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更
随着女子摘下的动作,其余几人也同时摘掉了帷帽。
褚朝云在旁看着,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捕捉到了唐淑眼底的惊怔。
除却这一点,还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恐惧。
唐淑在怕什么?
白淼淼迎着几名壮汉上前两步,那几人便动作僵硬的往后退开,他们从没和女人动过手,刚刚也只是听了唐淑的命令,想要吓唬褚朝云的。
白淼淼一改往日的乖巧和善,每走一步,眼便红了一分。
“得到消息时我还在诧异,没想到你真的敢来。”
白家在蕤洲,地位还是很高的。
曾几何时,白家也在京都待过一阵子,后来相中了蕤洲这块宝地,才举家搬迁至此。
虽说白老爷确实吝啬一些,但白淼淼心地纯善,纵然有富家小姐的一些脾性,可她从不欺辱他人。
眼看店庆成了“叙旧”,其余人便都没走,而是偷偷站到一侧看起热闹来。
白淼淼走到长街中央,冷眼看着唐淑,声音故作放大几分,力图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大家看仔细了,就是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天生的坏种。”
唐淑只听了一句,半条腿就软了下去。
可几名女子显然没打算放过她,齐齐上前,双眸通红的瞪着她。
白淼淼:“唐淑,京都贵女,早年因陷害家兄被她阿爹发配来了蕤洲。”
“她和我们同一书院念书,却处处瞧不上我们蕤洲的学子,养了无数打奴,公然在学堂内欺负大家。”
白淼淼抽噎,“这些暂且不细说。”
“她最大的恶,便是为了讨好她阿爹,能让自己早日回到京都继续做她的贵女,而弄断了我表哥的腿!”
“我表哥与她家兄是同窗,是那年科举最被看好的学子!可就是这个女人,佯装受伤趴在蕤河岸旁,表哥赶去京都考试途中遇上了她,好心救她时,却被她推入河中,从此落下了残疾,与科举失之交臂!!”
唐淑因嫉妒家兄受父亲赏识,儿时便想杀掉他,岂料动手时,竟不慎被家中人发现。
到了蕤洲之后,意外得知最有竞争力的家兄同窗,竟然是白淼淼的表哥。
所以她讨好家兄,并告知他,会帮忙处理掉他最大的阻碍。
最后,得到家兄原谅的唐淑,才能顺利回去做她的贵女。
其实唐淑从来都不受家族重视,因为唐家子嗣众多,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痴迷在家族里的地位,执着的想要那一层光亮的皮。
所以她处处在人前营造,营造自己的贵女人设。
若非她的地位在唐家如此低微,也不会连在长业寺被参赛者们打了,唐家都没有追责。
这一层了解下来,褚朝云倒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那日她几句话挑的唐淑被打,想来确实太过冲动,若唐家真心护着唐淑,想要弄死她,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白淼淼当中揭露唐淑恶行,一介贵女名声丧尽,唐淑注定成了唐家弃子。
而且,唐淑打压收购万春楼的计划已经落空,即便没有白淼淼几人站出来,唐老爷也会把她送去庄子自生自灭。
四名壮汉很快就看清了事态走向,所以矛头也从指向褚朝云,改为指向唐淑。
“小姐,请吧。”
四人口中说着“请”,动作上却不那么尊重了。
但唐淑显然不肯就这么屈服。
她死死拽着马车的车板,掌心都被磨掉层皮,血浸到板子的纹路中,尖刺扎的满手,她依旧不肯上那辆车。
“不,我要回京,我可是唐家的女儿,我是京都的大家闺秀!”
“我要去跟父亲解释,他会听的。”
“他还会给我机会,他不舍得把我丢去庄子上的!!”
壮汉本不想用力拉扯她,奈何她就是僵持着不肯上去。
蕤洲此去田庄路途遥远,这会儿赶路,今晚也未必能到达目的地。
搞不好还得找客栈住上一夜。
壮汉们奉命行事,见唐淑拼命喊叫,疯魔一般,也因不愿被围观,不得不强行拽开她的手。
唐淑被拽到手骨脱臼,无力的瘫软下来。
血泪模糊的一张脸上没了活人的生气,可即将被拖上马车之时,她却忽然狂笑着看向褚朝云的方向。
她的头被按回马车里,一行人狼狈离去。
一朝贵女落至丧家之犬,不过顷刻之间。
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百姓们,此刻也都是说不出的滋味来。
小馆子的老板见状况不妙,俨然也没了和厨子争吵的心情,他灰溜溜关了铺子,门前人群很快散去。
直到白淼淼出完恶气,回来找褚朝云时,女子还和石雕一样杵在原地。
她叫了几声对方才听到。
唐淑发疯那刻,看向她时分明说了一句话——
“你也给我死。”
褚朝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有一缕掉进了领口中,让冷风沁的很凉。
所以,唐淑还留了什么后手么?
唐淑搞成这样,想要在翻身那是绝无可能,褚朝云没做过什么贵女,但也看过书。
那种水深的名门世族,放弃一名子女,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这一次,无人再去救唐淑。
可唐淑的阴毒她也是领教过几次,对方既然那么胸有成竹的留下这一句,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没等褚朝云在分析分析,就被白淼淼和其他几名女子拉过去坐。
几人都在书院被唐淑欺负过,现下心中正痛快,一群人叽叽喳喳如树上百灵,褚朝云听他们说话,看着他们的笑容,倒也暂时平复了心绪。
来了万春楼一次,不仅成功赚得一百两,又谈妥了分红的买卖。
还有唐淑。
那女人作恶多端,这样的下场是应得的。
而甩掉一个大麻烦对她来说,也有好处。
褚朝云这一次收获颇丰,连程月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原本和白淼淼几人说过话是要回船上的,奈何闻风赶来的柳文匡,非要请她去酒肆坐坐。
徐大徐二也看出钟纯心对褚朝云格外宽容,褚朝云的待遇,其实要比刁氏更加的好。
因为钟纯心对刁氏是愧疚,而对褚朝云……
他们倒是不太能想通其中关窍,但还是痛快的驾着马车,将褚朝云送去了酒肆。
褚朝云等下还要回船上干活,酒是肯定喝不得的。
柳文匡为她准备了上好的茶水。
精明的柳老板一坐下来,就满眼委屈的看向女子,“褚姑娘,褚老板!您可不能这么偏着那老张头啊,好歹也可怜可怜我。”
褚朝云几句话听明白了缘由。
原来柳文匡是眼红张满春能做外卖生意,他自己也想沾点财气。
不过褚朝云确实不会酿酒,她觉得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但柳文匡不依,千求万求的主动说要给她分红。
又用银子诱惑她……
褚朝云思来想去,便道:“我方才看了一圈你这酒铺子,几乎都是适合男子们喝的烈酒,为何不供应女子喝的呢?”
“女子?”
柳文匡被问的表情见呆,“可我从没酿过清淡的酒啊,女子适合喝什么样的,你知道?”
“果酒?或者……红酒?”
褚朝云随口说了几种,不过酒类的品种她也知之甚少。
而且据她所知,酿造红酒好像需要特殊的环境和温度,大概不是那么容易。
那还是果酒好了。
不过这两种柳文匡都没听说过,于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我回去研究一下好了,到时候方子给你,我还是只想拿分成。”
“好好好,柳某绝不会亏待褚老板的!!”
柳文匡一脸喜色。
褚朝云说完话,正要起身,便见两名男子走进来打酒。
那二人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口中随意闲聊着:“真吓人啊,龚家那女儿如今怎么样了?可还痴傻?”
“痴傻什么,只是被吓得不轻,大概需要好好缓一缓了。”
“龚家那个还不是最严重的,老王家那娘子你知道不?哎呦喂差点就被捂死了!!”
“这刚一打春,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
“我估摸着这事还不算完。”
那人停顿片刻,忽的看到身旁站着的褚朝云。
见这小姑娘生的面容稚嫩,身量又瘦削的很,就好心好意的提醒了句,“姑娘,你这是来给家中阿爹打酒吗?”
“下次还是叫你阿爹自个来吧,最近这一片不太平,小心遇上坏人。”
“对,尤其不要大晚上的在巷子里走,知道吗?”
那人扯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
刚刚他们闲言时,褚朝云已经听了一段。
看到他们和自己说话,便顺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砸吧了下嘴,像是不确定,“也说不好,就是最近晚上,这边总有女娃和小娘子被偷袭。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为何一直针对女子下手。”
大概是变态。
现世来的褚朝云见惯了这种案例,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上面去。
“府衙那边怎么说?”
见她问,那人又道:“还能如何,只说是加派巡逻的人手吧。”
“但就算巡逻的人多了,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啊?”
“听说已经有四个女娃被袭击了,好在这一打春,家家户户都睡得晚些,听到了动静一出来看,那坏蛋就很快逃了。”
柳文匡打完酒也加入进来,“好在没真的伤到性命,否则……”
众人沉默。
褚朝云当晚回到船上,果然宋谨没能如约过来,想来也是因为这起事件,被临时调派过去巡逻了。
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连带着这几晚花船的生意也清淡不少。
因为过来游玩的除了男客,女客也不在少数。
三日后,褚朝云从钟纯心口中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就是,白淼淼傍晚出门被那歹人袭击,但好在被仆从及时救下。
而更严重的一个,是陆欣冉。
那人竟然胆大到连知府夫人也敢下手,而陆欣冉在同那人撕扯时,不慎被当头锤了一棒,一直昏迷至今。
第82章 一更
褚朝云还以为,钟纯心突然跟她说这个是随口闲谈,不成想,妇人下一句话便是:“你收拾收拾东西立刻跟我下船,这几日便先住在我那里吧。”
“啊……啊??”
褚朝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纯心转过身,眉眼除了流露出些许疲惫,再就是那习以为常的疏冷:“啊什么,最近陆欣冉都住在我那里,矜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大概很快便会醒了。”
“你去替我照顾几日,免得她看到我又要发疯,我府中可没那么多物什给她砸着玩。”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褚朝云表情更是迷惑。
上次刚亲眼所见陆欣冉打了钟纯心,这会儿钟纯心竟然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要照顾她。
这混乱的人物关系……
褚朝云垂下眼来,决定不在问那许多,只低低应了声“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下了暗仓去。
这阵子针织小铺运营的很稳定,船娘们单子多,所以大家一收工,就聚在下边干起了活。
不过这些事都要归功于白淼淼的设计,还有她的影响力。
蕤洲的富家小姐太太们,时不时光顾铺子,其实多半,也是先从好奇白淼淼的设计开始。
所以哪怕那只是面食铺子分出来的一半店面,外观简陋到连装修都没有,可东西好,名声还是传的很快。
褚朝云要跟着程月学厨,又要顾着长业寺,所以这一块的生意,她基本是放心教给褚惜兰,春叶和蕙娘来做的。
船上有褚惜兰,船下有白淼淼,她这个甩手掌柜当得甚妙。
而徐香荷则被她派了新的任务。
就是研究酿制果酒。
所以褚朝云借口回去收拾包袱,实则是去安排后续。
她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两头的事都不能停,总要交代好了才能行。
得知她又要去钟管事那,而且还是一去好几日,方如梅像是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趁着褚朝云在隔间里装包袱时,她避开其他人走了进来,“朝云。”
“婶子来了。”
褚朝云也没带几样,钟纯心那的条件比暗仓好了不知多少倍,放下轻便的小包袱,她便拉着方如梅进来坐。
“朝云,婶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跟我还见外什么,婶子有话,但说无妨。”
方如梅见她这般亲和,才觉得自己是来对了,否则,也总怕管得太多,会让褚朝云生出反感。
虽说眼前的小姑娘比她年轻许多,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心中是越发佩服。
褚朝云看着温温和和,不会过分去奉承谁,但也绝不是好欺辱的软柿子。
方如梅觉得这姑娘就像一面铜镜。
你若待她好,她也会同样待你,若是起了什么坏的心思,自己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不过正是因为刁氏下船去了,她才有和褚朝云更深一步接触的机会。现在她明白了,明明刁氏和褚朝云相识也不算太久,却为何会待褚朝云如亲女。
而现下的自己,亦是如此。
她握着褚朝云的手,紧了紧说:“我也说不好原因,就觉得钟管事对你好……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方如梅说着,自己先叹息起来,“希望是我想错了,可她与你之间,本不该有太多交集。朝云,你这次去要多小心着些,钟纯心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该接触的,除非,她想图你什么。”
可是钟纯心,能图她一个受人摆布的船娘什么?
其实,这也是褚朝云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
不论怎样,钟纯心开口了,即便知晓那山有虎,她也是躲不过去。
褚朝云不敢耽搁许久,又和方如梅说上几句,就拿了东西下船去了。
下船之时运气不佳,迎面又遇上了李婆子。
李婆子正拎着于小圆的脖领子数落什么。
大概是于小圆新来的不懂规矩,屡次犯错,不断挑战李婆子的耐性,才招来辱骂。
可褚朝云觉得,李婆子对于小圆,相较其他人还是比较宽容。
虽说骂的血淋淋,但并没有伸手去打她。李婆子最喜欢掐别人的大腿,肉软,掐着却疼入骨髓。
而于小圆是个大咧咧地姑娘,在楼上受了什么委屈,都会下来跟她念叨几句,有时,也会拉着褚惜兰和春叶他们哭诉。
哭诉自己不知人心险恶,竟然主动进了虎狼窝。
褚朝云从二人身旁路过,目视前方,毕竟自己越是表现出在意于小圆来,于小圆受的苦就越多。
而她一脚迈下船去,头也没回,身后却忽然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李婆子一耳光把于小圆打翻在地,于小圆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褚朝云脚步微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正听李婆子恶狠狠地骂于小圆:“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回去!!”
褚朝云驻足片刻,身旁马车的车帘就被钟纯心给撩开了,“上车。”钟纯心态度冷然,似是没看到船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褚朝云应过一声,也跟着坐了上去。
正值春日,蕤洲的花草万物也逐渐复苏。
钟纯心将马车两侧的车帘撩起,车外道路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也不知是否故意,明明往日去府邸都可以走近路的,可今日驾车的车夫却故意绕了远。
马车从长街拐去另一条路,很快就从万春楼的门前路过。此时万春楼门前站了几名提着食盒的伙计,等菜出锅的途中,还不停地聊着天。
这是要准备去送外卖了。
褚朝云有些高兴,不禁对着那边多瞧了几眼,毕竟这外卖的单子越多,她月底的分红也就越多。
跟着,马车又去了柳文匡的酒肆。
相比万春楼,柳文匡这里略逊色些,但柳老板也是听劝的,竟然在门前多放了一块小牌子——
提供送货上门,免费。
褚朝云不禁想笑,也想哭。
大概是合作的久了,见到此种情形难免触景生情,也或许,是因这些店铺里都多多少少掺杂了自己的心血,所以才会令她有如此奇妙的感想。
不用猜也知晓,马车最后一定会路过刘新才那。
果不其然,走歪的路即将回到正轨之时,最后一站果然到了面食铺子。
只是最近她没什么机会过来,并不知刘老板的小铺子生意竟越发红火,来针织铺子订货的客人多了,顺带着就要吃一碗扁食歇歇。
白淼淼也带着丫鬟在铺子里忙,忙着画花样子。
偶尔遇上来问红糖姜块的,还会帮着回应一嘴:“稍安勿躁,东家正在备货中。”
褚朝云强忍着心中的波动,下意识就往钟纯心那瞄去一眼。
她其实是有些不敢去看妇人的,总怕一旦二人对上视线,心中那点小秘密便会被轻易识破。
只不过——
钟纯心一直在闭目养神,似是并没注意她的神情。
直到许久,褚朝云已经将车帘放下,钟纯心才重新睁开了眼。
妇人也不知是再跟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春暖花开的时节,也不过是刚涌现出生机,可若要这花开的更艳,夏季却是最好。”
“那秋季呢?”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随口就附和一声。
钟纯心眼底凝着漆黑的光,淡淡道:“秋季,那便就该到收获的时节了。”
褚朝云听不懂,但似乎又有点懂。
可,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马车到了府中,钟纯心安排管家带她去看望陆欣冉,而自己则去了前院,似乎是把二重院全部让给了陆欣冉来住。
老管家依旧慈和,也很懂分寸的不说太多。
他只是告诉褚朝云,钟纯心叫她来此无非就是陪着陆欣冉说说话,给她做做饭食,养好病了她就能回花船了。
而陆欣冉之所以不会像厌恶钟纯心那般厌恶她,也是因为她长业寺掌厨的身份。
所以陆欣冉执着的,应该是长业寺吧?
褚朝云这一次真是带着一头问号过来的,将包袱放到自己住的那间,她便匆匆赶去先看了看陆欣冉。
陆欣冉刚被丫鬟喂过药。
丫鬟一回头,见到她便好好的行了个礼,“褚姑娘,陆夫人方才醒过一次了,说是想吃些汤水之类的,可否请您去准备一下?”
“好,把你家夫人的忌口说与我听,我立刻就去。”
丫鬟很是喜悦,忙取了笔墨书写下来。
褚朝云看着那隽秀小字,人彻底惊呆了。
没天理啊没天理,小丫鬟的字可真漂亮,果然在大祁,只有她的字不堪入目。
“你字很好看啊。”
她由衷赞叹。
丫鬟面红一下,而后轻快道:“我家夫人和老爷自小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人的字都是老爷教的,而我的字,是夫人教的~”
褚朝云明白了,对方口中的“老爷”,应该就是岳知府岳常了。
所以说……岳常和陆欣冉其实是青梅竹马?
那钟纯心呢?
褚朝云被这七零八落的线头搅扰的万分头痛,想不通索性先不想,她接过纸张细看,然后就去了厨房准备饭食。
傍晚时分,红枣桂圆糯米粥便熬好了。
这也是丫鬟特意说过的,陆欣冉体寒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在家中时,会常常喝些这样的汤粥。
糯米香甜,稠一点,也更合陆欣冉的口味。
房中,甜软的米香顿时充盈到每个角落,连门外站着的丫鬟小厮都被香的直流口水。
床榻上昏睡的陆夫人,也很快醒了过来。
褚朝云方才一直在无聊的练字,照着丫鬟的字体一笔一划勾描,这会儿听到动静,便将毛笔放下,想要过来看看陆欣冉的状态。
陆夫人才将醒来眼中朦胧,只闻米香,便哽咽着坐起身来。
而褚朝云才做到凳上,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陆欣冉抱得褚朝云死紧,勒的她小脸通红。
迷蒙间,她听到对方说:“清泽,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
褚朝云顾不及喘一口气,脑子里就先跳出一句——
清泽是谁??
第83章 一更
陆欣冉似乎还没有清醒,口中念念叨叨了几次“清泽”,直把门外守着的丫鬟都给喊了进来。
见自家夫人一直死死抱着褚朝云,丫鬟忙跑上前,一边熟练的哄着,一边温柔细语说道:“夫人莫急,老爷很快就会来看您了,下月十五,他还要陪您一块去长业寺不是么?”
“长业寺”三个字一说出来,褚朝云脖子上的勒感顿时减轻了。
随后,陆欣冉木讷的呓出几声,将反复念叨的“清泽”又换成了“长业寺”。
看着人仿佛失了魂一样的消沉,丫鬟微松口气,给同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人忙坐下来哄陆欣冉吃糯米粥。
陆欣冉这次不再闹了,而是乖乖听话的喝起粥来。
仿佛喝完了粥再睡一觉,岳常就会回来了一样。
褚朝云瞧着陆夫人这不太正常的状态,和丫鬟一块去到门外,“冒昧的问一句,你们家老爷……也就是知府大人,他的小字叫做清泽?”
丫鬟抬头看向她,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的为难,之后就沉重的点了点头:“是的。”
既然褚朝云是纯心夫人找来的人,那必然就是可靠之人。
而陆欣冉的状态时好时坏,即便没有这次惊吓,也非从前正常那般。
总是要给褚朝云说明一下的。
免得陆欣冉犯病的时候,会吓到她。
丫鬟压低声音,将褚朝云又带远一些,然后才道:“我们家夫人与老爷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二人初识便在长业寺,虽说那时他们不过几岁顽童,但也因此……”
丫鬟语速缓慢,似是在回忆过往,也似是为了让褚朝云听得更清楚些:“后来老爷考取功名,放任来这处当知府,我家夫人便一路追随,还提前在蕤洲置办了府邸。”
“只可惜——”
最后的三个字声声叹息,丫鬟的视线微微扫过所处庭院,便没再说话了。
不过话讲到这里就够了。
大概是陆欣冉发现了岳常除她之外,还有另一钟爱之人,不但将人一同带来了蕤洲,还为其买下这处别院。
所以陆欣冉受不了打击。
哪怕岳常并没有娶钟纯心,还是娶了她为妻,可陆欣冉也咽不下心中这口怨气。
陆欣冉发疯是可以理解的。
被爱人背叛,而且还左右都不愿割舍,摇摆不定,怎能不疯。
不过这些只是凭其蛛丝马迹臆想出来的,至于真正的故事,褚朝云还未可知。
她站在院中许久,久到那角落里的一株昙花都默默开花,才跺了跺发麻的脚底,想要进屋里去。
“褚朝云。”
她尚未迈步,钟纯心就走了过来。
妇人似乎很不愿看到陆欣冉发疯,喊过之后先往里面瞥了眼,见屋子里灯火已熄,这才招招手,将人喊过来,“我明个要去船上,这里有张单据,你到时帮我跑一趟,叫徐大跟着就好。”
褚朝云接过单子,发现这是一张定做玉石手串的凭证,取货地址就在榆树胡同的那条小街上。
“手串?”
她再次确认。
钟纯心“嗯”了声:“陆欣冉下月十五的生辰,到时她夫君会陪她去长业寺小住一阵子,这手串是岳常送她的生辰礼,年节前我就拿玉料去定做了。”
褚朝云听着钟纯心的话,表情却越发怪异。
不为别的,只为钟纯心这一句长长的交代,对方本没有必要同她解释太多。
褚朝云捏着单据一角,从方才那一字半句里摘出来个词汇。
“她夫君”。
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许是今个听了丫鬟所讲的往事有感,褚朝云情绪也如这春风一般起起伏伏,夜晚的风已经有些许凉,吹的那昙花都跟着晃动。
幽幽的香味里不只这一枝独秀,还有其他花色争奇斗艳。
褚朝云转过头,面向钟纯心,“你既知——”
似是被夜风和花香冲昏了头脑,她话一出口便闭了嘴,偷偷观察一眼妇人的表情,语气稍软下来,“抱歉,是我话多了。”
果然是被花香搞昏了头,连管事的事情都敢过问。
褚朝云预备溜之大吉,钟纯心却突然笑出一声。
妇人很少这样笑。
钟纯心一句笑完,便不知被褚朝云刺激到了哪根神经,竟扶着一旁发了嫩芽的小树苗笑的停不下来。
褚朝云生怕她压断了树苗,有些紧张的盯着她。
钟纯心笑够之后,才伸手抹去眼底湿润,只是那眼依旧弯着,似天上明月,“褚朝云,我发现你这胆子越发大了,敢管到我的头上来?”
这是一句问话,也是一句肯定。
褚朝云总觉得这花香有毒一般,刚刚刹住闸的情绪在此刻又不受控。
她轻咳一声,脑子一抽,就顶嘴道:“我还有更大胆的呢。”
“你说。”
钟纯心来了兴趣,眼眸依旧含笑,“今个你给我好好说一说,我准你说。”
高高的上位者姿态。
可褚朝云看着她,却觉得这高傲的背后,似乎有某种真实的面孔越发清晰,渐渐地,这种面孔就跟刁氏,方如梅他们重合了。
钟纯心似乎真的很欣赏自己。
或者,就是单纯的偏爱。
于是捡日不如撞日,她半有试探半真诚的道了一句,“若我攒够五百两雪花银,管事可否准我离去?”
话毕,风停。
花香似乎也淡下去不少。
钟纯心不知何时从树梢上掐下一支嫩芽,不动声色便将其捏碎,“褚朝云,”她微微笑道:“这一支嫩芽死了,却还有别的枝头会发。不过,这树根看似是它们的依靠,实则种下这棵树的主人,才能主宰他们的命运。”
“好了,时候不早了,抓紧去睡吧。”
钟纯心哈欠一声,悠悠离去。
褚朝云伸手抚摸了那一簇枝丫,便隐晦地笑了起来。
钟纯心看似直白的性情,却向来不会有话直说。
所以,钟纯心就是那条船的主宰,只有她同意放行,自己才能顺利下船。
所以上船以来这么久,她撞了许多南墙,走了许多死路。可如今这一条路,怕是真被她走的通了。
这一晚,褚朝云闻着院中花香,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
翌日,给陆欣冉做了一锅鸡汤配手擀面后,她自己胡乱吃了几口,就叫上徐大一起去了榆树胡同。
褚朝云前脚刚到铺子,就瞥见曾茹提着一篮子草药往曾家疾行。
她开口唤了一声,曾茹见是她,立刻跑了过来。
几日未见,曾茹似乎变得憔悴不少。
她还不等问,对方就已经先开了口,“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褚妹妹,不过你近日若有事要办定要白日出门,夜里千万莫出来走动。”
那日在柳文匡的酒肆,褚朝云已经得知最近有袭击女人的变态出没,所以也懂曾茹的意思。
她默默点头,看向草药关切道:“曾姐姐是病了吗?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是我,是祖母。”
曾茹告诉她,前晚曾老太太来了戏瘾非要出门去看戏,而她那时正在家中给老太太备饭,曾阳夫妇跟着老太太出去,却总是走着走着就去摊子瞧别的。
一时没看住,曾老太太就进了胡同。
然后就被变态给袭击了。
虽说当时老太太吼了一嗓子,曾阳夫妇也很快赶来,可老太太还是被推了一把,这一摔就起不来炕了。
老人家摔跤是大忌。
曾老太太给褚朝云的印象是个偏强硬些的女人,褚朝云还是很喜欢老太太的。
见曾茹如此着急,便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如熬些骨头汤试试?”
曾茹急的小脸惨白,听后恍然片刻,而后惊喜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买大骨头!!”
褚朝云又问了问老太太出事的地方,曾茹抬手指给她看。
就在榆树胡同不远。
而那戏院也在那处,所以是因为路程太近,曾老太太才没选择坐马车出门。
褚朝云忙着去取手串,二人道别之后,女子就向着店铺而去。
玉石手串做工精美,拿在手中明晃晃的。
只是那磨料子的工人磨的屋中粉尘乱飘,有一些不断落向进门而来的客人头上,一层雪白的浮灰,看着有些扰人。
工人磨完一批,起身再取。
大概行动有点不便,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腿上似乎毛病不小。
满地的灰尘被踏上脚印,那印痕也是一深一浅的很有规律。
取过就算完事,褚朝云好好的将其收好,道谢出门,而后便打算跟徐大去旁边的茶馆喝一壶茶。
倒也不是她想偷懒晚归,只是如今蕤洲到处都在说那变态袭击女人的事,而茶馆自古以来就是听消息的好去处,事关女子安危,她还是想要知道的多一些。
二人进了茶馆,直奔楼上而去。
一壶新茶尚未沏好,隔间的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门开,屋子里跑出来续茶的小八卦一眼就瞄见褚朝云,登时笑的眉飞色舞,“褚姑娘~”
褚朝云见这人是宋谨同僚,下意识便往门中看去。
而小八卦这一声喊得清亮,屋中男子也正望了出来。
隔着熙来攘往,二人的视线遽然碰撞到一处,彼此心中一提,宋谨手中的茶杯就偏洒出来。
恍神片刻,宋小哥忙放下茶杯,不顾手上沾染的水渍,就立即走了出来。
“朝云。”
宋谨的声音依旧温润。
只是这一句里,还饱含了说不出的喜悦。
没见面时,褚朝云尚未觉得怎样,可乍一碰到,心中也不是全无波动。
小八卦眼疾手快从送茶的小二手中抢过了壶,笑嘻嘻做了个“请”的姿势,将褚朝云请进门来时,还坏笑道:“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褚姑娘快进来坐,我们家宋儿这几日可想你了~”
“休要胡说。”
宋谨尴尬地面都红了。
小八卦勤快的给褚朝云倒了杯茶,然后就拉着徐大去一旁,“徐大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脑子一定也灵活的很,不如过来帮我们分析分析案情如何?”
实在是这几日的袭击案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加之府衙人手又不足,他们这些人也被搞得精疲力竭。
总不能天天满蕤洲的去转悠找人吧。
蕤洲可大了去了。
为了压下自己那点不敢昭示于人的心思,宋谨忙转移话题,“朝云,我们也一同过去和他们商议一下?”
不知何时,褚朝云这三个字就越发被他放在心上。
他会不自觉的去想女子在船上吃的是否好,睡的是否足。
他想接褚朝云下船,想帮她逃离那个地方。
很想。
褚朝云其实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便打算搬凳子一块过去。
结果小八卦和朱力一屁股坐到上面,坚固的小阵营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一看就是不准他们加入的架势。
朱力也开了窍,配合着小八卦说:“你们俩去一旁坐,那边还有空桌,也不远,说话都能听得见。”
小八卦:“对呀,你们单独去坐,别跟我们挤。”
褚朝云和宋谨被他们突然“排外”的举动闹的不太明白,忙异口同声:“为何?”
小八卦“滋溜”喝了口茶,学着仵作师父捋胡须的样子说:“我看这俩人搭配的不错,有了他们,咱们破案也能更省力些~”
二人默默无语,只好往一旁空桌那儿去。
隔间不大,空间较窄。
所以彼此难免挨的近了些。
二人同步的要去搬那凳子,褚朝云手指刚握上去,便觉得手背沁凉一片。
宋谨不小心抓在了她手上。
男子耳尖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跟着,褚朝云就觉得,自己手背上的那抹凉,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第84章 一更
这误打误碰的姿势只维持一瞬,不待褚朝云反应过来,宋谨便“嗖”的一下抽回了手。
明明是他手心突然间起了温度,如此慌乱,倒像自己才是被烫到的那个。
褚朝云瞧着男子的面越发红,便忍不住弯了弯眼。
她毕竟是现代人,碰碰手而已,确实没觉得会怎样。
但宋谨不是这样想。
“我……”
老实的宋小哥不小心冒犯到她是一定要道歉的,于是,男子轻启朱唇,藏起来的那只手,指骨被捏的泛白一片。
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只化为一声局促地轻咳。
“无妨无妨,快过来坐,案情重要。”
褚朝云笑着化解了他的尴尬,先一步坐下来。
宋谨默默点了下头,坐到女子身旁,像是怕再冒犯到人,坐下时故意拉开一点距离,并朝后伸手道:“穆青,地图拿过来。”
原来小八卦叫穆青。
小八卦“哗啦”递来一张。
宋谨将他昨晚临时画的那张地图铺开,指给褚朝云看,“根据歹徒几次行凶的方位,我们大概划定在这一片的区域,但也不敢完全确定。”
因为这次对方明显是随机行凶,很有可能是恰巧路过那一块,所以范围才被圈定。
若是以后又去了他处呢。
这一点,在座的所有人都明了。
宋谨知晓褚朝云聪慧,虽说小八卦刚刚学师父那样讲是别有目的,但他还是很愿意褚朝云的加入。
褚朝云大略扫一眼那图,见作案的地点几乎都围绕榆树胡同两侧。
女子坐的累了,便以手撑下巴,身体微微往旁侧倾斜道:“你们去了几次案发地点,虽说伤者并无致死,但现场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不待宋谨回话,小八卦就争抢道:“地上好像有些奇怪的印子,其他的没发现。”
“奇怪的印子?”
“嗯嗯嗯!就像是——”
小八卦急不可耐地答话,却词语匮乏到找不出更好的形容来。
最后还是宋谨说道:“脚印的一侧有偏圆形的印痕,像是拄着拐再走,但那重量却不太对劲。”
腿脚不便之人依靠拐杖走路,身体大半重量该在拐杖那侧,但从那印子的深浅来看,明显是脚掌那侧比较重些。
“而且还少了一只脚!”
小八卦又想起来了。
褚朝云听得越发懵。
小八卦便起身给她学了一下,大概是那人少了一条腿,所以走路时是用左腿配合拐杖那般使力。
小八卦演示了一遍。
褚朝云便生出新的疑问,“如若行凶之人是这般身体,他可还有力气作恶?”
这也是宋谨想不通之处。
这件事讨论半晌,最终也没个什么结果。
不过这次衙差并未让他们去破这个案,只是协助巡逻,是宋谨和朱力怕女子们再受到伤害,才自发组织起来想尽快抓到凶手的。
尽快抓到凶手是对的,褚朝云身在花船,亲眼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子日日受折磨。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还有旁人,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但却没提前声张。
就在讨论会即将结束时,仵作便派了人过来寻宋谨回去。
褚朝云趁机将朱力拉到一旁,看着他和徐大说:“从几次事件来看,凶手作案频繁,显然是就住在榆树胡同附近,而且他的下手对象和规律也不难分辨。”
“深夜,小巷,女子独行。”
朱力很赞同她的想法。
褚朝云继续,“还有这女子,也是精挑细选的,必须要符合他想要行凶的条件才行。”
朱力品了一下她话中之意,还是问道:“如何界定?”
褚朝云将出事的几人一一说了遍,“你不觉得,他很喜欢朝孩童,老人,或是像白淼淼那般富户家的小姐们下手吗?”
因为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不如常年劳作的女子们力气大。
所以,关于那“奇怪的印子”分析,也不全然是错的。
凶手自身一定有某种缺陷。
换句话说,若是身强体壮之人,他对付不了。
不过想到这,褚朝云也更加气愤,自己都已经是那般模样,竟还想着要害人?
褚朝云兜兜转转,最终把叫住朱力的目的挑明,“我想要以身做饵,诱他上钩。到时我装成路过的女子,不过要麻烦你,小八卦几位兄弟提前打下埋伏,咱们定能将他捉到!”
朱力明白了。
褚朝云是不想让宋谨参与到这个计划里来,所以才避开了人。
不待他问,褚朝云便自己说了理由,“宋谨他……若他知晓必定不会同意我冒险,但如今除了我,你们可还有其他女子能做这事吗?”
府衙内还真没什么女子。
朱力为难。
他不怕别的,只怕宋谨事后知晓,会连兄弟都不要跟他做了。
可抓凶手确实等不得,谁知对方哪天收手,从此又在蕤洲隐匿起来。
“放心吧大力哥,我力气大得很,而且徐大徐二兄弟也会跟着我,咱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一个?”
褚朝云胸有成竹,朱力便同意先不告诉宋谨。
事情定在明晚亥时一刻,地点就在榆树胡同,到时候朱力他们会提前在那里等候。
不过随意出府自然不成,于是褚朝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了钟纯心,钟纯心听后听了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意外的答应了。
只是最后还补了句,“若他们人手不足,除了徐大徐二,府里其他的人,你也可以借去用。”
褚朝云给她作了个揖,一脸天真俏皮道:“那便多谢钟管事!”
其实他们已经判断出凶手只有一名,并不需调派那许多人,太多人反而会打草惊蛇,于破案不利。
但钟纯心是好意。
面对好意,褚朝云总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白日里褚朝云没什么事做,闲来无事就想要算一算账。
几处生意她基本都是拿的分红,虽说这进项日日稳定,但距离五百两还是差距不小。
所以总要做些什么尽快筹到银子才行……
上次张满春为了店庆出了一百两,可那是人家重视万春楼,又不想输给对面的小馆子,这才下了如此重的血本。
但这好事可不是一直都有。
不过外面的生意总归都是小打小闹,即便赚到钱,也不会太多。
褚朝云这一琢磨便琢磨到了日落西山。
晚间,她去瞧了陆欣冉。
陆欣冉已经缓醒过来了,人清醒之后,便也知自己是身在何处。
于是褚朝云赶过去的时候,陆夫人正在屋中暴走,连带着那方桌小凳,也都被她踹的翻倒在地。
陆欣冉破口大骂,句句都在指向钟纯心。
“毒妇,为何要把屋中古董字画全部撤掉?!”
褚朝云进门听到这样一句,扶了扶额,搞了半天陆欣冉是因为无东西可摔,所以才气的要骂人。
她快步进去,尝试着拉住陆夫人安抚,“夫人莫恼,钟……她也是怕您在摔那些古董花瓶时伤到了手,所以才将屋中物什全部撤掉的。”
陆欣冉似是对她另眼看待,虽说情绪不那么急躁了,但依旧止不住冷笑:“她会有那般好心?她钟纯心巴不得我死掉,然后自己好住进去做知府夫人!!”
褚朝云觉得钟纯心并不想,但眼下这话也不能说。
为了转移陆欣冉的注意力,她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道:“而且,这府内上下置办的物什都是赝品,并不值银子的。”
这话倒是有些令陆欣冉震惊,“你说什么??”
“嗯,确实是这样。”
陆欣冉是大家小姐,也算半个行家。
她忽的出了大门,开始有目的性的在府中转悠,从影壁墙上的石狮子,再到院中的玉面棋盘,假山流水,除却花草是真的,其他的全部都是仿制品。
陆欣冉站在棋盘前呆滞半晌,而后自言自语道:“我当他心中疼爱钟纯心,所以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家中生活拮据,知府内陈设连我娘家十分之一都不如。”
“他是个好官,是个清官,自掏腰包给百姓们贴补,可就是这情爱之事……”
“却不曾想……”
陆欣冉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却是说一句少半句,大抵自己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
褚朝云见她安静下来,继续趁热打铁:“夫人,我去给您做些好吃的来,您尚未痊愈还需静养。”
“好,谢谢你。”
褚朝云见她刚清醒片刻,又开始无意识的念叨“清泽”时,便知陆欣冉又陷入了那虚无缥缈的梦中去了。
陆欣冉似乎时而清醒时而疯魔,像是也没什么规律可言。
她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欣冉这边搞定之后,褚朝云简单收拾了下厨房,就打算出门去。
由于走得急,不小心被绊了下,结果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到假山旁,湿润的泥土上,立刻留下两只脚印。
褚朝云盯着那脚印半刻,脑子里电光火石出现了一个场景。
不对。
不对!!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立马喊来徐二,“你马上去榆树胡同东街通知朱力他们,今晚那凶手该在西街,让他们全去西街找我!”
说罢,叫上徐大,二人迅速赶往西街。
褚朝云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玉石店里磨玉料,不起眼的跛脚工人。
那日取货,店中满地玉粉雪白,那工人起身走动时,留下的就是宋谨他们看到的那种脚印。
之所以想不到对方是跛脚,是因为那人右脚只剩下一半,用布和棉包着,走路不穿鞋子,所以才会形成如同拐杖的印痕。
跛脚工走路的重心都压在好腿上,右脚只是轻轻点一下。
而褚朝云去取货时也留意到,有几晚玉石店老板有事,所以早早就关了张。
关张那几晚,凶手行凶地便在东街。
营业那几晚,就在西街。
天下哪里有那般巧合之事,分明是那工人住在东街,所以回家早了便在东街行凶,收工晚了就在西街行凶。
褚朝云不小心踩出来的脚印给她很大启发,所以今晚玉石店不关张,那跛脚工只会出现在西街。
地点虽改,但计划还得执行。
二人堪堪赶到西街胡同口,褚朝云便先叫徐大藏好。
心中比照一下那跛脚工的身形和行动,觉得自己未必打不过他,毕竟那几名女子是没有防备被袭击的,但她不是。
褚朝云来时还在袖口里揣了匕首。
看着深夜中只剩几许月光的小巷,她深吸口气,心中想着“决不能再让其他女子受到伤害”,人就走了进去。
她走的很慢,也是为了让跛脚工能注意到她。
因着最近人心惶惶,女子们都不敢深夜出门,所以此刻的小巷里就只剩她一人。
褚朝云边走边听动静,心中却依旧打鼓。
怎能不怕。
但怕也要这么做。
手藏在衣袖中握紧了刀,就在她迈步走到最深处时,隐隐就听见身后一轻一重的声响入了耳。
来了。
女子屏息凝神,站住未动,听着那声响一点点接近自己。
身后,一抹暗影不知抓着什么举起了手,影像在墙壁虚虚投下,阴沉的像是恶鬼的诅咒。
褚朝云眉头微凝,打起精神,瞬间转身举起匕首,挥向来人时大喊一声:“徐大兄弟!”
徐大立刻从身后包抄。
可二人刚预备前后夹击,跛脚工便“唰”的洒出手中粉末。
是那玉石磨出的细粉。
细粉如雪花坠落,但它比雪花沉重,颗粒状的粉末半点都没浪费,直奔两人眼中而去。
这人见前几次都无法得手,遂换了新的招数。
粉末抛出,二人很快就被迷住了眼。
褚朝云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这一点,眼睛乍痛,连匕首都拿不住的掉在地上。
跛脚工阴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只小斧子来。
劈砍玉石的小斧子,虽不如大斧头那般有力,但却比刀要好用的多。
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就在快要劈到褚朝云身上时,忽的奔跑进胡同的一名男子抬脚就踹在了跛脚工身上。
跛脚工被踹的一个踉跄,却晃晃悠悠扶住了墙。
他屡次杀不成人,今个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
人在决心深刻之时会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潜能被无限开发,身体也会突破原本的束缚。
宋谨这一脚踹的极重,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还坚持着。
可他忙着去看褚朝云,分身不暇。
却不想那跛脚工一息之后,就又疯了似的举起了斧子。
第85章 一更
宋谨情急之下抱住褚朝云,躲开的同时又踹去一脚,斧子挨到他肩侧,“哗啦”就将他衣衫划碎,尖利的那头扎进皮肉,血顷刻便流了出来。
跛脚工狂躁的想要绕开他,斧头有目的性的不停挥砍,每一下都奔着褚朝云而去,似乎对女子的恨意极深。
徐大也是个练家子,若眼能视物,定会发现这跛脚工脚虽不灵便,但手上功夫着实了得。
手握利器连续挥舞之下,弄得旁人根本无法近身。
胡同的另一侧被堵死了路,进来的那侧又站着跛脚工。
宋谨懂了。
想来这人屡次杀不死人终被激怒,这一回确实是做了万全准备,堵死了路,再用粉末伤了人眼,那斧头也是从玉石店拿出来的,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必须要阻止他才行!
冷静片刻,宋谨拿下褚朝云绑发的头巾,迎着那利器而上,再下一次对方挥过来时快速将头巾缠绕其上,一个用力,便把斧头给夺了下来。
不过夺斧凶险,他手臂还是被砍到几下,肩侧的血流到手肘的伤口上,进而又形成了一条新的血痕。
跛脚工没想到这看着文弱书生样的男子,竟连性命都不顾了。
再加之自己抓斧头抓的又紧,这一拖拽,就也被狠狠拖倒在地。
虽说徐大眼痛的依旧不能视物,但也强忍痛楚凭声源判断出了跛脚工倒下的位置,然后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大腿上,令其在挣扎不得。
二人里,褚朝云眼睛伤的最重。
因为她是正面对向跛脚工,所以玉石粉进去的最多。
与此同时,朱力和徐二他们总算赶到。
而宋谨一抢下斧头,立刻就去看褚朝云的状况,褚朝云捂着双眼痛的讲不出话,浑身都发起了抖。
看到她的样子,宋谨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也再顾不上什么君子之礼,一把抱起褚朝云,就朝着胡同口最近的医馆而去。
跛脚工被朱力几人提了起来带回府衙,徐二和小八卦也赶紧扶着徐大往医馆走。
此时夜已深,医馆已经关了门。
宋谨硬是将门敲开,慌乱的抱着怀中人冲了进去,“大夫,麻烦您快给她看看眼睛,她眼中进了许多玉石的粉末!”
玉石粉进了眼睛和沙子进入眼睛差不太多,不算很麻烦,只要用些药,慢慢清洗出来,敷几日伤药就会痊愈。
大夫让宋谨将褚朝云放下,若有所思看着他,“这位小哥,好像你身上的伤也比较重,要不——”
“先给她看,麻烦您!!”
宋谨推着老大夫送到褚朝云那儿,还不忘将油灯拿的近些。
老大夫本想说,“要不我去叫醒儿子,他帮你包扎,我帮姑娘治眼伤,也是两不耽误的”,可见宋谨的目光一直紧张的盯在女子身上,便也不在劝说什么了。
不久,大夫处理好伤情,又给了宋谨一瓶药膏,并让双眼敷着纱布的褚朝云坐去一边歇息。
“这药每日涂一次,纱布蒙三天,便可痊愈。”
宋谨默默记下,将药膏揣好,又去看褚朝云。
大夫想提一句他肩头和手臂的伤,徐大便被徐二和小八卦送进来了。
见徐大和褚朝云的伤情一样,大夫人有点懵,于是他只好又去帮徐大治眼睛。
褚朝云这会儿倒是好了许多。
只是方才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才有些乱了方寸。
此刻她虽目不能视,但还是伸手向前抓了下,宋谨递上自己的手,被女子握牢,褚朝云才轻声问:“怎么样?那跛脚工可抓到了?”
“抓到了,你放心。”
宋谨附在她手背的那只手还不停在颤,想来仍在后怕什么。
一旁的小八卦闻此,也气哼哼地嚷嚷起来,“那人怕不是个疯子,被大力哥他们抓着还又咬又跳,那半只脚都被跺出了血,嘴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辱骂女子,我看真该给他就地正法!”
大夫上药的手一顿,回头问道:“你们是官差?”
为免麻烦,小八卦便支吾道:“嗯是,这不都是为抓那变态才受的伤嘛!”
他没有提抬尸工,大夫显然也不在意。
见宋谨看顾着褚朝云,小八卦起身走过去,“多少钱啊大夫,徐大兄弟和褚姑娘的。”他指指二人,意思是这两人的药钱和诊费他来出。
大夫摆摆手,“不要。”
“啊??”
“你们这是为百姓除害,我还收钱,把我当什么人了,分文不取,老朽还要多谢你们。”
大夫说完作了个揖。
不过临走时,宋谨还是偷偷放下些银钱才出了门。
小八卦他们还急着回府衙旁听岳常审犯人,于是徐二搀扶徐大,宋谨搀扶褚朝云,四人就一起回了钟纯心那。
徐二上前敲门,正遇上钟纯心坐轿子归来。
妇人撩帘看向他们,又瞥一眼褚朝云和宋谨,惯常冰冷的面上也多了几分不敢置信,“哟,出去一趟怎么弄成了这样?”
她迈步下来,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眉梢微挑的看向宋谨,“我认得你,你是岳常的手下。”
宋谨也没想到蔡老大撞井案里遇到的妇人,竟会是花船的管事。
那不是岳常的……
想到知府大人已有夫人,一时间,到不知要如何给钟纯心定义身份了。
于是他只好说:“是,我是宋谨。”
“宋谨……”
钟纯心站在月色下思绪飘远,随即又飘回来道:“没记错的话,青州首富家的小公子,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同名而已。”
宋谨礼节性的点头应道。
钟纯心哼笑一声,也不在意,只是瞧见这小哥衣衫破损,半边身子血葫芦似的,便推门进去道:“管家,给这小哥包一下,免得血流太多死在我这儿,回头我说不清楚。”
她这么一交代,褚朝云才知晓原来宋谨也受了不小的伤。
她松开被握着的手往宋谨另一侧肩摸去,然后就摸到一手冰冷的血。
“你受伤了。”
褚朝云低吟一声。
宋谨忙又握住她,“我没事,小伤而已。”
钟纯心走远时还回头瞄了他们一眼,跟着,眼底的异样便越发浓重,似是不愿过多理会这边的事,一转身,妇人就回了临时居所歇息了。
正房让给了陆欣冉,而陆欣冉这会儿也早已歇下。
宋谨不好进褚朝云住的房间,老管家就在院中的石桌边帮他包扎。
包好之后,管家拿着药箱离开。
寂静的夜色下,院中就只剩下褚朝云和宋谨了。
想到自己今日出师不利还差点丧命,褚朝云轻叹一声:“是我莽撞了。”
宋谨看她眼不痛了,小脸也恢复了血色,这才放下心道:“不,今日你若不出现,被杀的就会是别的女子。”
单看那跛脚工的状态便知,那人今夜即便玉石俱焚,也要亲手杀掉一个。所以无论是谁遇上,都不会像之前那几人有那等死里逃生的好运气了。
说完,又道:“而且,如若不是你的提醒,我也猜不到凶徒会是玉石店的工人。”
“我的提醒?”
褚朝云不明所以。
她何时提醒过宋谨?
她甚至还怕宋谨不同意自己只身犯险,瞒着对方做了此事。
宋谨好脾性的帮她整理了乱发,然后才将自己是怎么及时赶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朱力不擅长撒谎,所以他也感知到大家是有事瞒着他,今晚本欲来找褚朝云问明缘由,哪知过来时扑了个空。
照顾陆欣冉的丫鬟见他急着找人,便好心带他去了假山那。
“褚姑娘差点在这摔了一跤,然后看了一眼那脚印就跑了。”
丫鬟思想一番,又赶快补充,“对了对了,她口中还念叨了一句什么东街西街,玉石店的……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顺着思路,宋谨便跑了一趟玉石店。
几日前提早关张的说明还没有摘下,他一看,便明了了。
褚朝云听后,犹豫之下还是问了声:“若我不瞒你,你会同意我去做诱饵吗?”
“不会。”
“你不同意我会生气。”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便不轻不重地威胁了句。
宋谨眼中带笑,抓着女子的手也没放开,“你生气我也不同意,但我会哄你,哄好了为止。”
褚朝云“噗嗤”一乐,“你读的圣贤书里,还有教这个的?”
“没有。”
宋谨如是说,微抿了下唇,唇色因失血过多泛起苍白,“我去学,大力哥经常哄他——”
“娘子”二字断在嘴边。
他目光垂落,转移话题道:“若你如实相告,我去做诱饵。”
“你是男子。”
褚朝云开口提醒他。
宋谨尴尬地目光乱飘,随即,声若蚊蝇,“那小巷深处漆黑一片,我穿上……咳,假扮一下也不是不可。总之,不想你涉险,我可以去的。”
褚朝云想象了一下宋谨穿女装的样子,弯唇笑了笑,倒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不多时,小八卦就被老管家给领进了门。
宋谨:“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八卦抱着双臂看他们,笑的畅快,“接你呗!你伤得那么重,我们要是不管,老头非念叨死我们不可!”
小八卦说完,便识相道:“行了,你们继续腻歪吧,我不急,我去门口看会儿月亮~”
说着,就风一阵的跑走了。
“腻歪”
听到这俩字的二人,顿时松开了彼此的手。
宋谨起身预备告辞,褚朝云便也站起了身,由于心中压着事,没想太多便脱口而出,“你……就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个青州……那家的宋谨么?”
虽说此时提这个话题不太合适,可自从看不见后,褚朝云便发现五感中的其他感官神经,似乎变得更敏锐了。
方才钟纯心提起青州宋家,宋谨虽答的平静,可她却感知到对方的心,似乎重重跳了一下。
还有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心里也出了些许的汗。
不过这么隐秘的事,她问完还是有点后悔,“抱歉,你就当我没问——”
“我是。”
宋谨飞快截断她的话,似不在意:“他们口中的宋半州,就是我爹。”
男子的话饱含了些无可奈何。
许是坦白此事令情绪受到波动,导致本就被折腾到嘶哑地声线里,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艰涩。
忽的,褚朝云的手被重新握住,然后她就听到耳边响起轻轻一声:“宋家曾因犯了重罪被判满门抄斩,不过满门,也就我,阿爹阿娘三人罢了。后被重审改为流放,最后又被无罪释放。”
“朝云,青州宋家荣耀不复,如今也是……遭万人唾骂唾弃。”
“所以如我这般的宋谨,你可还愿——”
与我相交?
只不过他的后半句被堵在口中,没能问出。
褚朝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声调和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什么青州蕤洲的,我只认得眼前的宋谨。”
“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抬手动作过大,不小心蹭掉腰间塞着的小荷包。
荷包落地,一枚暖白色的玉便从其中滑了出来。
褚朝云想低头去捡,“我好像掉东西了。”
“我帮你。”
宋谨弯身捡起荷包。
再拾起玉佩时,目光就变得惊异起来。
第86章 一更
宋谨是被门缝渗进来的烟给呛醒的。
宋宅小公子的书房门窗都用了加厚材质,目的就是隔音要好,这是宋家老爷和夫人的意思,他们生怕院外的吵闹会影响了儿子的学业。
即便宋老爷很想儿子能够继承家业,但他也不是那种一言堂的古板长辈,只要晚辈说的有理,他便会全力支持。
宋谨经常在书房温书到深夜,今日也是如此。
他起身挥开越发呛人的烟气,一推门,才发现屋外早已是另外一幅光景。
一伙官差在夜间闯入他的家,兵分几路捉了他的阿爹阿娘,杀了他们宋家的管家仆从,抬走他们家中所有金银钱财,并告知他们,这是官家的命令。
理由则是——窝藏朝廷重犯!
而那犯人前不久才被判勾结外敌,三日后就要问斩。
可远在千里京都的犯人却突然间出现在了宋家,宋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可发现了又如何?
官差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见他从书房出来,便直接将他也拿住,不顾这突然烧起来的无名大火,压着他们一家三人送去了关押青州重犯的地牢里。
“也不知宗富知不知晓此事……”
被折腾到一夜老了十岁的宋老爷,边帮着夫人赶走想过来觅食的老鼠,边抬头看着宋谨商议。
他们被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宗富是宗匀酌的父亲,也是宋半州的至交好友。
“如今咱家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他们很快会得到风声……放心吧谨儿,你宗伯父交友广阔,朝廷官员也认得几个,他定会帮咱们伸冤的。”
……
宋半州的话越发远去,直到宋谨从噩梦中惊醒,才察觉原是自己发了高热。
他抹去额头冷汗,脑中却继续了那场梦。
他们并没有见到宗富,他的好友宗匀酌也没来牢狱探望过他。
等了几日,捉他们的官差便来告知,他们被判了死刑,和那重犯一样,三日后直接在青州问斩。
他那时心急如焚,眼见着宋家二老愁的一夜白头,却又无处喊冤。
可等到行刑那日,官差又来通知,说上面念在宋家往日的功德会从轻处理,所以原本的问斩就改为了流放。
宋家的功德,就在于每年都给朝廷捐善款。
不过宋半州此举不为拉拢官员,只是单纯的想出一出力。
他们被流放西北偏远之地,择日出发。
再一日,他们三人便被戴上了镣铐,从青州地牢押了出去。
宋家是青州首富,并且深受青州百姓们的爱戴,而他们以往赚得的银钱也并非都用作独自享受,宋家每年都会拿出家中三分之二,帮着青州修路,修学堂,做布施和各种善事。
宋半州是天生的经商头脑,是青州白手起家第一人。
如宗家那般的青州富户,最初也都是跟着他混出来的。
不过那些富户里,也就宗富最是机灵,他愿意跟着宋半州吃苦,甚至一贫如洗时,不惜帮宋半州喂马来讨好他。
之后,宗富和宋半州关系越发的近,宋半州最抬举他,所以宗富才能很快就成了青州第二的大户。
宋谨的直觉,是他们得罪了人。
所以才会被陷害至此。
只是他想不通,他们到底得罪的是谁。
他们宋家是行善之家,很少与外界发生口角,他阿爹阿娘的脾性温和,所以连带他的性格也是如此。
就在遭遇这场灾祸之前,远在蕤洲的知府岳大人,还亲自写信过来求助过他们家。
岳常是个好官,一到蕤洲上任便处处都在为百姓着想。
可天公不作美,蕤洲注定是个多灾多难之地,每每岳常的努力有了起色时,老天便会降下灾祸,让他的功绩和百姓的安乐毁于一旦。
求助宋家那时,蕤洲正在经历干旱,所有人都吃不上饭,每日都有从家中或街道上抬走的新的尸体。
他们都是被饿死的。
岳常每每出来看到这般光景,都郁结难消。
他曾想过招揽一些富户过来扎根,这样慢慢的带动蕤洲的经济,把这一潭死水搅活。等此地有了生机,他也好能向上面要些救助款,蕤洲总会变好的。
岳常一介知府,不惜亲自下场去劝说,但外来的富户们闻“蕤洲”二字就色变,根本没谁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宋半州答应了。
宋半州虽不打算举家搬迁来此,但也不忍见蕤洲如此困顿,为了帮岳常解这里的危局,宋家答应拿出大半家财帮助蕤洲。
这也便是为何那晚官差过来抄家,能那么快就将宋家搬了个空。
因为那一箱箱的银钱都是宋半州给蕤洲的百姓准备的,他们本联系好了镖局,翌日就带着银钱出发的。
不料天降横祸,打的宋家措手不及。
后来在流放的路上,宋谨察觉到官差们对他一家三口的杀意,为了逃命,他趁机劈晕了一名官差,抢下对方的刀,又拿到钥匙解开锁链,带着二老连夜逃走。
不过父母年迈,他们逃的很是艰辛。
最终,再一个午后的街市口,宋谨和他阿爹阿娘走散了。
落难至此,家人便是他最大的动力,拼着一口气,宋谨开始了对家人长达三年的寻找。
三年下来,他去过不少地方,有时饿的晕倒在地遇上好心人还能得口吃的,有时被认出他的逃犯身份,还会遭来一顿毒打。
当年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的宋小公子成了过街老鼠流浪汉,可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家人。
其实他想过偷偷跑回青州去求助宗富,但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晚睡不着时,他都会回忆一遍宋家遭难的全过程。
他甚至还怀疑过他们会变成这样,大概宗富和宗匀酌父子也是出了力的。
宋谨和他爹不同,他爹一心向善看谁都不像坏人,宋谨对宗富此人并不太了解,但窥其行径,加之宗匀酌的性子又爱钻营,他对宗家父子其实并无好感。
只是碍于家父与宗富交好,而宗匀酌又总纠缠他,才不得不敷衍几分。
可宗匀酌对外却说,宋谨是他最好的朋友。
其实私底下,宋谨一直有意避开宗家人。
他爹交往的那些朋友里,几乎都是商人,唯有宗富与朝廷里的大官不清不楚,时有往来。
所以,他非但不能去求助宗家,还要彻彻底底避开宗家。但他寻来寻去都寻不到家人,直到某日被官差发现,追砍的差点死掉。
再睁眼时,便被朱力他们给抬了回去。
朱力总说他看着文文弱弱,实则胆子很大。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为了躲避追捕,宋谨睡过大大小小的乱坟岗无数。
和尸体躺在一起算什么,他甚至还睡过被野狗刨开的坟墓,直接躺进人家棺材里去,跟那被咬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起睡觉。
只因那处最安全,最能让他活下去。
不过巧的是,他被不知情的朱力几人带回去后,没两天就看到了张贴的告示。
说是有关重刑犯的事情已经查清,与宋家无关,宋家无罪了。
宋家无罪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多么讽刺。
那他的家人呢?
他们宋家那些无辜的家仆和管家呢?
还有这些年下来,他宋谨,他的阿爹阿娘所受的苦楚呢??
虽说一句“无罪释放”草草了事,但他终是心如死灰。
那晚,仵作师父将他单独叫走,推心置腹了一次。宋谨这才知晓,原来仵作俗家姓阮,曾因走投无路劫持过出行的宋半州。
仵作老头的金刻刀,还是当年宋半州送给他的,宋半州给了阮老头一笔银钱,叫他走正道。
最后,这性格古怪的老头却跑来蕤洲府衙当起了仵作,也并没有用那支金刻刀。
但宋半州的恩情,老头没齿难忘。
仵作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人只要活着,就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宋谨就成了蕤洲的宋谨,而仵作瞒着朱力几人,并没告知他们自己和宋家的这一段渊源。
宋谨坐在床榻上,冷汗流了一身,他想去打水沐浴,一出来便看到朱力几人进了院门。
岳常连夜审了跛脚工,他们几乎全去旁听了。
小八卦性子大大咧咧,也没瞧见他状态不对,一看到他出来,便嚷嚷着跑上来说:“宋儿,你可知那变态为何要对女子下手?”
“为何?”
宋谨强撑着精神,也想知道其中缘由。
小八卦啧啧两声,似乎对那跛脚工很是不屑,“他早年娶妻之后不肯出去做工,日日都偷娘子的陪嫁出门买酒,后来他娘子受够了,他又不肯和离,那娘子也是个干脆的性子,收拾了细软,出门便走。”
跛脚工本想靠着把娘子卖去勾栏院换些酒钱,得知人要走自然不应。
结果这追出门时一拉一扯,立在墙头的砍刀被不慎碰倒,直接就砍掉了他的半只脚。
“砍得好!”
小八卦念叨至此依旧忿忿不平,对那人恶行丝毫没有什么怜悯。
玉石店的老板不知原因,见他可怜便收留他在店里做工,跛脚工陆陆续续请媒婆介绍了好些女子,女子们多少打听出一些他的恶劣行径,便不肯嫁他。
所以他从此就恨上了所有女子,想要报复。
可他是个跛子,行动不便,就也只敢朝着软柿子下手,把目标对准了老弱妇孺,和一些养尊处优看似柔弱的小姐们。
褚朝云个子高高的,瞧着也不怎么好对付,其实那跛脚工是不想找上她的。
奈何他每次杀人不成,还被女子们的喊叫给召来了人,几次下来他积怨越发深沉,所以这次也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杀褚朝云的。
“现在想想可真是险啊!”
小八卦唏嘘不已,“要不是你及时赶到,褚姑娘恐怕就——”
宋谨听后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蜷了一下,其实不只小八卦后怕,就连他再想起当时那个场景,也是心有余悸。
他从前只知自己同褚朝云很投缘,可如今……这份感觉不知何时变得越发沉淀,热烈。
让他有些不能自控的想要去保护对方。
宋谨听完案情,独自一人进了浴房,解下腰带时才恍然,大夫给的药膏还在他的手上。
这药需要连续换三日的-
褚朝云一早起来便坐在院中发呆,她的眼睛不能视物,就只能用鼻子去闻花香解闷。
“蒲兰,陆夫人醒了吗?”
陆欣冉的丫鬟就叫做蒲兰,也多亏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给宋谨听,宋谨才能及时赶过去找他们。
蒲兰长得一张娃娃脸,人也聪慧,几步跑过来,声音清脆道:“起了,正嚷嚷着想喝点汤水呢。”
褚朝云闻言刚要起身,肩头就被某只冰凉的手给按了回去。
“起来作甚?”
本该去花船的钟纯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按到石凳,自己也坐了下来。
“陆夫人说想喝汤水,我——”
她话未完,便听得一声嗤笑。
“你如今搞成这幅鬼样子,自己的汤水还不知谁给做,还顾得上陆欣冉?”
钟纯心嘴巴毒褚朝云是知道的,所以被嘲讽一句,她也不预备回嘴。
褚朝云慢吞吞的又趴下去,表情难得的安静下来。
钟纯心多瞧了几眼她蒙眼的纱布,研究完了问道:“你昨个去医馆,大夫就没给你什么药膏,叫你更换?”
“给了的。”
褚朝云呐出一声。
她也是今早醒来才想起,昨晚那药膏宋谨并未交给她,大概是忘了吧。
钟纯心正要问她“那药膏呢”,老管家就笑呵呵地上前来汇报,“夫人,昨晚的宋小哥过来了,说是要给褚姑娘送药膏,好像还带了食盒。”
妇人眼眸转了下,兀自起身,慢慢悠悠道:“得了,你的汤水有人给送了,我便就不管了。”
闻言,褚朝云坐直身体,手中正捏着昨晚那枚白玉。
很快,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第87章 一更
手中那枚白玉沁满凉意,握在掌心,仿若永不会融化的冰雪。
被她攥了好一会儿,玉的表面才有了丝轻微热气儿。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昨晚宋谨帮她捡起白玉时,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可这会儿褚朝云攥着白玉,眼不能看,心思就越发机敏,琢磨琢磨着,她便察觉出些微妙的意味来。
因为昨晚宋谨把白玉递给她时,那枚玉分明被捂的温热,是比她这样随手握着度上的一层温度,还要更热的那种。
宋谨当时并不是一捡起来就还给了她,而是还拖沓了会儿。
所以当时,这人到底再想什么?
宋谨过来之后,便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盒盖打开那刻,清淡的香味便从其中飘了出来。
是一碗煮的软烂的清粥。
怕她觉得淡,还切了些青菜凉拌了下。
这会儿天也热了,吃这种烫食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他等着晾凉,顺便先拿出药膏来帮忙换药。
“纱布和药膏我都带来了,你昨夜睡的可好?”
听到他问,褚朝云又坐直一些,身体往前探,方便他给自己取纱布,“睡得很好,眼也不痛了。”
“那我们先换药,粥在凉一凉。”
宋谨说话温温和和,语调轻的像柔软的羽毛。
他本该起身绕去褚朝云后面解下纱布,可人还没能起身,手肘就被女子抓住了。
褚朝云没像昨晚那样去握实他手臂,只是小心翼翼捏着那片宽大的衣袖。
看来还是有点紧张的。
宋谨盯着被拉扯住的衣袖,笑的眉眼细润,“要不,我陪着你去医馆找大夫更换?”
他也怕自己会把人给弄疼了。
“不,你来。”
褚朝云默默松开手指,语气坚定道。
眼不能看走路实在不便,她不想为了去一趟医馆就把所有人都折腾个遍,而且,她也还是很信任宋谨的。
方才只是下意识动作。
可能短暂的失明,就是会让人缺乏安全感吧。
宋谨笑着抬起手,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摸到对方的面颊时,才猛然顿住。
他刚刚只是想安抚一下褚朝云。
半晌,一声干涩又裹了点异样情绪的话传来耳边,褚朝云听到宋谨说:“抓着吧,不影响我帮你换药。”
于是,褚朝云又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宋谨没办法起身绕去女子后面,索性就靠的人近些,双手从褚朝云两侧伸过去,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对方,然后一点一点的解开了那片纱布。
上药倒是很顺利,药膏清清凉凉涂到眼睛上也很舒服。
全程没有想象中的痛和手忙脚乱,彼此倒也都松了一口气。
待新的纱布系好时,身后,风风火火的徐二就跑了过来。跑到近前,徐二呼哧呼哧停下,宋谨没能及时收回的手看在徐二眼里,就更像是环抱着褚朝云一样。
徐二小脸“腾”的窜红,支吾一句“打扰了,我就是过来拿一下药膏”,说完,抓起桌上的药膏和纱布,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宋谨也尴尬地收回手,一时间,倒觉得这日头突然就变得灼烫起来。
深吸几口气平稳了下,他开始拿着汤匙搅拌那碗米粥,他粗手笨脚弄出来的吃食也不知合不合褚朝云胃口。
其实本可以去刘新才那,让刘老板帮忙做一碗的。
但他一早起来烧退之后,鬼使神差地就进了厨房,他很想自己做一碗来。
厨艺虽不佳,但他会更用心的。
换完药后,褚朝云也顺势松开了拉人袖子的手,另一只手里的白玉温度逐渐升高,褚朝云好像明白了昨晚宋谨到底再想什么了。
因为捡起白玉时,宋小哥的情绪产生了强烈的变化,手心里出了汗,所以玉才能很快变得温热。
就好像刚刚她那样。
想到这枚白玉捡到的地点——
女子坐正身体,摊开掌心,露出那白的发光的玉,问:“宋谨,这白玉就是你那晚遗失在蕤河的吧?”
搅动粥碗的手微顿,宋谨很轻地“嗯”了一声,“是我的。”
“那昨晚你为何不说?”
褚朝云轻蹙眉头,甚至还在捡起之后一言不发的又还给了她。
“那,现在就物归原主吧?”
她伸着手往前递,一缕风吹过来,白玉的温度恢复从前,但宋谨却并没去接。
宋谨薄唇微抿,陷入片刻遐思。
当年,阿娘送了他这枚白玉时却并没说什么话,后来等到大一些时,他才知道,原来这枚看着极简的白玉是他阿爹送给阿娘的定情信物。
宋半州用赚到的第一桶金买下这枚成色特殊的白玉,然后连同自己一起交到了夫人手上。
宋家夫妇恩爱和睦,从青丝一直携手至白头。
带有如此寓意的白玉又被阿娘传给了他。
大概阿娘是希望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然后像阿爹一样将其送出去。
许是这风和花香惹人沉醉。
总之,活了十九年的宋谨,第一次做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宋谨伸出手,掌心很有力的将女子的小手和白玉一同包住,然后轻声地问了句,“我想把它送给你,朝云,你……愿意收下它吗?”
……
“我还没有想好。”
褚朝云看着夜树下正扇扇子的钟纯心说。
白日里她也是这么答复宋谨的。
钟纯心瞥见女子藏到手心里的那枚小小白玉,连扇几下,坐了下来,“没想好你还收东西?还挺口是心非啊褚朝云。”
也不是褚朝云要把她和宋谨的事到处说,只是宋谨问出这句话时,本该去花船的钟纯心正走进来,然后就撞到了这样一幕。
钟纯心今个也不知是真闲还是就为了套话,时有时无就来追问两句。
褚朝云没想到钟管事也是个小八卦,被人磨的耳朵发麻,又吃了行动不便的亏,怎么也躲不开,才这么应了。
她没提二人之间的事,只单说了这一句。
钟纯心放下手中扇子,拿过白玉细看,“是块好玉,宋谨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钟纯心此前在宋谨面前提青州,褚朝云就觉得这妇人在怀疑什么。
她不想钟纯心继续追问,便强行转移了话题,“管事说我口是心非,您不也是,明明对陆夫人很是关照,却又日日避着不见。”
钟纯心听罢,果然把白玉还给了她,“胆量又见长了。”
“我这是关心您呢。”
褚朝云开始打小算盘。
钟纯心不屑地笑出一声,直接戳破她:“少套近乎,想下船啊?先攒出一个五百两我瞧瞧,就你那点小打小闹。”
话到这里,气氛倏然变得沉闷。
有些话褚朝云其实并不想提,可既然又一次的说到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为了消除后顾之忧,她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即便我能拿的出五百两又如何,也不过是下一个云娘罢了。”
提到云娘,钟纯心挑了挑眉,随即又执着扇子轻扇几下,“少跟我用这激将法,云娘……我压根就没预备让她离开。”
云娘虽说不是她杀的,不过她若真想阻拦李婆子,也是能做到的。
可这女子和陆欣冉一样疯魔,心疾无药可医,所以才会那么激烈的和李婆子争吵,还放言一定会离开蕤洲。
云娘那种情况,出去了是一定会乱说话的。
可她这病并非时时都犯,所以看中云娘的老爷也不知晓此事。
因为云娘正常的时候和其他女子无异,且说话温柔如水,甚至在花船一众姑娘里还很受欢迎。
但有这种隐疾之人,若受到什么重大刺激,便会失心疯一般的做出些不可估量之事。
褚朝云没有失心疯,而且——
钟纯心简单提了提云娘之事,褚朝云便明白了。
大概云娘和陆欣冉都患上了类似间歇性精神失常这种疾病,而带给云娘刺激导致云娘犯病的那个人,其实正是要娶她的那位老爷。
对于他们这些苦命的船娘来说,能够逃离这条船,是最大的好消息,也是最大的刺激。
褚朝云留下了宋谨的白玉,但却没有准确的答复人家。
实在是如今形势焦灼,而她又被困在船上不似常人,所以不得不多斟酌几许。
她并非不喜欢宋谨,只是现阶段,还无法看清前路罢了。
再者,她有现代人的思想,总觉得就算要在一起,也得先相处试试吧。
那种古时新婚夜才知晓新郎长相和脾性的事,她听一听都感到无比可怕。
不过宋谨显然很懂她。
虽说她的心还没定,但宋谨却是定了的。
宋谨还有差事在身,不能日日都来帮她上药,再说也不方便,毕竟这是钟纯心的府邸,不是他们的。
所以白日宋谨离开前,褚朝云便叫他别再过来,宋谨说“好”。
宋谨都听她的。
褚朝云的心中温热又甜。
三日后,她重见光明,她的眼疾好了,这起案件也被侦破,所以陆欣冉也带着蒲兰回了岳府去。
钟纯心的府邸好不容易热闹了几日,如今又冷寂下来,妇人一时间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走去一棵树下,亲手将土里埋藏的女儿红取出,坐回石凳,自顾自的倒了一杯。
曾几何时,她也满怀憧憬的学着家乡习俗,想要埋下一坛女儿红来,待到出嫁之日再打开与郎君同饮。可如今她没有郎君,只有一壶烈酒陪同。
钟纯心独饮一杯。
老管家于心不忍,做主端了些饭食过来。
“夫人,空腹饮酒,身体会吃不消的。”
“陆欣冉走时可说了什么?”
钟纯心又倒一杯。
老管家哀叹了声,但又不得不如实相告,“陆夫人说,虽然这几日你精心照顾于她,可她不会感谢,下次见了你,还是会打——”
老管家把余下的话咽回肚子,不打算再说下去。
钟纯心哼了声,似是并不在意,“蠢货。”
见妇人喝下两杯面带余红,老管家便捡着她喜欢的话哄着道:“倒是褚姑娘离开前,让我给您留了话。”
“她?说了什么。”
钟纯心神情好了一点。
老管家笑道:“褚姑娘人机灵,做事说话又讨喜。她让我跟您说,作为朋友好言相劝一句,还是得对自己好点。”
钟纯心听后,这下彻底绷不住笑了。
妇人单手倚着面颊,笑的眼底泛红,“朋友?谁跟她是朋友,自不量力。”
说完,抬抬下巴示意老管家,“把酒重新封起来吧,我是用不上了,或许有其他人……会用得上。”
她起身在院中慢慢踱步,溜达到埋好女儿红的树下便不在向前。
目光也不知盯在了何处。
盯了好半晌,她幽幽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褚朝云啊褚朝云,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才好。”
第88章 一更
褚朝云一回来船上,就被徐香荷同其他几位船娘抱了个满怀。
大家都很想她。
不过这会儿还是早上,大家伙简单说过几句话便开始各自忙各自的。
不远处,许久不见的李婆子正倚在船头嗑瓜子,老妇瞥见是她上船,接连“呸呸呸”几声,很明显不是吐瓜子皮,而是想吐她。
如今钟管事抬举她这事越发放到了明面上。
李婆子和赵大心中不能说不恨,可钟纯心也没做什么,俩人也不敢管的太宽泛了。
从前刁氏在的时候,也会经常性的被钟纯心指派做些其他事。
这些都在管事的正常权利范围内,李婆子每每想起这个,瞪向褚朝云的目光便越发阴毒。
不过阴毒阴毒着,老妇忽的“呵呵”一笑,拍了拍手中零碎的瓜子壳,就迈着悠哉地步伐下船去了。
褚朝云怀疑她可能是精神分裂。
跟着大家伙一块干完了上午的活,中午休息时,褚朝云就跟徐香荷一起回了隔间。
她不在的这阵子,那几处生意赚得的银钱都是徐香荷再管,徐香荷把他们一起买的钱匣子打开,数了又数,美滋滋道:“快看!这里已经一百四十多两了!!”
一百四十多两里面,其中一百两还是张满春一次性付的。
所以钟纯心说的没错,她这的确是小打小闹。
“你果酒研究的怎么样了?”
褚朝云收起钱匣子,想着之前答应了柳文匡的事,便急着想要问一问。
一提起这茬,徐香荷却纠结地直挠头,“楼上吃不完的水果送下来,我便挨个放进去泡着试试,不过效果都不太好,唯独那小青梅感觉还不错,但总要泡的足够久,才知行不行……”
酿酒不是着急的事,她也知道。
可褚朝云想酿出一款女子们喜欢的酒来,所以除却酒的味道要淡雅,色泽总也要美观才行。
徐香荷说着就把床榻下藏着的酒坛拿了出来,反正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索性拆开封口,倒出一杯来给她看看颜色。
青梅酿出的颜色偏淡黄,也许是日子还短的缘故。
可褚朝云闻着酸涩。
浅尝一口,虽略微有那么一丝丝的甜意,但这甜味实在太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成。”
徐香荷也道:“而且颜色也不太好看,不过……我真的尽力了。”
徐香荷没能办好这个差事,虽说褚朝云并不怪她,但小姑娘自己还是难受的要命,一张小脸都垮了下去。
褚朝云见她那副呆呆地样子便觉得有趣,于是伸手点点她鼻尖,“别沮丧嘛,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励!”
“朝云,你是不是有其他主意啦?”
见褚朝云精神奕奕地,徐香荷便期盼着问。
“嗯……有点眉目,不过我需要柳老板帮我买点东西。”
她说着便把春叶给的干花挑出一些来,粉嫩的桃花瓣有一股独特的香味,总之闻起来,要比小青梅更甜一些。
褚朝云打算放弃用水果酿酒,而改用花瓣尝试。
她想起在现世时,某次同学聚会有人带了一瓶红色的酒来,同学说那是她自己酿的,用玫瑰花和冰糖泡的一种洛神酒。
不过她没有在大祁见到过玫瑰花,可梅花,桃花,桂花,月季倒是随处可见。
若这桃花酒能够顺利酿成,便可发展出一个系列的花色来试试。
打造品牌系列,总好过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吧?
对于钟纯心的不屑,她还是蛮在意的,除了心里那点该死的胜负欲,她确实很想把小生意做大一点,若真能下船,她总要有个营生才是。
酿桃花酒需要冰糖,但蔡家那边还没遇上卖甘蔗的小贩,她便只能把这事说给柳文匡听。
因为购买冰糖来酿酒成本是极高的,得柳文匡愿意才行。
褚朝云让宋谨去和柳文匡商议,没成想,第二天晚上,柳老板就亲自坐小船过来,送了她一整盒的冰糖。
“我可是特意去了趟东码头的集市,几乎把他们的糖都给包圆了。”
柳老板看到如今张满春的万春楼日进斗金,自己是怎么都坐不住的。
既然有了冰糖,褚朝云便又跟徐香荷在船上忙活起来,这次有她在身边盯着,徐香荷似乎有了底气,做起事来也不那么慌张了。
方如梅从没见过酿酒,便带着几个姐妹来凑热闹。
“朝云可真是香荷的主心骨,你不在这几天,这丫头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干活都要溜神!”
方如梅打趣起徐香荷来。
褚朝云听后却笑:“妮子可别太依赖我了,将来下了船,你总要嫁人,总要独当一面。要学着有主意一些,自己认定的事便大胆去做!”
她的鼓励看似平常,可听在大家的耳朵里,每个人却都是一声叹息。
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事事都问褚朝云,似乎从没想过,将来下船之后或许就会跟褚朝云分开了。
不过一说到这儿,反应过激的徐香荷便直接抱住她,眼红红的嚷嚷道:“不不不,我不嫁人,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想到徐香荷家中境况,褚朝云也不忍在提那般久远之事。
毕竟,徐香荷确实已经没有家人了。
二人一块把桃花瓣和冰糖分层铺好,再倒入柳文匡拿来的一壶酒,最后将口封的严严实实,坐等成品。
自那日之后,钟纯心便没在要她去府上。
也就答应了妇人的每月一次,到时徐大徐二会来接她过去,褚朝云也是做一顿饭就很快回来。
……
她的小生意还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晃,便来到了六月。
今个是桃花酒酿成的日子,一众船娘得知,便都像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一个传一个的全跑来褚朝云房间里看。
这一坛子酒足有五斤。
柳文匡答应,若是酿成了便留给褚朝云三斤来喝。
所以大家伙多多少少也有些期待,毕竟这新奇玩意可从来都没尝到过。
徐香荷蹲在酒坛旁,褚朝云一圈一圈将封口的布条给拆下来,盖子一掀开,一股子浓郁甜蜜的桃花香便飘了满暗仓。
暗仓这阵子的味道其实已经清新不少,大家伙手里有了点钱,也能买得起洗澡用的皂角了。
夏天的时候,褚朝云还能跟徐香荷下河去游水,顺便洗澡。
但冬天,可实在下不去脚。
所以褚朝云便磨着钟纯心给他们把洗漱房改大些,让船娘们也能时不常的洗个澡,大家缺皂角了就在钟纯心那买,烧热水也是要收费的,不过倒也不差那一文两文的。
其实褚朝云知道,钟纯心收费不过是做样子给李婆子看,免得落人口实。
所以因着这一点,褚朝云也能推测的出,这条花船的三大管事之上,确实还有什么不可探知的大人物存在。
那一位,恐怕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这桃花酒一开封,暗仓里靡靡之香遍布,几乎惹人沉醉。
褚朝云取了些小酒盅,每人分了那么小半杯,大概只有一口的量,也不敢叫船娘们喝的太多。
方如梅是第一个尝试的,她一口豪饮下了肚,表情登时喜悦起来,“唔,这酒好甜啊!莫说是那些大家夫人小姐们,连我都想买点喝个够了!!”
旁人见她这般夸张,忙也跟着一个个饮下。
“果真清香中带甜,比他们男子喝的那种烈酒味道好多了!”
“好像方婶子给我的那种香饮子,嘻嘻~”
年纪小一点的还想追着褚朝云讨要一杯,但褚朝云严格把关,不肯让他们再多喝了。
于是,这桃花酒酿成的消息不胫而走,柳文匡那里的生意很快便火爆起来,只不过酿这种酒需要三个月,所以柳老板欢欢喜喜的收到了一堆预定单子。
这其中还有刘新才和张满春的。
柳文匡一想,自己这小酒肆客流量也就那么点,便第一次大方的接了刘,张两位老板的订单,答应分他们一些去店里卖。
原本三位老哥关系时好时坏,毕竟柳文匡和张满春的原则便是“同行是冤家”。
可自从多了这一份生意的维系,倒是比从前更亲厚些。
有时三人还结伴上船来喝上几杯,除却为了照应褚惜兰他们,也是想来见见褚朝云这位合作伙伴。
他们是真心感谢褚朝云,每一次都要带许多礼盒,褚朝云自己吃不完,便会拿一些给宋谨和朱力他们,褚郁和项辰那也会叫宋谨送去一些,最后剩下的,就全部分给船娘们吃了。
六月盛夏,夜里的蝉鸣声声入耳,花船尚未到歇业时,楼上便是一派热闹景象。
从春到夏又过了三个月,徐香荷便急吼吼地将钱匣子再拿出来翻看。
查来查去,妮子的面上倒显出几分失望,“朝云,三个月下来,这些生意一共才赚得八十多两啊……距离五百两还差很远……”
褚朝云轻笑一声,和她依偎在一块,“怎么,急着让我走啊?不是一直说不想跟我分开的嘛。”
“不想分开,但也不想你困在这里。”
徐香荷如今心心念念的攒那五百两,只想先给褚朝云送下船去再说。
二人坐了一会儿,方如梅便过来敲门,“朝云,我刚刚去茅房遇上惜兰姑娘,她说有事想跟你讲。”
褚惜兰这段日子也成熟不少,极少会托人喊她出去。
褚朝云本能察觉到有事,便立刻推门去了厨房,褚惜兰正站在月下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便跑上来耳语了几句。
“所以,你觉得她有点问题?”
她问。
褚惜兰搅着手帕,似乎也不太能拿的定主意,“我说不好……但眼下关系到你能否顺利下船,我不想在此时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来找你商议。”
褚朝云思索片刻,“大姐姐,有时,我也是想依靠你的。”
褚惜兰因自己太过轻信三婶而害了她和褚郁,一直以来都没能完全放下,所以做事才时有瞻前顾后,尤其涉及到褚朝云的事情。
不过她这句话,却令褚惜兰醍醐灌顶。
褚惜兰知道,三妹妹还是信任自己的。
女子原地怔了半晌,最后双手握住她,眸色郑重道:“好,这一次,就让大姐姐来为你挡风遮雨!”
见褚惜兰重燃信心,褚朝云便也能够放心了。
毕竟他们之中,最先下船的无异会是她,若这些姑娘太过依赖于她,她走了之后,大家又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呢。
所以褚朝云想的很明白,有时,该放手叫他们去做的,她一定要放手。
谁的成长没有风雨,重要的不是她,而是大家要学会自己去找伞来撑,而不是只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所以,关于褚惜兰刚刚提到的那件事和那个人,她这一次也不打算插手了。
夜深人静之时,褚朝云坐在船板上观河岸景色。
不多时,宋谨就划着小船过来了。
见她一手拿着小酒壶便要往小船跳,宋谨忙伸手去接,“小心些。”
宋谨的肤色雪一样白,淡青色的血管在银光下仿佛更加清晰,他五指微张,修长的手指看着虽不似朱力他们那般有力,但却很能给褚朝云安全感。
他伸手本想去接那酒壶,免得褚朝云下来会不方便。
但女子却笑盈盈地把手递给了他。
数月前褚朝云的话他还记在心中,褚朝云说自己还没想好,那他便默默地等,所以自那之后他就很注意二人间的距离,总怕自己会冒犯于她。
这是二人相处九十二天之后,他第二次握住了对方的手。
褚朝云一递过来,他立刻就攥住了。
还是不想轻易放开。
二人一同去了船舱里坐,褚朝云将透着粉的桃花酒倒了两杯,“宋谨,你喝酒吗?”
宋谨脱口,“平时不怎么喝的。”
他确实没有饮酒的习惯,哪怕他阿爹以前是经商的,没有应酬时也极少会饮酒。
褚朝云瞧见他那过分克己复礼的古板模样,便忍不住发笑:“这可是我亲手酿的,你也不打算尝尝?”
“喝。”
宋谨抬头看向他,声音温润如玉:“那要喝的。”
说着,就执起酒杯一口饮下,耳尖便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第89章 一更
一杯饮下,男子的面颊很快浮上绯色。
褚朝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宋谨的状态有些许不对,便咋舌道:“不会就这一杯,就喝醉了吧?”
她呐呐自语。
哪知话还没完,眼中迷蒙的宋小哥便“扑腾”一下站了起来,褚朝云瞧着走路一步三摇晃的宋谨,也忙起身跟了上去,生怕这人一个歪斜栽到河里去。
不过宋谨虽说是醉了,可脚下还是有那么点分寸的。
到了船头,他扶着船桨站定吹风,徐徐夏风拂耳过,一点属于褚朝云身上的花香便幽幽跟了过来。
褚朝云就站在他的身后,宋谨知道的。
于是,面颊越发热起来的他脑子里忽的起了一丝冲动。
这一刻,那些所谓的君子之礼在他眼中皆如浮云,他想抱一抱褚朝云,哪怕就抱一下也好。
宋谨抬手按揉了一下太阳穴,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卑劣,所以,他不能转身,就在这儿站一会儿醒醒酒便好。
接连呼出几口酒香,热度也逐渐消退了些。
只是他才缓和片刻,女子就在身后笑吟吟地喊了他。
“宋谨!”
宋谨微怔,下意识回头。
一抹温热倏地扑到他怀中,褚朝云对着男子的面颊一侧“吧嗒”就亲了一口。
褚朝云觉得宋谨这副纠结的样子有点好玩,便想调戏他一下。
正欲站回去时,却发现动弹不得。
宋谨手劲奇大,直接将她困在了自己怀里。
女子神情空白须臾,尚未反应过来,宋谨便将自己发烫的唇轻附了上来。
宋谨又醉了。
总觉得这一刻非常的不真实,像梦一样。
如果是梦,那就希望这梦能够做的久一点才好。
双唇贴在一起,很快,褚朝云的唇瓣也被捂的热了。不过宋谨显然是第一次接吻,男子气息凌乱,连抱着她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处放才对。
两片嘴唇被烫的火热,仿佛水分都被蒸干净了。
褚朝云知道自己非常破坏气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宋谨才知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梦。
宋小哥慌乱的放开了她,面上的红却愈加的深,一张口,酒香混着花香同时游离出来,沾染了近在咫尺的空气,又重新被他吸了进去。
“抱歉……我,失态了。”
宋谨紧张的攥了攥手指,声音很轻道。
褚朝云却抱着臂,一脸坦然地看着他,“可是你才喝一杯呀~”
“不是因为酒!”
宋谨飞快应道,口中的余香全是属于褚朝云的味道,许久,他再次说道:“是因为你……”
……
昨夜,月色下美妙的一幕仿佛美梦一场,褚朝云一早醒来便靠在床头发呆,她好像越来越不想等了,想立刻就下船去!
可距离跟钟纯心约定的五百两还差将近一半,她怎么才能一下子筹到那么多的钱呢?
因心中惦念此事,今个给程月做帮厨时她屡屡走神烫到手。
程月关心小徒弟,便将她拉去一旁询问。
褚朝云如实相告。
程月便无奈道:“既有这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还差多少,为师尽数帮你出了便是。”
程月是大祁有名的厨娘,家底丰厚,加之花船幕后的主人很舍得给她薪酬,程月这阵子更是攒了不少。
褚朝云听罢却一口拒绝,“不成,我哪里能要师父的钱。”
程月为收徒接连被算计,若她朝师父伸手要钱,岂不同唐淑和宗匀酌成了一丘之貉。
她绝不会这样做。
二人站在厨房里静思片然,程月眸色一亮,“我怎地忘了,过些时日便是乞巧节了,每年乞巧节花船都会推出一款乞巧礼盒,因为到了那日会有不少眷侣来船上游玩。”
程月走了几步,回头看她,“不如今年的乞巧礼盒,便交由你来做吧!”
褚朝云听得眼睛顿时睁大了些,“您是叫我去赚花船的钱?”
“他们无故把你捉来出苦力,你为何不能赚他们的钱?”
程月理直气壮。
褚朝云失笑,而后也坚定无比的点了点头,“师父说的对,这次就赚他们的钱!”
二人商议好,待钟纯心上了船来,褚朝云便将钟纯心请去一旁说话,原以为还要磨些嘴皮子分析利弊,没想到妇人想都没想就拍板应了。
而这乞巧礼盒的配搭也不难想,便是用之前做过的梅花小饼和桃花酒为主,外圈在摆上炸的金黄酥脆的金缕虾。
只是那梅花小饼褚朝云这次做了改良,做了千层的卷边,看起来更漂亮,口感也更香脆。
程月帮着她一块精心准备了数日,待到乞巧节那天,便全部送去了楼上。
礼盒的包装还是她请白淼淼亲手设计的。
白淼淼艺高人胆大,直接在盒的封面上写了一个花体的“褚”字。
不过此时的大祁并没有花体字这种字体,白淼淼只是突发奇想,觉着这礼盒内的吃食和酒又有梅花又有桃花,连那金缕虾也是做成了花的形状,所以才为了应景而设计的。
钟纯心是第一个拿到礼盒的,妇人看到了上面的褚字也只是嗤笑一声,并没说什么。
乞巧节当晚,花船会营业至天亮。
夜刚过半的时候,钟纯心就叫人来通知了褚朝云,五百两的银钱赚出来了,这两日便会准许她下船去,只是有一条非常重要,不可离开蕤洲。
于是,楼上的客人们投壶抚琴吃喝玩乐,暗仓里的一众船娘得知这个消息,也都高兴的喜不自泣。
“太好了朝云,没想到这一个礼盒就赚了下船的银钱!!”
“对了,那钱匣子里的银钱别忘带上,下了船你还得租院子,过日子呢!”
“是啊是啊,以后想我们了就划船过来看我们,反正生意还得做下去呢,不愁见不到面!!”
“放心,有你这个先例,大家伙慢慢积攒,总会攒够钱下船跟你团聚的!!!”
其中,数徐香荷跟方如梅哭的泣不成声,“走!朝云,能走一个咱们就先走一个,明个收拾了东西就赶紧的走,别回头……”
褚朝云被大家围着,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最初确实是想着帮大家也攒够银钱一块“赎身”下去,可这几日她想了很多,觉得这些想法其实只是痴心妄想。
钟纯心会允准她离开,却未必会收其他船娘的五百两。
五百两,本就是管事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言,而钟纯心之所以肯放她走,不过是有事叫她去做。
只不过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她还不知道。
再者,即便船娘们都能顺利下船,那么幕后的主人会同意吗?
只怕到时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受害,如他们一般被无辜骗来,然后在重新走一遍他们的心酸路罢了!
褚朝云知晓她是幸运的,其他船娘也一样明白,只是大家不愿去剖开来谈这个问题,至少保留一点憧憬和遐思,心中就还有希望。
褚朝云退后几步,朝着大家深深一拜。
她能攒到这些银钱,大家功不可没。
“各位婶子姐姐们,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接你们出去的。”
褚朝云面容坚毅。
方如梅却摆手阻止道:“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惦记这事。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是咱们能触碰的,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别走云娘的路啊!”
褚朝云没在说话,不过她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调查清楚这里的事,她的力量是不大,但她依然会拼尽全力。
因为,这些受难的女子也都是她的家人。
乞巧节这夜,暗仓内的女子们抱头痛哭,而楼上的一间雅间内,刚送走一波客人的于小圆便窜门到了褚惜兰那儿。
“惜兰姐姐,还忙吗?”
她推门时手肘挨了门板一下,痛的表情扭曲,不过褚惜兰回头看她时,她立刻又堆出一副笑模样来。
褚惜兰早已在镜中瞧见了她刚刚的神情,却佯装不知的请她进去。
“待会再来客人,李管事会分给其他姑娘,我还能得一会儿闲,小圆你可有事找我?”
于小圆咬的唇色泛白,面上却依旧平和的走了进去。
“想来找你说会儿话。”
“坐吧。”
褚惜兰帮她倒了杯茶,又拿来点心,“给,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里的杏仁酥。”
于小圆盯着那奶白的点心眼角濡湿,半刻,默默抓起一块放入口中。
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便强咽下去,装出一副笑脸来,“今年的礼盒真好吃,我看到上面有个褚字,这乞巧礼盒是……褚姐姐做的吗?”
“可能吧,我也不太知道。”
褚惜兰微笑的看着她。
于小圆“嗯嗯”两声,深吸口气又没话找话,“惜兰姐姐你手帕上的花样子真好看,我看到春叶姐姐的手帕也有这种花样,那日下去上茅房,好像有位船娘也带着一个这样的,你——”
“没想到小圆姑娘观察的这么仔细,倒显得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了。”
褚惜兰截断她的话,看于小圆的神情也变冷了些。
于小圆被吓到,忙起身想走,动作慌乱间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泼到衣袖,滚烫的水渗进去,她痛的顿时惊叫出声。
褚惜兰懒得在演戏,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掀开,然后就发现了对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你……”
褚惜兰心地善良,一眼就瞧出于小圆是被谁打了,虽说她已经猜到打她的是何人,但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褚惜兰松开了她,低低说了一声“算了”,便起身想去给她拿药膏。
于小圆见状忽然哭出了声,追着褚惜兰过去,直接就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
褚惜兰咬牙去拽她。
于小圆却呜呜的哭个没完,也不打算要起身。
褚惜兰盯了她半晌,打算把窗户纸给捅破开来,“我早先还觉得奇怪,那日李婆子逼问我三妹妹的事,为何会那么巧把我推到你所在的房间去。”
“还有你。旁人被李婆子看中,至少需要教上些时日才会送来船上,可你不过几日便跟了来,且房间还被换到了我和春叶这里。”
褚惜兰气息起伏不停,撇了一眼窗外,再次说道:“于小圆,你根本就是李婆子送过来监视我们的眼线,你想知道什么?你想对三妹妹不利?我告诉你你休想,你若继续有这歹念,我褚惜兰便是跟你同归于尽,也不许你害她!!”
说着,褚惜兰不知哪里来的冲劲,一把抓起桌上花瓶便要对着于小圆砸去。
于小圆只是哭的越发伤心却不肯躲开,一副也不想活了的样子。
她死死闭着眼等着花瓶砸来,半刻,见没什么动静,才又艰难的睁开了眼,哽咽道:“救、救我……惜兰姐姐……救我……”
褚惜兰猜的不错,她的确是李婆子送过来的人。
她是李婆子的远亲,一家子都在村中干农活,跟李婆子本没有任何交集。
可自从李二达死了,李婆子伤心之余又被唐淑挑唆,便真以为是褚朝云暗中用计害了她的好侄子。
李婆子每日睁眼便会想到此事,她怎能让褚朝云还过得那般舒坦!
所以李婆子不远千里接回了于小圆,可于小圆并不符合她的心意,这姑娘太蠢了,什么都不懂还贪吃。
而于家也是又蠢又毒,因为李婆子给了二十两,有钱给家中弟弟娶媳妇,就毫不犹豫的卖了于小圆。
李婆子虽说不经常来船上,但也隐隐感知到褚朝云并不安分。
所以她叫于小圆上来查清楚,她想知道褚朝云和这些船娘是不是暗中有什么猫腻,只有知道了这些,她才能明目张胆的去杀褚朝云。
结果于小圆却跟褚朝云,褚惜兰他们交上了朋友,胳膊肘越发往外拐,气的她用鞭子狠狠抽了于小圆好几次。
那日褚惜兰告诉褚朝云于小圆不太对劲,褚朝云便懂了唐淑被拖走之前留下的话。
唐淑的最后一招棋就是李婆子。
她要用李婆子杀了自己。
今个是于小圆最后的机会,因为李婆子总觉得这事如果不快些办,她可能就再也对付不了褚朝云了。
她将于小圆逼来,可褚惜兰却早就看破了于小圆。
于小圆把这一切和盘托出,褚惜兰便叹息着放下了花瓶。
于小圆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罢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还不想死……她说今晚我要是再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她就把我丢下蕤河去!”
褚惜兰缓缓坐下,陷入沉思。
她知道后日就是褚朝云下船的日子,所以决不能让李婆子成了拦路虎。
“于小圆,若你真心与我们相交……”
褚惜兰对着她耳语两句,心中也另外起了盘算,如果于小圆还是想要出卖他们,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
因为下船是偷偷进行的,所以褚朝云这两日依旧装着和平时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做什么做什么,迷魂阵摆了一重又一重,看的李婆子眼花缭乱,心中直犯嘀咕。
而她也暗中把银钱给了宋谨,叫宋谨先帮自己去租院子。
待到晚间下船时,于小圆便急吼吼地去找了李婆子。
“什么?那个小贱人又去了钟纯心那?!”
于小圆按照褚惜兰说的回道:“大概是钟管事叫她做什么事,所以就去了。”
“刚走?”
“对,刚走。”
于小圆强压心跳,没什么底气的回应道。
李婆子不由得思忖,难不成这小贱人跟钟纯心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怪不得钟纯心那个贱妇对她那么好……
李婆子听的心急,下了船就去往钟纯心的府邸,根本没注意褚朝云还在暗仓。
她今日非要抓个现行,看那位还要怎么护着钟纯心!
等李婆子被支开,褚朝云才从暗仓出来,于小圆过来送行,还有些担忧的拉着她的衣袖,“褚姐姐,她若知我诓她,回来非饶不了我的。”
李婆子和于小圆的事她提前知会过钟纯心,所以褚惜兰当时的那套说辞,其实也是钟纯心教的。
虽说褚朝云和褚惜兰都不知钟纯心到底要做什么,但却知听钟纯心的没错。
褚朝云叫于小圆放心。
然后趁着夜色,脚步匆匆下了船去。
她最近其实已经下来过许多次,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心中踏实。
当她再一次踩到这片坚实的土地上,褚朝云终于闻到了风里面属于自由的气息。
她下船了。
她自由了。
远处,迷蒙夜色下,男子一抹清影站的笔直,见她出来,便伸出手,笑的温和的看向她。
褚朝云腰间挂着暖白的玉,跑起来一晃一晃的,随着宋谨一句“朝云,我来接你”,褚朝云奔向了自由,奔向了他。
第90章 元旦快乐
李婆子赶来钟纯心的府上之前,还特意调了赵大养的四名杀手。
虽说她不觉得于小圆有胆量骗她,可来的路上她也细思过一番,确实有点大意了,应该先去暗仓看看褚朝云是不是真的走了才好。
可这马上就要到门口了,又不好折返。
李婆子下了马车叫杀手们原地待命,而后便迈步上去台阶预备敲门,无论如何,今个她非要抓到那一对贱人勾结的证据不可!
老妇阴恻恻地盯着朱红大门,暂时收回了手,改用耳朵去听。
她年纪大了耳力本就差些,再加上这里是三进的院子隔得实在太远,李婆子轻喘几口气,听得不太清楚有些气恼,手便再次按到了门板上。
只是按上去还没等使力,便一个趔趄扑了进去。
大门虚掩着,并没关严。
意外闯入进来后,李婆子就感到这小院里有些许的冷,有种从炎炎夏日一脚踏入冰天雪地的反差感。
这感觉着实不妙,让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没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婆子以往也来过几次这间院子,那时还偷偷嫉妒过,为何上面那人要对钟纯心这般好,就连她和赵大都只能住在普通院子里,那人却直接给钟纯心建了个府。
想着想着,她的气又涌了上来。
既然是钟纯心自己不关门,那就别怪她要往里闯了!
李婆子回手给了杀手们一个手势,叫他们隐蔽起来,暗中跟着自己一块进去,然后就大摇大摆的往二重院落冲了过去。
得杀钟纯心和褚朝云一个措手不及才行。
等下她突然出现,定能抓个现行!!
李婆子一鼓作气,步子越迈越大,直接忽略了这院子里不正常的一切。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她说什么都不会退缩的!!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二重院落,宽阔的院内入目便是一片花海。
院子里只有钟纯心一人,妇人悠悠然靠坐在石凳,拿着把梳子,正一下一下梳着自己垂在肩侧的头发。
若是再细心些,李婆子定能发现对方今日的不同。
以往钟纯心梳的都是妇人发髻,衣着也简单朴素,虽说生的容貌不错,可过分的简洁却掩盖了她本该有的风华。
但今日钟纯心梳的是未出嫁的女子发髻,她面色冷白,肤如凝脂,风霜似乎并未完全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若她开口笑一笑,依旧艳若桃李。
钟纯心穿了一套大红色裙装,内衬的白色冰清玉洁,一双黑靴显得脚踝瘦削柔弱,她腰环玉佩,面容灵动,起身时高挑的身量显得英姿勃勃。
有那么一刻,李婆子是真的看傻了眼。
她差点以为眼前的女子并非相识十几年的妇人,而是当朝大将军那英姿飒爽的女儿了。
李婆子揉揉眼,妒恨女子的美,但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
“褚朝云呢!”
她凶狠地瞪来一眼,一口稀疏的牙齿都被咬的七零八落。
“她?不在我这儿。”
女子微微一笑,丢开梳子飘飘然起身,李婆子才发现,钟纯心走路时分外轻盈,像是踩在水面上跳舞。
见对方朝她缓慢走来,老妇本能就倒退了两步,底气有些不足道:“你是钟纯心?!”
“有问题么?”
钟纯心站定之后,依旧是笑着的。
那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李婆子在心中嘀咕。
只是她这句嘀咕没停留太久,钟纯心便又开口道:“你带人跑来我府上作何?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越发飘渺,仿佛就贴在她的耳侧。
李婆子听得心神不宁,索性也不装了,凶相毕露:“自打褚朝云上了船你就有意无意地偏着她,钟纯心,你当我老眼昏花瞎了不成?你想做什么?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否则——”
老妇停顿片刻,奸诈的笑出一声:“我就绑了你们送去他面前发落!!”
老妇吼得气壮山河,奈何女子眼眸眨也未眨。
钟纯心只是含着一缕笑,懒洋洋道:“你?发落我?”
“你个作恶多端的老妇,就凭你也配!”
钟纯心倏然变了脸色。
李婆子警醒着又退后两步,可气势却不减分毫,“你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说的真是好大的笑话!我作恶多端?沾了这条船的哪个是干净的?你恶事做了一箩筐,这会儿子倒是嫌我脏了?”
钟纯心抿唇不语,似是懒得跟她废话。
李婆子自以为占了上风,顿时掐起腰来,“咱们都是奉命做事本该互相帮衬!你倒好!胳膊肘子朝外拐!钟纯心,今日你跟我撕破脸面,来日就是闹大了,也是我老婆子来发落你!!”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那你就别怪我老婆子不饶你。”
“来人,给我将她绑了!!”
李婆子吼完,神色便洋洋得意。
一声令下之后,四名杀手鬼魅般从墙头飞下,他们个个身着黑衣,一看便是被驯化的出色的杀人工具。
四人只听赵大吩咐,哪怕是钟纯心,他们也一样照抓不误。
眼见面前站着的是名弱小女子,四人便都露出一副不屑之姿,他们抬手举刀,一同向着钟纯心而去,钟纯心却只是冷哼一声,眼中毫不畏惧。
待到黑衣人靠近前来,钟纯心脚尖点地,悠悠红裙随着女子高扬而起。
钟纯心身手干脆利落,轻易夺下其中一人的刀,在半空中柔婉的转了几个圈,又落下时,四人顷刻毙命。
女子的面庞染了鲜红,裙角也被血渍弄脏,浓重的腥气却仍然盖不住这一院子的昙花。
墙角的昙花此时尚未开花,可李婆子却有一种鲜花盛放的错觉。
她怔然半晌,脚下一软直接栽倒,“你、你会武功?!”
在她眼中,钟纯心不过是比她年轻一些的妇人,女子梳着丑陋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也是丑陋的,个头虽高可体型偏胖,也就褚朝云会夸她貌美。
但褚朝云一定是在奉承。
那贱人惯会装模作样!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眼前的钟纯心摇身一变,与昔日妇人截然不同了??
就在她思来想去理不通透之时,女子单手拖着染血的刀已到近前。
短短几步,钟纯心像是走了整整十五年。
如今她满身孽债亲手染脏了自己,大概若是被她那行侠仗义的侠盗阿爹得知,阿爹也会对她失望透顶的吧。
她钟纯心自然没那好运气做大将军的千金,但曾几何时,也是跟着阿爹阿娘走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女。
她擅用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若非有了之后的那些荒唐事,她怎会心甘情愿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平庸妇人。
他说太年经美貌压不住旁人,她便易容,将衣裙做的厚重。
他说太心地善良成不了大事,她便褪下本原,甘愿冷漠示人。
如今她虽换回了从前的妆容,不再做那自己不愿做之事,可她这一身的孽债,恐怕永远也偿还不清了。
女子看着李婆子那死到临头都想不透彻的表情,便觉得好笑,厌恶。
刀锋挥向细碎的日光,钟纯心手起刀落,冷幽幽道:“去死吧你。”
“哐啷——”
女子将刀仍在地上,畅快地抹去迸溅到睫下的鲜血,“管家,把他们丢去乱葬岗,喂狗。”-
长街一头,褚朝云和宋谨正手牵着手慢慢的逛着。
宋谨与她十指相扣,抓的紧紧地。
男子笑的一脸温和,正在一一跟她报备,“院子租在我们旁边,灶膛锅子,一应用具都准备齐全,其他需要的食材也买了些……对了,我跟穆青还帮忙扩宽了地窖,那房东说他的院子有意想卖,所以不在意这个。”
褚朝云在旁听着,时不时便笑出一声。
宋谨低头看了一下被握住的女子的手,也笑道:“但我没有擅自做主,若你想买下来,我改日就去与他商议。”
待到他说完话,褚朝云才晃了晃被抓的手说:“这位小哥,你准备的如此妥当,这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做得完的。”
“说,你是提前几日开始准备的?”
女子凑近他。
一抹花香飘来,宋谨只觉得自己的喉口又干又涩,“……十日前。”
所以宋谨并没用她给的二百两去弄这些?
褚朝云立刻抓住了重点。
于是,她将人拉到一旁,郑重道:“你每月不过几钱的月例,莫不是把家当都搭进去,才布置的这些?”
被轻易识破,宋谨便紧张的看着她,过不久,小心翼翼道:“朝云,你……可是生气了?”
他自知不是经商的材料,所以从前才不愿接管家中产业,可如今他只想好好保护褚朝云,学着阿爹那样,给朝云撑起一片天来。
褚朝云白他一眼,不客气道:“自然生气,你为我操心尽力我非常感激,不过我可不是需要靠男子养着的女子。而且很明显我比你更适合赚钱,将来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你要听我的。”
“一起生活”
宋谨心弦一动,忙道:“听,全部都听。”
褚朝云憋笑道:“那我主外,你主内吧。”
“好,我主内。”
褚朝云瞧着他什么都满口答应的老实相,笑的花枝乱颤,“宋谨,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两个人边聊边走,走走停停。
褚朝云买了个糖人吃掉一口觉得腻,就将剩下的都丢给宋谨,然后说:“一会儿我们去哪儿?我才刚下船,可不要回去做饭,而且你也不许做。”
上次那粥,着实叫她吃的难忘。
宋谨认真的吃着糖人,沾了满唇蜜糖,“嫂子……就是曾茹娘子,她来我们小院做了一桌子好饭,还叫了徐大徐二兄弟和师父,大家都想帮你接风洗尘。”
“那等下也把我师父和刁婶子叫来,叫她们也尝尝曾姐姐的手艺。”
“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晚点我陪你回院子再收拾一下。”
“反正就在隔壁,不急不急。”
二人说着便高高兴兴改道而行,不成想刚迈出一步,一清亮的男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三妹妹?!!!”
褚朝云闻言一顿,而后拉着宋谨一同回头。
身后一名陌生男子正盯着她看,来人神情激动,眼眶都红了起来。
男子喊过之后,视线就不由自主下移到她和宋谨牵在一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