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都是……
戚央央听得一愣。
“真的吗?”
她皱了皱眉, 内心是有些不信的,虽说现在要试验一个没有之前那段记忆的戚央央,但拥有过那段记忆的她, 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他带着一群人踩上国公府的门,他亲自逼迫她和姨母签下和离书时, 那个绝情冷漠的眼神。
“既然你有苦衷, 我想我先前就应该原谅你了, 只是我真的毫不记得, 你要做的到底是何事了。”央央打算探他话,看他到底能给她说多少。
裴陆戟摇摇头, “这件事还不能告诉你,在你失忆之前, 我也没有将这事告诉过你,你一直认为我是想另娶他人, 才会设局逼你在那个情况下和离, 认为我想报复你, 但是, 虽然因你姨母和我父亲的事,我心有芥蒂, 平日对你言语上多有冷漠,但是”
“我绝对, 不曾因为这个想要同你和离,一刻也没有想过!”
“跟你和离以后,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另娶别人, 同你和离前不曾想过,同你和离后也不曾想过!”
戚央央演得很像,眼眶里都是泪, 擦掉落下的泪,抬起红红的眸子看他:“那你在我失忆前误会你的时候不说,为何我失忆了,忘记了那些,你却要提起来,然后再像我解释这些呢?”
裴陆戟沉吟片刻,道:“因为我先前从不知道这样做也是伤害你的一种方式,而且我这个人很坏,很不好,因为是你主动先提了和离,我无法挽回你,偏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定下来,我需要蒙骗别人,让人觉得我会休弃你而另娶他人,没法向你解释。”
“还有就是,就算向你解释了我并不会另娶他人,我想你大概率还是会想要和离的。”
“为何?”她问。
裴陆戟苦涩道:“能逼得那样的你下定决心要同我和离,怎么可能单单是因为传出我要另娶的事,定是长久以来,你对我的失望叠加而成,才让你听了这样的传言后,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句,就做出那样的决定。”
“起初,我纵然知道是自己错了,但还是不知悔改,心里还在为你要同我和离,不要我之事,而心生埋怨。”
“因为你是第一个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弃我的人,时间长了,我便被惯出脾气。”
“我向你汲取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情需求,却不去想自己平日里的作为和性情,会扼杀你多大的热情。”
“所以当你一有退缩的举动,服食避子汤,宁愿伤害自己身体都不愿意孕育我们共同的子嗣,我便接受不了。”
“一个从不曾拥有过的人,一旦拥有过太多,而给予他这些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他,她给不了了,要走了,他便崩溃了。”
裴陆戟笑容越发地自嘲,
“幸好有一天,有个人同我说,说我,根本就是个不懂爱人,只懂汲取的可怕家伙,我才惊醒,过往我所做一切,所说的话,所一举一动,皆是让你痛苦的源泉。”
“我压根,是个不懂去爱,也不值得别人来爱的家伙,能得你的爱都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都是我偷来的。”
“所以,你今日同我解释这些,只是为了让我不难过?”戚央央讶异道。
他点点头,“我从前并不知道,我的不解释、不交代,也能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现在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解释,哪怕你恢复记忆后,觉得那样的解释对你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真的有在认真忏悔和尽力弥补
戚央央皱眉低着头想。
这么说来,她倒是想起来,他这人平日行事惯来当机立断,甚少同人解释什么,也不爱多说话,现在能跟她揪着一件过去那么久的事解释半天,确实不曾见过。
“那如果我把以前你待我不好的事都说出来,你真的都能改吗?”她想将计就计,既然他想修补失忆前二人的裂缝,那她就陪他玩一玩,说不定他就会更加深信了。
谁知说完,他立马点头,“好,等我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戚央央被他撂在亭子里有些懵,等他再次回来,他已经收好东西,“走吧,我请了半天假,回府你可细细地同我说,说什么我都改。”
戚央央更懵了,玩儿这么认真的吗?
裴大人从政多年,从无请过一日假,不管年节还是休沐,甚至生辰,都无一例外在衙门渡过,今儿居然为了她一句话立马抛下工作陪她回去,让她一时间有些惊惶。
坐在马背他身前的时候,裴陆戟看出她心里的顾忌,还出言安慰道:“放心吧,公务我一并带回来了,是在衙门没那么方便,你也不自在,我才请假回府的。”
听他如此一说,央央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似乎压根不必压力大啊,裴陆戟这人跟着秦相那样的奸佞之臣,他的公事想来对家国而言没那么重要。
回到国公府,央央寻了一处益于增益感情的环境,让如兰在小花园搬来了几盆花,坐在秋千架下同他一一道来这些年,她觉得委屈和苦闷的时候。
原本这些委屈都在找到沐大哥的时候起,就变得微不足道,不需要再花时间去化解了,但这会儿为了继续同裴陆戟演戏,她只能努力将这些都回想起来。
“少时我为了你去同别人打架,结果你半点好脸色都不给我,还骂我笨!”
裴陆戟点头,“是我说话太直,笨的人是我,明知道你心思单纯,像孩子般无暇,我就该先拉住你,不让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然后手把手教你怎么四斤拨千两,怎么揪准每一个人不同的背景和弱点,花最小的力气做最大的事。”
“那我每次闹得轰轰烈烈,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为了驱赶你被退婚的伤痛,你却冷漠以待,让我一个人像个没人回应的丑角。”
“是我不好,明明秦家那边的退婚是我主动用计促使的,却半点不同你透露,害你像傻子一样干着急,还作出让人笑话的事,我却没有主动去把你给拉回来,任由你在外面继续敲锣打鼓。我那时候脸皮子浅,在路上见了你不回应就算了,竟然还扭头绕路走。”
戚央央说一句,裴陆戟就必有回响似的,也回应她一句。
她以为自己说起这些的时候,会很难演,因为她有了沐大哥就不会再对这些事生气了,但当她揪出这些旧事重提的时候,还是能提起火气。
尤其是,听了他“必有回响”似的忏悔之后。
她秀丽的眉头皱了一皱,“我怎么听你话那么别扭,什么心思单纯,还孩子般无暇,你是在说我笨吗?然后你你还绕路走?你使计让秦家主动退的婚竟然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知道我那时候我和姨母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吗?敢情你还嫌弃我们姨甥俩给你丢脸了是吧?”
虽然裴陆戟当年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那么认为了,不然他也不会有在大街上当众对她表白的话。
此时见她明显被他的话惹恼,他急得慌忙拉住她手,“不是!没有在说你笨!如果是现在,我绝对不会再绕路,你希望我在大众面前怎么公开我们的感情,都可以!事无巨细公开出来都可以!”
戚央央眉头皱得更紧,“我又不是那种喜欢什么都往外说的口无遮拦之人,谁会喜欢将自己私事往外说啊!你才是个大傻子,大笨蛋!”
“是,我是。”裴陆戟严肃道。
从不曾见过一向运筹帷幄裴世子也有如此笨拙的时候,戚央央只觉得纳罕,随后她又继续细数往事了,
“还有去岁,我生辰那天,你提早回来给我庆生,即便只是送了柄很普通寻常的木梳,我也很高兴,可你却趁我睡着把它掰断,你可知我后来得知你是因衙门里的大寺卿,你以前的上峰荣大人要过府一趟,你生怕我从前与他女儿为你而起争执的事会影响你和他的关系,竟然出此下策,逼我离府去修梳子,从而得知你原来并非真心送我礼物,乃是父亲逼迫你,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他是耐着心听她说完全部,才出声的,“是谁告诉你那柄只是寻常普通的木梳?又是谁告诉你礼物是父亲逼迫我送的?我掰断它也并非是要让你难受,而是后来我发现那柄梳子被荣世倾的女儿看见了,他女儿是个疯子,在我还没想到办法找机会将她弄出京城之前,我不能因为一柄梳子害你置于危险之中,尤其我平日里公务还这么忙。”
“那梳子是我听说你那段时间睡得不好,头发时常掉落许多,我知道从越崖那边的香木有凝神固发的作用,花了许多功夫才从那边弄来,梳子也是我用休息时间在衙门雕刻的,做工并不好,但不是全无心意在,毕竟刻了半月有余了,我亲自掰断难道不难受?”
“那那前年呢,前年你我头一回圆`房,你碰过我后,就用棉被将我身体盖严实,还不许我以后再脱衣裳,说是见着我身体恶心”
裴陆戟沉默下来,戚央央以为他亏说不出话,不料他却开始窸窸窣窣解自己衣裳。
“你你在干什么??”戚央央虽然必须继续演戏,但看见他在自己面前脱衣裳,终究感觉不适应,把脸别了过去。
第82章 他声音越来越低
“我其实也挣扎过许久, 不知该不该让你看见我这具身体”
裴陆戟说着,放慢了解衣的速度,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厌恶得不行, 从前我不想让你看见,所以你不觉得我们每次同`房, 我都穿着整齐, 我不许你脱`衣裳, 是因为怕你脱了之后, 也开始要求我脱”
“我从前总口出恶言,伤害了你而不自知, 就因为这该死的自尊心,这具该死残破的身体”他说完, 像是极度憎恶鄙弃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一下就扯开了最后一件衣裳。
他的肤色像那些泛着冷意的白色瓷器, 有种尖锐而硬冷的感觉, 而正因为这身亮眼的肤色, 显得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有如蜈蚣般丑陋的疤痕是那样可怖。
戚央央起先不敢看, 但看了之后,只觉得有种冲击心灵的震颤感。
盯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来看, 盯久了的话,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去揣摩这道伤是怎么形成的, 是烙铁烧红了狠狠印上去,是把皮肤逐片削下后重新长出的颜色不一致的肉,是被火烫融成丑陋模样的皮肤, 是被利器一下一下重挫出来,有的还跟衣物织物长在了一起,时经多年, 那些粗陋的织物早已嵌死在血肉里取不出
看完她整个人再也受不住趴在后方的秋千背上干呕。
那是对那些非人刑罚伤害的强烈不适。
“是到底是谁干的”戚央央干呕出来泪水,脸色发红,胃部还在强烈地反应,却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到底是谁用这么残忍的刑具”
“很丑陋、很可怕是不是?”他已经将衣裳重新穿上,干涩地笑着,“我起初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是像你这样”
看着她一如意料中的反应,他心脏绞着绞着疼痛,本不想吓着她,结果还是吓着了。
“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现在看见了,我也不向你藏着了”他声音越来越低,“从前向你藏着,对你态度恶劣,你伤心了,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藏了”
“再也不藏了”他反复地呢喃。
戚央央感觉舒服些了,抬眼来看着他。
从前,她也曾这样仰视过他,在她眼中,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活得像神像似的。
她虽然很努力靠近他,却从来不觉得自己靠近过。
可如今,他亲自将自己砸碎成瓷片,主动在她面前呈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破碎,她突然觉得,原来,他也不过是像她一样,是个有血有肉,或许不那么完美,却真实活着的一个人。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悯,而只仅仅是对同情不公和厄难遭遇的怜悯。
而正因为有了这丝怜悯,让她在他面前演起生情,就更逼真了一些。
她缓缓靠过去,坐在了他身边,伸手掀开他衣裳,再次直面那些丑陋的伤疤。
裴陆戟眉头紧皱,怔了一怔,但还是没有伸手阻止她动作。
戚央央指尖温暖,抚过他那些陈年伤疤的时候,动作极轻,像羽毛,又似细吻,拂过来又划过去,把原本应该蚀骨锥心的疼痛,瞬间变为了极旖`旎又缠`绵的记忆。
他看向她的灰蒙目光瞬间放晴。
只听她用细软又温柔的话语说道:“丑陋的从来不是承受这些罪恶的人,而是那些施加罪恶的人,我相信郎君的为人,倘若郎君当真有罪,罪至受刑,又怎么可能后来成为了这满京城人眼里的第一公子呢?”
戚央央知道十多年前的羌北活死人窟囚关俘虏的刑场,他也曾去过,身上如麻似栗般的可怕旧伤,猜就是那次留下的。
被关在活死人窟的俘虏众多,大多都似她一样,只是被关进去,没怎么受刑的,有些无关紧要直接被杀干脆利索的,但只有极少数真正重要的俘虏,才会像他一样,被秘密关起,受尽酷刑折磨,为了某些目的的达成。
“郎君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郎君,以前本不必在意这些,以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在意的。”
她说完,俯身极郑重地在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上,印下一吻。
裴陆戟黑沉的瞳孔猛地扩大。
这一刻,他再也没忍住,将人深深地抱了起来。
戚央央被他抱着,做好了这次要与他亲吻的心准备。
他紧紧地抱着她,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就快要与他的骨血融合一起了,他才缓缓地松开她。
她知道他情之所至,要亲吻她了,所以当他鼻息抚过她脸颊,用大掌托起她后颈的时候,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仰抬着脸。
“如果”他声音极其沉哑,“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好了。”
他鼻息灼热地扑在她脸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惹得戚央央心尖颤跳不停。
什么意思?他发现了吗?
他随后很快笑了笑,“如果,你恢复记忆后,仍会这样想,那就好了。”
她的心安定下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亲她,只是极轻地、用鼻尖轻轻触碰了她鼻梁一下,就松开了。
“好了,”他声音低磁温柔,笑道,“说好了在你记忆恢复前不碰你的,我不会食言。”
戚央央看着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应该演一演,“可是”
他轻轻替她捋好头发,在她发间揉了揉,这个动作是兄长们在世时,安慰她最喜欢做的动作,能给她带来安心。
“你只要记得,你是最好的,值得最好的感情,就算我没有亲、没有碰你,那也只是因为我不配,而并非是你的原因。倘若往后你不喜欢我了,又不巧碰上像我这样不碰你、不亲近你的人,你也不要再为这样的事情难过伤心。”
“因为那是因为你值得更好。”
“我今日下定决心,哪怕冒着你会厌弃我的风险,也要向你坦明这一切,就是希望告诉你这些。”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
·
那日来给裴陆戟捎资料催其复婚的人再也没有看到,裴陆戟和戚央央,也没有去衙门办复婚的文书。
裴陆戟告诉她,当初逼她和离是因为他那时候做的事有可能害她受攻击,但现在不跟她复婚是因为,希望在她恢复记忆之后不会后悔,所以复婚之事还是只能等到恢复记忆以后再说。
他说,只要有他在,就算他们不复婚,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她。
这些时日,裴陆戟对她毫无戒心,羌北那边建立的商队也得以源源不绝给她传递来不少信息。
她终于找到了不少证据,证明当年车壁大役中,军粮被转移转卖到各国的一些交易的证据,而且,当年偷运军粮出去的仓廪官也被她顺藤摸瓜找出来了。
那仓廪官几经易名,改头换面,但好歹还是被她查出来了。
他就是当今秦丞相的妹夫,堂堂礼部尚书,祁仁义。
当年车壁一役中还是她爹手底下一个小小的仓廪官,可那次战役之后,竟然迅速发起,继而同秦丞相攀结了关系,又成了礼部尚书,这里头一看就是大有文章的。
戚央央查出这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感到恶心和闷得慌。
堂堂大晋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所思所谋策不是为黎民苍生谋未来,却擅用自己的职权,为自己谋私利。
车壁一役中,她爹是守边境的大将军,倘若战败,又有多少黎民百姓遭受生灵涂炭之罪?而他竟然可以只为自己一己之私,就倒卖了军粮,让她爹和哥哥们,还有万千战士枉死在异国荒山,马甲裹尸。
她恍然记起了裴陆戟先前同她说过的一番话,他说,制定规则的上位者倘若德行不配,私欲醺心,底下的人,只能成为鱼俎。
倘若大晋的一国之相德行不配,私欲醺心,不敢想象,整个国家底下,又有多少人变成他的刀下鱼俎?
戚央央因获悉的这些事,干呕了许久许久,比起看见裴陆戟身上所受私刑,还要恶心得多。
连夜,她就将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全部送到封州,让荆王来出面处置此事。
可就在她把这些证据发出的当夜,她就被裴陆戟的人在皮货铺附近抓住了,连同她手里所有的证据。
她被他软禁在扶风院,他朝她展示出本来面目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这段时日,她本来就抱着与他虚以逶迤的心态,潜伏在他身边伺机而动,只是可惜到最后她也没能救回沐大哥。
裴陆戟手里握着的是她这段时日以来千辛万苦得到的证据,他一袭玄色锦袍站在她面前,亲自点燃了火,将那些证据架在火上。
“不!不要!”戚央央再也挣扎忍不住失声。
裴陆戟眸里闪过一丝痛色,看着她:“我以为你这段时日是真的失忆了,真心留在我身边的,可你怎么可以骗我?”
夜风抚过一丝凉意,戚央央衣衫单薄被绑在院里一张椅子上,不觉瑟缩了一下,又直面向他,“世子,我知你根本不欲与秦相他们沆瀣一气,我拥有的这些证据,再加一些别的,即便不能将秦相势力连根拔起,也足以斩断他的左臂右膀了。”
“那礼部尚书祁仁义便是当年车壁一役中,偷运走军饷,导致战败的罪魁祸首,只要拿这些证据逼迫他供出幕后之人,秦相等人必难逃一罪,即便秦家势大,可能伤及不了多少,但能挫伤他,救出冤枉之人,还我父兄清白,总归是好的。”
她极力劝道。
第83章 他说:“戚央央,你还是太心……
谁知裴陆戟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她, 将手里的证据,一页一页投进燃烧旺盛的火堆中。
“不!不要啊——”戚央央心碎开了,那些证据原本只要交到荆王手上, 就可以为沐大哥平反,届时也有可能为她父兄平冤, 可此时就这么被裴陆戟烧为灰烬。
她剧烈挣扎之下, 竟然将束缚着她的布条挣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 也管不上这许多,气性上头, 就扑过去将面前的人一顿挠打。
而裴陆戟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大的人, 被打了竟然也不知道躲避,就生生地站着任由她抓挠踢打。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 没多久就把他的俊脸闹成一道道血痕。
本来近在眼前的希望, 一下被他撕碎, 任凭是谁都接受不了。
她把怨气往他身上发泄得七七八八之后, 气泄了,人就一下子没缓过来昏了过去。
她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昏倒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好像有人把她抱回了屋里,还隔一阵子就过来摸她脉搏。
醒来的时候, 她感觉胸中的气仍未消,发现裴陆戟就在床头坐着,她便又对他好一顿撕咬挠打。
他全不反抗, 只是看她又激动不已,血气上涌的时候及时拉住她手,眯眼危险道:“你明知我依附着秦丞相, 又明知我为了把你留在身边只能与秦相虚以逶迤,可你却偏偏为了他,利用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搜集对秦相不利的证据,你让我怎么保你?!!”
“我不用你保!!”戚央央憎恶道,“倘若你保我,就是要对他的罪行视而不见,极力掩盖他犯下的罪恶的话,那我宁愿去死!我看着你恶心!!”
裴陆戟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失笑道,“是啊,你看着我恶心你救沐江恩,就可以对我用欺骗隐瞒,你说你失忆,我可从来没有为了把你留下,就说些欺骗你的话!”
“你没有欺骗?但你就选择哄着我,对过往之事选择性地透露,保留住对你不利的部分,裴陆戟,你这也敢说自己很光明,很君子吗?”
“我确实手段不光明,”他笑,“我也从不想当那个君子,我只知道,拦下你,毁掉你手里的这些证据,我才能向秦相有所交代,而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看着我怎么把你心上人弄死吧。”
·
今日朝会,裴尚书甚少发言,全程都把脸低垂,但大臣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抓伤,却无人敢在他面前提,怕触他霉头。
朝会结束后,群臣从承天门下往回走,秦丞相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了裴陆戟面前。
“她有所交代了吗?”秦相看着他脸上的抓痕,问。
裴陆戟低着头,脸色泛冷,“回禀丞相大人,她还是没有交代,并且她也已经恢复记忆,但下官已经将她囚禁起来,相信假以时日,必能问出她嘴里的话。”
秦相其实早已经派人盯紧了戚氏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在边境以外所收集到的罪证,以及那天晚上裴陆戟在皮货铺外将她抓回府,乃及私自烧掉证据的事,他都知晓。
他没有怪罪裴陆戟,只因他也知道,人都有把柄和私心,倘若裴陆戟全无私心和把柄,这反倒让他不放心。
反正罪证也被他烧掉,罪证交不交到他手里,其实也没那么紧要。
所以他拍了拍他肩膀,沉静道:“罢了,本官也知道你家中情况,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始终胶着,这节骨眼可不能再闹出什么父子不和,或者因戚氏一个弱质女流导致你被裴家除名族谱之事。”
“只要你对本官忠心,本官亦可允许你小小的叛逆,戚氏,你想留着便留着吧。”
说完,他便负着手离开,裴陆戟始终垂着长睫,看不真切神色。
·
戚央央如今眼睛一睁开看见他守在她床头,她便对他一通打骂。
有时是扯他头发,撕他脸,有时则是逮住他就咬,仿佛要把怨气全部发泄在他身上似的。
她已经被扼住了所有的活路,从她在婚礼中途被他抓走,抑或是由始至终,就没有属于她的活路。
他那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好极了:
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权势者制定世界的规则,而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在权势者定造的规则里艰难地沉浮,成为权势者的鱼俎。
她如今就只是他的鱼俎。
她想在自己死之前,也别让他好过,所以才张开尖牙利齿,垂死挣扎。
若能让他难受,那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不会,因为他就是个无心之人。
“裴陆戟,我真的高估你了,你才是那个,把我骗得团团转,把我蒙在鼓里的人。”
“你不过就是利用我替你做事,故意装成对我一无所知,被我哄骗的样子,其实你和秦相他们一伙,就是想从我手中要到证据,包括那些在沐大哥那里要不出来的罪证。”
“但是很可惜,我老实告诉你,本来我也想去取沐大哥搜集到的那些证据,但我来迟一步,证据已经不知被谁拿走了,你和秦相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
“你即使烧掉我手里的那些,还有一大半流失在外,相信天道总是公平的,你们这些罪人迟早会有被公诸出来的一天!”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裴陆戟站在阴暗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
“不然呢?不然你堂堂裴世子,难道真的会爱上我,而做出那么多违背你意愿的愚蠢之事?怎么可能呢?”
“若你不是因为有更大的图谋,又怎么可能如此小意讨好?我就是太笨了,才会时至今日才想明白这些。”她道。
“不,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他握住她双手,不让她再抽手出来挠人,同时用一条腿压住她还想往上踹的双腿。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戚央央顿时鼻子酸涩,眼泪滚落,把头歪过一边。
裴陆戟停止了继续往前,松了她的手,随即把手顺沿她细腻白皙的脖子上,轻轻握住,然后抵在她鬓边低低地笑,“所以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吗?”
“之前你装失忆,装得可真够好的,我把身上那些一直不敢示人的伤都给你看了,你亲它们时不会觉得厌恶?装得真好啊!我把弱点都示给你看了,可你却说,我是有更大的图谋,所以小意讨好?好,很好”
他笑着。
“我是有更大图谋啊我图谋将你困在这里,充当我的禁`脔,我要让你对先前背叛我的感情,付出重大的代价,我要让你死在这里!被我玩弄至死!”
他眼里越发地疯狂。
戚央央已经被他困在这院中有一些时日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送她菊花,如今她这屋中铺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菊花盆栽。
从院子到游廊,从游廊到每一间房中,有时候菊花摆放得太乱,开得太艳,不好摆设,府里没有合适的花匠,他还会专门从外头请南边出名的花匠进府帮忙摆设和修剪。
此时他们共同躺着的床榻之下,都铺满了菊花盆栽,把榻脚都盖住了,在黑暗中往房里望去,密密集集的一片□□,看着像在墓地般瘆人。
戚央央这段时日已经演练过许多遍,她把花匠偶然摔碎的花盆碎片藏了起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候,悄悄地藏进了床榻之下的花泥下,就是打算等待时机。
如今时机既到,她日日琢磨他这疯病的发作期,摘取菊花淬出液汁,混入就地取材的蟾皮、石灰,制成可对冲他药性的药粉,藏于指甲中,趁他来时便肆意抓挠,任其药粉渗进他皮肤血液里。
今夜,便是他最无力,最难以控制性的时刻。
她赶紧趁他病发之前的那段浑身会发软,最无力反抗的时期,猛地往床下花泥间抽出碎片,猛地扎进他腹部!
他被刺中腹部的那一刻,便有暗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
可他脸上还是笑着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她,像是赞许又像是欣慰。
“戚央央你翅膀长挺硬啊。”他笑着,依旧没松开她,她惊惶之下,拔出他腹部的瓷碎,咬牙又给他补了一刀。
这下他总算缓缓松开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刺目的鲜血一滴滴从他嘴唇滴落到手上,他便用这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抚弄她的鬓发,像先前学沐江恩的一样,最后一次替她好鬓发。
“你还淬了毒,是吗?”他对着她笑。
“只是微毒而已,会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待我走后,就算不服解药,你身上的毒都会自行运化掉。”
“在权势和力量的世界里,我注定是鱼俎,但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让自己死得太快,我要尽我之所能,让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权者看看,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说完,已经用他和自己的衣带拧绑成一起,利索地将他束绑起来。
裴陆戟在昏迷之前,一直笑得高兴地盯着那两处衣带相绑处,溢出血的唇微启,低声说着什么,戚央央已经听不大清了。
她得走了,荆王派了人通过每日进府的花匠给她通信,她知道今夜有接应她的人,她得赶紧趁着府里交更时逃出去。
最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当时没听大清,事后前尘慢慢浮出的时候,倒是回想拼凑起来了是一句什么话。
他说:“戚央央,你还是太心软了。”
第84章 他脸上无悲无喜,“听见了,……
戚央央被荆王的人安排逃出京城, 却在最后出城的关键时刻,被大寺的张大人识破了逃跑路线,赶上来阻拦了。
那时她一身捡尸人的装扮, 却还是被张白石识破。
南边灾情,加之北边边境时有挑衅小战频发, 不少流民难民涌进京城, 虽然丞相下令城门关闭, 但还是有不少人趁乱涌进城来了, 秦相恐有细作进城,下命城内衙役, 但凡拿不出路引的异乡人,通通打死, 于是这段时间,城内堆积尸山可怖, 日日都有捡尸人进出城。
戚央央当时捡了一木头车, 身板瘦小的她故意作佝偻老头的打扮, 木头车上躺了一个少年, 刚才无人窥见的时候,就帮忙一起推木头车。
料想官兵不可能猜到要抓的姑娘会是推木头车的那个, 顶多按身形也会去翻车上的那位十几岁少年,而不是她。
可张白石就是一眼就识破了她。
好在他并不在人前拆穿, 而是等她运着一大车尸首出了城,才拦住她道:“戚姑娘请留步,张某有话要同姑娘说。”
意识到他可能是裴陆戟的人, 会来抓她,戚央央手里握紧了尸首底下藏着的刀。
“你放心,我只是来劝说几句, 不会强挡姑娘的路,裴少仲那家伙也不允许我挡你路的,一会我说完,若姑娘还是决定走,便随姑娘吧。”
张白石这么说,戚央央便稍稍松下口气,可手里的刀柄却仍旧握紧。
“我今日前来找戚姑娘你,少仲他并不知情,眼下他还因姑娘而受伤,躺在府里连衙门都上不了,却还是沿路安排人来混淆秦相派出的搜寻姑娘的人,所以姑娘才能如此无惊无险出城。”
戚央央听着眉头直皱,“你想告诉我什么?说他还是喜欢我,你想说服我回去他身边,继续当他的禁`脔吗?”
“不不不,”张白石赶紧摆手,“他不会让你当禁`脔的,我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呢”
“就由他的身世开始说起吧。”
“在大多数人眼中,裴少仲出生在一个父族母族都是顶级世家的家族里,还是唯一的长子嫡孙,这样的殊荣,相信不管是谁都会羡慕不已。”
“但其实,别人又如何知道,生在这样的门户家庭里的他,从小需要经受什么样的磨难呢?”
“我们张家也是世家大族,虽然门庭不及裴家显赫,但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小时候我同少仲兄就是同窗,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在我们还只知道捏泥玩像个泥猴一样时,他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睿智和成熟,先生经常在我们一群泥猴面前夸他,那时候他虽然也沉默寡言,鲜少跟人说话,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孩子般的需要。”
“有一次我们学府有个同窗生辰,他母亲给他在学府办了生辰宴,那一天,他定定地看着那位同窗和爹娘说笑聊天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羡慕,我亲眼看见。”
“后来,我有次跟着我母亲赴宴,又在英国公府的后院看见他大冷天被脱掉衣裳跪在那里背书,我母亲心疼他,过去给他盖了一件衣裳,结果他母亲,就是英国公的原配夫人崔氏,端着世家大族的架子过来,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把掀掉还给我母亲。”
“那位崔氏夫人说,因为他辅助不好太子殿下的功课,她罚他在大冷天跪在那里背书,思考过错,她说他们崔家的人,生来就是要辅助好皇族,要当最顶尖的人才,光自己学好是不够的,必须要辅助好君主。”
“我后来慢慢才知道,原来少仲兄从小便是在母亲如此苛刻的对待下成长,难怪我们一群孩子玩闹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着安静地看书,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他总习惯穿长衫,盖住脖子手臂的长衫,因为崔氏夫人总会在他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对他施行家法。”
“我听说那个时候,崔氏夫人和英国公感情不好,英国公起先还会管一下,后面就任由崔氏夫人怎么对这个嫡子,都不管不问了。”
“这个崔氏夫人之所以如此病态苛刻地对待她自己的亲儿,其实跟崔氏一族对她的影响,也有很大的作用。”
“这位崔氏夫人,和崔家众多教养出来的女儿一样,都是崔氏一族用来拉拢各世家势力的工具,她们从小便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每天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掌家,背诵各种世家势力,学习权衡利弊,学习如何去抉择,出阁那日以前,都不曾踏出过自己闺阁一步,能见到的人除了自小每天教导她们的先生和婆子,就见不到任何人。”
“更残忍的是,崔家家主为了锻炼这些女儿们的心性,在她们小的时候会在她们身边放一只小宠,让她们饲养,慰藉心灵,但长大一点的时候,就会让她们亲自杀掉这只小宠,放血于碗中,蓄满一碗才可以出阁,倘若完成不了此项任务,会被崔家家主视为不合格,不合格的工具他便不会养了,会被他毁掉容颜和身份,发卖到市井最肮脏的窑子里。”
“崔家的女儿们便是被这样锻炼出狠辣的心性,这一切一切,皆因为”
“世家的利益和权势的诱惑,对这些人道德人性的摧折。”
“这是裴少仲第一次说服我合作时,同我说过的话。”
“你知道他一个顶尖世家的人,尽管小时候的苦难都过去了,如今他就是这世道的得益者,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那是因为,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向他展示了光明的模样,然后他就一直记住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戚央央双眸冷然地看着他,她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显然是对这个问题不大敢兴趣。
张白石此刻觉得可笑,他觉得裴陆戟太可笑了。
他永远忘不了,裴陆戟同他说这些事的时候的样子,他只说了一次,说完他就牢牢地记住了,但他也说了,此事不可告诉旁人,尤其是戚央央。
他就是觉得替他感到不值,才会一路追过来,可当他看了她的态度,除了哀叹命运不公,却不能再说什么。
“张大人,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或许他对我是有那么几分真心,我也为我伤了他的行为感到歉意,但是,我和他注定是不同路的人,如果他肯放我一马,我会对他感激不已。”
随着秋日处决的时间靠近,戚央央此刻只想早日离开京城,和王爷另想救出沐江恩的法子。
张白石终于忍不住,“你还是想走,是吗?即便是知道他留在秦相身边只是假意周旋,实际另有筹谋,你也还是想逃,是吗?”
“裴世子为人怎样,是高风亮节也好,是与权势者同流合污也好,我只是一介鱼俎,是夏虫,是燕雀,所思所想也不过想求得所在意之人的安危,和我死去亲人的名节清明!我做不到像他一样替天下筹谋!我也只是一俗人罢了!烦请张大人放过我,勿要强迫我给他怎样的情感!”
本来同她说到这里,倘若她还是不愿意,他就该走了,但这段时日里裴陆戟对戚央央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他看着戚央央为裴陆戟所做的事心生不忍,如今他看裴陆戟为她所做之事,更加不忍。
他忍不住往前再次拦她道:“戚姑娘慢着!”
“裴陆戟他!只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朗月清风,其实内里阴鸷、偏执、嫉妒成性、阴暗不堪的人。”
“而你,是维持裴陆戟这些美好假象的唯一由。”
“你现在说抽身就抽身了,当初还演得那样山崩地裂,非他不可,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你就不怕,他会死吗??你既如此惜命,惜你和你那位心上人的命,就不怕他死前拉你们一起??”
张白石已经想尽了一切能挽留住她的手段,在不告诉她所有真相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从前从不会认为男`女之情是多么重要之事,直到他看着裴陆戟真的为了她做下的件件桩桩,也亲眼目睹明明是他亲手设计放走的她,而她走后,他那心如死灰的样子。
他不忍、他不忍啊
“你这么说,我就又回想了一下,”戚央央终于停下脚步,表情平静地与他道,“我试图想象了一下,我和他还能否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
“真奇怪,以前爱他的时候,可以轰轰烈烈,什么都不管不顾,明明自己站在风雪中为他撑伞,也长了满手冻疮,明明自己也怕黑,却还壮着胆子教他抓萤虫,看他对自己冷言冷语,冷漠嘲讽,也甘之如饴、乐此不疲,但现在,我连站他旁边一会都觉得膈应得慌。”
“所以,张大人,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不爱了,你强留我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还是留不住她,张白石终于明白,裴陆戟为何连挽留澄清自己的事都不做,宁愿痛苦也要送她离开。
实在是一旦是她认定了某个人的话,不管旁人如何做,都撼动不了她了。
看着她离开,张白石转身离去,不料,却在身后不远处的窄路,走出了一个头戴帷帽一脸病态的男子。
“你都听见了?”他犹豫道。
“嗯,”裴陆戟脸上无悲无喜,“听见了,她说连站我旁边一会,都觉得膈应得慌。”
第85章 他可能真的会死
张白石自知这次自己瞒着他追上她作说客, 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但裴陆戟此次的计划无疑于飞蛾扑火,就算他能成功,圣上也断不会再容另一个“秦相”的出现, 必会找机会杀他的。
他此举纵然能一举铲除秦相,将朝中秦相的爪牙连根拔起, 但代价付出太大, 这也是他蛰伏多年暗中筹谋多时的机会了。
他可能真的会死, 失败了, 会被秦相所杀,成功了, 会被圣上所杀。
兴许这一步棋他开始下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对待感情时,下意识总不敢过于认真, 总是回避和持淡漠的态度。
“对不起, 少仲兄, 我只是”他心虚道。
“我明白, 也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你想去劝便劝吧, 只要你保守秘密,确保计划不外泄, 其他的随你。”
看着他病恹恹的苍白脸容,张白石不忍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跑出来,是因为一早知道我所思所想, 还是”
“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城外猎猎风沙,裴陆戟裹紧了帷帽,目光缥缈看着已然看不见的身影, 轻叹了一声,“都有吧。”
·
戚央央回到封州,第一时间找到王爷商议救出沐江恩。
“沐大哥的行刑时间已定,我得到的罪证都被裴陆戟烧掉了,可是幸好,我那里还有一些别的物证,还有一些人证。”
“我听闻荆王妃同圣上情谊非一般,乃圣上亲自养大,当作亲妹一般的,或许可以找王妃帮忙同圣上说说?”
“圣上倘若知道沐大哥的行为乃是去搜集了这些关于丞相罪证的事,想必他也想留住沐大哥继续彻查,毕竟秦家一门坐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圣上他必会忌惮,有所行动采取的,不是吗?”
荆王看着戚央央,有些惊讶,带笑地点点头:“此事或许可行,不过,也不必让王妃出马,本王可悄悄进京面见圣上。”
“可是”戚央央原本也觉得让荆王妃出面不好,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王爷身份特殊,当年圣上不是下过命令,让王爷不得诏令不可进京吗?王爷不能违抗圣命的呀”
荆王笑了,“那只是圣上做戏给那些老狐狸看的。”
随后荆王告诉她,自己同圣上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从前在宫中他和圣上感情是很好的,他和圣上明面上关系闹僵,其实也是他和圣上约定好,演给朝中那些世家看的,他拥护六皇子也是受圣上之命,圣上苦于被世家钳制已久,早就想废掉太子,另立寒门贵妃所生的六皇子为储,以求未来王朝能挣脱世家的控制。
“但是这件事谈何容易,”荆王哀叹,“世家大族为了利益,早已与朝廷关系盘根在一起,就连我和圣上自己也是世家出来的皇子,没有世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坐上皇位。”
“所以,圣上才要我跟他演戏,让我力保六殿下,替六殿下筹谋。”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与圣上表面看着形同水火,但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要对抗世家大族,我去悄悄找圣上,必能谈得下此事,只要沐将军到时果真能助圣上对付秦家。”
戚央央听荆王这么一说,顿时放心了。
荆王笑着看向她,颇为欣慰地道:“没想到啊,之前你来封州的时候,还是个瞧着有点傻气的姑娘,这么久不见,本王觉得你变化很大啊,变得”
“很有主见和看法。”
“我记得那时候你对这些朝事上的事情都迷迷糊糊的,你能向本王提意见说出这个办法,本王当真吓一大跳。”
戚央央笑笑不语,在裴陆戟那个家伙身边潜伏时间长了,他处公事和别人商议公事从不避讳她,总把她带着,耳濡目染,怎能学不会?
·
荆王这一程秘密赴京密会圣上倒也进行得顺利,没多久他就回信告知说,圣上已经答应留住沐江恩一命。
只不过,判刑之事是邢部和相关部门一致判定的,已经贴过皇榜,所以死刑必须执行,但到时候圣上会安排一个跟沐江恩相像的死囚顶替,人会偷偷放出。
得知这一消息后,戚央央绷紧多日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荆王再次传信,交待沐江恩何时从何地秘密返回封州,让戚央央准备好带人去接应。
那一天,戚央央起了个大早,穿上姨母跟她一块挑选的衣裳,特意装扮一番,才带上那条本想在新婚之夜送给沐大哥的青山江河绣帕子,来到王爷说的地方等候。
她本想在春季春暖花开的时候,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这是她从小跟爹爹哥哥们说过的。
她喜欢生机盎然的季节,她希望父兄在那个季节送她出嫁。
可他们错过了那一季,也没关系,相隔两季,在秋意渐起的时候,她终于能迎他回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荆王来信说沐大哥会由封州西面的彭山那边回来,让她拿着他手谕沿途安排人接应。
她满心欢喜穿上了与婚服一致的绯色月裙,想给沐大哥一个惊喜。
可是等了好久,依旧没看见人。
“不会是圣上半道反悔了吧?”荆王的手下忍不住猜忌,“毕竟秦家势大,若秦家察觉了圣上和王爷之事,圣上为了自保,不是没有可能斩断与我们王爷的关系,出手杀掉沐将军的”
戚央央听着,手忍不住攥紧了衣袖。
没多久,前方便有探子惊喜来报,说是听见马蹄声,应该是沐将军回来。
戚央央一听,立马往前跑去。
立秋时节,枫叶未红,山花仍旧开得漫山遍野皆是,尽是绚烂至极之态。
戚央央沿山路一路跑着,身后的侍卫跟随。
然后,她看见了不远处队伍领头之处,年轻将军身披铠甲的飒爽之姿。
“沐大哥!沐大哥!”她欣喜至极地喊着。
“沐大哥!沐”
她手还在招着,却不料那位银甲将军却突然勒马挽弓朝她射来三发箭。
“嗖嗖”的乱箭声顿时响起。
戚央央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却恍然发现,那并不是她的沐大哥。
“沐大哥呢??我的沐大哥呢??”
她失声道,又一记箭刺穿了坡道上的山花蕊,朝坡下的她直面而来,呈雷霆迅疾之势。
她身后的侍卫都中了箭,那些护着她的手下很快就被利箭刺破咽喉滚落下去。
她心里有种预感,感觉沐大哥回不来了。
又一发利箭朝她射来,她怔怔地望着那记箭,太快了,她躲避不及,以为这下会被刺穿身体。
不料此时,坡道之上的人像突然触发了什么机关,山上落石滚落,而戚央央所在位置有天然险要的山岩遮挡,一群黑衣人突然涌出来,将她和其他剩余的荆王部下之人救了下来。
戚央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荆王府了。
她闻到枕边有一股果子清新酸涩的味道,惹得人口涎都冒了。
睁眼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串串银红的果子在她面前,她惊奇道:“这是”
“是雀红果。”
听见回答的人那熟悉的嗓音,戚央央一顿,转头过去的时候泪流满脸。
“沐大哥你真的回来了”她泪水一滴滴往外掉,“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是差一点回不来了,”他笑着捋捋她鬓发,“但是后面我有贵人相助,所以,又平安回来了。”
沐江恩告诉她,圣上原本答应王爷答应得好好的,会安排人偷偷送他回封州,可后来不知为何却对他生了杀心。
本来毒药已经灌到他唇边了,圣上突然又遣人来拦截,还给了他新的任务,让他回封州后尽快将秦相的另外一桩徇私草菅人命的旧案余下证据找出,可他先前从未查过此案相关案子,也从不曾知晓此事,他心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所以权宜之计,他答应下来,圣上就放他回来了。
后来他都准备回封州了,大寺的张大人突然告诉他,恐防圣上已经派人前往封州的关口刺杀她,让他快马加鞭赶过去救人。
幸好他救下了人,而且他来到时,就已经有部分黑衣人守在这边设好陷阱了,要不然他可能来迟一步救不了她了。
“是什么在帮我们?”戚央央奇怪道,“而且,圣上为何又出尔反尔了,是因为此时被秦相知道了吗?但也不对,倘若秦相知道了,圣上会当面杀掉你以划清界限,又怎么会叫你去查其他案件的证据呢?”
“是啊,”沐江恩道,“而且圣上应该是早就想铲除秦氏的,可他见完王爷后,表面答应,背后却悄悄杀我,还要杀掉你的行为,让我猜测,圣上应该是不希望我们查出当年车壁战败背后的原因,而为何他不愿查明呢,这明明是铲除秦氏的大好机会,所以我猜”
“圣上可能同此案有关?”戚央央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沐江恩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父兄的案子,不管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证据,估计圣上在位一日,你父兄就永无平反的一日。”
戚央央身子轻颤,浑身如堕寒窟,突然觉得,这件事细思极恐,她顿时像被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里一样。
“那我父兄当年之死”她的眼泪在眼眶边打转,不敢相信这一切事情。
“小央你别怕,这只是我们的推测,现在我不是被救下来了吗?说明背后一定有人在极力找着当年这桩案子的真相,所以才会用另外一桩丞相的旧案证据,来挽留我一命。”
“可问题是,你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些证据啊”央央道。
“所以,我猜这个人肯定是想借我的手来削弱秦氏势力,可能根本无需我来查,他很快就会将证据送到我手。”沐江恩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央央问。
沐江恩点点头,看了看她手中殷红的果子。
“是啊,我知道他是谁。”
第86章 他改好了我就要喜欢吗?……
“是他。对不对?”戚央央问。
沐江恩愕了一愕。
他出京城之时, 张白石来找他,还带来了这一摞野果,让他捎给戚央央。
在静安县军营的时候, 有一次小央坠崖被裴世子所救,回来裴世子告诉他, 他为了怕她排斥, 所以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情况下伪装成是他来同她相处。
还在事后将自己在山崖石窟里同小央相处的情况, 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 让他记熟,好配合圆谎。
其中, 就有世子为她摘下悬崖雀红果的事,世子还特意画了雀红果的画在本子上, 方便他记认这果子长什么样子。
所以当张大人拿出这串野果的时候,他就明白这背后相助之人, 必定是他。
张大人叮嘱他不可告诉戚央央, 说是世子要求的, 世子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形象坏透了, 就不要再告诉她这些,以免她日后愧疚难过。
这一切都是世子的决定。
可沐江恩觉得, 既然她已经猜到了,他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会不会愧疚难过,不该是世子自己来决定, 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的话,未免对她不够公平。
所以,他点了点头:“是, 是他。”
戚央央神色凝住,没有说话。
“那他是故意推动和安排,让我离京的?因为他本来就想好如何救下你了,只是突然意识到事情有变,而我又擅作主张让王爷去找了圣上,所以才惹来这次杀机,他他竟然早就想到我会怎么做,还安排人相助你我?”
沐江恩也没想到,她会猜到那么多。
他点点头,“是。”
戚央央想到自己临走前刺他的那几下,可是往死里刺的
沐江恩看着她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艰涩道:“小央,我知道世子他帮了你许多,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那我们先前的婚事就”
“不,沐大哥,什么是愧疚,什么是感情,我想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喜欢的人是你,对他不过是愧疚,如果因为愧疚而选择和他在一起,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的。”
她睁着清亮的眼眸看着他道。
“世子高风亮节,为世人求公道,我很钦佩他,也很感激他。不管他是为了大义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都帮助过我们许多,日后我们一起慢慢还他便是了,沐大哥,你觉得呢?”
戚央央说这些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飘进张白石的话。
他说,裴陆戟这人只是表面看起来朗月清风,其实内里阴鸷、偏执、嫉妒成性、阴暗不堪,而她,是他维持这些美好假象的唯一由。
她眸光微闪,抬起头来眼睛继续专注地看着沐江恩,用力挽住他胳膊道:“沐大哥,我喜欢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但你如果已经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了,那我”
她耳边响起裴陆戟的话,目光清明道:“那我也不会再继续纠缠你了,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做回我自己。”
她笑容像一抹清风抚平人心上折痕,“这世间万般地好,就算没有情爱,我也还能去尝试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美好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沐江恩被她的笑容蛊惑了,觉得这般的小央,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比以往还要光芒耀眼。
·
戚央央将沐江恩送给她吃不完的雀红果一颗颗剥下、晒干,做成蜜饯留着没舍得吃。
沐江恩同她道:“吃完我再给你摘便是,喜欢想吃就吃。”
戚央央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像是在怪责他忘记了什么。
沐江恩这才突然想起那本被烧毁的本子上似乎有记录,“沐江恩”答应戚央央,以后“沐大哥”不能犯险去悬崖摘果。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犯险的,这次食言,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你还想有下一次?”
戚央央皱眉道。
其实沐江恩心里知道,此事谁也没有食言,野果是世子摘的,同“沐大哥”没什么关系,也就不存在“沐大哥”犯险摘果子了。
“好,以后也不会犯险,这果子其实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没有犯险,你放心。我知道这雀红果是你对你父兄的美好回忆,我知道你此次回封州艰险重重,受了不少苦,只想让你高兴一下罢了。”他道。
“我确实很高兴,谢谢你,沐大哥。”戚央央捧着一捧雀红果蜜饯,摆放在心口,甜甜地笑。
·
沐江恩猜得没错,裴陆戟没多久就派人来同他联系,把所有查到的证据都给了他,想借他的手,铲除掉大部分秦相的势力。
戚央央也将自己的商队,乃及这段时期通过商队赚得的钱,全部投了进来。
“世子大义,我也该全力相助,方不辜负他的情义,再说了,那些东西许多都是他找回来的,现在他需要资金来疏通各个环节的关系,我在情在也该帮的。”
戚央央的钱被送出去没多久,就被退了回来。
沐江恩对她道:“世子不肯要,他说给你的,就是你的,如果你不要可以扔掉,但不能还他。”
听他这么说,戚央央只好收回。
沐江恩看着她,没忍住问了一句:“小央,世子他逸群之才,又长得丰神俊朗,对你情深,而且你和他过往的那些误会和矛盾也已经解开,他也开始自省和改过了,你当真就没有对他有一丝心动过吗?”
戚央央想也没想就立马摇头:“他改好了我就要喜欢吗?他自省了我就要回头吗?从前是因为我错认了人,如今我找回你,眼里自是再没有他人,不会因为他好,就随便改变心意。”
“这世上好的人何其多,难道我每找到一个好的,就要同他一起?”
眼见她越说越不高兴,沐江恩赶紧握住她手道:“没有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喜欢我而已。”
见他信心缺缺的样子,戚央央突然抱住他道:“沐大哥,我的心意不会改变的,我和世子已经是过去了,我不会再怨恨他,也不会再喜欢他,我往后看的人只有你。”
“我们等秦相那桩徇私草菅人命的旧案开审查明后,就继续完成那个婚礼,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沐江恩也回抱她道。
可这桩旧案没有等到开审的一天,太子就反了。
消息传到封州的时候,圣上已经被囚禁在寝宫大半月了,朝廷暂时由太子殿下掌握,太子殿下监国,秦相和裴尚书辅佐。
京中突变,人心惶惶,羌北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时荆王也被派到边境作战了。
沐江恩收到王爷的书信,戚央央紧张地凑了过来,“怎么样了?”
“王爷说,秦相那桩案子,暂时不要动,眼下局势不稳,朝中稍有不稳,外敌难免乘虚而入,我们”
“只能暂时按兵了。”
戚央央点点头,她也明白,这种时期,抗击外敌比较重要,即便是她父兄知道了,也会支持先放下眼前仇怨,全力抗击外敌的。
“只是只差一步你就能替你父兄报仇,当年车壁一事,虽然不确定是否跟圣上有关,但祁仁义是秦相的人,秦相肯定是知情且参与过此事的。”沐江恩道。
戚央央摇摇头,“报仇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替爹爹和哥哥们找一个事情始末真相,秦相是不清白,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估计再难有个结果了。”
“既然怎么都难以有个结果,那报仇之事倒也没那么急了。”
沐江恩明白她,她穷尽所能,也不过是想替父兄洗脱罪名,留一身清白在人间罢了,只要圣上一日还在,事情就不可能大白。
·
圣上被困在寝宫已经许久没有传出音讯,宫中都有闻,圣上一早驾崩,只是如今为了稳定朝局,才刻意隐瞒着。
太子已经快压不住流言了,他找来了裴陆戟到跟前。
“裴尚书,如今那些大臣都要求见父皇,孤已经快压不住了,羌北那边作乱,倘若还不让父皇露面,恐怕”
“恐怕六皇子殿下就会抓住这一点,大肆渲染,说殿下你弑父,正好给了他一个搬兵回朝勤王的机会。”裴陆戟往下接话道。
“是啊,虽然荆王已经被派到边境,但是但是倘若父皇之事那六弟到时候倒是不乏相助之人啊”太子殿下愁道。
“景和宫最近味道越来越大,用香料也掩盖不住,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可刘公公的下落,秦相还没找到。”
“殿下,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丞相他可能在逼你做决定。”裴陆戟道,“刘公公一个内侍,丞相底下的人手眼通天,要找一个内侍怎可能找这么久找不到呢?他可能是故意让殿下着急,想殿下你在迫不得已之下,自乱阵脚,替他杀了六殿下,这样,丞相就有由”
太子听得心惊,“你是说,丞相他狼子野心,想让孤替他解决掉六弟,他就趁机拿出父皇的遗诏,捉拿孤,然后,他想”
裴陆戟垂眸,什么也不再说。
太子恼得“砰”一声拳头砸在案板上。
“他杀害父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这步棋了吧?所以刘公公不是自己逃掉的,而是自此至终,就被他藏起来,以要挟孤??他好大的胆子!!”
第87章 他不躲不避,生生站着受了……
事情要说回三个月之前。
有一夜秦相的人突然通知太子赶紧到陛下寝宫, 太子来到之时,偌大深宫偌大回廊是漆黑的,寝宫外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也没有掌灯。
走进去便看见秦相坐在圣上的尸首旁,殿外间或地雷闪, 可看得见他手里还握住勒死圣上的腰带, 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不断地喘息。
“丞相你!你做了什么??”太子眼睛瞪大, 不可置信道。
秦相见太子来了,立马恢复往常的冷静, 将腰带扔掉,站起来行礼。
“殿下, 陛下刚才已经拟下了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圣旨,臣倘若不是这么做, 秦家和殿下多年来的心血, 都会付之东流。”
“父皇他终究还是立了六弟为储是吗?”太子握拳浑身发抖。
“圣旨已经被刘公公带走了, 臣如今已经派人去追捕他, 在找到圣旨和人之前,请殿下配合臣, 演好这出戏,殿下明白吗?”
八月的天, 黑夜划过一道惊雷,照亮了宫闱处繁复深深的床帏,和墙上五爪金龙的浮雕。
太子殿下从那一刻起, 就深知被逼绑上了一条贼船,一去不复返了。
所幸他身边还有一个裴陆戟可以依靠,尽管他知道, 裴陆戟这人心思极深,尽力帮他可能也有不为人知的所求,但至少能牵绊秦相这头豺狼一二。
“裴尚书,依你所见,这一局,孤要如何能破?”太子问。
“回殿下,臣倒是有一法子。”
裴陆戟道:“眼下丞相不过是利用这内忧外患的处境,逼殿下做错事,只要臣替殿下解决掉这外患,那么,殿下就能在此次平乱中获得功绩,稳住朝纲。”
“朝纲稳住了,六殿下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殿下再弄点动静,让秦相误认殿下手里有证据,自会自乱阵脚,到时候臣就能派人从他手中救下刘公公。”
“你是,想要启动崔家的十万大军?”太子道。
裴陆戟跪道:“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殿下和我,是旁系的血亲,臣也是崔家人,自是要护着殿下的。”
“臣还有,一事想请求殿下。”
·
裴陆戟带领崔氏十万大军出征一事,朝中许多人反对。
原因是崔家军好不容易从崔氏逆贼手中收回,如果被裴氏的人要去了,而且,裴陆戟的娘族正正是崔家,一旦被他掌握大军,崔家军定唯他的命是从,到时候想从裴陆戟手里收回兵权,哪有这么容易?
可太子却在朝会上直斥这些臣子,“如今大晋陷入水深火热之境,眼下首要解决的便是边境的安危,老百姓安全!旁的,等往后再说!”
秦相看太子的眼神越发阴沉,“殿下年轻,难免容易受人蛊惑,做出不智的事,老臣认为”
“敢问如今是丞相监国,还是孤监国?丞相是君,还是孤是君,丞相应该听孤的,还是孤要听丞相的?”太子硬气道。
“丞相,不如你说说?”
秦相看着不远处一脸沉静的裴陆戟,咬紧牙槽,“自是臣听殿下的。”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裴尚书即日起领军十万,赶赴边境。”
·
此次迎战,有不少朝廷官员也主动请缨上阵,张白石也随裴陆戟上战场了。
羌北六部的苏赫巴鲁可汗是勇猛的君主,早前已经将羌北西面十二个部都收复了,此次南下进攻大晋,是势在必行的事。
裴陆戟知道,秦相私下有同苏赫巴鲁接洽,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如果他不说服太子将十万崔兵给他,秦相会联合羌北将大晋蚕食殆尽。
“可你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和秦相撕破脸了,此战,我们未必能赢,秦相也有可能在战中联合敌人将你暗杀。”
张白石道。
“结局我早已想好了,最坏也不过是身死罢了,但刘公公在我手上,秦相不敢对殿下乱来,这一局,无论如何都会是我赢。”他笑道。
张白石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按说,就算陛下要废太子另立储君,丞相也可以把陛下软禁起来,不必弑君啊,以他多年纵横朝政的手腕,怎么可能会冲动犯如此过错呢?”
他把目光看向裴陆戟。
张白石和谢绍杰决定加入裴陆戟计划的时候,是一心想着铲除秦相的恶势力,还朝政清明,是以忠君为原则的。
裴陆戟只是淡淡道:“他这样的人,利欲熏心,做出什么也不奇怪。”
张白石疑虑地看着他,点点头,“是不奇怪。”
如此说来,他觉得羌北那边肯定有安插在大晋皇宫的细作,而且那细作也比大晋朝廷的人先一步确定过大晋皇帝确实已驾崩,才敢真的挥兵南下。
如今的羌北,虽说苏赫巴鲁已经统一了十二部,但余下还有九部才是最险要的,也恰好是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挥兵,倘若再等几年,等羌北二十一部统一了大部分,兵强马壮的时候,纵然能出动崔兵,可能也难以与之一敌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秦相这一步走的是错棋,以他的手腕,不应当犯这样的错误。
他的思路应该是,制止圣上另立储君,静待时机,等羌北苏赫巴鲁兵力成熟,他也掌握朝中大多兵力,届时太子这个傀儡就能弃之敝履。
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刻弑杀君主,惹苏赫巴鲁急功近利,挣脱他控制的。
丞相的行为出乎意料,且又联想起先前看裴陆戟站在城外目送戚姑娘离开的神色,仿佛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这让张白石不禁产生疑惑,怀疑这一切一切,都是人为在控制着的。
·
“那天太子把你召去,你同他开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同羌北开战已有大半年,期间大大小小场战役,裴陆戟都通过巧妙的策略,赢得颇为漂亮。
大晋隆玄皇帝身体不适卧床期间,有小太监值夜伺候不慎打翻烛台,寝殿连人被烧成灰烬,隆玄皇帝驾崩,太子登位。
太子登位后将相关宫人处置了,秦相帮忙镇压六皇子党的人。
六皇子见朝局逐渐稳固,失去争夺之心,束手就擒。
秦相大权在握,见裴陆戟已经没有价值,多番在朝中引发言论,说他在边境同外敌狼狈为奸,拒绝再输送军饷,并勒令他在规定时间回朝认罪,如若不是,便判逆谋之罪。
外有豺狼外敌,内有奸佞在朝,这场仗,慢慢就局势逆转,被羌人把握了先机。
这一次裴陆戟领兵误中陷阱,已经和敌军在山崖下的土坳里周旋了好些时日。
张白石是因为不放心他自己只带领几百精兵前往同敌周旋,偷偷前来接应的,没想到就和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被围困期间,他还时常看见裴陆戟拿出一本陈旧的很厚的册子在写写画画。
册子扉页印着花样,瞧着真不像是他的东西,倒像是他从小姑娘手里拿来的。
“少仲兄,你说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不是战死,就是会饿死在这里,临死前,你就不能同我说说吗?你还装什么?”
张白石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战伤,裴陆戟身上也好不了多少。
都已经到了仲春时节,这北地的荒山却依然寒冷异常,山上雪没有消融,山下依然寒窟般冰冻。
“你说吧,到底是不是你,设局让秦相弑君的?”
“这问题我想了好久了,可我也没有证据,死到临头,只想死个明白,起码要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错跟了个乱臣贼子干了大逆不道遗臭万年之事,还是怎样。”
“你如今说出来,我也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虽然我对乱臣贼子十分不齿。”
张白石痛饮了一口用来处伤口的酒,始终不死心地揪着他问。
可裴陆戟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他的册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白石心中有气,起身一把将酒壶摔了,“砰”的一声,酒液混合在碎片中。
他揪起裴陆戟铠甲的领口,用拳揍了几下,把他的册子摔远。
“你说啊!我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他有些失控。
裴陆戟见他把他册子摔坏,立起身也将他揍了几拳,直把他揍得皮青脸肿,旁边的将士们见状,立马围过来劝架。
“难怪戚姑娘不要你!你这闷葫芦,什么都埋在心里,把她推去流放是因为怕自己的计划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你不说,把她掳到身边是为保护她并且想方设法帮她救下心上人你也不说,现在你把人逼走,人家现在在封州,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什么都不说,就我倒霉,要陪你个乱臣贼子死在这里!”
“活该!你活该!!”
张白石又直起来揍了他一拳,这次他不躲不避,生生站着受了。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就不能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吗??”
裴陆戟受了他那一拳后,又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尘,走过去,捡起那本被他扔坏的册子前,小心翼翼捡起,拭掉灰,坐在大岩石边修了起来。
“不会,让你死的,”他嗓音低沉清冷,如高山泉流,
“你还要留下命,替我完成最后的事情。”
第88章 他率领了十万崔军,战况势如……
封州的二月天, 天气已逐渐暖和,城中树木回绿,山花盛开。
戚央央在三个月之前陆续目送封州的将士启程出战。
沐江恩也已经在前线作战三个月了。
军令是京中下的, 让封州战士启程南境,助俞军攻打南齐。
南齐国是数月前突然反的, 但央央听沐江恩说, 南齐就是个小国, 以前一直是依附着大晋的, 算是大晋的藩国,此番突然造反, 可能是事有蹊跷。
后来在沐江恩出发前没多久,突然收到荆王秘密通知, 让他差小部分人去南境,剩下的去北境缓兵。
北境听说是裴陆戟在带兵前往, 已经把羌人打得往后退了几十里了。
为何还要去北境缓兵呢?
沐江恩不同她说, 她事前早有准备, 收买了一个随同他一起出发的副将, 副将在信中同她说,那些明面看来的战况, 实则只是朝廷那边的说辞,来到这边战局却不是这样的。
后面关于布局的事情, 那位副将就不肯再详说了。
但只是知道这点,戚央央便知道沐江恩和荆王此去凶险。
这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她只能无条件支持。
但她给沐江恩去了信, 说等花开满封州之时,她就出嫁,到时不管他能否赶回来都好, 她都会嫁他。
而封州这边,由姨母和王府的人帮着操持着,这场婚事准备得很隆重,京中都知道了,所以张白石通过京中的眼线,才会知道戚央央要嫁人。
甄氏近段时间时常会收到一些信笺,看印章像是从京城那边来的。
“央央,如果姨母以后要回京城那边,你会过来探望姨母吗?”
看着姨母小心翼翼的样子,戚央央绣盖头的手顿住,“姨母,你是不是要同英国公重修旧好了?”
这段时日,英国公府送来了不少东西,戚央央又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大部分都是姨母以前在国公府用惯了的,睡觉用的羊绒垫子,姨母旧时最喜欢的那家彩凤阁胭脂,桔子味的熏香,秀珍阁的头油
这些虽然都不是多珍贵的东西,却是姨母这十几年在京中惯用之物,英国公惦记她,怕她在封州买不到这些,用不习惯,特地一车车地送来,堆满了一整个房子。
其实她也看得出,姨母也十分惦记他。
看着甄氏不知所措,像做错事的目光,央央笑道:“姨母无需介怀我,英国公当初也不是故意同姨母和离的,而且,那么多年,他如何待姨母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国公爷这人在外面威风得很,可回到府里对着姨母你,都是说话也不敢大声怕吓着姨母,什么好的巴不得都给姨母端来,他除了尽力弥补姨母当年失去的孩子外,也是因为珍惜和爱重姨母你。”
甄氏眼睛一亮,“那央央你的意思是,不反对我们重新”
戚央央又笑,“你们在一起幸福快乐,我为什么要反对呀,反倒是我看姨母这两年在封州,都没有以前快乐了。”
“那你不会觉得姨母太没志气了?”甄氏道。
“什么志气不志气的,那有自己活得舒快重要吗?”
甄氏放下一桩心事,回过来问她:“央央啊,你只因为少时认定了谁,就要喜欢谁,从前喜欢戟儿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跟沐将军一起也是这样,那你其实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同谁在一起时,才活得最像你自己?”
戚央央轻眨了眨眼睛,“最像自己?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我就不像自己了?”
“那姨母这么问吧,你觉得什么时期是你觉得活得最自在的时候?”
这话倒是让央央陷入了沉思。
甄氏又问,“你在沐将军身边的时候,有觉得自己活得最真实自在吗?”
戚央央几乎是脱口而出道:“那当然了,怎么会不真实自在呢?”
甄氏低眉看了看她手中的刺绣,笑道:“央央,你不是说你要在盖头上绣金丝莲吗?你这不又绣成菊花了?”
央央低头一看,“这我又绣错了吗?唉,怪这金丝莲同菊花长太像了。”
·
到了婚期那天,沐江恩没有回来,戚央央打算独自成婚。
封州城能探听到战事消息的就只有荆王府,而王府内本来就有沐将军的住处,央央之前便时常回去那里,顺便探听战事消息。
荆王府的人也有帮忙准备婚事,荆王膝下无子,是把沐江恩当义子一样,他的婚礼便设在了王府内,央央从姨母在封州的宅子出嫁,被花轿抬进王府来。
花轿快将临门那下,王府突然来了荆王派来的人。
说战事已停,沐将军此时已经抵达京城,请戚姑娘立刻动身前往京中。
来人并没有说是为什么,只是态度很焦急的,让她赶紧动身去。
央央连婚服都来不及更换,就急急坐上了那边安排的车马上京。
马车上颠簸了几天之后,终于抵达京城。
抵达京城的时候,那些人便径直将她送到了城南一处大宅子中,这处宅子门口就挂着个戚府的牌匾,那些人告诉她,这处是沐将军在京中替她置办的府邸,作为她的娘家。
央央进府之后,简直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宅子真的跟小时候在彭州的戚府一模一样,就连她小时候住的宜雨轩的布置,也跟她记忆中一样。
进了月门就是一片缃色的兰花,她记得小时候她会劳动几个哥哥在这里帮她摘兰花做手串、做项圈,待在身上做兰花仙子。
过了那片兰花园,就是一棵百年老槐树,那老槐树古木参天,根枝虬结,树下还有爹爹给她造的秋千架子。
记忆太悠久,她已经记不清那架秋千的样子了,而这里所看见的秋千架子一出现,便一下子勾出了她最深处的记忆。
是啊,幼时她曾经多少次被娘抱着,坐在秋千下听爹爹给她和娘讲那些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老故事,许多故事小时候的她听了开头就能把后边的全部都背下来,可她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听着,一边躺在娘的怀里,看头顶枝繁叶茂处漏下的光,渐入梦乡。
那些故事她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了,可当她再次看见这架秋千,她一下就全都想起来了。
小时候的时间总觉得能过得很漫长,悠悠缓缓的,像贝山上那条安逸流淌的小溪,也像爹爹故事里那位编织草穗梯子下凡间的仙子,从天庭到人间,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一天只编织一寸,不知要到何时才看得见落到人间的梯子。
爹娘说,等她以后长大,要出嫁的时候,她爹就亲自去她夫君的家,替她造这么一架一模一样的秋千。
可战事一来,她还尚未长大,仙子的草穗梯子还没落下,人间就遍地疮痍,她也被迫失去了可栖息的家,那些过得悠长亘古的时间,也一下子被封印起来一样,她赤脚跳进了疮痍真实的人间。
姨母也被安排住进了这戚府了。
“央央,沐将军说日后我和国公爷复婚要置办婚礼,就让我从这戚府出嫁,他还把婚礼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两套,一套是你和他,一套我和国公爷。”甄氏道。
“沐将军还真细心啊,竟然知道我嫁国公爷时顾及戟儿感受,没怎么办过婚事。”
甄氏对央央道。
央央点点头,“是啊,沐大哥确实体贴又温柔,我能嫁他真是幸运。”
回京好些天了,她待在戚府,发现婚礼筹备的东西比起在封州荆王府准备的还要齐全,百子千孙鎏金镂雕金丝楠木拔步床,榆木螭龙纹的大衣箱,银制朱雀灯台,紫光檀镶大石八仙桌
大件小件样样具备,样样精细。
她奇怪的是,“不是要从戚府出嫁吗?怎么婚房还是布置在戚府呢?”
“回禀姑娘,这是将军交代的,说姑娘半生流离在外,之前嫁人也是在别人家抬花轿出门转一个圈又回到别人家,将军觉得也该对姑娘公平一些,这次就从姑娘自己的戚家抬出花轿,然后又回来自己家。”戚府的管事回答道。
央央一听,热泪猛地糊上了眼睛,这一刻,多年前出嫁时的心境突然浮现出眼前。
那个时候,爹娘和哥哥们已经离开她有好些年头了,她当时出嫁虽然是满心欢喜的,但当媒婆背起她上花轿,她从盖头下方看去,看见的却不是自己戚府那个刻满了她学字时刻得斑驳了的门槛时,她却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背过人去擦干了泪水,“沐大哥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管事没有回话,然后宫里就来人了。
是新帝派人来召她进宫面圣。
沐江恩这段时间都没有露面,是因为自从羌北全面战败,他割下了六部首领苏赫巴鲁的头颅进京进献后,就一直在宫中协助新帝处置政务,住在宫里了。
“沐将军是个有能之士,他立下大功,也帮得了陛下,陛下会重用他,想必这次召姑娘你进京,就是想给姑娘你先许下诰命之位的吧”
宫人令她前往大殿之时,一路同她说着讨好的话。
戚央央先前探听战事的时候,知道是裴世子率兵前往北境的,他率领了十万崔军,战况势如破竹。
可是后来,战况突然就不好了。
十万崔军,最后都被敌军隔三差五地引到了绝境。
后来听说世子手里所剩精锐士兵不多,还误入敌军陷阱,北境水深火热,荆王和沐江恩就是这次窥破丞相诡计,掉头前往北境援兵,沐江恩甚至一举创下奇伟功绩,杀了羌北六部苏赫巴鲁可汗,并割下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