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修) 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
此话落下, 侍奉皇帝的内侍和宫婢们战战兢兢,胆寒不已,一个接一个跪地伏首, 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皇帝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半卧在龙椅上, 见此情状,浑浊双眼瞪得有铜铃大,不断大喊:“来人!来人!来人啊!”
殿外的御林卫早已被苏家军牢牢遏制住,殿内空回响着皇帝嘶哑含糊的嗓音,良久过去, 别说是人,连一只苍蝇飞蚊都进不来。
烛光明灭发黯, 皇帝奋力抬起的手臂终是重重垂下来, 虚晃无神的目光落在衣袍和桌案上被鲜血染红的地方, 自知今夜再也没有上回越王宫变时的好运了。
不……皇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 即将涣散的瞳孔聚起一抹痛恨的光,盯向赵珩:“朗儿举兵谋逆, 是你在背后教唆?”
“父皇行事偏颇,二皇兄怀恨已久, 造反是迟早的事, 怎么反而怪到我头上了?”赵珩表情无辜地摇摇头, “若非我及时赶来救驾, 只怕父皇活不到今夜呢。”
“你!”皇帝气急,又咳嗽不止,咳得身体颤巍抖动, 无力支撑,慢慢从龙椅滑落到地上。
德妃惊惧大喊:“皇上!”
皇帝喘着粗气,喉咙里瘀血卡着, 只能发出噫噫呜呜的古怪声响。
德妃愤然瞪向赵珩,破口斥道:“你这是造反,是弑父!名不正言不顺!柄儿,我的柄儿到底在哪?听到为娘呼唤还不快来拨乱反正!”
“聒噪。”赵珩眉心微蹙,不耐烦地挥挥手,黑鹰便撕下一团粗布把德妃嘴巴给严实堵住,“客客气气”地抬了出去。
德妃以为命不久矣,双腿双手一起用力挣扎,那架势比过年待宰的猪还要猛烈几分。
黑鹰板着脸,冷幽幽道:“方才齐王跪在咱们殿下面前,苦苦哀求殿下留您一命,并发誓永不回京,往后子女亦不袭爵享有食邑,咱们殿下宅心仁厚,点头应了。若是娘娘不识趣,只怕齐王今夜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封地啊。”
德妃闻言,如遭雷击,剧烈挣扎的力道猛地停下来,彻底安静了。
儿子不争,她费心费力地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夜空上浓云翻滚,闪电乍现,承恩殿鸦雀无声,虽不见刀光剑影,鲜血淋漓,然众人都知,天要变了。
次日早朝,一道皇帝年岁渐老,深感身疲体乏,又因过于思念先皇后,决定让位移居暮云山的圣旨颁下来,文武百官为之震惊,有鲜少几个提出迟疑的,也都被另一股大肆称赞皇帝与先皇后夫妻情深的高歌颂词淹没殆尽。
太子继位掌权乃是大势所趋,这节骨眼,识趣的不会赌上家族荣华前途去惹不痛快,不识趣的,譬如魏国公,早被罢爵抄家,沦为疯言疯语神志失常的罪臣。
有此为鉴,杀鸡儆猴,谁还敢轻易出头?
一月后,赵珩登基为帝,改元永清,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太上皇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出城前往羡陵的马车里,除了负责护送看守的暗卫,身边仅有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内侍跟着。
马车行至繁华街巷,热络的叫卖声和鼎沸人声喧嚣入耳,太上皇被吵得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隐约听到孩童用清脆稚嫩的嗓音传唱着什么。
老内侍默默把车帘掀开。
太上皇用力伸长脖子,却只听得几句民谣唱着:“不爱江山把权弃”、“独念亡妻甘愿入地宫”……
“逆子,这个胡编乱造的逆子……噗!”太上皇怒得又吐出一口黑血,浑身瘫软趴在车板上,不断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前朝登基大典尚未结束,宜春殿内,冬青和梅香正指挥人搬运各样物件装上马车,今日便要送去坤宁宫。
宋知意美滋滋地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望着玉兰树旁两颗茂盛的橘子树,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它们搬个家。
殿外有个宫婢急匆匆来到面前,宋知意以为是赵珩回了,惊喜起身,却未料,宫婢传话说:“陈太傅在湖心亭,想要见您一面。”
宋知意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快快地出门了。
时值六月初,湖心亭春光正好,陈太傅白发苍苍地立在湖畔,却似一颗快要朽矣的老树,见到知意,拱手一礼:“见过太子妃……瞧我,真是糊涂了,如今您已贵为皇后娘娘。”
宋知意笑着扶陈太傅起来,一点架子也没有,亲切问:“太傅寻我,是有什么事么?”
陈太傅打量着知意还有些属于少女清纯稚嫩的脸庞,叹了一叹,不答反问:“您可知殿下登基后,做了什么吗?”
宋知意摇摇头,“前朝的事情殿下不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陈太傅苍老但仍旧睿智的眼里流露出赞赏,但想起今儿新帝登基后的所作所为,眉头又皱起来,惆怅说:“殿下尊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再下旨册封您为皇后。”
宋知意暂未听出什么不对来,不明白陈太傅为何惆怅,直到听得下一句。
“殿下,废了后宫。”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陈太傅的话眨眼间便随风消逝在耳畔,宋知意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愣在原地,震惊得长久回不过神。
废了……后宫?!
“殿下说,这是太上皇退位前留下的口谕,再有钦天监观测天象所得,天意指示,必得如此方能保大晋朝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可太上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相信您也心知肚明。”
陈太傅转身看向宋知意,一张纵横交错遍布皱纹的脸上有无奈,也有期许。他好说歹说,劝不住赵珩,只能来劝赵珩放在心尖的女人。
宋知意隐约明白,陈太傅特意叫她过来,是为什么了。她内心为那句“废了后宫”久不能平,极力用冷静的语气说:“殿下登基为帝,金口玉言,我怎好再去劝他收回旨意?太傅,我不欲同你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站在我的立场,我……”
宋知意顿了顿,眸中闪过纠结和犹豫,片刻后,还是落落大方地说出口:“殿下如此待我,我受宠若惊,万分欣喜,深感更应珍重这份情意。我无法如你所愿,劝说他收回旨意。”
陈太傅脸上的期许一点点淡下来,和蔼的语气也变得肃穆:“从古至今,从无后宫独有皇后一人,此举有违祖制,乃是置皇族子嗣、朝堂江山于危墙之下,便是普通商贾之家,也会为了稳固家业而三妻四妾,繁衍后代。你年纪小,所思所想终究稚嫩狭隘,可你要当皇后,就不得不为天下、为大局考量。我料想今日便是你父母双亲在此,也会赞许老夫这番教导。你也得想想她们,你深居华丽宫殿,时刻有帝王庇护,流言蜚语自然说不到跟前,可她们终究是要活在京都的。”
这番话真似一座巍峨大山,沉甸甸压下来。宋知意竟被说得羞愧难当,咬唇沉默了。
她终究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陈太傅取出一个锦盒,缓和语气道:“当初老夫向太上皇举荐你可做太子妃嫁入东宫,便是看重宋家家风,你父亲不会教出恃宠而骄忘了分寸的儿女。劝说殿下收回旨意一事也不急,你把这忘忧草拿回去,给殿下服用,让殿下放下儿女情长,清醒理智些,他自然会有定夺。”
宋知意犹豫着,没有接。
陈太傅顷刻又威严地逼迫:“敢问太子妃,是想当一代祸国乱君心的妖后流传千古吗?”
“太傅言重!”宋知意神情焦急,纤弱的双肩忽然覆来一抹不轻不重的力道。她茫然回身,看到了一身蟒袍、眉眼温润的赵珩。
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归宿,安定下来了,有些委屈地低哼一声。
赵珩安抚地揉揉她肩膀,看向陈太傅时,眼神已变得鄙夷:“老东西,你当我是死的吗?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老夫岂敢!”陈太傅一脸冤枉。
赵珩冷哼一声,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破锦盒,干脆利落地丢进湖心。
“哎!”陈太傅急得要跳下去捡,宋知意下意识拉住他,皱眉忧心道:“您这一把年纪,小心点呀!要捞叫侍卫来捞便是。”
“你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换有奇效的灵药!”陈太傅语气急切又责怪。
赵珩深深蹙眉,索性握着知意的手收回来,冷声说:“枉费你活到这个年头,若她当真狭隘自私,早就随你怎么跳,最好一把老骨头葬身在这翠峦湖!”
陈太傅脸色难看地僵在湖畔,没了动作。
宋知意难为情地拽拽赵珩袖子,赵珩冷眼瞧着陈太傅,继续道:“今日我最后一次挑明了说,从我开始,后宫只有皇后。我不需子嗣成群,手足残杀,日后有一子能继承皇位便好。至于天下江山,既然祖制不许后宫参政,前朝亦没有女子入朝为官,天下江山是否安宁又与她有什么干系?若太傅意在开辟后宫参政,女子入朝,我亦不是不准。”
陈太傅顿时急得嚷道:“老夫从无此意!”
他知道,这事赵珩不是干不出来,那更要乱了千百年来的祖制规矩!
“所以你今日拿这些莫须有的大局来压谁?”
“我……”
陈太傅老脸一青,哑口无言。
赵珩话语威严郑重,掷地有声:“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善良仁慈,坚韧勇敢,便是遇到塌天大祸亦能谋略得当,沉着冷静,我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这样千好万好可遇不可求的姑娘,日后只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后。”
陈太傅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赵珩言罢,牵着呆住的知意转身离去。
年轻的帝王霸气侧漏,杀伐果断,春风吹动他金线绣着龙纹的袍角,带来一阵冷厉。
陈太傅思及被强行打发去地宫守墓的太上皇,后脊无端冒出一阵寒意来,今日冒死劝诫无果,只怕来日项上人头不保。
活到这把年纪,陈太傅不惧死,却不得不考量家族后辈,当即惶惶跪下请罪道:“老夫失言,多谢圣上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