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雅丹 路过的狗都有遗憾。
其实刚才开车的时候陈睦看到路边的牌子了, 好像写着“即将进入雅丹地貌”。
只是她说得太兴奋,没空对此发表言论而已。
“雅丹”是维吾尔语,意为“陡峭的小山包”。这是一种因干燥而出现的风蚀地貌, 在长年累月的风化和间歇性流水冲刷下, 形成了一个个有着层状纹理的巨大岩石。
不过这是杨糕给出的学术型解释,要让陈睦说的话,这就好像他们变小了, 开着玩具车闯进一片蘑菇林。又好像大地上无端冒出
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 反正看上去很神秘, 充满了冒险意味。
“这地方还真……有点意思啊。”陈睦感慨。
现在路两旁已经连那种猥琐的球状植物也没了,地上就是土,寸草不生的土,风儿吹过卷起的也全是土。
杨糕用了一个更加普遍的形容:“是不是很像火星表面?”
陈睦忍不住“啧”了一声:“衣服穿错了。”
*
说好的拍湖的呢?咋还一下子切到废土风了?
要拍废土早说啊, 这是她的舒适区哎, 她的那些个皮衣、工装裤、大头靴子, 哪个跟火星表面不适配啊,结果穿个白衬衫出来。
她一边翻行李箱一边抱怨:“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你看这个黑色打底多好看呢,这儿还有个大领子。就这个背景, 我用手把领子这么一抬遮半张脸,我都不敢想得有多帅。”
杨糕在旁边调着参数, 犹豫了半天这话要不要接。
到底还是接了:“姐,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油腻。”
难怪今天早上看到陈睦穿白衬衫他会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原来是因为有去油效果。
这话陈睦不乐意听, 不过也没放在心上:“油腻?你认真的吗,哪有把这词儿往女生身上使的……哎我皮衣放哪了?”
杨糕真是没眼看:“你别翻了,自打昨天在青海湖边拍过你那身防晒服之后, 我觉得你穿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找到了找到了。”陈睦说着把黑色打底和棕色皮衣扔引擎盖上,然后手脚利索地合起行李箱。
杨糕感到迷惑:“这件黑色打底衫你打算怎么穿?套在白衬衫外面吗?”
“怎么可能,那穿着能好受吗?”陈睦说着解开领口两颗纽扣,“嗖”一下就把衬衫从头上拽了下来。
杨糕:“啊——!!!”
*
陈睦里面穿的是运动内衣,对她来说就是个稍微有点短的吊带,连肩带都是宽的那种。
以前锻炼或者改车的时候她常穿这个,根本没人理她,这会儿停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当然也不会顾忌。
杨糕突然大叫吓了她一跳,但是手上也不耽误事儿,在杨糕闭眼转身的下一秒,她就已经把那件黑色打底衫套上了。
她还觉得杨糕神经兮兮的:“你瞎喊什么呢?怎么一声接一声的,你今天能正常点吗?”
“你能正常点吗!”杨糕身子还不敢转过来,“这光天化日的你在干什么!”
“……哪有人啊?”
“我不是人啦?”
“你……”陈睦还真差点脱口而出“你也算人吗”,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她想表达的是并不是贬义,而是想说“咱们之间已经挺熟了,你不算那种需要我多注意一点的人”。
但现在孩子反应都这么大了,陈睦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得有所收敛——杨糕不是徐来,也不是豪豪他们,他的大脑结构明显跟他们不太一样。
是的,陈睦知道下次得避着他点了,只是嘴还是硬的:“我穿的是运动内衣,还是纯黑的,我就算不穿别的就穿这个拍套写真也没什么吧?你要是连这你都……那我觉得这纯粹是你个人的思想问题。”
“我的思想问题?我要是思想有问题我就不转过来了!”
“行了赶紧转回来吧,我穿好了。”
杨糕便想回过身来继续理论,但是一看到陈睦白衣变黑衣的样子,他脑子里又是一团乱。
他脸上的红晕根本就退不掉:“你也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所以呢?”
“所以你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当着我的面这样也太不尊重人了!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异性来看!”
这话说得,陈睦还认真寻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拿他当个异性看。
这个问题有点哲学,陈睦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能反问:“难道你夏天打球没光过膀子?你尊重走过路过的其他女孩了?”
“我当然没光过膀子!我有球衣为什么要光膀子!我又不是变态!”
得,那么多夏天光膀子的男的,这还偏偏问到一个不光的。
虽然无从证实,但杨糕说这话陈睦居然是信的,于是霎时就落在了道德的最低点上。
她脑瓜嗡嗡的:“行,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变态。”
*
之后陈睦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哲学问题——论‘她是否应该拿杨糕当异性看’。
她觉得这跟她这些年来的生活环境有关。
赛车是彻头彻尾的男女同台竞技,不存在男的跟男的比,女的跟女的比。所以从加入车队之初,陈睦就完全摒弃了性别概念。
这并不是说她不拿自己当女人了,她还是很认可自己的女性身份,只是她不拿其他竞争对手当男人了。或者说得再具体一点——不拿其他对手当作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了。
即便如此,刚开始参加驾照训练的时候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眼神和声音。
比如当徐来和她同时出现,其他选手总是条件反射地认为徐来是车手,她是领航员。然后在二人表明各自身份之后,对方又十分惊讶地盛赞陈睦“精神可嘉”。
比如训练过程中总会有来自各方的特殊照顾,殷勤的递水、递毛巾什么的都是小事了,陈睦最受不了的是有人会在头盔后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又比如陈睦参加的那场训练里,顺利拿照的人数远超其他场次。她很清楚在座各位是怎么想的——之所以一个个那么认真,怕的不就是“女人都坚持下来了,我要是没拿照岂不是很没面子”。
净是这些又膈应人又不好发作的小事。
说实话在遇到徐来之前,陈睦其实从没想过要做职业车手。因为赛车是完全的贵族运动,把陈睦全家家底掏出来都不够改辆车的,更别说赛车配件还要实时更新。当然最致命的还是,玩赛车其实不赚什么钱。
除非说一路比到头部了,不然其实就是大把大把地往里面填钱,甚至也不敢说只要钱花到位了,就一定能跻身头部,看到回报。
所以陈睦一开始只是当个消遣,去参加卡丁车赛,在工作之余寻求一下自我解放的刺激感。
能被徐来一眼看中,她觉得很幸运,而徐来也跟她说过,是因为遇见她,才坚定了他想要组建一个车队的想法。
那是在第一次正式比赛得冠之后,徐来摘下头盔,因为流汗太多头发已经粘在了脸上,头顶还冒着热气。
当时陈睦还没把头盔彻底摘下,他就猛地拥抱上来,于是陈睦手一松,头盔又掉脖子上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和徐来之间还是纯友谊呢。
她能明确地感知到,这个紧紧的拥抱是对刚刚同生共死的搭档,而不是对一个异性。她全然信任他的领航,按照他的指示踩着油门冲向前面一片混沌风沙;他全然信任她的操控,毅然决然坐上这辆一旦失事就绝非小事的高速赛车。
于是陈睦也激动,她用力地拥抱回去,对徐来说:“谢谢你,徐来,谢谢你给我这次上场的机会……”
让她没想到的是徐来已经泣不成声:“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如果只有我的话我不会有勇气开始赛车这条路,因为我不确定路的尽头究竟是不是CC赛场。但是有你在的话,我知道是的,我知道路的尽头会是的……”
那时候,陈睦也以为会是的。
雅丹的风吹过,拂过她的脸庞,似乎要连她一起侵蚀了。
而杨糕在一旁嘀咕着:“正好这块儿没人,我放点音乐吧,帮助你更快进入状态。”
然后他真的放了,《安河桥》的那个马头琴声蓦然响起,险些要了陈睦的命:“停停停,杨糕你要我死吗?!”
*
人都说马头琴声一响,路过的狗都有遗憾,更别说陈睦了。
她现在宁可听唢呐也不想听这玩意。
杨糕
也不知道她又抽什么疯,只好将音乐关掉:“好吧,那我们这次就是拍那种废土末世风大片。你先坐汽车引擎盖上吧,然后看我……别这么嚣张地看我。”
不夸张,杨糕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大喝一声“yo”然后冲他比一对中指了。
到了工作时间,他倒是很快把刚刚的各种不愉快搁下,很专业地进行引导:“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风格,但是那真的不帅,那可能,只是你以为的帅。”
陈睦的情绪其实还没从那个难受劲儿里出来,但她不想让杨糕看出来:“那你作为摄影师不是应该满足客户的需求吗?你不能真拿我当模特用了啊。”
虽然杨糕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不能承认,而且他觉得拒绝给客户拍丑照片也是他的职责之一:“我懂,但是你要是想拍车模照的话,你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拍啊。现在我们的主题是雅丹风光,神秘、萧瑟、美丽又顽强——这样吧我给你拿瓶矿泉水,你就假装你刚刚逃难到这里,然后坐下喝口水,好,眼神往后来一点像在提防怪物追来……nonono不是恐惧,而是随时备战……OK绝了!”
杨糕翻看着自己拍到的满意照片:“我就说你特别适合拍硬照。”
*
所以今天是在末世废土下打怪的勇敢睦睦。
还真的很适配她的流浪汉衣服。
在杨糕的指引下,她时而穿梭在小土包之间,像是落入什么失落的世界;时而遥望大片荒芜,如同一个风尘仆仆的火星旅客;时而又以孤独的柏油公路为背景,仿佛一朵末路狂花。没人知道她的终点在哪里,却能从眼神看出她一定会启程去远方。
常理来说杨糕作为摄影师,拍着拍着肯定是要鼓励式夸奖的,但是在给陈睦拍照的时候他的夸奖竟完全没有鼓励成分……他是真心觉得不错。
他甚至不得不稍微收着点,因为夸过头了陈睦会开始得瑟,一得瑟照片就变味。
“好,这个眼神也不错。”他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又去看高处,“然后我们爬到上面去再拍两张吧,拍拍高处风景。”
“啊,可以吗?”陈睦说着拍拍一个低处的土疙瘩,“这算不算破坏地貌啊?”
“不算,这里成千上万的小山坡,爬山不算破坏的话这个就不算。”杨糕说着已经从一个缓坡上去了,陈睦紧随其后。
高处视野更加震撼,向雅丹腹地看去,能够感受到大自然魔鬼般的压迫感,无穷无尽的小山包连接天际,像在吸引冒险者深入。
但是任何一个尚有神智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段有去无回的旅程,迷失了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
于是内心闪过的,倒很难说是恐惧,更像是敬畏。
以及对于吃土吃到饱的崩溃。
陈睦来的这两天确实风大,站在高处吃的土就更多了,她赶紧转向背着风口的方向,头发便像拥抱她一样从后往前一飘。
杨糕赶忙抬手抓拍下来。又是神图一张。
“这你也拍?我头发都乱得跟疯子似的。”陈睦边说边扒拉着吹进嘴里的头发丝儿,“你不是故意拍我丑照呢吧?”
杨糕刚想跟她吹吹这张图有多绝,闻言真是一点分享欲也没有了,偃旗息鼓地兀自看起了之前的成果。
说实在的他内心挺复杂的——拍出了精彩的照片他当然开心,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些照片给他的心理暗示太强还是怎么着,他居然觉得陈睦有很深沉一面,他会觉得陈睦很漂亮。
这算是艺术家对缪斯的感情吗?之前也没听说干摄影还会有这方面心理问题啊。
他一张张往前翻看着——确实今天的风格更加适合陈睦,她真的好自然,没有什么表演痕迹,好像她本身就是这种很坚强,很勇敢,能在艰苦条件下顽强生存的人一样。
尤其是刚刚拍的大风吹乱她的发梢,她回过身的一瞬,像是被头发拥抱了,又像是被风儿拥抱了,她和这粗粝的雅丹合为一体。
杨糕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个人怎么随手一拍就这么好看,身形好,头身比好,明明也不是大众审美里的那种俊俏脸庞,现在在他看来也美得要命了。
但他是最知道的,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明明很讨厌的,审美又不行,又没什么内涵,油腻又缺乏尊重,时不时还仗着多吃了几年饭就说教人、欺负人。
这种感觉让杨糕很割裂,感觉拍摄过程就是个反复上下头的过程,拿起相机就被吸引,放下相机就被暴击。
说到底,还是他拍照技术太好了吧?好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正这么想着,陈睦那边又开始了:“哎,那边停了好多车啊,那个山头上怎么那么多人——是不是那边拍照更好看啊?你是不是挑错机位了?”
好气,实在是好气,明明是她自己不懂,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否定别人的劳动成果。
杨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哦……那个好像是那个网红咖啡店。”
第18章 咖啡 这波我在大气层。
真神奇啊, 片刻之前陈睦还看着雅丹深处在那敬畏大自然呢,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公路跑了呢,还以为全世界就她和杨糕俩人搁那大方地换衣服呢……谁能想到距离他们不过百米就有个这么烟火气的地方。
杨糕劝了一路:“不是吧姐?咖啡你在哪不能喝?我们已经在这儿逗留很久了, 得赶紧赶路了。”
但陈睦都已经把车开到车辆聚集地了:“你在开玩笑吗?我现在在哪?我在火星表面, 人一生能有几次在火星表面喝咖啡的机会?”
杨糕只能也跟着下车:“这种地方喝咖啡肯定贵得要死……而且那玩意也不好喝啊。”
陈睦没搭理他,一路往一辆咖啡车走过去。
不少旅客选择了在这里下车,不过大都是拍照打卡的, 实际喝咖啡的很少。但陈睦是真想来一杯, 一方面是刚才跟杨糕说的觉得在这种地方喝咖啡很有意思, 另一方面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情绪有点反扑。
她毕竟是在家待了一年的人,她非常清楚那昼夜颠倒、食不下咽的一年,绝不是因为她不够坚强、不够勇敢。
她就是需要休息, 需要调节, 需要去回忆和思考一些事情, 需要让悲伤尽情地来。
那一年里她性情大变,变得懒散、自私又凶恶。她让一些人担心了,当然也说出了不少伤人的话,但说真的并不后悔——她也没法去后悔, 她已经没法挤出哪怕一丝力气去进行自我谴责了。而且她也很清楚,如果不用那种发疯般的状态去对抗的话, 她可能也没机会看到这样美丽的世界了。
后来随着CC拉力赛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的内心也越来越清明。
就是,开始试着接受现实, 开始幻想没有赛车之后的生活,开始劝自己放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放下在赛车生涯中积累的所有关系——不管是友情, 还是爱情。
这种时候就开始能理解,为什么头狼在失去地位之后,就必须要离开狼群。
其实豪豪他们可能知道陈睦在干什么,他们理解陈睦的自我切割,也十分默契地不再来打扰她。反倒是徐来不明白,或者说是他不愿意明白,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陈睦是状态越来越差了,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但是真不是,她只是,想继续往前走了。
所以她就出来玩咯。
现在想想,选择和杨糕一起继续旅程也不止是因为他好玩,更是因为在遇到杨糕之前她其实已经经历了一次情绪反扑——就是当她跑来跑去找不到小羊的时候。
刚才拍照前忆及往事,那一瞬间带给她的冲击其实不亚于当时,如果不是杨糕就在她旁边,她可能也会忍不住暴风哭泣。
这就是身边有个人的意义,尤其是有个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
还是喝杯咖啡缓一缓吧,不然她怕她开车走神,也怕某个瞬间没绷住被杨糕看出端倪来。
原本是做好了50元以内都喝的
准备,结果一杯美式20元,还是正儿八经磨的咖啡豆……在这种吃饭喝水都费劲的地方,委实也算不得贵了。
“一杯美式。”陈睦说完回头看杨糕,“你喝什么?”
“怎么,你要请客吗?”
“赶紧的,一杯咖啡我还请得起。”
杨糕这才凑上前来,从上往下溜了一眼:“我要一杯……烤奶茶。”
陈睦一边掏手机一边感叹:“真会给我省钱啊。”
“就是不爱喝咖啡,闻到那个味儿我就觉得又要熬夜做试卷了。”
“好好好,那你喝奶茶……”陈睦说着说着手上一顿,然后回身拍拍他,“我网不好扫不出来,你付一下。”
*
杨糕很急躁,真是又要花钱,又报喝,又耽误时间。
座位被安排在一个土坡坡上,是两个露营椅喝一个露营箱,旁边还竖了个“315此生必驾”的黄色牌子。
倒也别具一格。
杨糕举起相机给陈睦拍了几张游客照,然后就焦急地看着时间:“你敢信吗?我们目前为止连一个景点都还没有去,这就已经快11点了。”
“没关系。”陈睦喝着咖啡教育他道,“你现在要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并不是你计划中的所有事都必须要做到才可以,实在打不了的卡就不必打了。说白了打卡只是一种旅游方式,不是旅游目的,人生也一样。”
“听不懂你说什么。”杨糕还是不开心地撇撇嘴,“净说这些负能量的,决定了要做的事当然就是要尽全力去做啊,要是总想着算了算了,最后肯定会一事无成的。”
陈睦连声叹息:“你不懂就对了。这波啊,这波我在大气层。”
*
什么啊。
杨糕皱着眉头看看她,又闷头继续喝奶茶:“那随便你,反正我尽到提醒义务了。”
虽然作为摄影师遇到这样的客人是很棒,但是任何一个导游都不会想要这样的旅客。
只能说,好在她是私人定制的旅程。
这么想着,杨糕开始盘算要不把水上雅丹的行程砍了,去完东台直接奔着翡翠湖去,这样应该能刚好赶上翡翠湖日落。
陈睦则不需要考虑太多,只是捧着咖啡继续思考人生。
她觉得杨糕说的其实也对,该舍的要舍,但该抓的也要抓。就像这趟旅程中很多景点也许都来不及去,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这也恰恰证明了这片土地如此美丽,无法用一次行程尽收眼底。正如赛车这个事儿,它让人无法自拔的就是操控感和失控感,它本身就是一项刺激的极限运动,那么随之而来的身体伤害就是其惨痛的另一面。
这事情已经翻来覆去地反刍多次,她大致接受了当时的那起事故,相信它是偶然之中蕴含的必然。
至于人生的路接下来要何去何从,她还没有一个成熟的答案,但至少她已经走出家门,来到了大西北,来到这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然后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此基础上,她还想恢复一些对生活的掌控感——度过了一事无成的一年后,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做成些什么,哪怕是非常小的事。
或许这就是她着急想要找到小羊,甚至为此破大防的原因。
是的,如果一开始就很顺利地搞到羊了,那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打卡,但是正因为迟迟搞不到,这事情就成了一个执念,成了此行的主要矛盾。
当然就现在这状况,就像杨糕说的,已经不可能有羊群了,羊在这种地方真是连屎都吃不上。
那就得等张掖到西宁之间的祁连大草原,如果把这当作目标的话,整个旅程都会有所期待。
想到这里陈睦倒是有在考虑,如果在张掖把杨糕送回家的话,那是不是等她到了草原,身边就没有杨糕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被杨糕敏锐地发现:“看我干嘛?”
于是陈睦又移开视线——也好,她本身就是一个人来的,最后一个人完成目标,一个人从西宁离开,这也算是有始有终。
旅途中结识的情谊很真诚也很美好,但陈睦其实并不想把它抬到一个过分的高度。
她或许还会再来大环线上,会再找杨糕玩耍,她也欢迎杨糕到杭州来找她,她真的会带他游西湖。但也就止于这样,她绝不希望杨糕参与太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至少不要搞到回去之后会思念的地步——她现在心态还很脆皮,没有强大到可以承载这份思念的地步。
所以她什么都不想告诉杨糕,她希望自己是大环线上的匆匆过客,然后通过这次旅程能让心态稍稍平静一点,就已经很好了。
她当然没有奢望能通过一次旅游来解决所有问题——如果一个人遇到的困难是可以用一次旅游解决的,那还是困难太小了。
就这样的,在这孤独的火星表面,陈睦思考了一杯咖啡的时间。
当陈睦把空杯子放下,起身唤一声“好了,出发吧”的时候,杨糕并不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赶忙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完,跟着陈睦就走:“那接下来你开我开?”
“我开啊,不开车这咖啡不是白喝了。”陈睦说着身手利索地爬下去,“接下来咱们去哪来着?”
“反正会先路过U形公路,不过最近U形公路好像整改了,不让下车拍照,只能路过的时候看一看。”杨糕的手对着空气比划,“过了U形公路继续往东,就到了我一直说的那个最美盐湖,东台吉乃尔湖。”
“哦,我记得,东台是吧。”陈睦问了个灵魂问题,“我穿这身能拍吗?”
*
这个是真没招,杨糕不能允许任何人穿着流浪汉风的衣服去拍东台。
于是他坐在副驾驶上,整个身子扭向车窗方向:“好了没啊?”
“马上,稍等,坐着不好穿。”陈睦也很烦,她就正常换个衣服,怎么就给弄得唧唧歪歪的。
她也被杨糕带进去了,侧身朝着另一边换衣服,好像真的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杨糕可以发誓,他真不是有意偷看的,他是听见了衣服拽下来的声音,以为是已经穿好了,所以确认性质地侧头瞥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后腰处火焰一样的伤疤。
第19章 天路 准备超车了啊。
烧伤?烫伤?好像还有缝合伤口?
她不会被人噶过腰子吧?
杨糕看得心跳漏了半拍, 又赶在陈睦回过头来之前老实地闭上眼。
“好了……哎呀别摆这死样,都跟你说了没事。”陈睦说着还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开导航, 赶紧的, 不是说时间紧张吗?”
他这才一副刚刚睁眼的样子:“你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
杨糕不是不想问,是没法问, 因为他要是问了, 就说明他偷看了。
他倒是有在思考能不能旁敲侧击一下, 比如“姐你有没有动过什么大的手术啊”之类的。
但是怎么想怎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自觉地去瞄陈睦,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答案一样——现在车窗正开着,她右手把着方向盘,左胳膊就撑在窗框上, 左手自然地垂下。
那手真的好长, 手背上筋脉分明, 力量感延申到手腕,隐入白衬衫下,然后就看不见了。
因为不想头发乱飘的缘故,她用黑色皮筋低低地绑了一道, 这让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完全展露出来,显现出几分之前没被察觉的干练。
这样的形象配上窗外的戈壁沙尘, 杨糕都有点看不下去。
“好烦啊!”为了打断自己的思绪, 他赶紧喊出声来,然后借着这打破寂静的一瞬逼自己把头扭向另一边。
陈睦哪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好笑道:“大好年华有什么可烦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你现在面对的那些都是‘少年维特之烦恼’,真正的苦在后头呢。”
杨糕不想理她。
他总不能说刚刚那一瞬间他想的是——好烦啊, 我怎么不长这样呢!
*
橘色汽车一路向西,继续在狭长的公路上飞驰着。
315国道上开车其实挺吓人的,因为路上是双向两车道,一个来的一个去的。
听上去好像是只要老实地在自己车道上开就行了,但关键是,会遇上拉货的大车。
那总不能跟在后面龟速前进。
这种时候就要进行一个必要操作,叫“借对向车道超车”。
这一操作的难度就在于,货车实在是太大了,它遮挡视线,有时不太好确定对向有没有来车。
所以小车就只能向左打方向,稍微探出点车身看看,要是对向车辆不断就赶紧缩回来,对向暂时没车就踩油门迅速超过去。
这听上去还是不难,真正让人着急的是,遇见大车车队。
那就得瞅准时机,超一个,躲缝里,再超下一个。
而比这更地狱的是,遇上一串儿不敢超车的小汽车,在大车后头跟小鸭子似的龟速前进。
陈睦两眼一黑,急得想按喇叭:“不是啊,都这么悠哉的吗,都不赶景点的吗?”
杨糕也着急:“能超过去吗?”
“只能超啊,没工夫这么耗啊……”陈睦说着探头看去——前面六辆小汽车跟在一辆大车后头,现在不仅要判断这“非常6+1”的长度,还得判断它们的速度,还得判断对向来车的速度——一个搞不好跟对向车脸对脸亲上去可是车毁人亡。
她又缩回来:“不行,距离不够。”
这么说着,又是一辆对向来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过去。
说实在的这一路坐车又开车,连那种严重事故都碰上了,杨糕都没觉得怕过,但是在这儿他是实打实地恐慌上了:“要不我们先这样跟着开吧,等前面的车超过去几辆,我们就好超了。”
“我是跟着开的呀,关键这么大会儿了你看前面几位有要超车的意思吗?”陈睦烦得很,“这主要还是最前面那两辆不超,后面的就都不好超车……哦,五号选手动了,让我们看看它能否顺利超车呢?”
她习惯性地带上了赛场上的解说腔:“好吧,五号选手放弃了超车。”
陈睦又等了一会儿,等几辆车从她边上相向而过后,再次探头出去。
这次情况不错,一扫眼过去对向没车:“好好好,七号选手现在尝试超车。”
她说着打了转向灯,方向盘一转到了对向车道。
正打算加速把这一长串车超过去,却见正前方天际处忽然有车冒出来,正冲着她急速行驶。
她赶紧又缩回了原道上:“不行不行不行——那就是你说的U形公路吗?”
*
“啊?我看看哦。”杨糕说着看了一下自己的离线地图,“没呀,还没到呢,还有段距离。”
“哦……那就是普通的陡坡了。”陈睦说,“前面有个直冲天上的陡坡,另一边应该是下坡路,对向车刚好爬上来,吓我一跳。”
“那应该快到了,U形公路就是类似的。”杨糕说着也想从自己那边探头看,但是只能看到前面的一串儿车身。
他只好又老实坐回来:“就是,你可以理解为,U形公路就是连续的陡坡,几个坡子上上下下的,看上去不就是U形了嘛。”
陈睦听明白了:“那就是纵截面是U形了。那这也拍不出来U字儿啊。”
“就是拍不出来,但是能拍出那种公路修到天上去的感觉——你等会儿看了就知道了。”杨糕说着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相机。
这地形显然也不好超车,陈睦索性消停了,跟在六辆车后面当老七,在这条波浪形公路上上上下下。
到来到U形公路跟前时,她算是明白上上下下这么久,为什么只有这个坡被叫做U型公路了——因为它高啊。
看得出这原本是个很好的停车打卡点,但因为整改的缘故,路两旁已经被围了起来,现在已经不让下车拍照了。
陈睦放慢了车速,忍不住抬抬墨镜:“哇哦,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哎哎哎——”
这应该是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都能想到的一句歌词,虽然陈睦也知道这歌唱的其实是铁路。
但这实在太应景了,它都不像是公路修到了天上,它像是一条公路状瀑布流淌而下,很难想象当初究竟是怎么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修出这样一条路的。
杨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时的陈睦看上去,好像比之前拍雅丹地貌的时候兴奋多了。
就是好像刚才还有点迷糊,这会儿才真正清醒似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她开心,杨糕的心脏也就不由得温热起来。他把相机向后高高举起,以车前窗映出的U形公路为背景,自己率先摆好了自拍姿势。
然后他唤陈睦道:“姐,回个头。”
果不其然又是教训的语气:“我开车呢我回什么头?”
但杨糕却很坚持:“你给半张脸总行吧?快点!一会儿要拍不着了!”
于是陈睦只好换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比个剪刀手,微微赏了一点点脸。
咔嚓!
这就是杨糕和陈睦的,第一张合影。
*
那之后杨糕就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相机里的照片,脸上笑嘻嘻的。
陈睦有点瞧不起他:“至于吗?就这么满意?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摄影的巅峰水平了。”
“你不懂。”杨糕说着合起相机,把靠背放倒一档,惬意地躺在那里,“这是艺术。”
“那我确实不懂。”陈睦扁嘴摇头。
现在孩子都这样吗,还是只有她碰上的这个这样?
眼看前面一片坦途,陈睦也向杨糕发出预告:“准备超车了啊。”
“啊?我……”
于是杨糕就以微躺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自己前方变成了对向车道,他似乎都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喂喂喂,等等!对面那不是车吗?!”
他说的不假,虽然前面确实有一段空旷,但再往前,一辆白车正向着他们飞速驶来!
下一秒杨糕才意识到——不对,不是对向车飞速,是他们的车飞速!
强大的惯性把他死死压在了座椅上,刹那间有种穿越黑洞的感觉,视线都没反应过来,白车都已经近在眼前了。
然后在他发出尖叫之前,陈睦方向一回,赶在撞车之前回到了自己的车道。
超车成功。
陈睦也得喝口水缓缓,她用牙拧开矿泉水瓶,故作姿态地承认道:“这次怪我,确实有点险,下次还是得开保守点。”
杨糕人是在车上躺着呢,魂却还在后面飘着,他想吐槽陈睦开车是“人魂分离器”,但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甚至手还没出息地抖着。
陈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嗯……你要喝一口吗?”
“我喝个鬼啊!”杨糕崩溃大叫,“你这是什么开法!你要再敢这样我不坐你车了!”
陈睦伸手把车门锁开了:“那你下去。”
杨糕也没什么话讲,只是半躺在那里捶胸口,脸也转向看不见她的方向。
“行了哦,差不多可以了,我不都道歉了吗?”陈睦挠挠额角,岔开话题道,“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杨糕继续生了三秒闷气,倏忽又爬起来接过陈睦喝过一口的水,泄愤般豪饮:“东!台!”
第20章 东台 它看起来就像是……天堂。……
杨糕算是明白了, 给别人当导游要钱,给陈睦当导游要命。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大车司机可以做到的水准了,而且
既然她还有搭档, 还受过伤, 还对自己的所有信息都严格保密,甚至连身高都要保密,那么她的工作难道是……
武装押运?!
*
杨糕又歪着头看陈睦——这个女人穿迷彩服的样子, 怎么想怎么合适。
“看够了没?”陈睦毫不留情地戳穿, 让他脸色一红, 又飞快地去看窗外。
此时的陈睦心情舒畅,像鼻塞了一年终于通气儿了一样,每个细胞都在呼号:没错,这就是我该享受的速度!
她也十分理解杨糕为什么盯着她看, 就她刚才的那行云流水的操作, 没人能不看她, 没人能不仰慕她,没人能忍得住不琢磨她。
她就该受这份仰慕。
从这个个头长起来开始,她便被人仰视——被女生,被男生, 被父母,被师长。不管听谁说话, 她都从未躬下身子, 总是挺直着身板,顶多低一下头, 或者眼神往下一垂。
她毕竟从学生时代起就享受着校园明星的待遇,那些她跑步时、行走间向她投来的钦慕的目光,从心理上就把她抬到了一个异于常人的高度。
在青春期叛逆得最彻底的时候, 她甚至不允许自己的父母对她不尊重,会因为听到一句“你考这点分你对得起谁”,而摔门就走。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个被尊严和骄傲堆砌出来的人,她自大又较真。
在最初那次夺冠之后,她和徐来招募了技师,共同将火焰车队组建起来。经历了连续几次得奖得冠,他们证明了一切并不是运气,火焰确实有着在赛场上争金夺银的实力。
而随着比赛等级越来越高,同台竞技的渐渐成了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对手,赛场变得越来越危险,角逐也越来越吃力。
但陈睦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鹤立鸡群,那反而没意思。就是要出现一堆被看好的王牌车手,出场时个个金光闪闪,然后在众人期待他们的精彩表现时,却发现冠军已经没有悬念——换而言之,她还是没把任何一个对手放在眼里。
徐来总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担忧,在赛前打压陈睦的嚣张气焰,希望她能更加沉着冷静地参赛,成了徐来的一项必备技能。
当然一开始把握不住火候的时候,好几次因此触怒陈睦,吵得几乎决裂。
后来他便搞明白了,陈睦不是不能听人说话,而是得非常注意方式。他渐渐能够把握分寸,真正成为陈睦量身定制的领航员——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情绪上。
这个阶段让陈睦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有一场赛她比得特别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车手居然对她穷追不舍,一会儿你超我一会儿我超你,这要放在公路上都是斗气车的水平。
她开得火冒三丈,下车就想看看这狗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谁知道这小子也犟,摘了头盔气势汹汹地直冲她跑来。
那一刻陈睦身板完全挺直了,她想着就算真要肉搏,吾拳未尝不硬。
但是一个头盔一支笔塞到了她的拳头里,人家说:“您是陈睦对吧?我就是因为看了您的比赛视频才决定玩赛车的,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陈睦:“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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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杨糕这个又别扭又想看的模样,还真让陈睦回忆起了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果然她就算武功尽失,在这个小羊羔面前逞逞英雄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没得意几分钟,这嚣张的神情就变成了眉间的褶皱:“嘶——”
她说下次得开保守点是认真的,这次超车确实惊险,她现在的腰其实不能负荷这么快的速度。
“怎么了?”杨糕被这动静惊了一下,立刻转回身来。
陈睦也不多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捶着后腰:“坐久了。”
杨糕眼睛一亮,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昨晚好像也是腰疼来着,都没站稳。要不要去看看啊。”
“不用了。老毛病。”
“……什么病?”
“你管我什么病。”
“喂,我是关心你啊。”
陈睦觉得好笑:“口头关心是关心啊?要真关心我,得空来给我捶捶腰。”
“今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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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睦被他问得一愣。
然后才回过神来:“你脑子坏了啊?”
“干嘛?”杨糕看上去理所当然的,“白天得赶路,我怎么帮你捶?今晚我们不是订在同一个酒店吗?大不了我过去一趟就是了。”
“……神经。”陈睦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骂了一声婉拒了,顺带岔开话题,“现在几点了?”
“3点半了。”杨糕似乎对之前的讨论也没什么兴趣,很快就投入新的话题中,“真是服了,先是在咖啡店逗留太久,然后又遇到那个大车堵路……水上雅丹肯定来不及了。”
陈睦也加紧跟上:“来不及就来不及呗,我们不是看到雅丹了吗?水上雅丹是怎么个事儿……雅丹地貌泡水里?”
“……正常一般会说湖上冒出一些雅丹岩石。”杨糕说着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又用圆珠笔屁股抵了抵额头,“好吧,确实这个季节水上雅丹可能蚊子多。那这个地方我们就放弃。”
他说着在本子上打个叉:“那我们等下到了东台吉乃尔湖,玩一会儿之后就原路返回一段儿,然后往北走柳格高速,直接去翡翠湖看日落。”
“可以啊,我没问题。”
“……这都不是你有没有问题的事哦。”杨糕说着继续在纸上做标记,“现在从东台到翡翠湖至少需要3个半小时,然后我们必须在晚上8点半之前到翡翠湖。”
“为什么?”
“因为8点半停止售票。在这个基础上最好还能再早一点,因为8点半小火车也停运。”杨糕现在聊行程的样子看起来莫名认真,如果说之前有向陈睦显摆自己的导游能力的意思,现在就是完全沉浸在规划当中,一副特别认真的样子,“就按8点算吧,如果我们想8点到的话,至少5点得从东台出发……啧,时间还是有点赶。”
那陈睦也没办法,她能开快车,但是交通规则不允许,她总不能超速。
倒是看杨糕这样子,她总觉得心有点乱,好像刚才也有什么让她有点在意的事来着……
算了不想了,陈睦一贯的习惯就是,只要她不想,那就没这事儿。
她摆摆手就当这页掀过了:“嗐,玩就好好玩嘛,要是在东台玩久了,大不了翡翠湖就不去。”
“那你将完美错过所有浙江人免费的景点。”
“……”陈睦语塞片刻,扭头问他,“东台对我不免费吗?”
“东台吉乃尔湖,对全人类都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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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台吉乃尔湖并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盐湖,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
它其实是青海锂资源公司矿区,因为景色过于美丽的缘故,应广大游客需求开设了观景通道,而在观景过程中不收取任何费用。
“这是做慈善啊……”陈睦把车停好后,就率先往里走了。
外面车其实已经停了不少,看得出确实是个热门“景点”,但是对于偌大个盐湖来说,人就显得稀稀拉拉,全然不是那种人挨人的模样。
她已经看到远处的盐湖了,这跟之前的青海湖完全不一样——如果说看到青海湖时她的第一感觉是“要找个词儿来形容这个颜色”,那么看到东台吉乃尔湖时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透明的”。
但其实湖水并不是完全无色,它是那种非常清透的蓝,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才是完全透明,就像蓝色布丁上蒙了一层冰糖壳。
陈睦自认为对一切文艺范的东西过敏,她喜欢直接点的,有什么说什么。
但是任何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都很难再用一种“有什么大不了”的态度去对待这种景色,因为它真的很大不了,它看起来就像是……天
堂。
而从陈睦脚下到湖之间还有一大片白茫茫的盐地——是的,一大片,没有一丁点土,全是盐——只可惜不是食用盐。
她完全被吸引住了,踩着吱吱作响的盐粒,一路往湖边走去。像踩着雪,像踩着白沙海滩,又像是踩着蓝色布丁旁的糖霜。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一年前翻车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死了?所以才能来到这样美丽的地方,这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追上来,远远喊了一声:“姐!”
陈睦才如梦初醒。
回过身来,小伙子就已经跑到了近前,差点没刹住车:“你怎么也不等我啊!你手机又没信号,分开了我上哪找你?”
陈睦顿了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自然点:“谁知道你这么慢,你自己怎么不跟紧点?”
“我看门口有个小摊,就给你买了这个。”杨糕说着抓过陈睦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个东西。
那一刻陈睦其实怀疑是什么整蛊玩具。
但是当她打开手心,那里躺着的,却是一条红蓝珠子串起的精巧额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