影便往楼上晃去。
毕竟是在别人家,林羽声也不再跟逛街似的乱走,而是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看手机。
静谧之中,忽然有叮咚一声。
她往楼上喊了句:“江肆壹,好像有人来了。”
想到自己前几天订了幼时的记忆——每日牛奶。
江肆壹便道:“你开啊,难不成要我跳下来?”
高跟鞋落地声逐渐靠近沉棕大门。
林羽声握上把手,开门的那瞬间,屋外站着的那人似乎忽然冷了神色。
她并不认识沈时雾,便问道:“你好,请问有事吗?”
说罢,她便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名女人来。
长发微卷如墨,骨相极其优越,素净的衬衫于她身上是别有韵味。
大美女啊。
林羽声挑眉,想现在就冲上楼对江肆壹道:“别老念着你那个初恋了,看看这位啊!”
而后者此刻正抱着电脑下楼。
她见人杵门口,纳闷:“谁啊?”
林羽声听见动静,往旁边侧了身。
与屋外人撞上视线的那瞬,江肆壹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关门——她最近病情不稳定,此刻又快要发作了。
而沈时雾稍稍温了神色,而后薄唇轻吐:“来送牛奶。”
“……”
你一个身家过亿的总裁跑来挨家挨户送牛奶,鬼信啊?
江肆壹努力稳了心神,而后骗人:“我没订牛奶。”
“是吗。”沈时雾低眸看了眼订单信息,又再度抬头确认门牌号,“三排十八号,不是你家么。”
过了几秒,江肆壹僵着脸,闪到门前将对方手中那瓶罐装牛奶夺过来,而后就要关门。
却被一双手直直挡住。
仅差几厘米就要夹到对方了,江肆壹于心底惊呼一声,立刻停下动作。而沈时雾看着她忽然急刹车,眸中漫上了几缕道不明的意味。
她从背后拿出一盒巧克力,包装满是英文,又由金色缎带绑了好几道。
“你好新邻居,这是见面礼,不贵重,还请收下。”
江肆壹这回是彻底呆住了。
她嘴巴张了好几次,最终心如死灰地问:“你说什么?”
“新、邻、居。”女人说得坦然,“这三个字很难理解吗,大作家?”
下个瞬间,江肆壹将对方连人带糖一并阻隔于外。
她放言:“你最好给我搬回去。”
沈时雾挑眉,觉得对方确实越来越凶了。
凶得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想到这,她眸色暗了几分,随即继续站在屋外道:“我等你把巧克力收下了再走。”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时雾的真实想法却是——要是对方还不开门,她不介意找把斧头将锁砸烂。
顺便把屋内另一人也给扔出去。
细雨本就没停,这会儿又忽然下大了不少。沈时雾虽站在屋檐下,身上却依旧落了好几滴。
她装模作样咳了几声,见里边依旧没动静,正要转身去找工具,眼前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个小缝。
江肆壹没看她,而是垂着睫毛将那盒巧克力给拿走了。
落下闷闷一句:“你走吧。”
屋内,林羽声看完了全程,觉得这俩人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她热衷于八卦,此刻抱着试探的语调开口:“那个…你跟那大美女是不是认识?”
江肆壹觉得她在说废话。
“你觉得呢?”
林羽声一拍大腿:“肯定认识!”
“难不成…你俩。”她突然顿了顿,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她不会就是你初恋吧?”
江肆壹抓了个抱枕往她身上扔:“怎么的,有意见?”
林羽声一连说了好几个“怪不得”,她啧啧感慨:“早说你前妻姐长这样啊。”
“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终极恋爱脑呢,现在看来,这要是换作我,没准比你还疯。”
听见这话,江肆壹莫名很不爽快。她蹙了眉头:“信不信我给你扔出去?”
另一人瞬间噤若寒蝉,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便安静低头开始处理工作。
安静之中,能听见屋外的大雨飘零。江肆壹抱着电脑,觉得太重,又给丢到一边。
她缩在沙发上,这一视角能透过窗,看见对面那幢“双胞胎”合院。
刚才她亲眼见到沈时雾进了这栋房子。
江肆壹于心里长叹一声,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紧接着,本已尘封的旧事又在此刻突然显现。
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孤独缩在床上,不敢动弹一分。
还有在御安公馆,那偶然瞥见的身影……
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又在轻微颤抖,江肆壹及时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沉睁了双眸。
栖南的天不仅多雨,还总是变化多端。此刻细密的阳光又从窗外洒进来,落了一地暖黄。
林羽声错愕着抬头,也往外瞧上一眼,讶异:“是太阳雨啊,好久不见了。”
江肆壹没应声,只是晃着视线从里往外打量。
也不知有意无意,同一时刻,对面那幢房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高挑身影悠着步子也随之闯入视线。
沙发上的身影滞了好几秒。
屋外,连绵乌云大多已躲至天边,仅留下一小团还在下着毛毛细雨。碎阳像被用了放大镜,势头愈发猛。
沈时雾此刻正站在家门前,用胳膊挡了半张脸。
她像是早就察觉到某处视线,忽然一转头,又朝江肆壹望来。
后者心里突然一晃。
因为她看见在暖阳之下、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自己思念却又抗拒了四年的人,正歪头,朝她勾了丝笑。
第36章
去北城这天,是久违的明媚日。阳光卷在各处,烫得要泛起波浪。
某位大作家也很应景地烫了个大波浪。
她踩的黑色细高跟落地清脆,混着媒体记者的采访声,好不烦闷。
林羽声平时不怎么陪她出席活动,此时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果然是拿了奖的新锐作家,这人气简直堪称明星。
林羽声这么想着,也不免染上几分骄傲。
“江小姐,听说您拒绝了海外公司的影视改编,原因难道与您的初恋有关吗?”
“江小姐,您曾在书中写到…”
自从前段时间回答了那句“不是之一”,这群媒体就跟疯了般,死死咬着江肆壹的感情史不放。
她往上拉了拉口罩,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
面对抛来的无数问题,拒不回答。
终于钻进车,江肆壹将外套盖在身上,准备在夏季进入冬眠。林羽声揉着太阳穴,见她这模样开口:“还有十几分钟就到签售场地了,赶紧起来补妆。”
江肆壹还想挣扎一下:“都戴口罩了,补什么妆?”
“眼妆总能补吧,你睫毛都快塌了。”
“……”
片刻后,她认命睁开眼,从包中翻出粉饼往脸上拍拍打打。
一下车就有主办方安排的工作人员出来迎接,其中一名实习生盯着江肆壹挪不开眼。
待人进场馆后,她没忍住与同伴低语:“江老师好漂亮哦。虽然戴了口罩,但是依旧能看出来是个气质绝佳的大美女。”
不少读者粉丝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此当江肆壹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裙,缓缓进场时,她们的尖叫声更大了,拿书挡脸都挡不住分贝。
“各位读者朋友们,江老师的新书签售会即将开始,请大家排好队伍,有序等待,感谢!”
场馆很大,林羽声握着话筒指挥秩序。确认一切无误后,才接过了第一位读者的书。
“老师,我今年要高考了,特别喜欢您的作品。其实我是逃课来的,一会儿有点不敢回学校…”
江肆壹面对读者时一向很温和,将自己的锋芒收得严实不说,偶尔也会充当个温柔的知心姐姐。
当这位年纪稍小的读者落了话音,蓦然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自己的少女时期。
江肆壹回神过后道:“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哦。”
她本想补一句:“比如翻墙出来的就翻回去,只要技术高超,必定无人发现。”
但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爱和朋友开玩笑的女孩了。如今再说这番话,只会收获第二天的新闻头条。
标题她都脑补完毕,就叫#人气作家江肆壹教唆读者翻墙逃课,疑似危害祖国花朵#
她嘴角抖了抖,而后照着当年傅静的话开始苦口婆心:“高三就是用来学习的,这回逃课完,下次就不许了哦。”
每位读者的签售时间是有限的。
对方接过签了名的书重重点了好几下头:“嗯嗯,我会努力学习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顺利,江肆壹签到最后手快报废,不过倒也乐在其中。
队伍渐渐见底,仅剩四五人。
又是一本书被递于手心,江肆壹暂且没抬眸,而是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呢?”
对方静了几秒,似乎稍一斟酌,随后道:“前妻姐吧。”
“???”
江肆壹笔尖一顿,猛然抬头,就见眼前正站了名身着深蓝色长裙的女人。
第一眼,哟,一蓝一绿,跟自己情侣装啊。
第二眼,哦,还真是她前妻姐。
江肆壹:“……”
见人没动静,沈时雾双手撑着桌面,又重复了那三个字。
虽然队伍中人数很少,但四周依旧围了不少签售完没离开的读者。
江肆壹想跳起来捂她的嘴。
而一旁的林羽声则假装不经意清了清嗓,随后拿起准备的小礼物,提前往后分发:“来,这是江老师的一点小心意,每个人都有份,不用抢啊。”
人群瞬间被吸引,自然也没空来关心这边的动静。
沈时雾愈加俯身,垂眸道:“是这三个字太烫手,不能写么。”
她眸中含了太多意味,又漆黑如长夜。江肆壹被看得不自在,往旁边移了移视线,手上也终于有了动作。
她捏紧黑笔,指尖都泛了青,随后假装冷静着写下——To前妻姐。
其实还能加个祝福语,但江肆壹想草草了事,写完这些就想叫下一位。谁知沈时雾似乎是有备而来。
女人在她即将要合上书本的那瞬间,用手轻松拦住,然后慢慢开口:“祝福语啊。”
她装模作样沉思一会儿,而后缓缓开口:“就写,祝我们早日复合。”
说这句话时,沈时雾嗓音透了很明显的笑,尾音都被带得涌出愉悦之意。
而江肆壹则被这几个字撞得说不了话。
其实从那晚酒吧重逢,她就意识到,沈时雾对自己的感情依旧不一般。但她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提复合。
听着对方直白的语言,江肆壹的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四年前。
那时候也是如此,自从确认关系,沈时雾的爱炽热又直接明了,而自己呢…自卑且敏感。
似乎,她们自始至终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江肆壹僵着脸,最终什么也没落笔,将书本啪一声合上递给对方。
似乎在说:你爱要不要。
而沈时雾也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她千里迢迢赶到北城,又排了几个小时队伍干这儿事,其实是在给对方机会——如果同意,那就不必采取那些强制手段了。
世界上不乖的小孩有很多。
而她曾经养着的这个,似乎格外倔。
女人很平静地接过书,垂眸看了眼精致的封面,而后意味深长:“不错,画得挺像。”
待人转身离去,江肆壹面上才微微烧起来。
这本书的封面设计是她亲自找画师定制的。
是两人相互依偎的背影。
而最关键的建筑点,就在于那伦敦眼。
早知道就让别人画得含蓄一点了……
她沉默着,想站起来走几圈散热。
签售会结束后,也到了傍晚时分。天边大团散着晚霞,江肆壹有些疲累地往外走去,抬眼看时有些许怔愣。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美的天空了。
伦敦并不是没有这般景象,换句话说,晚霞这东西,哪个国家没有?
缺的只是兴致罢了。
“看什么呢?北城夜市很热闹,晚上要不要去逛逛?”林羽声本以为她在想初恋,结果看人愈发呆滞,怕她提前得老年痴呆,便出声问道。
江肆壹终于收回目光。
她秉着中国人“来都来了”的特质,点头:“去吧。”
*
走在人堆里,接踵摩肩。江肆壹恍惚一瞬,还想提醒身旁人小心小偷,却又想到自己这是在国内,便闭口没谈。
结果她似乎是太放松了。
放松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都没及时注意。
等她反应过来,林羽声已经率先叫出声:“不是,老娘手机呢!”
二十分钟后,市公安局内,俩人排排坐。旁边还坐了好几人,一问得知,都是来旅游结果被偷东西的。
大晚上的,警局内热闹翻天,也许是事务繁忙,当江肆壹表示要查监控时,没一个有动静的。
有警察道:“你先等会儿,别急。”
“我明天上午的飞机。”
“那就在这儿多玩几天,咱这夜市还是很热闹的,就是小偷比较多。”
“……”
江肆壹要抓狂。
想开口,见外边又涌来一对情侣,她们说自己的行李箱全被偷了,里边还有证件,要求马上追查。
瞬间又热闹一个度。
江肆壹沉着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坐了回去。
正木着脸打瞌睡,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貌似停在了自己跟前。
江肆壹昏昏沉沉掀开眼皮,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女人居高临下看她,还蹙了眉:“坐这干什么?”
江肆壹大脑被困意卷席,她恍惚地看着眼前人,久违地感到鼻子泛起一股酸意。
人在疲惫状态下,动作都是习惯性的。
她下意识伸手捏了沈时雾的袖口,轻轻晃了晃,又在几秒后迅速撒开手,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出格事。
沈时雾:“……”
她瞥了眼旁边,就见林羽声睡得正香,再一挪视线,有人正打电话:“对,我包被偷了!”
便又问:“被偷东西了?”
江肆壹胡乱嗯了几声。
她吸吸鼻子,想到警察不处理自己这案子,觉得有点委屈。
沈时雾看着她的脑袋越来越低,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克制了想要摸对方头的冲动,而后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江肆壹盯着她与警察交谈的背影,看了好久。
如当年无数次偷看对方一般,这次也成功被抓到了视线。
看着人闪躲的眼神,沈时雾眸中愈发深沉。
“好,麻烦尽快处理,我家孩子明天的飞机,很急。”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回头朝江肆壹走去。
后者听见脚步声,摸了摸鼻尖。
“江肆壹。”沈时雾站定后忽然出声。
明明自己不再是小孩了,可听见这句,江肆壹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有些…压迫感。
她抬眸:“干什么?”
“想尽快找到你的手机吗。”
江肆壹眨了眨眼,有点疑惑,但还是点头:“嗯。”
她觉得有点没面子,还硬加上一句:“这不废话吗。”
沈时雾轻笑一声。
她低眸,触上对方耳垂,轻捏一下,惹人轻颤后——
“那就说点好听的。”
“或者,求我。”
第37章
江肆壹并不乖顺的一生中,就没有“求人”这习惯。
耳边依旧是各位受害者七嘴八舌之声——“警察,我们外地来的,能不能尽快追查?”
“警察,我包呢?还我包!”
她在嚷乱中沉默,半天没回应。而沈时雾也不急,反而分外有耐心,就像很多年前等对方做题,就算耗尽时间,也不曾开口催促。
当代年轻人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网络。
想到这,江肆壹默默在两个选项中选了前者,下定决心般:“你是个好人。”
“……”
对方似乎没动静,她刚想抬头看情况,就听见一道冷嗤声:“然后呢。”
说点好听的。
难道这话不好听?
江肆壹怀疑人生中。过了会儿,她正要试图用文绉绉的语言夸赞对方,就听眼前人轻叹一声:“算了,你还是直接求我吧。”
“?”
也许是沈时雾的面部表情太过滴水不漏,理直气壮到一脸沉稳的地步,江肆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质问的话咽了回去。
她认命盯着地面:“哦,我求你。”
“你是求地,还是求我?”
江肆壹蹙了眉:“你啊。”
“那就看着我,”沈时雾这回直接掐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往上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求我。”
距离她们最近的林羽声已经睡得醉生梦死,而周围依旧吵闹,每人脸上都是焦急之意,根本就无暇顾忌这里的动静。
江肆壹被这双手压制得死死的,只轻微动一下,面上的力度便又加深几分。
她被迫与沈时雾对视。
眼看着周围即将有人转身,江肆壹一咬牙:“求你。”
她虽不服,但毕竟有求于人,还是放轻了语调:“求你帮我。”
沈时雾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在女人满意的眼神中,江肆壹只觉得脸上有火在烧,要焚心脏。
处理偷窃案的速度没有这么快过。
两个小时后,夜很深,鸟都惊飞后回了老巢,局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别动,老实点”,犯人成功被逮。
江肆壹拿到自己手机的那秒,有些许怔愣。
她看着沈时雾与警察沟通的背影,又渐渐地低下了头——这么多年过去,对方还是有权有势,能处理好一切。
而自己…除了在写作事业上有些起色,其余方面,依旧毫无用处。
脚步声逐渐靠近。
等回过神,沈时雾已经开口问她:“手机有没有异常或者损坏?”
江肆壹检查完后摇头:“没有。”
女人点头,又看了眼旁边睡死过去、直到现在都没动静的林羽声:“她是你编辑?”
“对。”
沈时雾眸中忽然沉了沉,然后问:“你还缺编辑么。”
江肆壹哗一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背后人勾了抹笑,指着林羽声:“不管她了?”
而后者终于有了苏醒的趋势。她掀了眼皮,思绪清晰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江肆壹冷漠着:“随便她,总会醒的。”
“……”
林羽声眨了几下眼,看见对方已经走出警察局,刚要吼一声:“你找着手机了?”就被旁边站着的沈时雾吓了一跳。
她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没见过,只扫一眼便猜测了事情的大概——江肆壹这是找她前妻姐来撑腰呢。
虽然她年纪大,可面对沈时雾,却依旧会莫名犯怵。于是林羽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才起身,随即朝站在原地的江肆壹问道:“那我手机呢?”
“自己找。”
“?”
欺负她没前妻姐是吧。
林羽声在心里骂骂咧咧,又往局里走去,问站着的警察:“你好,能处理我的案件了吗?”
谁知人家看都不看她,继续盯电脑:“今儿实在忙,要不明天吧。”
林羽声气得要原地跺脚。
她又推开门朝江肆壹哎了一声:“你能不能让你前妻姐帮帮我?”
江肆壹可不想再被掐一把脸。
她别开脸:“不能。”
眼见着林羽声又要搬出陈年旧事,江肆壹差点把手机捏碎。几分钟后,她和沈时雾一并站在外边,夏夜的晚风温热,吹得人满是燥意。
江肆壹抹了额上细汗,别扭着开口:“你能不能让警察尽快处理我编辑的案子?”
沈时雾假惺惺啊了一声:“可以,有好处么。”
在以前,不管江肆壹提什么要求,哪怕是要天上星,沈时雾都能直接为她实现。
而现在,她们的关系似乎存在了利弊权衡。
江肆壹忽然恍惚,觉得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四年,便能摧垮从前的一切。
但这也是她理所应当要承受的改变。
毕竟当年,不论如何,确实是她提的分手。
——“你想要什么?”
“除了感情方面的事,比如复合,其余的我都能答应。”
沈时雾轻笑:“不准耍赖。”
听见这话,江肆壹总觉得她不怀好意。但事到如今,眼见着都快凌晨,实在没有其余办法。
所以她点头,声音飘在空中,空空灵灵:“说到做到。”
沈时雾并不是爱屋及鸟的人,除了江肆壹的事,其余的她一概懒得管。但眼下对方都这么服软了,她也只能答应:“好。”
凌晨一点半,林羽声惊讶着接过了自己的手机,她失而复得的同时,很想知道沈时雾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瞥见江肆壹实在称不上好的神色,她还是选择闭嘴。
酒店离夜市很近,步行甚至不到八分钟。江肆壹走之前又问了沈时雾一遍:“你想好没有?”
后者不慌不忙:“没有,想好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然而当江肆壹转身要离开时,她又道:“所以我该怎么和你取得联系?”
“微博私信。”
“…这太麻烦。”
“不麻烦,”江肆壹的墨绿色长裙浸在黑夜里,此刻暗了很多,连带着话里也有凉意,“你尽管发。”
结果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因为沈时雾拿自己实名认证的账号关注了自己,还发了无数条消息。
后者还好,因为烦了还能屏蔽。而前者…那可真是史诗级的灾难。
“你马上给我取关!”江肆壹敲着对面那幢房门,咬牙切齿,“开门!”
沈时雾也刚回家不久,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她靠在门边懒散着问:“为什么。”
“你作为沈氏集团总裁,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虽然刚注册的账号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但日子久了迟早会上新闻。”
“更何况,你还实名认证了。”江肆壹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响,险些张牙舞爪,“快取关!”
沈时雾好久没听她这么噼里啪啦讲一堆话了。
她很有兴致:“嗯,继续。”
江肆壹脸彻底黑了。
她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讲完了,归根结底就两个字,取关。”
沈时雾眨了几下眼,似乎很无辜,而说出口的话却不容拒绝:“不取。”
“这是我的个人账号,你就算作为我的前任,也无法干涉吧。”
眼见着人要彻底炸毛,沈时雾适时顺了顺:“但不是完全不行。”
她弯了眉眼:“这样吧,你再给我个好处。”
江肆壹在原地憋了十秒火气,转身就冲回自己家。结果躺床上不过十分钟,楼下门铃又响了。
她只能踩着拖鞋跑去打开门:“来了,谁啊?”
很诡异。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人。
而是一只小兔子。
江肆壹一个不留神,差点要踩到它,好在及时收回脚。
她见屋外空无一人,往空气处喊了好几声:“谁家兔子跑出来了?”
没有应答声。
她蹲下,看着肥肥胖胖的一只垂耳兔,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江肆壹不习惯养宠物。因为经历过两次人生中堪称惨重的分别,她对于离开这两个字眼感到惧怕。
人都如此,更别提宠物了。
这世上永恒的东西少之又少,大多数东西,在岁月长流中,短暂拥有过后就总是要走的。
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拥有。
兔子毛茸茸,看起来应该很好摸。
江肆壹看着它一直到处嗅,手心忽然有些痒。
轻轻摸一下,应该没事吧。
于是某人慢慢伸出了手。
小兔子似乎特别喜欢她,被碰一下就要黏上来,还挥舞着小爪子。
江肆壹在家门口蹲了大半天,最后一把将它抱进怀里。
算了,外面不安全,还是先带回家再说。
桌上放着台电脑,一人一兔正看监控。当江肆壹看清楚罪魁祸首时,面上忽然就浮上无语之意。
屏幕中,沈时雾抱着兔子正慢悠悠走出家门,而后哪儿不去,甚至连弯都不带拐的,直奔对面。
然后非常坦然地,按下了铃。
做完这一切,她又不慌不忙走回自己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江肆壹刚好下楼与兔子面面相觑。
……
行云流水,堪称丝滑典范。
江肆壹低眸看了眼怀中兔,欲言又止。
再怎么愤怒也不能骂它,小兔子什么都不懂,是没有任何错的。
得骂它主人。
她合上电脑,静坐了一会儿蓄力完毕后,就要冲出家门给兔子讨个公道。
谁知还没有动作,门铃便再度响起。
江肆壹冷笑一声,边摸兔头边走去打开了门。
沈时雾应当是下午不用去公司,此时换上了一身睡衣。深蓝色丝绸质地,露出那洁白深邃的锁骨。
江肆壹只瞧了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
她顺便不动声色捂上了兔子的眼睛,然后神色冷冷,刚要开口质问,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沈时雾眸中意味很深,缓着嗓子,开始睁眼说瞎话:
“我家兔子不乖,自己跑了。”
江肆壹在心里嗤笑一声,想说家里有监控,又听她继续——
“我来抓,请问有人看见吗。”
莫名地,江肆壹连人带兔后退三步。
然后哐一声,把门给锁上了。
第38章
兔子脖间戴了条项圈,又有吊坠落着。
江肆壹关门后低头一打量,发现里边似乎藏了张小纸条。
将透明的空心吊坠打开,她看清了纸上写的字——
微博号注销了,别不理人。
江肆壹盯着纸条看了很久,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在哄自己。
也许是太久没有过这种感受,她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直到怀中的兔子咬上她长发,才忽然回过神。
“别咬。”江肆壹将自己的发丝往外扯,低声嘟囔着,“怎么跟你主人一样爱咬人*…”
屋外的沈时雾依旧没离开,她此时琢磨着锁的抗硬程度,想哪天直接破门抓人。
结果还没打量几眼,咔一声,门突然被打开。
江肆壹露出半个身子,木着脸,将兔子举到她眼前:“给你。”
沈时雾却不急着接。她摸了摸兔子,而后问:“消气了?”
江肆壹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到那句“抓兔子”。
心里无端浮起一阵鸡皮疙瘩后,她索性将兔子直接放进对方怀里:“既然你已经注销账号,那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显得很大度,末了还补充一句:“其实你只需要取关,没必要直接注销的。”
“关注你,是这个账号唯一的用处。”
“既然你不准许,那注销也无妨。”
江肆壹身上掉了好几根兔毛,听见这话后更是觉得浑身都泛了痒。她吸吸鼻子,假装冷静且毫不在意:“哦…”
眼见着脸又要成了天边的火烧云,江肆壹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同时又问:“你还有事么?我要休息了。”
风带起沈时雾些许碎发,她此刻嘴角上了扬:“嗯,是还有件事。”
她假装苦恼:“就是突然忘了,能让我进去坐着想吗。”
江肆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眼前这人不仅性格上发生了极大改变,胡说八道的本领也是愈渐提升。
她微笑:“不能。”
哪有让前任进屋的道理?
沈时雾点头:“好吧,刚好我也想起来了。”
“…说。”
女人长发散于肩,熟悉的香味丝丝渗进鼻腔,江肆壹不动声色嗅了嗅,思绪又不免飘忽至从前。
她微微沉了脸,出声催促。
沈时雾看着她:“你昨晚说过给我个好处,还算话吧。”
如今的江肆壹倒也不是耍赖皮的人,她回:“算。”
女人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摸了几把怀中兔的脑袋,缓缓道:“跟我回家。”
回家这个词也算不上久违,毕竟在酒吧初遇的那晚,对方就开口提过。但距离真正住在沈时雾家的岁月,恍然一算,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
江肆壹的长睫盖了半只眸子。
良久,她终于把失去的声音找回来:“我只有一个家,就是现在你所见到的。”
沈时雾神色暗了几分。
她淡淡:“我不管你有几个家,反正今天,你得跟我走。”
江肆壹皱眉:“我说过,感情方面的要求我不会答应。”
“这就算感情了?”沈时雾俯身逼近她,“那前几天你编辑住你家,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喜欢你,或者相反?”
近年来,江肆壹鲜少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她此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到最后索性别开脸:“总之就是不行。”
好久没耍赖皮了,还有点不太习惯。
江肆壹视线飘忽着,觉得偶尔耍一下也不错。
谁知沈时雾早就不吃这套了。或者说,不再于这方面纵容她。
她磨了磨牙:“确定吗。”
这三个字似乎是最后的警告。
江肆壹没由来后背发凉,手心也溢出细汗。她摩挲几下指尖,将汗碾碎,而后假装镇定:“嗯。”
沈时雾反倒轻笑一声。
在察觉到对方要关门的那一刹那,她直接用手拦住,一点点将门往外掰。
怀中的兔子蹦跶一下跳于地面,自顾自与自己玩耍。
江肆壹在少女时期就时常感慨对方的力气,而如今更是惊了一瞬。
到最后她直接放弃了。
“沈时雾,就算我真住进你家,我们也是不可能复合的。”江肆壹说得斩钉截铁——雷雨夜中那孤独又绝望的滋味,她不想再感受了。
不可能复合?
女人眼底渐渐漫上底色,又于心中嗤笑一声。
那我就锁你一辈子。
无论用什么办法,我只要你再也逃不掉。
“不复合也可以,”沈时雾说得真切,“纯友谊,不越界。”
抓兔子的一个重要步骤——让对方放松警惕。
江肆壹依旧挣扎:“我花大价钱买的房,哪儿能说搬就搬?”
“哦,也行,”女人善解人意模样,“那我搬进来。”
“……”
这天晚上,江肆壹躺在床上毫无困意。她起身拉了点窗帘,从细小的缝隙中往对面那幢合院望去,就见那儿也依旧亮着灯。
沈时雾睡觉没有开灯的习惯,到了晚上,更没有不拉窗帘的时候。
这是知道自己会偷看,所以特意这么做的?
呸呸呸。
谁偷看了。
江肆壹哗一下扯紧窗帘,而后烦着步子,在屋内踱来踱去。
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看架势都快把地板给踩烂,她终于冷静下来坐在了床沿。
屋外的一切都很静谧,能够听见夜间出行的鸟扑扇翅膀。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肆壹反而更乱心神。
她仰天长叹一声,最后倒在了床上。
——明天真的要搬回那幢别墅了,怎么办。
搬回。
江肆壹反应过来后勾起抹苦笑。
所以自己潜意识里,依旧认定那儿才是家。
过去很多年里,她一失眠就爱打开电脑写点东西,这次也毫不例外。
新书的稿子还只写了一部分。
此时此刻,她触上键盘,续下了后来的故事。
【在七月末的某天里,她即将故地重游,而旧梦难续,她明白自己这次不可再度深陷…便计划着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昨夜写到四点才睡,到了第二天,江肆壹直接一头蒙在被子里,睡到下午四点。
她醒来时,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见窗外有晚霞缓起,才得知已是隔日傍晚。
下床洗漱,她要出门觅食。
而一打开门便与沈时雾面面相觑。
也不知对方究竟等了多久,江肆壹呼吸一窒,想起昨天的事来,挪着步子就要退进屋内。
同样又被对方拦住。
江肆壹觉得她这身手应该是练家子。
“收拾完了吗。”沈时雾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也轻快些许,“要不要我帮你?”
江肆壹在门口杵了半天,见实在躲不过,便只能妥协:“我等会儿再收拾。”
“那现在呢。”对方貌似有点急,恨不得当下就把她抓回家。
江肆壹微笑:“我饿,得吃饭。”
论时隔数年,再度吃到前女友做的饭是什么体验?
江小姐有权回答——好饿,想吃三碗。
六菜一汤被接连端上桌,沈时雾解下围裙:“冰箱里食材所剩不多,将就着吃点。”
当江肆壹闻见扑鼻香味时,她默默挺直了背,一副不为食物折腰的模样。
而听见对方这句话,她险些开口质问:“你管这叫将就?”
“吃吧。”沈时雾见她不动筷,又很贴心地递去了勺子,“吃完好有力气搬家。”
江肆壹早知她有阴谋。
但碍于肚子一直咕咕叫,实在没面子,她眼一闭心一横,终于抓起筷子进食。
沈时雾这栋合院与自己那幢极为相似,无论是布局还是装修,简直如复制粘贴。
因此当江肆壹吃撑了摸着肚子在椅子上发呆,她恍惚一秒差点要转身往楼上走,回房间睡觉。
意识到这是沈时雾的地盘,她默默重新坐下,而下一秒,脚旁忽然有软绵触感,似乎有生物出没。
江肆壹头一低,就见是兔子在啃她的裤腿。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弯腰将这团抱起,戳着它的脸颊悉心教育:“别学你主人咬这咬那。”
“这是不好的习惯,得改。”
正絮絮叨叨着,江肆壹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脚步声被昂贵的波斯地毯吞噬,沈时雾将她的话尽数听进耳里。
小兔子不爱听人唠叨,跑得很快,一溜烟没影了。而其主人倒是很乐意听。
所以当江肆壹被她吓了一跳的时候,她双手抵着椅子背,问道:“怎么不继续了?”
“…你不是在厨房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江肆壹开始思考刚刚是多久。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沈时雾都会在她疑惑的时候给予帮助。
这次也毫不例外。
“刚刚的意思就是,你所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沈时雾弹了弹她的脑袋,“所以,”
“为什么你会觉得,咬人是不好的习惯?”
江肆壹觉得自己就不该吃这顿饭。
她决定下次管住嘴的同时,也要闭上嘴,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别说些有的没的。
她绷着脸,开始一本正经:“咬人…难道是什么优良行为吗?”
沈时雾盯着她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忽然想逗人。
她愈发靠近对方:“那我问你件事。”
“什么。”
“我咬你的时候,你不舒服么。”
江肆壹知道她不安好心,可没想到是如此直白的语言。她稳住心神,却还是溢出点燥意于面上。
“对前女友说这些,合适吗?”
“嗯,是不太合适。”
沈时雾承认,随即道:“那就变成现女友。”
在过去的日子里,江肆壹常参加学校的辩论赛,打输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在口才方面输给别人,直到再次遇见沈时雾。
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说不过,还跑不过么。
江肆壹起身就要逃离这个地方,结果却被身后人直接按了回去。
沈时雾的声音如魅魔般步步逼近:“所以,舒服吗。”
江肆壹沉默片刻,最后直接豁出去,破罐子破摔:“舒服,特别舒服,行了吧?”
“嗯,所以能让你舒服的,就都是优良行为。”
她嗓音透了笑,又补上一句:“比如还有…”
当江肆壹听见那两个字时,她大脑直接宣布故障。
末了,她咬牙切齿:“你能不能闭嘴?”
“闭嘴的方式有很多,亲我也是其中一种。”沈时雾勾了她几缕发丝玩弄,“你想试试吗。”
第39章
不可再度深陷。
江肆壹在心中一遍遍警告自己。
她侧开脸,扯回自己的头发,站起来后与沈时雾隔了一段距离,才开口说话:“谢谢款待,我先走了。”
“好,记得收拾行李。”
“……”
江肆壹心有不甘,走出门前还回望一眼,想再挣扎几下。而沈时雾却弯腰抱起了那只垂耳兔,指着江肆壹对它道:“以后有姐姐陪你玩了。”
“是不是很开心?”
忽然听见这声“姐姐”,江肆壹身形一顿,连门都没关紧就退出屋外。
其实这四年来,她不是没遇见过喊自己这一称呼的人。
比如说余紊。
对方比自己小几个月,在许多时候都会亲昵喊声姐姐。可江肆壹却从来没有多余感觉,只认为她很有礼貌。
然而在刚刚,她心里却酥麻麻的,忍不住想听对方再喊一声…打住,及时止损!
江肆壹拍了几下头,意在让自己清醒点。
回到家,她有些怅然地盯着天花板。想到自己又要搬回那幢别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到最后也只剩一口叹气声。
行,搬吧。
反正她逃跑技术还算上乘,大不了再溜出来。
整行李时,沈时雾跟个魂似的堵在自己家门口不走。江肆壹往行李箱里放个东西就瞥眼监控,到最后眼珠子都差点转不过来。
沈时雾这回没抱兔子,而是独自站在门前。
江肆壹看她孤苦伶仃的模样,在心底笑一声,然后直接合上电脑。
让你也尝尝孤独的滋味吧。
等叠完所有衣服,江肆壹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而后才又去看了监控。结果只一眼,她嘴角就抖了抖。
沈时雾堂堂一总裁,此刻正捏着兔爪,往监控处挥了好几下。
江肆壹看了多久,她就不厌其烦挥了多久。
她抱着电脑,看着一人一兔唱双簧,末了无奈勾起嘴角。
下楼开门后,沈时雾的身体还没侧过来,依旧对着监控。江肆壹啧一声,假意不耐烦:“别挥了。”
“跟你打招呼呢。”
“…再打我就关门了。”
这是沈时雾初次踏入这幢合院。
与自己那栋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些绿植花草。
“你就坐这别动,我行李整得差不多了,再去检查一遍。”江肆壹指了指一楼沙发,示意她老实点别乱跑。
沈时雾笑:“这么凶?”
江肆壹转身睨她一眼,在楼梯上站了半天,憋出来句:“你第一天认识我?”
才继续往楼上房间走。
两分钟后,她看着站在身旁的沈时雾,陷入沉思。
“我不是让你呆楼下么。”
“双腿不听使唤,实在没办法。”
如今的沈时雾说瞎话向来很有一手,就连十八岁的江肆壹都比不过。
“那你别杵这,这么高一个人,站角落去。”江肆壹叽叽歪歪,把她往旁边推。
沈时雾被挪了位置,也没意见,只是话又多起来:“其实我那里东西都挺齐全,人直接过去就行。什么睡衣、内衣…”
“闭嘴。”江肆壹从衣柜里扯了件外套往她身上扔。
女人轻而易举接住,还拿在手里晃了晃:“如果你执意要带,秋冬季的衣服别忘了。”
江肆壹当然能听出来她的小心思。
她呵一声,直接合上行李箱:“不带。”
说不定夏天还没过去自己就跑了呢。
还秋冬,想屁吃。
沈时雾若有所思点头:“行,反正到时候再买也不成问题。”
她似乎在规划今后的一切。
江肆壹听着,脑海中又不受控地想起那些旧事。
过了很久,她才淡淡想——沈时雾,你过去太不坦诚。所以如今无论你对我怎么如初,破镜终究无法重圆。
上车的前一秒,江肆壹忽然折返回去,然后抱出来个紫檀盒。她将东西往对方那儿递:“之前忘记还了。”
这是沈韵当年送她的那只镯子。
沈时雾很快收回目光,然后俯身过去为她系安全带。两人距离极近,江肆壹看着,下意识窒了呼吸。
她再次重复:“还你。”
沈时雾并不着急起身。
她扫了眼那盒子,轻声开口:“拿着。要是不喜欢,卖了也随你。”
江肆壹觉得手中之物很烫。
她缩了缩指尖:“我如今跟你们家也没什么关系了,拿着这个,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
“我们手上还有江阿姨的遗产,忘了?”
提起这个,江肆壹心中其实是有许多疑问的,比如为什么会留给沈家一部分遗产。
刚要开口问,沈时雾就适时打开车门,将放于后座笼子内的兔子一把抱了出来。
怀里有温热而毛茸茸的触感。
江肆壹被突如其来的小动物噎得没出声。
“好了,”沈时雾侧眸看向她家的两只兔子,分外愉悦,“我们回家。”
一路上风平浪静。
除了兔子老啃江肆壹头发。
她想口头训训它,却发现自己还不知晓其名字,便问正开车的某人:“哎,它叫什么?”
沈时雾自然不会直接告诉她:“你猜。”
江肆壹护着自己的长发,咬牙切齿:“快说。”
女人瞥她一眼:“十一。”
某人虎躯一震。
她不愿自作多情往那方面想,但这发音与自己的名字实在相似。
江肆壹静了半天最终冷笑几声:“嗯,好名字。”
然后指着十一的鼻子:“别啃了,先睡一觉。”
她终究还是没将这名字说出口,不然总有种训自己的感觉。
时间淌得很快,当窗外景象渐渐步入熟悉之地时,江肆壹心漏了一拍。
其实附近变化并不大。
路灯还是一排排杵着站岗,香樟树依旧开得茂盛无比。偶尔有风轻拂,落几片于草丛之中,发出细微沙沙声。
车子缓缓停了。
沈时雾察觉到对方有些许怔愣,便也很耐心地暂时没出声。直到江肆壹眨了眼,她才轻轻:“要下车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要是暂时不想动,就继续坐在车内,反正无论多久,都有她陪。
江肆壹动了动身子:“走吧。”
双腿触于地面时,她险些没站稳。
抬眼望向这幢别墅,又仔细一打量周围,发现并非完全没变化,虽细微,但依旧能察觉。
比如多了被别墅掩着、只露出一小部分的花园。
又多了一方小池塘,里边养了好几条鱼。
江肆壹看着,转头纳闷:“你这是要装修成个植物园?”
沈时雾顺着她点头:“对,所以今天请你来考察一段时间,至于期限。”
她笑:“大概是永远。”
江肆壹突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她被对方环了胳膊往前走,一步步踏在这片土地上,是熟悉的,但心境却与从前完全不一。
她抿了抿唇,暂时也无法彻底琢磨出自己心底的情绪。
进门后,江肆壹发现客厅中心摆了个巨大鱼缸。她猝不及防与其撞了个面对面,还没出声,身旁人就先开口:“日子无趣,养点东西消磨时间。”
这样啊。
那当年养自己,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么。
江肆壹眼底暗了暗,像枯死的草。
而沈时雾之所以养那么多鱼,又种了一个园的花草,消磨日子是其一,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当年江肆壹不辞而别,留下简单一句分手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样的断崖式分手,确实伤得沈时雾很深。
她不是没找过江肆壹。
说实在的,以沈时雾的能力要找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所以她也这么做了。
然而当她收到助理发来的照片,却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很久的暴雨倾盆——江肆壹在国外并非无人陪伴。
照片上,她与一位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孩走在图书馆里。肩并肩,面上漾着笑,看起来聊得很愉快。
似乎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过得肆意自在,没有一丝悲痛。
所以沈时雾逼自己释怀。
她开始将心思花在别处,彻底变成工作狂不说,偶尔有闲下来的时候,就在家里喂鱼弄花。
顺带养只垂耳兔。
视线回笼。
十一回到熟悉的地带,到处嗅嗅,自顾自跑到后花园玩去了。那儿没有门,几乎封闭,很安全,但江肆壹还是担忧:“你就任由它跑了?”
“执意要跑,我拦不住它。”
沈时雾话里总含了很多超出表面的意味。
江肆壹还在想她那句“消磨时间”,便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转而尾随兔子进了后花园。
花园不算小,但对比偌大的别墅,还是显得极其苗条。
各色花朵围得到处都是,刚一靠近便闻到好几层香味。江肆壹踏入这片如仙境般的地界,眼神边紧跟十一,边打量起周边来。
数百盆花草开得张扬,枝叶修剪整齐,多余的泥土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可以看出主人经常打理,且很用心。
“十一?”这是江肆壹第一次喊兔名,她俯下身子寻找某毛茸茸身影,却一无所获。
她有点急,又拔高声调重复好几遍。
“十一?去哪了?”
正蹙起眉头要去找沈时雾查监控,还未转身,后背就实实撞上了一温暖怀抱。
江肆壹忽然察觉到自己腰肢处一紧。
她乱了心神,又强装镇定:“你家兔子不见了,快找找。”
沈时雾意味深长:“已经找到了。”
江肆壹这回没马上理解她意思,又问:“找到了?在哪?”
女人笑时惹得她耳根沾了许多红。
沈时雾将头靠在怀中人脖颈处,又轻轻蹭了蹭,发丝交缠之际,她才缓声开口:“在我怀里。”
不远处,被食物引诱成功的某只垂耳兔正吃得不亦乐乎。
她啃啃嚼嚼,在看到主人朝自己垂眸扫来的那刹那,非常有灵性地直接逃离现场。
“谁是你家兔子?”江肆壹咬着牙,要她撒开爪。
沈时雾轻拍她脑袋,安抚意味很浓,说出口的话却依旧不安分。
“嗯,凶兔子。”
第40章
推开熟悉的房门,如同拾起曾经那场梦。
房间内各处都很干净,桌面、地上,光照下来,都不沾染一丝灰尘。
江肆壹被光刺得眯了眯眼。
她站在门口,暂且没往里走。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才蓦然回神。
房间内一切如故。哪怕是挤在角落里,被当年的江肆壹所遗忘的试卷,都依旧没有变化。
它只安静躺在那儿、淌在时间的洪流里,温吞度日。
“如果不想睡在这也可以。”沈时雾盯了她的背影,忽然出声。
江肆壹眸光动了动,她想,难道是肯放自己走了?
结果还未开口,对方又继而道:“我房间还是在隔壁,欢迎来打扰。”
“……”
长久沉默后,江肆壹深呼吸一口,要赶人:“你出去。”
沈时雾也不恼,反而愈加笑着望她。帮人将行李箱拎进屋后,她靠在江肆壹曾经写作业的书桌旁,身后是窗边风铃吟吟作响。
女人伸手挑了下风铃,清脆声更大。
她逗着人:“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睡吗。”
江肆壹差点一个行李箱甩过去。
她扯出个微笑:“请你认清现实,我们是前任关系,不是热恋中的情侣。”
沈时雾点头:“嗯,然后呢。”
“还有记住你说过的那句话,”江肆壹一字一顿,“纯友谊,不越界。”
女人嘶了一声:“这话谁说的来着?”
“…你啊。”
她点头:“既然是我说的,那这越界的标准自然也由我定。”
四周瞬间遁入诡异静谧之中。
下一秒,江肆壹咣一声关上门,将这胡搅蛮缠的玩意儿赶了出去。
终于清净,她顿在原地,来回打量四周。直到站累了,才缓缓坐于书桌前。
熟悉的记忆呼啸着卷席。
江肆壹身形一窒,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撑着起身,将放于包中的药取出几颗吞下。由于没有水滋润嗓子,咽得极其艰难。
半晌,江肆壹靠着墙壁任由身子往下滑落。
她盯着窗外那束阳光,叹了长气——曾经受过的伤,也许用一生来治愈也无法彻底磨灭。
等到屋外再有动静,是吃饭时间点。沈时雾笃地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动静,拔高音调:“下来吃饭了。”
江肆壹此刻正敲键盘。
写东西的人,最烦创作时被打扰思绪。
她啧一声,没好气回道:“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外边没动静了,江肆壹以为对方是被驱赶成功,便继续对着电脑苦写。谁知几分钟后,门哗啦一下直接被推开——
香味顺着弥漫。
江肆壹回头纳闷着,就见某人托了个盘子,上边放满了饭菜。乍一看倒像个送菜机器人。
想到这,她差点没憋住笑,咳嗽几声才开口:“我会下楼吃的,你没必要端上来,太麻烦。”
刚搬进来,桌面上很干净,只放了台电脑跟键盘。沈时雾将几道菜跟饭依次放置于对方眼前,而后抬手将电脑收走了——“先没收。”
江肆壹皱眉,要起身抗议,却被揉了几下脑袋。
沈时雾这时候显现几分从前的温柔,她近似哄人:“吃完饭再写。”
“好不好?”
熟悉却又陌生的问句,仔细一想,已经好几年没听过了。江肆壹忽然安静下来。
她吸吸鼻子,然后久违听话着,坐下吃饭。
“最近有什么行程安排吗?”沈时雾在她身后坐于床沿,看着人两腮鼓鼓,心情颇好地发问。
“没有。”江肆壹这倒是没敷衍她,实话实说。
作家的自由时间,相比其余职业要充裕很多。除了偶尔开个签售会,或者上个小节目,其余时候大都窝在家里创作。
“那好,我下周要去北城出差,你陪我一起吧。”沈时雾说得坦然,全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
江肆壹狠狠咬下一口肉,末了回道:“你做梦。”
“你出差让我陪?凭什么。”
沈时雾早知她不会同意,熄灭手机屏幕后,眼底很深,又假装叹气:“那好吧。”
当天夜里,江肆壹正要合上电脑去洗漱睡觉,助理就打来了电话:“姑奶奶,给你发几百条消息,您愣是不看一眼啊。”
她起了半身又坐下,揉着太阳穴:“在写稿,怎么了?”
“北城签售会的主办方说想再加几场,问你意见呢。”
江肆壹眨了眨眼:“怎么突然要加?”
“嗐,这有啥可意外的,你还当自己是个小透明作家啊。肯定是反响不错的缘故咯。”
江肆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刚写完东西,心神很疲累,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便答应了:“好,那就加吧,记得把具体时间发我微信。”
直到洗完澡要往床上躺,她手机突然收到了一隔空投送。
江肆壹抬眸看了墙壁几秒,之后毫不犹豫点了拒绝。
然而隔壁那人向来有耐心,不厌其烦来来回回好几趟,江肆壹气急败坏,一咬牙点了接收。
照片上,沈时雾正抱着十一。
而兔子怀里也不闲着,两爪中间举了张纸。
「那么多年了,是不是应该把微信拉出来了?」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刺进江肆壹双眸。她着魔似的看了这张照片很久,到最后。
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就像是冬夜里头,有人拿温热的手掌触上脸颊。
江肆壹靠在床头,抬眸盯着天花板,如多年前那样,似乎要盯出个窟窿来。
当年她单方面宣布分手后,就马不停蹄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有时切回旧账号,就能看见对方换了无数个号来加自己。
良久,她动了动指尖,将自己新的微信号截了图,投送给对方。
不过几秒,就显示有人添加。
熟悉的背影照映入眼帘,江肆壹看着,思绪飘忽回了那一夏天,在办公室,傅静指着这头像问自己:“是你表姐吧?”
一想起旧事就头痛欲裂。
江肆壹点了通过后,就平躺身子想入睡,然而等真正闭上眼,却又毫无困意。
她认命侧身重新拿起手机,无所事事了好久,才点进对方朋友圈,想着偷瞄一眼。
仅仅只有一条。
而发表时间为江肆壹拿奖那天。
她眸光顿了顿,像是预料到什么,心脏如同被人猛烈撞击。
「黄昏落尽时,我还念着你。」
这是沈时雾发的内容,也是江肆壹写的一句话。
她本想将这句话藏于后记之中,但终究还是挪到了开篇。
像是小心思被发现,江肆壹面上有点燥,被子一盖就要埋头睡觉。过了几分钟,手机突然震动,是有消息来。
她露出一双眼,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拖进了被窝。
黑漆漆的,只有屏幕亮着光,眼睛实在吃不消,江肆壹只能微微扯开被子。而这点时间,对方已经发了好多消息。
“真的不考虑陪我去出差吗。”
“北城夜市很热闹。这次有我在,没人敢惹你,更别说偷东西。”
“啊,听说你签售会要加场?”
江肆壹盯着她最后一句话终于了然。
——呵,这事是你干的吧。
其实签售会加场对她来说只有利没有弊。不仅能跟读者沟通交流,还能多赚钱。
但她压根就不需要沈时雾做这些。
不想欠对方人情是其一,怕自己愈渐沉沦是其二。
江肆壹总提心吊胆,怕在不知不觉下,今年已经二十多岁的她又回到过去模样,由内而外去依赖沈时雾。
她总是要离开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与沈时雾相守至白头——跟一个曾经伤过自己的骗子再度谈感情,实在可悲可笑。
江肆壹长吐一口气,继而回道:“你怎么知道?”
对方回得很快:“我平时也看新闻。”
新闻?
签售会这么快就又官宣了?
江肆壹疑惑着去搜了关键词,结果沈时雾这回倒真没骗人。
看着数不清的帖子,她感慨北城场的工作人员效率还挺高。
她看了会儿才戳着屏幕回消息:“好吧。”
“顺路,刚好同天去同天回,你觉得怎么样?”
江肆壹刚想说不怎么样,门就被敲响,混着叩叩声,沈时雾开口:“江老师,我来送水果。”
这什么鬼称呼。
江肆壹皱眉,半晌还是下床去开了门:“大晚上的,你就不能消停会吗。”
话音刚落,她就见眼前的女人穿着睡衣,松松垮垮,好几个扣子没扣严实。
她瞥开眼,伸手接过那盘被切好的芒果,就要赶人:“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而沈时雾自然没那么容易挪步子。
她斜靠在门前,刚好挡了对方要关门的动作,慢慢开口:“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肆壹觉得这人应该是属牛的,倔得要命。
嘴巴突然有点干,她叉起一块芒果往嘴里送:“我编辑当天也会回国,我跟她走。”
最后四个字似乎惹得沈时雾很不爽。
她啧一声,蹙了好看的眉,面上是明晃晃的烦意。
过了几秒,沈时雾淡然开口:“你想让你编辑丢工作吗。”
江肆壹慢慢睁大眼*。
面前的女人一步步靠近,将她逼得无处可逃。
“别,”
直到下巴又被向上挑起,江肆壹说话都极其艰难,只能从齿间溢出一个字。
她看着沈时雾深如潭水的双眸,心里漫上一层熟悉感——那晚在床上,对方也是如此掌控自己,死死压制着,令她没有一点生存空间。
“说什么了?”女人的尾音落下,藏着难以琢磨的念想,“再说一遍。”
江肆壹的脸被捏得生疼。
她眼底没忍住浮上些水波。
按照如今沈时雾的作风,不是没可能做出那些事。林羽声虽然是个见钱眼开的性子,但这么多年下来,帮了她很多忙,也算个合格的编辑。
江肆壹低声:“我跟你走。”
沈时雾这才满意了点。
她手上力度渐渐减弱,最后低头,靠近了对方眼角。
这一吻落得很轻,比雨点落面还要细微。
温热触上时,压抑着其余见不得光的念想,只带走了几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江肆壹身子很僵,心跳如雷贯耳,颤着眸光往后缩了缩。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害怕。”沈时雾感受到她微微抖着,手掌抚上后背,轻拍。
江肆壹觉得没面子:“谁害怕了?”
她转移话题:“说好的纯友谊呢?朋友之间还能亲、亲眼睛了?”
谈起这个,她挺起腰板,目光带着质问。
沈时雾轻笑一声:“为什么不能?”
“其实还能亲别的地方,江老师想体验一下吗。”
江肆壹安静下来。
她沉思过后,决定将自己的逃跑计划提上日程——跟个疯子住一起,有害身心健康。
晚上夜深,眼角那处地方似乎还发着烫。江肆壹翻来覆去,最后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哪个城市最宜居住。
*
北城太阳毒,扬下来能惊得人走路跳好几步。
签售会在下午,此时的江肆壹坐在车内,往身旁人啧了一声:“你不是来出差的?”
沈时雾毫不心虚:“对啊。”
“那你拉着我到处逛算怎么个事?”
正逢红灯,车流缓缓停下,沈时雾得空将刚才买的小蛋糕递给她:“早上我见你没吃几口,刚刚买的,不爱吃就放着。”
江肆壹见她话头转得快,在心里轻哼一声,又瞥了眼那一袋子的甜品。
自从分手,她就不爱吃甜了,曾经随口一说的戒糖,到如今全然成了事实。
“还在戒糖?”沈时雾见她没动静,开口问。
江肆壹没马上吭声,过了几秒,才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
“谢谢。”她道。
车流又闹哄起来。沈时雾听见这句,闷出声笑:“不用谢,江老师。”
“你非得叫我这个?”江肆壹对这称呼有意见很久了,她拆着勺子包装,冷不丁砸出一句。
“不喊这个,难道继续叫你江同学?”
勺蛋糕的动作顿了几秒。
江肆壹吃了一口甜,听见这句,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她撇撇嘴,心里感受道不明,最后只扯出一句:“喊我全名就行。”
沈时雾点头,淡声:“好。”
一切都很熟悉,无论是人还是车,亦或是买的食物——一袋蛋糕。江肆壹不是个记性好的人,从前背课文都得废大半天劲,却记得四年前二人间发生过的每件事。
她记得那是个放学日,外面也如现在这般车流堵塞,对方像喂猪似的塞给她一堆蛋糕跟杯奶茶。
那时候,耳旁最常听见的…是那句江同学。
“江同学,到地方了,不下车吗?”思绪被打断,江肆壹怅然回神,却噎了半天。
她的欲言又止被沈时雾看在眼里,女人挑眉,使坏般又重复:“江同学,是上课上傻了?”
嗓子彻底卷上酸意。
江肆壹别开脸,继而又低下头,将只吃了一口的蛋糕合上放回袋子里。
全程都没抬过头。
沈时雾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刚想出声哄,又想——原来提起从前事,她也会难受。
既然有情绪波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江肆壹还爱自己。
虚无的猜测太没意思,沈时雾只想了一瞬便抛之脑后。
就算不爱了,那又怎么样?逮着双腿锁在家里就是了。
“不哭。”
江肆壹马上炸了:“谁哭了?没哭。”
沈时雾勾起抹无奈的笑:“好,没哭。”
“蛋糕味道怎么样?”
江肆壹的回答大多为中规中矩,无论别人问什么,都回句“还行”。
她此刻也是这般:“还可以。”
“那喂我一口。”
要说刚才江肆壹还因旧事勾起负面情绪,而现在,她是恨不得把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扔进蛋糕堆里。
她微笑:“不喂。”
“一口。”
“不。”
沈时雾叹口气,咔一声落下,她干脆把车门锁了。
江肆壹听见动静,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景区的停车场还是挺热闹的,路过行人很多,虽不会闲着没事往里瞅一眼,但江肆壹还是害怕对方突然凑近。
就如那晚亲自己眼睛一样。
沈时雾点着方向盘,手指修长,骨骼分明,晃了几下江肆壹的视线。
她移开眼,硬着头皮道:“放我下车。”
沈时雾一点儿不急。
她开口缓缓,似漫不经心:“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江肆壹:“……”
她沉默的同时也在思考,要是四年前的沈时雾看见如今的她这么欺负自己,又作何感想。
手上终于有了动静。
江肆壹要拆一个新的,却被沈时雾的话拦住:“要节约粮食,我吃你那个就行。”
你这心思还能再明显点么。
江肆壹力度都大了些,她打开刚合上的盖子,挖了勺蛋糕示意对方过来:“呐,来吃。”
沈时雾侧眸,见一只白皙的手捏着勺子,正递于空中。再往上看,是对方无奈的眼。
她笑着凑过去,将蛋糕咬在嘴里,对上江肆壹视线时,又轻轻将嘴角残留舔干净。
“嗯,很甜。”
这画面。
让江肆壹想起了那一夜晚,对方唇边闪着水光,还往下淌着……
“咳咳。”她忽然咳嗽起来。
后背被人轻拍几下,沈时雾撩起她的长发问:“怎么了,没事吧?”
江肆壹假装面上是被咳红的。
她觉得自己演技进步不少,此刻正摆着手:“没事,突然呛到了。”
“被空气呛到了?”
“…不行吗。”
眼见着又要炸毛,沈时雾收敛了逗人心思,转而顺着她:“可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江肆壹轻嗤一声,心想这还差不多。
“现在能下车了吧?”
“当然。”
“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沈时雾说后半句话时脸不红心不跳,惹得身旁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终于闻见新鲜空气,江肆壹浑身放松不少。停车场是一片草地,松软软的,趁着沈时雾还未下车,她踩着玩儿。
啊,不小心踩死一只小虫子。
某位大作家默默收回脚,觉得鞋底发烫,心想真是不好意思,连带着念叨出声:“下辈子再见…”
沈时雾凑近她,听见人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笑了声:“什么下辈子?”
“你还想跟谁有下辈子?”
说到后面,女人的笑意明显减了不少。
江肆壹连着听见两句问话,觉得自己像呆在审讯室的犯人,开口语气有点冲:“跟你没关系。”
按道理来说,这确实跟沈时雾没关系,毕竟俩人都是前任关系了。就算哪天江肆壹选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另一人都没有身份去阻止。
而沈时雾听后却磨了磨牙。
她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当年太惯着对方,所以才得以现在这局面?
原本是句玩笑话,而此刻二人却都显得认真。
特别是沈时雾。
她甚至喊了对方全名:“江肆壹。”
“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温和了。”
“所以,”女人曲起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明白么。”
语气虽并不强烈,但警告意味却浓得溢出来。
江肆壹垂了眼帘,并不回答。
察觉到对方的无声反抗,沈时雾俯下身,眼里满是占有欲与无奈感。
她轻声:“小肆。”
这两个字的冲击力,堪称彗星撞地球。江肆壹手臂微微晃动,觉得整个人要不受控地散架。
自己发病时,像个汗流浃背的疯子。
她不愿对方见到自己这模样,于是转身又想逃。
沈时雾抱住了她。
她察觉出怀中人的不对劲,却不知原因,在感受到颤抖时,有一瞬间怔愣。
女人只能收紧双臂,一遍遍于对方耳边轻唤:“小肆,是人难受吗?我在这,顺顺呼吸…”
过了很久,久到来往行人都不知往她们处看了多少眼,江肆壹才终于冷静下来。
细汗浸透全身,她怕使得沈时雾身上也黏黏糊糊,便没力气地挣扎着,要与其保持距离。
沈时雾没放手,她反而抚上江肆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小肆,你生病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像被酸乌梅抹了一道汁水,到最后泛了痛与苦意。
江肆壹瘫在她怀里,慢慢开始无声抽泣。
这是二人重逢后,她第一次在沈时雾面前没把泪憋回去。
阳光被乌云遮了锋芒,四周染上淡灰,沉压压的,惹路人好几声埋怨。
应该是又要下雨了。
江肆壹缩在沈时雾怀里,鼻子好酸,她说不出话。
直到肩上落下一滴碎雨珠,她终于找回声音,像小孩子刚学会开口,先张了好几下嘴巴。
最终只叹下一句:“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