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继室 > 50-60
    第051章 筹谋(大肥章)

    明?媚的黄昏余晖落在窗畔女子身上, 只见她纤瘦盈盈,低垂螓首,仿佛一枝盛开在天?光中的晚香玉,美丽娴静。

    卢宛坐在案前, 仔细教着怀中谢璟千字文。

    如今怀中孩子也方才一岁多的年纪, 几日前, 她本是一时兴起, 也并未抱太?大希望地教他识字。

    不料, 谢璟却甚是聪明?,不过短短几日功夫, 便背下了两三篇开蒙的诗文, 还会写?了几个字。

    甚有成就感?的卢宛惊喜之?余, 对谢璟,更是越教越起劲。

    索性每日在玉衡院待着也只是看书赏花喝茶,虽然慵懒安详,但时日久了也难免有些无聊,这?几日每每空闲下来, 卢宛便抱着谢璟在窗畔案前认字临摹,不亦乐乎。

    谢行之?走?进寝间时,所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妻子怀中坐着璟儿, 正垂眸, 唇畔带着浅浅笑意教他认字写?字。

    行至窗畔卢宛与谢璟身旁, 谢行之?望着他们。似方才觉察到他回来了,卢宛微仰面?颊, 对他嫣然一笑,正欲起身行礼, 却被他轻轻按了一下肩头,示意不必多礼。

    看着手中拿着紫豪笔,正低头认真写?字的谢璟,谢行之?坐在卢宛对面?,眸底蕴起些许笑来,问道:“璟儿方才不到两岁,能认识那般多字吗?”

    微顿一下,他继续道:“莫要揠苗助长?。”

    卢宛闻言,不禁抬眸瞧着坐在面?前的谢行之?,微微歪头,笑着学他方才的话:“摄政王莫要门缝里看人。”

    说着,想到了什么,卢宛抬手,自桌案一旁拿起一沓宣纸来,递到谢行之?面?前,眼眉弯弯道:“看。”

    接过卢宛递过来的宣纸,谢行之?翻看着,只见上面?的字都写?得?很大,显然是方才习字的孩童写?的,横平竖直,认真得?很。

    静静地一页页翻看完面?前的宣纸,谢行之?眸底柔色愈深问卢宛道:“这?些都是璟儿写?的?”

    听他这?般问,甚有成就感?的卢宛面?上盈盈笑意愈深,颔首道:“当然。”

    谢行之?的眸光落在正临案认真写?字的谢璟身上,唇角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来,他望着面?前的孩子,神色柔和夸赞道:“真乃吾家千里驹。”

    明?灯荧荧,夜色如墨,灯影已有些阑珊。

    卢宛沐浴洗漱过后,坐在梳妆台前,用厚实帕子擦拭着濡湿柔顺的长?发?。

    待到一切收拾妥帖,卢宛站起身来,正待往床榻旁走?去,却忽地被坐在案前的男人打?横抱起。

    躺在榻上,看着抬手打?落帐幔,眸色深深的男人,长?发?如瀑落在枕上的卢宛羞恼地捂紧了自己宽散的中衣,摇首道:“今日不行。”

    闻言,眸光有些晦暗的谢行之?垂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不禁问道:“怎么了?”

    听到他低沉沉的声音,卢宛更是愈发?面?红耳赤,浑身滚烫。

    乌润眼眸水光潋滟,卢宛羞赧地低声道:“我来月事了……”

    待到听到卢宛声若蚊呐,含羞带怯的一番话,谢行之?望着躺在面?前的女郎,眸中划过一抹怜意。

    展臂,将卢宛揽入怀中,灼热大掌落在她的小?腹,谢行之?垂眸望着她莹润白皙的小?脸,问道:“疼吗?”

    听到他这?般问,卢宛想了想,先是颔首,复又?摇头。

    她微有些迟疑答道:“还好。”

    见怀中女郎这?般反应,谢行之?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将卢宛拥得?更紧,谢行之?抱着她,垂首,轻吻了一下她柔顺馥郁的发?顶,嗓音低沉带着温和的柔意。

    “睡罢。”

    卢宛抬眸瞧了他一眼,唇畔微弯微微颔了下首,然后慢慢阖上了眼眸。

    ……

    翌日清晨。

    谢轩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出青松院,侍从忙在他身后小?跑着追出来,焦急阻拦道:“大公子!大公子!您要去哪?”

    见自己的侍从挡在面?前,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谢轩面?色愈发?阴沉难看道:“我要去问问玉衡院那个,为何?给?谢辰那个窝囊的东西定?了王家六姑娘,给?我定?的,却是文家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她便那么不待见我,要害我一生吗?”

    侍从闻言,哭丧着脸道:“大公子,您这?般心中有气跑去玉衡院,必会跟太?太?争执起来,您还是先冷静一下,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不待面?前的侍从一番劝告说完,谢轩已经阴着面?色,绕过他,复又?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无可奈何?之?下,侍从只得?也追了上去。

    玉衡院。

    看着站在下首,面?上尽是怒气,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谢轩,听他火冒三丈对自己抱怨完,卢宛心中已是一片厌烦冷意。

    只要一想到从前谢轩黏在自己身上那种叫人作呕的目光,卢宛便不禁暗自皱眉,这?位大公子的为人,实在教卢宛厌恶膈应得?紧。

    放下手中茶盏,卢宛神色淡淡地望着谢轩,掩下眸中情绪,语气平静道:“我倒是也想为大公子定?一位世家闺秀做妻子。”

    想到整日斗鸡走?狗,声色犬马,谢府举了他做官,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谢轩,与他后院比他父亲都多的小妾通房,卢宛便禁不住地想要冷嗤出声。

    她看着面?前的谢轩,微顿一下,方才面?色愈淡地继续道:“但大公子声名在外,有头有脸的世家听到你的名头,都不肯将女儿嫁过来,我也是没奈何?,婚姻一事向来是结两家之好,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听卢宛这?般说,又?瞧出她对这?件事,显而?易见的袖手旁观与冷淡,谢轩心中怒火更仿佛被浇了热油。

    偏生对卢宛所说的这些话,他只能忍气吞声,找不出什么辩驳的理由来。

    恼羞成怒的谢轩目光阴沉看了卢宛一眼,不待行礼告辞,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到这?般蛮横无理的谢轩,侍立在卢宛身后的女使忍不住欲言又?止地皱眉道:“太?太?,这?位大公子怎么如此……”

    卢宛想起方才自命甚高,因着自己比他年少几岁,而?被他明?晃晃摆出质疑恼火神色来的谢轩,眸中浮起一抹冷意与不耐来。

    垂眸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愠怒,卢宛摇首淡道:“无妨。”

    走?出玉衡院,谢轩一路上打?鸡骂狗,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个死丫头片子!空有一副好皮相,谁晓得?却是个面?善心恶,心思歹毒的女人!”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心惊肉跳张望着四处,生怕大公子这?忤逆不孝的话,教旁人听到。

    看到自己侍从这?副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模样,谢轩觉得?甚是滑稽,不禁嗤笑出声。

    这?一笑,方才心中的怒意,反倒缓和几分。

    似想到了什么,望着面?前侍从,谢轩顿住脚步,慢慢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忽地笑了一下。

    瞧见前一瞬还在恼火地跳脚崩溃的大公子,如今俊俏面?容上已浮现出轻浮愉快的笑意来,侍从不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侍从傻眼地望着面?前的大公子。

    见到自己侍从呆头呆脑,傻愣愣的模样,谢轩却摸着自己的下巴,面?上轻浮笑意愈深。

    想了想,似自言自语一般,谢轩有些忘乎所以地笑着说道:“听闻咱们这?位太?太?,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若能与她风流一度,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大公子原是因着这?件事骤然变了情绪,侍从心中胆战心惊,不禁四处打?量周围是否有人路过,大着胆子打?断了谢轩的话:“大公子,慎言!”

    瞧他扫兴,谢轩也兴致缺缺。

    收敛起面?上轻佻的笑来,谢轩翻了白眼,道:“有甚可怕的?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要你来多嘴饶舌。”

    侍从侍奉跟随在这?位大公子身旁多年,岂不知他是个喜欢寻花问柳,花

    心好色的性子。

    此时见大公子竟觊觎起了府中太?太?,他礼法上的继母,侍从心中甚是畏惧这?位大公子,会真的胆大妄为做出些什么来。

    用过午膳,卢宛坐在玉衡院的凉亭中,秋日温暖的日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明?灿灿落在身上,教人心生祥和安定?。

    看着凭栏坐着,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光影洒在面?容,微阖眼眸的太?太?,瞧见她这?副不急不缓,自在慵懒的模样,女使不禁有些犹疑。

    想了想,女使轻声同卢宛道:“眼瞧着便是摄政王的生辰了,怎么也未瞧见太?太?着急筹备。”

    阖着眼眸原本正小?憩的卢宛,忽地听到身旁女使这?般道,不禁微顿一下,微有些诧异纳罕地睁开眼眸。

    将手中书卷又?翻了一页,卢宛懒洋洋垂眸,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方才慢道:“有甚好着急筹备的,生辰礼是早已备好了的。”

    望着面?前太?太?懒散的模样,女使想了想,出言划策道:“摄政王是太?太?的夫婿,太?太?也合该为摄政王做些香囊荷包之?类的针线活啊……”

    闻言,卢宛面?上的茫然纳罕之?色愈重。

    她瞧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女使,问道:“为何??”

    听到不开窍的太?太?不解风情地这?般问,女使解释道:“向摄政王表达您对他的爱啊!自古以来的女子不都是这?般,为夫婿洗手作羹汤,或赠定?情信物,普通的生辰礼,哪能表现出您的心意呢?”

    卢宛静静听罢身旁女使的这?一番话,方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望着女使微微笑了一下,卢宛面?上含笑温柔,却轻轻摇首拒绝道:“我那一手针线,鄙陋得?很,便不在摄政王面?前献丑了。若摄政王想要香囊荷包,自有绣功精湛的绣师绣娘为他做。”

    见卢宛并未多加思索,便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女使却仍旧想要劝说些什么一般,踌躇着道:“太?太?……”

    唇畔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来,卢宛道:“我自小?不喜女红,看着便觉得?累得?眼睛疼,这?个我决计是做不好的,莫要再劝我了。”

    望着太?太?执意不肯动手做香囊荷包给?摄政王,女使心中不禁轻叹口气。

    太?太?真是不开窍,其实做得?好坏与否,摄政王哪会那般在意呢?最重要的,是太?太?一针一线的心意啊。

    想到摄政王身旁侍从暗示自己游说太?太?的话,女使不禁有些暗暗头疼。

    ……

    几日后,清晨。

    卢宛方才用完早膳,正坐在窗畔软榻,教小?璟新的诗文,却忽听女使进来禀报,田姨娘过来请安了。

    有些诧异地微挑了下眉,卢宛思忖片刻,按下心中思绪,站起身来,对有些迟疑的女使笑道:“那便过去罢。”

    懂事乖巧的谢璟知晓母亲有事要忙,笑着挥了挥手,卢宛心中柔软,俯身在他幼嫩白皙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来到玉衡院花厅,田姨娘早已等了有一会子。

    见到卢宛走?进花厅,田姨娘忙曲膝行礼,温柔谦卑道:“妾身见过太?太?。”

    虽然甚是厌恶谢轩,但对这?位田姨娘,卢宛倒并不曾有什么厌烦不喜。

    田姨娘素来是个怯懦柔弱,低眉顺眼的沉默性子,虽说不上太?教人喜欢,但安安静静的,也不讨人厌。

    此时见她弱柳扶风,怯怯的模样,卢宛不禁放柔了几分声音,温和笑着同她道:“起来罢。”

    见田姨娘起身,纯美姣好的面?容上微有些暗自蹙眉,似在为难着什么的模样,卢宛想到她胆怯的性子,于是望着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抬眸瞧了一眼坐在上首圈椅上的卢宛,田姨娘有些欲言又?止与难为情地踌躇了一会子,方才开口。

    “太?太?,妾身……”

    话只起了一个头,田姨娘便又?沉默了下去,微咬着唇,眼中有些含泪地望着卢宛。

    卢宛心中无奈叹息一声,面?上却不显。

    目光定?定?望着坐在下首圈椅上,如坐针毡一般的田姨娘,卢宛始终一语不发?,神色专注平静地静静看着她。

    田姨娘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对卢宛道:“妾身是来同您解释,昨日下午,家主到妾身院中,什么都不曾做,只是坐了一会子便离开了……”

    说着,似怕卢宛会误会,田姨娘忙向她解释,昨日傍晚,她是在蒹葭湖中泛舟清歌,被途经后花园的家主遇到,许是因着念及年少情意,家主方才会去她院中小?坐了两刻钟。

    听到田姨娘泪眼婆娑,犹疑半晌,要说的话竟是这?个,卢宛心中只觉又?无奈,又?有些好笑。

    莫要说只是去坐了一会子,便是谢行之?要宠幸宅院里的谁,也不必一一来找她禀报罢?

    想到这?里,卢宛微微皱眉,似觉察到了什么。

    有些微冷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田姨娘身旁跟着的女使身上,卢宛面?色仍旧平静温和,问道:“姨娘何?出此言,这?同我有什么干系呢?”

    听到卢宛语气平静含笑地这?般道,田姨娘抬眸看了这?位貌美年少的太?太?一眼,似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见田姨娘不再言语,只是有些怔地站在原处,杏眸含泪地望着自己,连眼泪都忘了落的傻乎乎模样,卢宛笑着摇了下头,目光中微冷的冷意愈重。

    卢宛笑道:“田姨娘,我原并不晓得?这?件事,是你到玉衡院来解释,我方才知晓的。”

    微顿了顿,卢宛望着她,继续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原来我并未多想,甚至并不晓得?此事,你如今这?般一厢情愿,上赶着来解释,反倒有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之?嫌,我反而?要怀疑些什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垂首,用帕子慢慢擦干了眼中泪水,再抬眸瞧着卢宛时,虽不再哭,却有些哀伤低落地迟疑道:“可……可素梅说……”

    田姨娘一语未毕,便被身旁侍立的女使出声打?断,不悦地低声喝止道:“姨娘!”

    不曾料到田姨娘身旁的女使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卢宛更觉方才心中的揣测,是八.九不离十。

    卢宛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她望着田姨娘与她身旁的女使,虽还在笑,但那抹笑意,却怎么瞧,怎么透着几分冰霜冷意。

    看着田姨娘,卢宛身旁女使秀眉一挑,讥嘲道:“田姨娘,你身旁女使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太?与你说话,她都敢多嘴插话!”

    听到这?带着不悦的呵斥,田姨娘忙望向卢宛,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素梅也是为我好,怕我在太?太?面?前说错话受责罚……”

    卢宛望着田姨娘,闻言,不禁反问道:“在姨娘心目中,我便是那起子肚量狭小?,说错一两句话,便会责罚于人的严苛之?人吗?”

    想起昨日素梅告诉自己,太?太?看着温柔和气,实则是个性子狠厉善妒的,从前的应姨娘,便是因着得?罪了她,而?被设计害死,所以家主去过她的院子,必须要向太?太?禀报。

    田姨娘虽有些诧异与半信半疑,但想到这?位太?太?也是方才进门两年多,从前,先太?太?郑氏方才进门时,在她每每受宠幸的第二日,便定?要她过去站规矩解释,田姨娘想起羞耻耻辱,教人难堪的陈年旧事,心中酸痛窘迫难言的同时,也默认了素梅劝她今日来玉衡院的话。

    与其到时候再受羞辱,还不如她自己先来解释,教太?太?心中怒意轻些,少受些辱。

    虽然,心中隐隐约约,田姨娘也觉得?主君不过是在自己院中坐了一时半刻,便起身离开了,应没有那般严重。

    欲言又?止片刻,田姨娘抬眸,瞧着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来的卢宛,复又?解释道:“太?太?,妾身真的不曾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侍立在田姨娘身旁,偷偷觑了一眼卢宛面?上神情,心觉有些不好的女使心中大骂田姨娘是个蠢货,觉得?再这?般下去,十有八.九田姨娘便会什么话都被套出来,女使眉头紧锁,不悦地再度道:“姨娘,莫要解释了,仔细越描越黑!”

    闻言,田姨娘不禁愣了愣。

    卢宛看着侍立在她身旁,屡屡插嘴的那个女使,唇畔浮起的浅浅笑意,终于变得?甚是漠然冷淡。

    看了一眼田姨娘身旁的女使,卢宛忽地笑了一声,道:“有意

    思。”

    目光中碎雪浮冰的冷意愈重,卢宛看着田姨娘身旁的女使,问道:“我方才听姨娘说,你是叫什么梅花是吗?”

    女使闻言,面?上隐约闪过不快,但却按捺着,向卢宛礼了礼身,恭声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贱名叫做素梅,素色的素……”

    卢宛懒得?听她继续啰嗦,笑意微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原来你也晓得?你是奴婢,主子们说话,何?用你一个婢子屡屡插嘴?”

    听出卢宛话中显而?易见的冰冷与不悦,与加重的语气,女使见势不妙,忙“扑通”跪下,摇首道:“太?太?,奴婢惶恐……”

    闻言,卢宛面?上的冷意愈深,却不紧不慢地笑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惶恐,倒像是舌头不想要了。”

    看了一眼侍立在花厅门口的几个仆妇,卢宛骤然收了面?上笑意,冷声命令道:“来人,将这?个挑拨生事,饶口多舌的婢子掌嘴杖责后拖出去卖了。”

    跪在地上的女使连忙摇首求饶,涕泗横流道:“太?太?,奴婢……唔……”

    只是她方才出声,便被走?进花厅的几个仆妇堵上嘴,拖了出去。

    田姨娘望着被拖出去的素梅,面?色发?白,目光怔怔。

    待到片刻后反应过来,田姨娘两行泪水忽地落下,望向卢宛,哀声求情道:“太?太?,若您心中有不痛快,尽管将火气对着妾身发?,骂妾身一通也没甚相干的,何?必为难素梅一个不曾做错事的女使……”

    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田姨娘缓了缓,方才眼泪簌簌而?落地继续道:“身为奴婢,本便地位低微,易受艰难世道磨难,再被打?了卖出去,更是难有什么好生路……”

    看着眼泪涟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田姨娘,卢宛摇了下头,只觉无言无奈至极。

    她看着田姨娘,眸色淡漠道:“田姨娘,我对你,真是无话可说。”

    微顿一下,见田姨娘眸中含泪地启唇,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宛无奈扶额道:“你以为你的这?个女使是什么良善之?辈吗?瞧她方才模样,定?是不晓得?多久之?前,便被旁人收买,今日故意撺掇你来拱火罢了。”

    目光落在闻言,不由得?愣住了的田姨娘身上,卢宛希望她能明?辨是非,莫要继续在这?里纠缠。

    “若我今日真的中计,对这?件事吃醋伤心,责罚于你,心中也难免对摄政王生出怨怼之?心,摄政王晓得?此事,也会因我的使小?性子而?发?怒,真是一箭三雕的妙计啊。”

    不晓得?心中是否相信卢宛的这?一番说辞,但,卢宛话音落下之?后,田姨娘却有些失魂落魄地不再试图开口求情,只是目光怔怔的,眸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

    卢宛与田姨娘素昧平生,平素交集寥寥。

    若非今日她身旁女使算计自己,又?仆大欺主,日后难免闹得?宅院不宁,又?是一桩难料理的官司,为着防微杜渐,卢宛才不愿多费口舌,插手这?件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愣了许久,方才垂首,慢慢用帕子拭去面?上泪痕,声音仍旧有些抽泣的轻颤。

    田姨娘低着头,哽咽着慢慢道:“素梅自妾身进府,便与妾身在一处,后来又?在妾身身旁侍候,半生情谊,妾身不相信她会被人收买。”

    微顿一下,似决定?了什么一般,田姨娘抬眸,泪眼朦胧地瞧了卢宛一眼,鲜见目光这?般坚定?道:“妾身要再找摄政王去求求情,女使被打?了卖出府,下场凄惨,妾身实在于心不忍……”

    看着面?前柔弱貌美的田姨娘,与她善良但不辨是非的模样,卢宛不再置一词,随她去了。

    待田姨娘按捺着眼底眼泪,起身向卢宛行礼后离开,卢宛想到今日所遇到的这?件可笑荒唐的事,不禁有些气极反笑。

    在谢府侍候了几十年的何?嬷嬷瞧见卢宛面?上无奈又?无言的笑,又?想到已浸润谢家后宅将近二十年,说好听些仍旧天?真单纯,说难听些,是蠢到可笑的田姨娘,心中不禁轻叹口气。

    似田姨娘这?般女使出身,没有娘家倚仗,地位低微的妾侍,年少时还能靠着容貌以色侍人。

    待到时光流逝,一副好颜色渐渐褪去,仍旧不长?心眼,不懂自保,不晓得?敛财,以后,会有怎样的下场与处境呢?

    心中生出些可怜来,何?嬷嬷忍不住向卢宛解释,希望这?位太?太?莫要与今日隐约有所顶撞的田姨娘置气。

    何?嬷嬷叹了口气,道:“田姨娘是个可怜人,她父母早逝,五岁那年被收养她的舅舅舅母卖了,一两年后开始在家主身旁伺候笔墨,后来生下大公子,抬了姨娘,日子方才渐渐好过些,但她性子太?软,立不住,还是难免总受人欺负。”

    顿了顿,何?嬷嬷愈发?叹息道:“大公子先前一直养在先夫人身旁,被身体不好,难以好好教养孩子的先夫人给?骄纵坏了,对田姨娘这?个身份低微的亲娘不假辞色,田姨娘真是吃了黄连,够苦的了。其实,要奴婢说,先夫人哪里是养不好,分明?是……分明?是记恨田姨娘,方才姑息纵容,有此一着……”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何?嬷嬷话说得?愈发?含糊不清,渐渐住了口,不再说了。

    想到自她进府这?两三年,便听闻几回田姨娘被谢轩弄哭,嫌弃她是小?妾,不如养大他的郑氏的事。

    与谢轩几回闹出祸事来,却又?偷着去外面?寻花问柳,被抓了个正着,谢行之?要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田姨娘却哭着求情,抱住拉开谢行之?,教他莫要打?谢轩,要打?便打?她,最终往往以谢行之?无可奈何?退让,摆明?了甚吃她这?一套的模样。

    卢宛垂下眼眸,喝了口茶,淡道:“田姨娘真是应了那句慈母多败儿的话。”

    听到卢宛这?般说,怕她似先夫人一般,因着田姨娘而?心生芥蒂,何?嬷嬷忙笑道:“太?太?说笑了,您才是大公子的正经母亲。”

    闻言,卢宛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回到院子里,多愁善感?的田姨娘想到被重责后卖了出去的素梅,越想越难过。

    她想到自己平日里素来胆子很小?,不敢招惹任何?人,从前,她喜欢穿素白衣裙,可是,自太?太?嫁入府中,有时会那般穿,她便再不敢将自己的白衫裙穿出去一次。

    可是……

    可是,太?太?为何?还要这?般为难她?

    眼眶发?酸,田姨娘坐在绣墩上,暗自神伤地垂泪,喃喃自语一般轻声道:“我明?明?什么都不争的,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为何?……为何?老天?爷却会这?般待我……”

    虽然心中黯然难过,但田姨娘此时,却也并未对为难她的太?太?生气,尽管,身旁的另外一个女使,又?在撺掇着对她言人是非,说卢宛坏话。

    “姨娘,太?太?是个面?慈心苦的,今日她定?是因着昨日家主来咱们院中之?事,心里暗生闷气,面?上却难以发?作,所以才会做筏子将素梅姐姐打?杀出去的……”

    这?般说着,女使面?上一直隐隐压抑的对田姨娘的不满愈重,她看了一眼田姨娘,心中骂道,假惺惺装模作样的贱人,这?会子来哭丧,当时在太?太?面?前连求情都不会吗?

    女使心中不满,面?上却哭哭啼啼,哀伤的模样,落泪道:“可怜素梅姐姐被这?个心肠歹毒的主母,微一动手指便害死了……”

    听到身旁女使这?般说,田姨娘却抬眸看着她,破天?荒敛了神色,有些严肃认真道:“素兰,素梅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去周旋,可是,不许你这?般妄议太?太?。”

    除了今日太?太?态度强硬地非要将素梅卖出去,平素,田姨娘觉得?太?太?待自己,还算温和大度,不应该背后这?般非议她。

    女使被田姨娘打?断了话,心中鄙夷不屑,面?上却仍旧潸然欲泣。

    她与素梅,其实一直对田姨娘厌恶不已。

    明?明?从前她们是一道进府的奴婢,田窈卿性子懦弱,处处不拔尖,却因生得?一副清纯貌美的狐媚子长?相得?家主宠爱,还生了府中的第一位公子,她们二人聪明?

    伶俐,却一辈子只能做个奴婢,天?道真是何?其不公。

    暗暗撇了下嘴,想到很久前给?了她与素梅许多银钱的那人的周全吩咐,女使状似抽泣着点头,哀声道:“姨娘既心中有主意,那奴婢便也不再多嘴了。”

    田姨娘坐在绣墩上,又?暗自垂泪了一会子,在身旁女使的催促下,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起身到前院书房去。

    在田姨娘前脚方才离开院子,到前院书房,后脚,卢宛便被人禀报,知晓了这?件事。

    见田姨娘仍旧执迷不悟,卢宛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首淡淡笑了一下。

    ……

    玉衡院。

    夜半时分,卢宛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时候,帐幔外留的灯都已熄灭了。

    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隔着如墨夜色与冷清隐约的月影,卢宛瞧着面?前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将藕臂同样放在他劲瘦的有力腰肢上,回抱住谢行之?,偎在他怀中。

    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卢宛以袖掩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靠着谢行之?的胸口,问道:“您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垂眸,为怀中女郎撩了撩有些散乱的耳畔碎发?,男人眸中蕴起怜意的情愫来。

    低头厮磨地吻了吻女郎柔软的嫣唇,谢行之?低沉沉答道:“嗯,今日事忙。”

    觉察到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若有似无在自己身上游走?撩拨的修长?指节,卢宛的面?颊倏地变得?滚烫。

    她赧然睁开乌润潋滟的水眸,有些羞恼道:“我还没好利索呢……”

    看着面?前女郎娇容绯红,娇艳欲滴的羞怯模样,谢行之?眸色翻涌,只觉喉口微干。

    垂首,复又?自卢宛柔软唇瓣上亲了一下,他浅淡笑着在她耳畔,暧.昧厮磨地与她道:“不是已经五六日了?更何?况,宛娘还能用别的法子帮为夫的,不是吗?”

    原想歇息,却被拆穿谎话的卢宛羞赧横他一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阖上眼眸,任由他因着她这?般反应,轻笑一声,长?指轻巧挑开她腰间衣带……

    不晓得?过了多久,窗外月影渐淡,摇晃起伏的曳地帐幔,亦渐渐平复下来,只微微颤着余.韵。

    卢宛汗涔涔躺在谢行之?身上,光洁莹润,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尽是一片汗湿。

    力气好似全然被抽空一般,卢宛觉察到身下之?人不安分游走?的长?指,不禁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呜咽着指责道:“呜,你这?个登徒子……”

    听她又?这?般说,谢行之?不禁唇角微勾,有些忍俊不禁。

    在怀中女郎仿佛要滴血一般的通红耳垂上亲了亲,男人故意揶揄问她:“宛娘是只会这?一句吗?”

    卢宛羞恼横他一眼,无力动作,不禁张口,在他肩头重咬了一口。

    换来的,却是男人比之?方才,更加变本加厉的捉弄……

    “呜……”

    求饶一般,卢宛抽泣着败下阵来,真是耐受不住这?个技艺娴熟,炉火纯青的男人。

    绵软无力的双臂勾住谢行之?的脖颈,卢宛讨好地在他唇上啄了几下,声音带着沙哑呜咽道:“是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抱着怀中女郎,教她自身上下来,侧躺在床榻上。

    握住谢行之?劲瘦的手臂抱在胸前,有些警惕防备着他再度动手动脚,卢宛阖上眼眸,正待睡下,却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复又?睁开眼睛。

    望着面?前正垂眸静静瞧着自己的男人,卢宛面?颊愈发?滚烫了一下,抬手在他胸口上拍了一下,不教他继续这?般看着她。

    微顿一下,水汽蒙蒙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娇俏的挑衅之?色,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忽地问道:“摄政王没有什么事要与妾说吗?”

    听到她这?般问,谢行之?散漫抬手,抚.弄把玩着她落在他身上的一缕汗湿长?发?。

    “嗯?”

    想到白日里分明?有人去前院书房找他告自己的状,此时,他却一副恍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禁腹诽:真会装。

    瞧出她乌润水眸中明?晃晃的怀疑与嗔怪,谢行之?低头,复又?自她馥郁嫣唇上亲了几下,嗓音低沉喑哑地笑道:“促狭鬼。”

    卢宛阖上眼眸,搂紧了他,轻声“哼”了一下,不再言语。

    ……

    虽然天?气渐冷,但今日却是深秋鲜见的天?光明?媚。

    晌午时分,卢宛怀中抱着困得?迷糊的谢璟,自寿安院回去。

    走?在回廊上,卢宛垂眸望了一眼怀中睡得?东倒西歪的谢璟,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顿住脚步,抽出一只手来,将谢璟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卢宛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正待同半睡半醒的谢璟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太?太?。”

    卢宛顿住了身形,片刻之?后,方才神色淡淡地转身,看着正笑着,慢慢向自己走?近的谢芙。

    瞧见卢宛怀中抱着的那个一两岁的孩子,谢芙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对卢宛弯起眼眸笑笑,问道:“这?便是璟儿罢?”

    谢璟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

    看着面?前笑意盈盈,漂亮的陌生少女,谢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茫然看向母亲。

    卢宛在几日前,便知晓了谢芙已经被放出来,如今府中正在筹划她的婚事。

    微垂眼眸,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筹谋与冷意,卢宛仍旧不曾与面?前的谢芙言语,好似依然心怀芥蒂。

    谢芙看了一眼面?前神色淡漠,沉默不语,却拿自己无可奈何?的卢宛,眼中划过一抹得?意的笑意来。

    抬手,仿佛是要去摸谢璟的面?颊,谢芙笑意愈发?明?媚道:“璟儿,快叫姐姐啊。”

    第052章 勾结

    怀中抱着谢璟, 卢宛目光冷淡望着面前谢芙,此时见她抬手?要?摸谢璟的面颊,卢宛面无表情又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谢芙。

    见卢宛这般警惕的模样, 谢芙面上笑意却愈发明媚。

    看了一眼面前的卢宛, 谢芙复又笑着同谢璟道:“璟儿, 快叫姐姐啊。”

    谢璟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母亲, 又瞧了瞧面前笑意明媚的女子。

    有些茫然了一瞬, 谢璟抬手?揉了一下惺忪睡眼,蜷在卢宛怀中, 又睡着了。

    漠然望着面前的谢芙, 卢宛道:“既然出来?, 以后便老实些,莫要?再生是非。”

    说?罢,仿佛甚为厌恶一般,卢宛抱着怀中孩子,转身离开。

    见卢宛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谢芙面上的神?色,在她转身离去之后,倏地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待到卢宛与女使仆妇一行人?消失在回廊拐角的尽头,谢芙忽地冷哼一声, 面上尽是森寒。

    谢芙身旁女使小心觑她一眼, 见她显而易见不悦的神?情, 不禁轻声劝道:“姑娘,待到明年春里您过了孝期, 便可以出阁了,今后实在没?必要?同太太闹得太僵……”

    身旁女使一语未毕, 谢芙已冷笑看着她,喝止道:“我要?如何,还用不着你这个贱蹄子置喙!”

    见二姑娘这副冷怒不快的模样,女使心头微颤,不敢再多言一句。

    ……

    玉衡院。

    天光熹微,秋末冬初,清晨的日头升起得愈发晚了。

    卢宛坐在上首圈椅上,以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却仍旧觉得困乏。

    自案上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温茶,清香苦涩的茶水,教她微微清醒些许。

    抬眸望向坐在下首,来?请安的田姨娘,其实,卢宛想要?催促她回去。

    只?是望见田姨娘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微微蹙眉,哀伤惶恐的神?色,与踌躇犹疑着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卢宛却又有些难以开口,怕面前此时此刻,这个瞧着摇摇欲坠似的女子,会因着自己的逐客令,而真的吓得昏过去。

    据卢宛所知,田姨娘院中那个叫素梅的女使,被她下令掌嘴杖

    责后卖出府去,尽管田姨娘去求了情,却仍旧不了了之了。

    想来?,如今田姨娘面上难过惊慌的神?色,是因着这件事??

    卢宛思?忖片刻,心中有些无奈。

    想了想,卢宛侧首,低声吩咐身旁女使去取些点心来?。

    田姨娘迟疑着始终不曾离开,她们二人?一直这般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甚是尴尬困窘。

    索性?她这会子还不曾用早膳,刚好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待到女使应声去取了几碟子点心,卢宛浅浅一笑,望向坐在下首,有些茫然无措的田姨娘,笑道:“姨娘这会子也还不曾用早膳罢?我院中小厨房做了些花样的点心,原是为小璟备着吃着顽的,姨娘若不嫌弃,便也尝尝。”

    听到卢宛这一番温和客气的话,田姨娘忙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低声道:“妾身怎么会嫌弃呢?太太这里的东西,定都是甚好的……”

    见田姨娘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卢宛不曾言语,只?是对她无可无不可温柔笑了笑。

    纤白指尖拈起碟子里的一块抹茶牛乳糕,卢宛慢慢用着。

    目光不经意一瞥,却瞧见坐在下首的田姨娘仿佛饿极了一般,不过是块点心,她用了一块之后,眼眸忽地亮了亮。

    不晓得为何,卢宛想起,前几日听何嬷嬷说?起的,不成器的谢轩总是手?头有了银钱,便要?去秦楼楚馆花天酒地鬼混,于是谢行之已命府中除了月银,不许谢轩多支一文钱银子。

    但疼爱儿子,又懦弱耳根子软的田姨娘,却屡屡偷偷给谢轩自己的月银。

    原本谢行之便下令不许任何人?给谢轩除月银外的一切银两,田姨娘偷偷给了,自然不敢声张,于是愈发哑巴吃黄连一般,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这样的田姨娘,教人?瞧着有些可怜。

    微一思?忖,卢宛对身旁女使吩咐道:“过会子姨娘离开的时候,你们将剩的那些点心都打包给她带回去罢。”

    忽地听到卢宛这般说?,田姨娘神?色略带窘迫地停住了手?,望向坐在上首圈椅的女子道:“太太,不必如此的,妾身……妾身……”

    卢宛看她困窘得面红耳赤,似要?落泪的模样,微微笑道:“姨娘不必觉得有什么,只?是带回去,教姨娘尝尝鲜。”

    听到卢宛这一番言语,田姨娘虽不再说?话,但面容却涨红得愈发厉害。

    待到女使去为田姨娘打包好了糕点,深觉无地自容的田姨娘欲言又止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通红着面容起身,向卢宛告辞。

    一直有些犯困的卢宛见她起身行礼,终于要?离开,心中顿觉解脱,但面上却含着一抹浅浅笑意,颔了下首。

    回廊中。

    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忿忿不平,却难以找由?头发作的谢轩满腔怒火,仿佛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面色阴沉走在回廊上,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轩骤然顿住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见大?公子原本健步如飞,便一直低头匆匆跟在后面。

    却不料,谢轩会这般无缘无故停了下来?。

    始料未及的侍从?,不由?得撞在了谢轩背后。

    被身后侍从?撞了一下的谢轩微有些吃痛转身,借题发挥地抬脚便踹了这个自幼侍奉的贴身下人?几脚,口中不干不净骂道:“连你这个贱东西也敢忤逆本公子了?看我不教你好看!”

    连踹了面前侍从?几脚,却犹未解气,谢轩歇了一会子,正待继续对面前忍着痛挨揍的侍从?施.暴,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奴才怎么招惹大?哥哥了?教大?哥哥发这好大?一通火。”

    听到女子带着笑的声音,谢轩收敛起面上的不善与阴沉,换了一副笑面孔,方才转身对谢芙道:“没?什么,不过是这个奴才僭越忤逆,方才竟撞在了主?子身上,我教训他一番。”

    顿了顿,看着面前疼爱自己的从?前嫡母郑氏所生的嫡妹,想到她之前因去寺庙回来?路上马车倾覆,所幸只?是受了些伤,休养了将近两年,如今瞧着已是痊愈,谢轩面上笑容更深,谄媚问道:“二妹妹这是打哪来??”

    莫道他是势利眼,这位嫡妹容色才情皆是顶尖地出众,又有高?门外家,与出身名门,才干卓越的未来?夫婿,虽他是府中长公子,但将来?谁的日子过得更坦荡光明,还未可知。

    见面前的大?哥哥面上对自己尽是讨好之色,谢芙心中甚为鄙夷不屑。

    自小到大?,她便瞧不起这位不学无术,喜好寻花问柳,整日惹出祸事?的大?公子。

    只?是,心中虽鄙夷厌恶,但面上却不显。

    掩了掩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情绪,想到自己的筹划,谢芙看着面前的蠢货谢轩,忽地微带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明媚一笑。

    谢芙并不答谢轩的询问,只?轻轻笑道:“原是如此,方才我远远瞧见大?哥哥怒气冲冲的模样,还以为是有谁招惹了大?哥哥呢。”

    顿了顿,似有意无意一般,谢芙用帕子掩了下口,笑道:“我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若是有人?教大?哥哥心中不痛快了,我真是看不过去,也可以想法子,为大?哥哥解忧的。”

    听到谢芙这般说?,想到她聪慧机敏的性?子,谢轩愣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眼底近乎癫狂地闪烁起亮光来?。

    他看向面前谢芙,却见谢芙亦正唇角微勾,笑望着自己,好整以暇,又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模样。

    第053章 做戏(二更)

    卢宛目光中尽是柔和笑意, 望着正有?些摇摇晃晃,同几个?女使一同踢毽子的谢璟,唇畔微弯。

    正认真专注,心绪愉快地瞧着, 却忽听身后?, 传来?一道教人厌恶的声音。

    “太太真是好兴致。”

    唇畔笑意淡了几分?, 卢宛坐在原处, 虽未动, 却思量着,是否应该起身, 去带谢璟离开。

    瞧出卢宛面上?的冷意来?, 谢芙却行至她面前, 有?些黯然?委屈问道:“太太何?必待我这般冷漠?”

    顿了顿,见卢宛闻言,置若罔闻的冷淡模样,谢芙眼底闪过一抹愠色与恨意,但面上?却不显。

    谢芙有?些垂泪地伤感道:“我受了罚, 又被关?了两年,已经晓得自己从前错得离谱,太太便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见卢宛仍旧望着不远处正在踢毽子的谢璟,神情?含着淡淡笑意, 待自己不闻不问, 视而未见的反应, 谢芙站在她面前,忽地屈了屈膝, 做出要跪下的姿态来?。

    她垂眸掩下眼中冰冷恨意与思绪,抽泣道:“太太, 我真的晓得自己错了,求您原谅我罢……”

    原本,谢芙不过是想要装模作?样。

    这个?卢宛,平素最会惺惺作?态,仿佛什么温柔和善的性子一般,见她下跪,定会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而劝阻她。

    谢芙心中打着算盘,只是,却不料,她抽泣着屈膝片刻,卢宛始终不曾出声或出手,阻拦她要跪倒的动作?。

    算盘落空的谢芙,只得真的跪在地上?,心里?愈发?恨意滔天。

    已是深秋,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坚硬冰冷,谢芙极力压住心头愤恨怒火,哀伤委屈望着面前卢宛,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上?。

    倒是不用再假惺惺佯作?哭泣,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今日?为了自己的筹划,只能对卢宛忍气吞声的谢芙,已恼恨得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卢宛这个?贱人,竟真的教自己向她下跪!

    心中愤恨难言的谢芙,在女使们偷偷惊诧望过来?的目光中,已气得快要昏过去。

    平生以来?,她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半晌,卢宛终于侧眸,轻飘飘望了一眼面色愈发?发?白的谢芙,神色漠然?地淡声道:“你起来?。”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芙立时打蛇上?棍道:“太太若是肯原谅我,我便起来?……”

    不待谢芙一席话说完,卢宛已厌烦看她一眼,起身,准备带谢璟离开。

    见卢宛烦不胜烦的神色,与抬步欲离开的模样,今日?已豁出去了的谢芙,岂肯教自己功亏一篑。

    起身,追上?抱起谢璟,要离开此

    处的卢宛,谢芙拦在她的去路,眼泪簌簌而落,仿佛甚为委屈地不依不饶纠缠道:“太太!”

    望着面前眼泪涟涟,柔弱哭泣,眼底深处却尽是按捺着的,无穷无尽森冷与怨憎的谢芙,卢宛神色漠然?平静道:“谢芙,你要做什么,不妨说出来?,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见怀中谢璟好奇张望涕泗横流,哭得凄惨的谢芙,卢宛微一思忖,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女使看顾。

    望着卢宛面上?明摆着的厌恶,与不欲同自己多言的模样,谢芙暗自微一咬牙,忽地又直直跪在她的面前,抬手拉住卢宛的裙角。

    唯恐卢宛会抬步离开,谢芙紧攥她的衣裙下摆衣料,绷得发?白的指尖生疼。

    她抬起面容,难过黯然?地摇首,面上?尽是泪痕地哀泣道:“太太,我真的晓得自己从前错了,若您不肯原谅我,我今日?便一直跪在这里?,不会离开。”

    见卢宛虽不曾有?所动作?,却也并未言语,待自己,再无只言片语,谢芙恨得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心中更是愤恨难当?,却只能按捺着,对卢宛试探地,恭敬地问道:“太太?”

    微垂眼眸,望着面前哭得凄惨的谢芙,卢宛终于开口。

    她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女子,如今名义上?,是自己继女的女郎,神色冷淡平静道:“谢芙,你用不着同我道歉,因为道歉是这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

    微顿一下,卢宛目光中尽是碎雪浮冰,继续道:“木已成舟,后?果已然?酿成。我不会原谅你,亦不会再理睬你,自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莫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拿你怎样。”

    说着,卢宛平静望着谢芙的目光,不禁尽是冰霜冷意。

    她语调冰冷问道:“若你仍旧居心叵测,死?性不改,我亦不会放过你,懂了吗?”

    听卢宛这般说,话中似有原谅自己从前过错之意,谢芙眼底神色沉了沉。

    而卢宛则看着跪在面前的谢芙,心中憎恶冷嗤道:便这般容易放过她,怎么可能?

    她必不会教谢芙活到明年春后?出阁,曾将她撕得遍体鳞伤,血淋淋的残忍兽类,她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054章 手刃(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发)

    卢宛敷衍应了谢芙请求原谅的哀哀哭求, 只是,犹不肯放弃纠缠的谢芙,却仍旧跪在地上,手中紧攥她?的裙摆不肯松手。

    垂眸, 厌烦扫了一眼面前的谢芙, 卢宛不耐地冷声问道:“又?做什么?”

    听到卢宛话中不加遮掩的厌恶与冷意, 谢芙顿了顿, 指尖掐得掌心愈发疼, 却抬首,眼中含泪地柔弱哀求:“我想请太太到外?面酒楼办一场宴席, 当作赔罪宴, 请太太成全。”

    闻言, 卢宛看着谢芙,一时未曾言语。

    她?不晓得,谢芙忍辱负重?到这般地步,又?在打什么算盘。

    而瞧见面前卢宛这副冷漠的模样?,与始终不曾言语的冷处理, 谢芙等?了半晌,仍旧握着她?的裙摆,道:“若太太不肯答应我,那我便不起来。”

    听到谢芙这般说, 卢宛心中只觉可笑至极。

    见卢宛仍旧一语未发, 谢芙不由得泪眼朦胧, 试探问道:“太太?”

    本以为还要继续费口舌教卢宛同意,却不料, 垂眸俯视自己的女子却忽地一笑,颔首道:“嗯, 我答应你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芙不禁怔了怔。

    她?以为,如今卢宛定对自己十分防备。

    而卢宛心中,却带着一抹冰冷的冷嗤,想要瞧瞧,这个谢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

    品香楼。

    谢轩第无数次打开窗子,急不可耐向?外?看去,再转过头来时,向?谢芙迫切问道:“二妹妹,她?怎么还没来?”

    听到谢轩这般问,见他叫人作呕的急色模样?,谢芙眼中有浓重?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垂下眼眸,掩了掩眼中情绪,谢芙笑了笑,道:“大哥哥急什么?今日良宵还早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听门?外?传来几个女使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太。”

    听到这样?的声音,雅间中的两?人对视了然一笑,旋即,谢轩脚步匆匆推开雅间中的一道暗门?,闪身走进隔壁雅间。

    宴席间。

    谢芙身旁的女使斟了两?觞酒,待到在卢宛与谢芙二人面前放好,谢芙端起其中一杯来,对卢宛笑道:“第一杯酒,芙娘敬太太,希望太太能?原谅芙娘从前的年少无知。”

    可谁知,她?的手在半空中举了许久,却见不见面前的卢宛有所反应。

    面上流露出几分黯然伤感来,谢芙眼眸低落地问道:“太太不肯接这杯酒,是仍旧不曾原谅芙娘吗?”

    她?便这般一直抬着手,虽不再言语,一脸委屈黯然,却隐有逼迫之意。

    半晌之后,卢宛神色淡淡,一语不发地拿起放在面前的酒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卢宛喝下酒,谢芙眼中尽是得意喜色,不禁也将酒觞中的酒喝了,笑道:“芙娘便晓得,太太是宽宏大量的人。”

    只是待到喝完酒,不过一会子的功夫,谢芙便已控制不住地沉沉昏了过去。

    方?才一直不曾在场的陈嬷嬷走进雅间,对卢宛行礼后,回禀道:“太太果然预料得分毫不差,咱们带来的几个婆子,已将悄悄躲在隔壁雅间的那个打昏捆起来了,如今只等?太太下令,押这两?个恶毒忤逆的贱人回去。”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却抬眸望着她?,忽地笑了一下。

    “仅仅是押他们回府,嬷嬷不觉得有些太平淡了吗?”

    闻言,陈嬷嬷眼中不禁划过一抹诧异。

    却见卢宛笑得似有所思:“我倒是想看一场波澜横生,有趣的折子戏。”

    陈嬷嬷隐隐有所会意,不禁有些迟疑地猜测:“太太的意思是……”

    看着面前的陈嬷嬷,卢宛忽而笑道:“去取些安神助眠的熏香来。”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心中隐隐约约猜出她?要做什么的陈嬷嬷心中一凛,应道:“是。”

    翌日清晨。

    谢芙院中的女使倚翠,在品香楼雅间门?口对两?个守卫的婆子不依不饶:“为何不教我们进去?你们在掩饰什么?做贼心虚什么?”

    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女使故意转身,面向?站在雅间之外?的所有人。

    却不期然,瞧见了一张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看着在昨日便应该被打昏的,卢宛的贴身女使,倚翠惊诧茫然了一瞬,下意识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心中一惊,试探问:“你们家太太昨日不曾到品香楼来?”

    听到倚翠这般问,女使不禁笑道:“倚翠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太太,自是昨日晌午便自品香楼回去了。”

    闻言,倚翠不禁愈发惊诧与一头雾水,她?反问道:“若你们太太昨日便回去了,为何这会子你会在此处?”

    听她?语气有些咄咄相逼,女使却笑得毫不在意,为她?解惑道:“一大清早,倚翠姑娘便叫了几房的夫人与府中的女使仆妇们来品香楼,我自也是听闻了消息,方?才过来。”

    倚翠心中惊诧愈深,但到底想起昨日二姑娘的吩咐,此时此刻她?虽是强作镇定,却安慰自己面前贱蹄子定是在装模作样?。

    转过身去,倚翠这回竟轻松挣开两个守卫在门?前,傍大腰圆的婆子,一把推开了雅间的门?。

    雅间中一室腻人靡丽的甜香,帐幔落下的床榻间,更是隐约可见被翻红浪。

    倚翠压着心中的那抹不解,大着胆子上前将帐幔一把拉开,却在瞧见床榻间的那两?人是谁后,一下子面如土色。

    “二姑娘!怎么……怎么是……”

    “天?呐!那不是……那不是长房大公子吗?”

    跟随倚翠走进来的几房夫人低低惊呼起来,看着惊得呆若木鸡的倚翠,与床榻上的两?人的目光,面上虽不敢置信,但眼中却尽是思索与饶有兴味。

    长房竟然出了这种?丑事,真是教人虽不敢言,但心中却甚有探寻缘由的念头。

    ……

    谢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摔碎了房中一切可以被摔碎的东西。

    房门?忽地被人自外?面打开,谢芙闻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卢宛之后,她?声音尖利问道:“你来做什么?!”

    卢宛看着她?,面上含着浅淡笑意,不答反问道:“方?才,大公子已在祠堂被家法处置,一命呜呼了,二姑娘猜我这会子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顿了顿,在谢芙眼中强压的畏惧之中,卢宛笑道:“

    自是手刃仇人。”

    闻言,谢芙心中虽愈发畏惧,但尖利的声音却有些发着颤,仍旧不依不饶,强作镇定道:“你!你!”

    谢芙不晓得是说给卢宛听,还是在自我安慰,她?扬声道:“我与谢轩从来都?不同!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而我,自小便是谢家最声名?远扬,荣耀增辉的女儿!”

    听到她?这幼稚可笑的话,卢宛浅淡笑着,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与自己的兄长闹出这种?事来,若是传扬出去,二姑娘从前费了十年多功夫,营造起来的名?声,便全毁于一旦了。”

    晓得她?竟打的是这个主意,谢芙的声音越发尖锐,她?厉声道:“你敢!”

    卢宛见谢芙歇斯底里,却不紧不慢笑了一下,望着她?道:“多亏了姑娘筹划得周全,叫了几房的夫人,与阖府上下的下人过去,如今此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便是尽力遮掩,也不过几日的功夫。”

    微顿一下,卢宛面上笑意愈深地继续道:“二姑娘如今一条白绫勒死自己,尚还能?保全自己从前秀外?慧中的名?声,旁人也只会晓得二姑娘是急病去世,若不然,便瞧瞧明日的京城,谢家长房二姑娘与大公子的花边韵事,会不会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着卢宛神色与语气平静,却说出这一番疯狂的话来,谢芙心中惶恐,却冷笑着对她?反唇相讥:“卢宛,你这个贱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不成?教谢家的事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敢这般逼迫我去死,这般玷污谢家名?声,便不怕我爹爹跟我家的姻亲外?家捏死你吗?”

    望着面前分明是知道如今情形,却嘴硬自欺欺人的谢芙,卢宛微一笑道:“郑家的人如今还肯上门?来求情,不过是眼下一时半刻消息还只在谢家,他们不晓得二姑娘做了什么,尚还念着亲戚里道的情谊与之前的婚约。”

    见谢芙面上越来越惶恐惧怕的神色,慢刀诛心的卢宛,顿了一下,继续道:“待消息全传开了,二姑娘以为,郑家是会仍旧保你,力压天?下人的非议,仍旧教你过门?,还是待你弃如敝履。”

    面上笑意更深几分,目光中却尽是一片冰霜冷意,卢宛向?谢芙问道:“你以为郑家平素对你百般维护,只是因为你是郑家的表小姐吗?若你不是谢家女,他们会对你这般曲意逢迎吗?”

    见谢芙面上的畏惧越来越难以压抑,卢宛不禁向?前一步,逼得谢芙下意识退后,避她?如可怖的阎罗。

    卢宛浅淡笑笑,继续道:“只是可惜,如今连谢家都?要将你当作一枚废掉的弃子,二姑娘觉得,郑家今后又?会待你如何?”

    她?的这一番话,在品香楼醒来之后,谢芙已心知肚明,但此时被戳破幻想,谢芙却仍旧觉得心里痛得像在滴血一般。

    趔趄倒在地上,谢芙却仍旧口不择言,不肯在卢宛面前认输。

    她?冷嗤着,强作镇定道:“你胡说!一派胡言!卢宛,我晓得,你是恨极了我,嫉妒极了我,方?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荒唐可笑的话!”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芙揪扯起过往,与卢宛彻底撕破脸地冷嗤讥讽道:“便是出了这种?事,我也有爱我护我的人,不像你,当初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来,无人维护你,帮你,若非我父亲可怜你,给你个妻子的名?分,你坟头草早不知几尺了!卢宛,我晓得你是妒忌狠了我!”

    不晓得是在痛斥卢宛,还是在安慰自己,谢芙虽声音尖利地高声说着,却仿佛在自言自语,让自己安心镇定下来:“待我去寺庙清修,几年后风头过了,父亲不会不管我这个亲生女儿!但眼下,你这个设计陷害我的贱人,父亲定会处死你,为我报仇!”

    听到此时此刻,谢芙还有这般多可笑的妄想,卢宛垂眸望着她?,笑着问道:“是吗?”

    手掌抚上自己的腹部,卢宛眸色淡漠,慢条斯理继续问道:“你父亲为了你一个孩子,连他两?个几月后便会出世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谢芙闻言,不可置信而目光狠毒地望着卢宛的肚子,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又?有身孕了?”

    卢宛颔了下首,笑着答她?:“是啊,已经两?个多月了,而且郎中说,十之八.九这回是双生子呢。”

    听到卢宛这般回答,谢芙双眼通红,冷嗤着讥嘲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我爹爹做你父亲都?有余的年纪,你!你竟又?怀上了我父亲的骨肉!真是寡廉鲜耻!”

    卢宛垂眸望着面前鬓发散乱,魂不守舍的谢芙,心中不禁涌上许多冰冷来。

    看着面前的谢芙,卢宛问道:“二姑娘当初构陷我的时候,为何不曾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何等?寡廉鲜耻?”

    顿了顿,卢宛笑着复又?往前走了一步,咄咄相逼地继续问:“二姑娘遇到不顺意的事,从不会去瞧自己是什么东西,是否有错,每每或仗势欺人,或阴谋诡计,霸凌打压别人,所作所为,跌破一个世家闺秀,甚至是作为一个人的底线。我倒是也甚为好奇,你的礼义?廉耻,又?学?到哪里去了?”

    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瘫软无力,摔得骨头生疼的谢芙看着面前卢宛,一面往后退缩,一面畏惧道:“你!你!”

    卢宛蹲下身去,漠然平视着面前的谢芙,语调平静道:“我不想再跟二姑娘消磨时间。”

    抬手,指甲掐着谢芙的下颔,逼她?皱起眉心,有些痛苦抬起尽是惧怕与仇恨的眼睛,卢宛神色冷淡继续道:“要么你便一条白绫勒死自己,今日之前教我听到二姑娘的死讯,要么,明日一早,二姑娘与大公子犯下的好事,成为全京城人的笑谈。”

    骤然收回手去,取出袖中的帕子来,擦拭着方?才碰过谢芙的手指。

    想到谢芙方?才的话,所说的什么谢家声名?以及谢行之会为她?报仇,卢宛忽而冷如霜雪地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问道:“至于谢家的名?声,还有其他的什么,又?与我有何干系呢?”

    说罢,不想再与谢芙多置一言,卢宛转身,抬步离开。

    而望着卢宛离开的背影,所有幻想已被她?尽数打碎,不得不面对痛苦现实的谢芙声音中尽是恨意与哭声,高声道:“卢宛!你这个疯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055章 温柔

    卢宛已经走了许久, 瘫软倒在地上?的谢芙,泪眼婆娑,有些茫然望着被自己摔碎,推倒一空的房中摆件, 忽然觉得原本?熟悉的房间, 变得空荡荡的冰冷陌生。

    回过?神来?, 想到卢宛临走之前, 所说的那些威胁的话?, 谢芙眼泪滚滚。

    她晓得,卢宛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若自己今日不自尽, 那么, 一直以来?恨极了自己的卢宛,明日定会将那件事在京中大肆传扬。

    到时候,自己费了十多年功夫,所营造的高贵聪慧,不可仰视的名声?, 都会毁于一旦。

    她自小便众星拱月,受位高权重的尊长者宠溺,亦受其他同龄女郎的艳羡崇拜。

    卢宛实在太狠辣!若她不肯自尽,明日便会在全京城身败名裂, 到时候, 从前受她欺辱, 她所看不起的那些人?,都会嗤笑鄙夷她, 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到那时,她会比现在更生不如死一万倍!

    前面是悬崖, 后面亦是悬崖,卢宛根本?不曾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活路。

    这个疯子!

    想到这里?,心?中防线已经彻底崩塌,崩溃了的谢芙眼泪滚落得愈发厉害。

    她双手?环膝抱住自己,一寸寸将身体缩起来?。

    半晌,谢芙颤抖着站起身来?,神情尽是绝望。

    看着放在案上?漆案中的那一方叠得整齐的白绫,谢芙有些趔趄走上?前,拿起白绫……

    不晓得过?了多久,绣墩忽地被踢倒,发出轻微的一声?声?响后,在地上?静静躺着,一室寂静无声?。

    ……

    玉衡院。

    望着面前在品香楼雅间中倒

    酒的女使倚红,卢宛唇畔浮着一抹温和浅淡的笑意,对她道:“这回多亏你了,这是你的身契,与?一些银两,你拿着这些离开府中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女使眼中情绪一闪,面上?流露出几分阿谀奉承,讨好的笑来?。

    她向?卢宛道:“太太,奴婢自小便在谢府,是侍奉着府中主子长大的,奴婢不想离开府中。”

    顿了顿,神情中的攀附之意愈浓,女使讨好笑着继续道:“若是您不嫌弃,奴婢想到玉衡院来?伺候。”

    说罢,她目光中尽是期待地望着卢宛。

    可谁料,听到她这一番话?,卢宛却笑着轻轻摇了下头,望着她,爱莫能助道:“非我不留你,而是此?事早晚会查到你的身上?,真到了那一天?,或许连我都保不了你,如今,你还是趁不曾东窗事发,带上?你的身契与?这些银两远走高飞,也不必再做奴婢,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侧眸,看了一眼身后女使奉上?前的身契与?一箱银两,卢宛浅浅笑道:“这些银两,足够你后半生衣食丰厚无忧的了。”

    听出卢宛语气虽平静,但却不容置喙,倚红面色显而易见变得有些不快,与?不情愿的阴沉。

    故意僵持着沉默了片刻,见坐在上?首的太太神色淡淡,好整以暇,却强硬的态度,倚红暗自阴着心?绪,只得不情不愿道:“好罢。”

    接过?玉衡院女使递过?来?的身契与?一箱银两,倚红曲膝礼了礼,按下眼中郁郁情绪,一副勉强恭顺的模样?:“奴婢谢过?太太。”

    待到倚红离开,卢宛垂眸,静静喝了口茶盏中的温茶,忽而对身旁女使淡声?命令道:“派几个人?去跟着她。”

    说罢,微顿一下,卢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身旁女使,虽不曾再言语,但眸中浓烈杀意,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望着平素温柔随和的太太,此?时此?刻眼眸中杀机翻涌的模样?,女使心?头一颤,忙垂下头去,应道:“奴婢晓得了。”

    ……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正?斜倚着引枕,垂眸看着手?中书卷,却不期然,听到珠帘被人?撩开,玉石相击的声?音。

    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浅浅一笑,如往常一般与?他道:“摄政王回来?了。”

    说罢,卢宛恍若未觉谢行之面上?冷肃神色,站起身来?,向?他曲膝礼了礼,温柔恭敬道:“妾给摄政王请安。”

    望着面前卢宛,谢行之并不曾如往日一般,上?前扶住她,让她起身,而是对房中女使淡声?命令:“你们都退下。”

    敏锐觉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女使仆妇,眼中有担忧,但却不敢忤逆,只能应声?退了下去。

    卢宛仿佛不曾觉察到谢行之异样?的情绪,仍旧站在原处,听到谢行之望着她,忽然问道:“芙娘悬梁离世,可与?你有关系?”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好似甚为诧异困惑的模样?。

    她有些茫然反问道:“嗯?摄政王在说什么?芙娘……芙娘她……”

    见面前女子状似无辜的模样?,谢行之眸色愈深问道:“这件事,你真的方才晓得吗?”

    微顿一下,谢行之行至卢宛面前,目光一瞬不移,灼灼望着她,复又继续问:“那么,在芙娘悬梁前,你为何会到她的院中?在你走后的半个时辰后,为何芙娘便被女使发现已经咽了气?”

    望着面前神色冷肃淡漠,但眸底深处,却尽是霜冷与?痛意的男人?,卢宛轻轻摇了下头,平静道:“妾不晓得摄政王在说什么。”

    似瞧出谢行之目光中对自己浓重的猜忌之色,卢宛顿了顿,神色仿佛甚为认真地望着他道:“若摄政王怀疑妾,便将证据摆在妾面前,教妾也瞧瞧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否则,妾这会子真是一头雾水。”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了,除了谢芙的去世,如今有着深重的疑点。

    在谢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挥退了所有女使,歇斯底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

    而在这段时间,唯有卢宛去过?她的房中。

    除了卢宛与?已经死去的谢芙,没有人?知晓,卢宛去谢芙房中的那两刻钟,她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谢行之不得不怀疑,卢宛是借他处置谢轩的时间差,去逼死了谢芙。

    眸中痛色愈深,谢行之望着面前女子,忽地问道:“宛娘,你已嫁入谢府快要三年,为何仍旧要这般狠厉报复芙娘?教她去寺庙清修,后半生以青灯古佛为伴,磨砺性情,更是责罚,还不够吗?”

    想到从前之事,谢行之继续道:“是因着这回芙娘要害你吗?还是之前……”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在卢宛直直望着自己的目光中,谢行之顿住了口中言语,眸底尽是痛意。

    他觉得,卢宛要报复谢芙,其实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至今仍旧不曾真的心?甘情愿,当初嫁给自己。

    而卢宛,则因着他后面不曾说罢的一番话?,神情平静,目光却定定望着面前男人?。

    眸底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嗤笑,卢宛默然着一语不发,心?中,却忍不住尽是冰冷地嗤笑起来?。

    原来?,谢行之真的晓得,当初害她不得不嫁入谢家的人?,是谢芙。

    但,便是当初之事他已经查明,却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仅仅将她娶进谢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息事宁人?,便完了吗?

    心?中带着冷意的嗤笑愈浓,卢宛始终定定望着面前男人?,直到谢行之神色冷肃而带着痛意,转身大步离去。

    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子已经快到掌灯时分,帐幔掩映的床榻间,似被父母的谈话?声?所吵醒,谢璟哭嚷起来?。

    待到谢行之离开,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守在外面的女使仆妇,听到小公子的哭声?,忙走进房中。

    想到方才在房外听到的,家主与?太太的争执声?,房中下人?都暗自担忧望着卢宛,担心?着她的情绪。

    而卢宛面上?的神色,却始终平静如常,教人?看不出什么来?。

    走近床榻,抬手?撩起帐幔,坐在床榻边上?,卢宛望着醒来?的,面上?隐有泪痕的谢璟,用帕子为他拭去面上?眼泪,温声?问道:“小璟,你醒了?”

    有些懵懂点了点头,谢璟方才睡醒,有些迷糊看着母亲,下意识道:“嗯,爹爹……”

    卢宛轻轻打断谢璟的话?,声?音温柔如昔,复又问道:“小璟睡了快要一下午了,可饿了吗?”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揉着惺忪睡眼,自床榻上?坐起身来?,向?她怀中偎去,要如往常一般坐在母亲膝上?,让母亲抱着自己。

    他细声?细气,像只小猫一般,语气微有些撒娇道:“娘亲……”

    可谁知,平素会温柔笑着拥他入怀的母亲,却只是微微躬身,抱了一下他小小的肩膀,却并未如平日里?一般,将他抱在怀中。

    谢璟有些不解地望着母亲,懵懵懂懂的疑惑模样?。

    卢宛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面前茫然的孩子道:“娘亲现在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暂时不能再抱你了,小璟要再等一个月,等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稳当些。”

    听到卢宛这般说,对这一番话?还有些听不懂的谢璟,更加懵懂道:“为什么?”

    看到方才醒来?的谢璟一脸茫然,稚气可爱的模样?,卢宛不再言语,只是笑着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幼嫩白皙的面颊。

    而心?中担忧忐忑站在一旁的女使,则偷偷看了一眼卢宛面上?的神色。

    见太太温柔含笑的神情,又想到方才在房外模模糊糊只听到争执的声?音,与?一身沉怒,离开时面色鲜见有些难看的摄政王,女使一时不禁困惑起来?。

    第056章 依偎(大肥章)

    枯坐在房间?中, 形削骨瘦,失魂落魄的田姨娘,仿佛一枝枯萎了的花朵。

    她手中攥着一件因?着年久而有些泛黄

    的,婴孩穿的小肚兜, 神情呆愣着, 不?断有滚滚泪滴, 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想到自己?之前去玉衡院, 想提醒太太注意轩儿, 因?为,她曾无意听到儿子?对太太这个年幼几岁的继母的觊觎。

    只是, 因?为她的迟疑, 如今……如今, 什么都没有了。

    轩儿终究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心中痛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田姨娘眼泪滚落得愈发厉害,精神恍惚地?喃喃泣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文翠院。

    被禁足了的孙姨娘,不?能抛头露面?, 今日?却鲜见地?心情甚好,要打扮自己?。

    坐在梳妆台前,想到前几日?府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孙姨娘的眼底, 不?由得浮上一抹得意之色。

    想到从前受宠爱, 又有儿子?做倚仗的田窈卿,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多年来?虽然掌家, 但却隐隐觉得被田姨娘压了一头的孙姨娘,只觉心中那点子?隐秘的嫉妒已全然消退, 甚有扬眉吐气之感。

    女使自梳妆匣里取出两支发簪来?,笑着询问孙姨娘道:“姨娘觉得这两支簪子?,哪支更好看?”

    闻言,孙姨娘自心中思绪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睛,在梳妆镜中瞧了瞧女使手里拿着的那两支发簪,眼波流转,笑意深深道:“就那支流苏簪罢,瞧着人喜气。”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女使心下虽有些诧异平素喜欢将自己?打扮得端庄清雅的孙姨娘,为何今日?会选择这镶着橘红玛瑙的流苏簪,却还是讨好地?笑了起来?。

    抬手,为孙姨娘戴好发簪,女使奉承笑道:“奴婢也是这般觉得,平素姨娘打扮得清丽素雅,濯清涟而不?妖,今日?猛一配上这流光溢彩的流苏簪,显得整个人仿佛牡丹一般富丽贵气。”

    孙姨娘闻言,只是在镜中瞧了女使一眼,随口笑骂:“小蹄子?,你这张巧嘴倒是会说?话。”

    抚了抚自己?新梳的发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孙姨娘顿了下手中动作,问道:“康儿呢?”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女使忙答道:“四公子?方才从私塾回来?,说?是饿了,这会子?正在用膳呢。”

    点了下头,孙姨娘向女使吩咐道:“嗯,待他用完膳,将他抱过来?,给我瞧瞧。”

    闻言,女使忙应道:“是。”

    端详着铜镜中妆发齐整明丽的自己?,孙姨娘忽又想起一桩事来?,笑吟吟侧身,对身旁女使道:“对了,我有件事吩咐你去做。”

    侍立在她身旁的女使道:“姨娘要吩咐什么?”

    面?上带着吟吟笑意的孙姨娘不?曾言语,只是望着女使,屈了屈两根手指,有些神秘地?示意她附耳过来?。

    ……

    痛不?欲生的田姨娘,在悲痛欲绝哭了几日?后,整个人全部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消磨干净,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看着泥塑一般,枯坐在房间?已经几日?的田姨娘,与她心如死?灰的呆愣神情,女使眼中划过一抹微暗的光芒。

    倒了一盏温茶,上前奉给田姨娘,女使好似甚为忧心地?对她道:“姨娘,您喝点水罢,总是这般,您的身体?如何消受得了。”

    见田姨娘出神坐着,一语不?发,女使手中端着茶盏,立在她身旁,佯作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哀伤又苦口婆心劝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下去啊。”

    说?着,瞧见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呆愣着的田姨娘,面?上隐有哀恸的触动,女使心中一喜,忙趁热打铁地?哀声劝道:“姨娘,去外面?走?走?罢,总是在房中这般坐着,奴婢实在太担心您了。”

    听到身旁女使这般忧心自己?,田姨娘压下眼中又要盈眶而出的许多泪水,轻轻摇了下头,鼻音有些闷地?说?道:“我无事。”

    见田姨娘终于理会自己?,女使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扶住田姨娘的手臂,强忍抽泣地?说?道:“姨娘同奴婢一同去花园走?走?罢,或许如此,您的心情会好转许多。”

    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使,虽然田姨娘如今心情悲痛,有些不?欲出门,但望见女使忧心忡忡,一片好意的模样,她不?禁有些难以开?口拒绝。

    点了下头,田姨娘勉强答应了女使的请求。

    后花园。

    冬日?的园子?,已经没了争奇斗艳的各类花卉,暗香扑鼻的腊梅,在第一场雪后的冰天寒地?里,反倒开?得正艳丽。

    田姨娘坐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她的两个女使,方才都已去为她折梅花去了,想要教她心情松快些。

    独自一人坐在四面?围着厚实暖帘,所以并不?很是寒冷的小亭中,孙姨娘靠在阑干上,低垂着眼帘正呆呆地?出着神,却忽听暖帘外的假山旁,有人走?近,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使正在道:“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田姨娘没了儿子?,文翠院的那位如今膝下却养着四公子?,放在从前,谁会想到有今日呢?”

    听到同伴这般说?,另一个女使也叹息一声,仿佛甚是同情道:“是啊,田姨娘真可怜,大?公子?好端端的,谁晓得竟又在外面?闹事,被家主下令处置,谁能料到,竟被活生生打死在了祠堂。”

    开?头那个女使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待到叹完,却听她话锋一转,语调有些怪怪地?道:“田姨娘平素虽瞧着柔弱,疼爱大?公子?,可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大?公子?没了,她眼下不?还照旧过日?子?,活得好好的。”

    见同伴这话说?得不?像话,另一个女使笑了一声,随口阻止道:“你胡诌什么呢。”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离开了假山旁边。

    两个女使说?话的声音静了下去,也再听不?见脚步声,想是已经走?远了。

    仍旧坐在凉亭中的田姨娘,枯槁一般的面?上神色,忽又变得十分痛苦。

    大?滴大?滴的眼泪仿佛疾风骤雨,砸落在衣料上,想到如今身旁养着四公子?的孙姨娘,想到儿子?小时候,不?得不?忍着心痛将他送到太太郑氏身旁养着的自己?,田姨娘痛苦,愧疚得眼前发黑,快要眩晕过去。

    轩儿年幼时,她实在太软弱了。

    因?为不?敢跟膝下无子?的太太郑氏争,加之觉得自己?的孩子?,在正房夫人膝下养着,会比自己?一个妾室养着要好,所以,她不?曾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

    若非如此,轩儿也不?会因?为太太郑氏病弱的疏于管教,而变得那般不?成器,变得那般心思恶毒倨傲,自视甚高。

    倘若她的孩子?,是由她自小养大?,虽然可能依旧是没有太大?出息,可是至少,她会好好教养他,教他做一个不?张扬,不?起眼,谨言慎行的人。

    何至于……何至于如今,犯下弥天大?错,不?过弱冠的年纪,便早早地?离世。

    这般想着,自己?的孩子?的音容相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愧疚与痛苦教田姨娘的一颗心几近要被绞碎,她捂着胸口,精神恍惚地?哭着,低低自言自语:“轩儿,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对不?起你……”

    只有一人的凉亭中,唯余冬风呼啸声,与压抑着,却控制不?住的低微哭声。

    ……

    翌日?,玉衡院。

    清晨起来?,卢宛坐在梳妆台前,方才由女使侍候着洗漱完,正在梳发,却忽听房门被打开?,一阵有些快的脚步声传来?。

    眼眸中微浮一抹诧异,卢宛转头,正瞧见一个女使走?进房中,对自己?曲膝行礼:“奴婢见过太太。”

    轻声“嗯”了一下,示意她起身,卢宛有些纳罕问道:“这么着急,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面?上流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来?。

    犹豫了一下,女使上前,在卢宛耳畔附耳说?了句什么。

    待到听清女使所说?的话,卢宛不?禁微怔了一下,眸中划过一抹似有所思的了然。

    面?上神色仍旧淡然平静,卢宛看着面?前女使有些复杂的面?色,问道:“是怎么没的?”

    一大?清早,便来?禀报这种事,实在晦气不?吉利得很。

    女使见卢宛面?上并未有不?悦之色,方才鼓起些勇气,声音微低地?答道:“听说?是吞金,田姨娘昨夜没教人在房中侍候,今日?清晨女使照旧去请她起来?,却发现人都已

    经冷僵了,想来?是上半夜的事。这位田姨娘,倒是个心思良善细腻的人,不?给人多添麻烦,决意离开?了还顾念着身旁女使同自己?呆一夜会有阴影,挥退了所有人,只是……只是待自己?,实在有些太狠了,听说?吐了不?少血,那得有多疼啊……”

    坐在绣墩上,静静听着女使越来?越低,渐渐不?再出声的言语,卢宛想到柔弱胆怯的田姨娘,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

    在府中做出这种事来?,实在不?吉利,田姨娘如今又没有子?嗣,恐怕只会潦草自小门抬出去,葬了了事。

    卢宛心里不?晓得作何滋味,或许因?为骤然离世的是身旁一个熟悉的,并不?讨厌的人,所以难免怅然,又或许有些兔死?狐悲的苍凉,她竟觉得心绪低落起来?。

    坐着愣了半晌,卢宛收起心中情绪,对女使吩咐道:“为她买一副好些的棺木,好生葬了罢。”

    闻言,女使应了后,便退下去了。

    ……

    几日?后。

    方才下过连绵数天的雪,花园里的腊梅开?得红艳艳的,暗香扑鼻,美不?胜收。

    卢宛站在梅树下,看了一会子?正在剪花枝回去的几个女使与侍从,觉得一直仰头去瞧,有些累得慌,不?禁不?再看了。

    身旁女使抱着谢璟,谢璟被卢宛裹了厚厚的棉衣,此时瞧着,仿佛一头笨拙的小熊一般。

    见他幼嫩白皙的小脸上,不?见丝毫笑模样,卢宛抬手,纤白指尖戳了戳谢璟有些胖嘟嘟的面?颊,眼眉弯弯问道:“小团子?,怎么不?高兴?”

    听到母亲笑意温柔地?这般问自己?,谢璟有些生气地?扭了扭小身体?,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想到今日?闹着要出门,闹着要自己?抱的谢璟,卢宛望着他笑了笑,心中有些无奈。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黏人亲人得紧,而且难以讲通道理,饶是谢璟平日?里甚是乖巧听话,如今也不?禁有些闹别扭。

    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卢宛心中想到,其实,她也不?想这般快,便又要生育孩子?。

    腹中孩子?,这回来?得是时候,却又有些不?是时候。

    拿着剪下来?的腊梅花枝逗了一会子?谢璟,见他有些别别扭扭地?同自己?说?话,心情好似好了些,卢宛浅笑着摸着他的面?颊,安慰补偿地?告诉他,今晚可以多吃两块蜜糖糕。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方才还有的那点子?不?愉快,便都烟消云散了。

    他露出乳白的乳牙笑了笑,明眸善睐,笑意天真烂漫的模样,教卢宛不?禁笑盈盈抬手,又在他面?颊上揉了揉。

    身旁的女使看着太太与小公子?面?上柔和澄明的笑容,心中不?由得也有些轻快。

    只是,忽又想到摄政王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到玉衡院来?,女使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

    她们的太太,为何总是能那般沉得住气呢?若是将来?她成了亲,与夫婿闹别扭,定?心里很是难过,愁得吃不?下饭,想要挽回和好。

    普通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谢府这种高门,摄政王那般贵重?的身份,难道,太太竟要等着摄政王向她低头认错吗?

    自然不?会晓得女使心中是怎么想的,卢宛抬眸又看了一眼梅树上还不?曾剪完花枝的几个下人,觉得天寒地?冻,有些冷,这会子?又开?始下雪,谢璟年龄太小,她如今又有身孕,都不?应在外面?待太久。

    想了想,卢宛带抱着谢璟的女使准备回玉衡院。

    回去的路上,走?过后花园的回廊,卢宛听着脚步声与雪落的轻微声音,却不?期然,听到前面?的回廊拐角,传来?两个正躲在这里偷懒的女使闲聊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使道:“家主已经有几日?不?曾到玉衡院去了,听说?,如今家主又纳了两房妾室,是其他大?人送的舞姬,这几日?同两位姨娘正夜夜笙歌呢……”

    另一个女使闻言,诧异之余,不?由得道:“是吗?太太专房独宠了两三年,家主终于也有些厌了吗?”

    起话头的女使“嗯”了一声,催促道:“谁晓得呢,咱们快走?罢,过会子?被发现了又要挨嬷嬷骂。”

    两个女使忙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待到再也听不?见匆忙离开?的脚步声,抱着谢璟的女使偷偷看了卢宛一眼,以为太太会很难过,不?由得开?口,犹豫着想要安慰她:“太太……”

    卢宛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面?上尽是担忧之色的女使,对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罢。”

    其实,卢宛晓得,田姨娘的去世,只会教谢行之愈发觉得自己?对谢芙与谢轩的报复太过,尽管,府中有人自尽,这是很忌讳的事。

    但到底,人死?如灯灭,故去的人教人不?自觉地?追忆感伤,不?会有太多责备。

    而原本便觉得是罪魁祸首的人,在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后,只会让人愈发觉得不?悦,想要冷落。

    但卢宛不?在乎是否被冷落。

    一则,没有证据的事,还奈何不?了她什么,二来?,如今她有了小璟,还有腹中孩子?,如今也算在谢家站稳了脚跟,无宠无爱,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与日?常待遇。

    想到方才听闻的,谢行之新纳的两个妾室,卢宛目光微有些微冷与没劲,但唇畔,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

    ……

    又过了两日?,稀稀落落,连续不?断地?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天色放霁。

    天明得晚,所以卢宛与谢璟起得也有些晚,待到用过早膳,已经快要到晌午时分。

    卢宛让女使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羹汤,然后找出谢璟的几件鹤氅,一一为他试着衣服,饶有兴致的。

    谢璟站在软榻上,方才稍微及母亲的身量,许是因?为刚刚用早膳时便有些困乏,还有些没醒过来?,此时他乖乖由着母亲摆弄自己?,衣服试来?试去。

    待到两刻钟后,卢宛择定?了一件墨狐鹤氅,镶着毛茸茸白毛的衣服给谢璟穿好,让女使抱起谢璟来?,准备出门。

    今日?,她是要带谢璟到前院书房去。

    毕竟已经十天半月了,总是这么僵持着,卢宛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怪没意思的。

    日?子?,差不?多过得去便好了,是她不?应该多妄求。

    而且谢行之还不?晓得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卢宛觉得,这件事也该去告诉他。

    由守在外面?的侍从回禀之后,卢宛顺利地?走?进了谢行之的书房。

    只是,在看到坐在案前的谢行之后,发现房间?中多出来?的两个女子?,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眸,掩了掩眸中思量,卢宛规矩地?向谢行之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听到坐在案前的男人,淡漠“嗯”了一声,难辨喜怒。

    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卢宛侧身,瞧了一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女使,浅浅笑道:“摄政王每日?繁忙操持,实在辛苦,这是妾让小厨房为摄政王做的羹汤。”

    说?着,卢宛让女使将食盒中的羹汤送上。

    做完这一切,两个方才在看她面?色,有些惴惴不?安猜测这位谢府夫人心情,是否容人的两个舞姬,袅袅娜娜向她行礼问安:“妾身见过太太。”

    仿佛方才发现书房中还有她们两个一般,卢宛笑着询问道:“这便是摄政王新纳的两位姨娘罢。”

    卢宛声音中显而易见的笑意,教手中拿着劄子?的谢行之,垂下的墨眸微沉,微不?可察攥紧了手里的劄子?。

    其实,在得知卢宛将要到书房来?,他有意命人,教前来?求见的两个舞姬进来?,在场。

    他隐隐期待着卢宛会有所反应。

    这两个舞姬是前几日?应酬时下臣赠的,他并不?曾碰过她们,却放任侍候的人,传出些许暗地?里流传的流言蜚语。

    他想知道,妻子?心中,究竟是否在意自己?。

    两年多交颈缠绵,缱绻情深的夫妻恩爱时光,在他的心中,已有她的一角。

    他本以为,他的宛娘,定?也是不?悔嫁给自己?的。

    可是,芙娘与轩儿不?曾得逞,却被妻子?那般手不?留情地?报复,

    让他方才发觉过来?,原来?直至今日?,宛娘仍觉得嫁给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

    宛娘还要报复芙娘,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至今不?愿意嫁给他。

    她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在乎他,芙娘一事上是,这几日?待他的不?闻不?问,自顾自过日?子?亦是。

    在难以避免伤痛失去女儿之余,他承认,更多的是心中别扭醋意翻涌直至今日?。

    此时,虽不?曾抬眸去看,耳中却听到她宽容大?度,带着柔和笑意的声音,在同那两个舞姬交谈。

    谢行之眸色愈深。

    浑然不?觉坐在案前男人的情绪,卢宛将目光落在两个舞姬身上,笑着同她们二人道:“今日?不?晓得你们两个也在摄政王这里,下回你们若去玉衡院,我送你们见面?礼。”

    原本有些惶恐,此时闻言,更是愈发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两个舞姬,忙道:“夫人太客气了……”

    听她们三个还要在自己?面?前攀谈,谢行之终于开?口,面?色冷淡平静,淡声吩咐道:“你们两个且先退下。”

    两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舞姬闻言,不?由得都打了个寒战,忙应声行礼退下:“是。”

    面?上带着淡淡的,温和贤淑的笑意的卢宛,看两个舞姬向自己?也曲膝礼了礼之后,匆匆忙忙离开?。

    待到她们二人走?出书房,卢宛便这般静静站了一会子?,忽然笑着望向谢行之,恭敬柔顺地?温声道:“今日?来?,除了为摄政王送羹汤,妾实则还有另外一桩事,要告诉摄政王。”

    微顿一下,卢宛望着谢行之,浅笑道:“妾又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温柔如昔地?这般说?,谢行之心中涌上意外的无尽欣喜。

    他抬起眼眸,望向卢宛,却见女郎笑盈盈却难掩眸底敷衍地?对他笑着,望着他看过去的眼眸,唇角微勾,善解人意地?继续道:“如今天冷了,摄政王与两位姨娘若在书房要做些什么,也注意保暖,莫着了风寒。”

    说?罢这一番体?贴入微,完美无缺的话,卢宛微微曲膝,向笑意尚未来?得及浮现,便已怔住的谢行之礼了礼,声音与方才一般温和平静地?笑着继续道:“时辰不?早了,摄政王若无旁的事,妾便先告退了。”

    带谢璟离开?谢行之的书房,卢宛转身,面?上虽还带着笑,但笑意却浅淡了几分。

    她早就看透了丈夫的薄情,与假惺惺的虚伪,如果不?能得到最好的,那么她宁缺毋滥,也不?要半生不?熟的,膈应自己?。

    要么是完整的一颗心,要么,是将那只有一角的角落,都抛之脑后,不?看一眼。

    索性她有嫡子?,如今已经报了仇,在谢家也站稳了脚跟。

    有一份完整美满的感情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她也可以并不?在意丈夫,对他恭敬柔和地?相敬如宾,维持体?面?就好。

    回到玉衡院,卢宛逗谢璟玩了一会子?,用了午膳不?一会,坐在窗畔软榻上,偎着她的孩子?果然又开?始打哈欠。

    抬手揉了揉谢璟白皙的耳朵,卢宛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真是个小瞌睡虎。”

    谢璟睡得甚是香甜,待到天快要擦黑的时候,他方才迷迷糊糊地?悠悠醒过来?。

    觉察到隐约帐幔中坐起的孩子?的动静,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坐起身来?的谢璟问道:“璟儿,你醒了?”

    听到母亲这般询问,谢璟懵懂点了下头,有些迷糊地?应道:“嗯……”

    卢宛走?上前,撩开?帐幔,坐在床榻边上,问道:“饿了吗?”

    谢璟闻言,一面?乖乖靠在卢宛身旁,一面?揉着惺忪睡眼,点了点头。

    垂眸,瞧着方才醒来?,睡眼蒙眬的谢璟,卢宛抬手,为他绾了绾耳畔睡得凌乱的发丝,笑道:“饿了便起来?用些晚膳罢,都睡了一下午了,瞧你睡的这一脑门的汗。”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迷糊着抱住她,仰起面?颊撒娇道:“娘亲……”

    看着面?前懵懂稚气的孩子?,卢宛弯唇,唇畔笑意愈深。

    几日?后。

    油灯如豆,灯影柔和。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身旁女使见她这般怡然自若的模样,不?禁有些犹豫。

    踌躇半晌,女使终是忍不?住开?口,对卢宛道:“摄政王不?肯来?玉衡院,太太也不?去瞧瞧摄政王,去请他过来?吗?”

    想到前几日?太太去摄政王书房的折戟沉沙,女使有些忧心忡忡看着卢宛,仿佛觉得她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心中一直在赌气。

    听女使这般说?,卢宛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复又自对面?棋盒拿了一颗白子?落下,片刻之后,方才淡道:“有何好瞧的,摄政王想来?,自己?自会来?的。”

    微顿一下,卢宛看着面?前棋局,思忖了片刻,拿起一颗黑子?又落下,这才继续道:“若他心中仍旧不?快,我便是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见卢宛淡然的模样,女使心中虽有些担忧与着急,但也无可奈何。

    ……

    不?久,便到了谢行之的生辰。

    卢宛带谢璟去参加家宴,在走?进前厅,瞧见坐在上首,淡漠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谢行之,卢宛如常向他曲膝行礼:“妾见过摄政王。”

    心中暗自生闷气,单方面?与卢宛冷战的男人,见她待自己?温和如常的模样,眸色愈深。

    冷淡颔了下首,待卢宛,如待旁人一般,谢行之道:“起来?罢。”

    卢宛浅浅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一旁的桌案前。

    席位旁侍候的女使忙为卢宛斟了一盏温热的蜜水,卢宛抬手,垂眸喝了一口杯盏里的温水,却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

    抬眸,顺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回望回去,在瞧见正看着自己?的人,是二房二公子?谢弦,卢宛对他颔首,柔和敷衍地?笑了一下。

    见她浅浅一笑的模样,谢弦不?禁愣了一下。

    发觉到坐在身旁丈夫的那抹异样,王韵书不?由得看了过去。

    在发现卢宛与谢弦,仿佛是在“眉来?眼去”,她心中顿时尽是愠怒与冷意。

    他们两个,当自己?是死?人吗?!

    目光中带着愤恨望向卢宛,却发现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对方早已侧首,正与身旁的夫人言笑晏晏。

    显然,方才对方,对谢弦只是客套敷衍地?笑了一下。

    王韵书愣了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微微咬唇,低垂眼帘思索了片刻,王韵书忽地?开?口,笑着向卢宛问道:“听闻大?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

    听到王韵书询问的声音,卢宛转过头去,望向正在瞧着自己?的女子?。

    浅淡笑着颔了下首,卢宛抚着自己?的腹部,道:“嗯,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闻言,又觉察到身旁丈夫有些失魂落魄的低落情绪,王韵书面?上笑意愈深地?笑笑,破天荒对卢宛的态度甚好,而不?曾有丝毫敌意地?笑道:“真是可喜可贺。”

    卢宛浅浅笑着看了王韵书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同身旁的夫人随口攀谈。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宴席已经开?始了。

    发现身旁谢弦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落在卢宛身上,虽不?明显,但却教王韵书难以忍受。

    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王韵书将手中帕子?随手丢在地?上,不?待身旁侍立的女使反应过来?,她微微弯身,佯作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帕子?。

    行动之间?,发髻上的簪子?,状似不?小心地?被碰掉,落在地?上。

    轻轻地?“呀”了一声,谢弦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王韵书暗自微一勾唇,坐直身体?望向谢弦时,眼中带了几分笑意狡黠。

    摊开?手掌,发簪躺在掌心,王韵书笑着问道:“夫君,我的簪子?不?小心掉下来?了,你能帮我簪一下发吗?”

    听到面?前的妻子?这般请求,谢弦轻声“嗯”了一下,接过她递过来?的发簪,为她插在梳得齐整的发髻上。

    王韵书顾盼生辉地?笑了一下,望着谢弦,声音有些含羞带怯道:“多谢夫君。”

    谢弦未曾言语,闻言

    ,俊朗如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有些黯然的温润笑意。

    觉察到身旁的人都在若有似无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一对方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身上,卢宛也看了一眼。

    却不?料,正瞧见坐在谢弦身旁的女子?,正羞怯垂首,由夫婿为自己?戴上发簪。

    这对金童玉女,恩爱甜蜜的小夫妻,看着甚是登对养眼。

    此情此景,却不?知为何,教卢宛想到了自己?。

    若她的夫婿,也如当初的她一般,是青葱少年,一张白纸……

    只是,不?过想了片刻,卢宛便教自己?回过神来?。

    木已成舟的事,她不?应该再想“如果”,这除了让她烦心难过,不?会再有其他作用。

    而目光正状若无意望向卢宛所在方向的男人,在瞧见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恩爱的谢弦与王韵书夫妇二人,面?上流露出几分低落怅然,谢行之眸中情绪翻涌。

    暗潮涌动,几个人,皆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宴会结束后,谢璟被女使抱着,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

    卢宛原本是要带谢璟快些回去的,可是想到了什么,她起身,在谢行之要离开?前厅时,上前走?在他面?前。

    面?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意,卢宛问道:“摄政王今日?还要睡书房吗?”

    微仰面?颊,见面?前的谢行之神色淡漠,待自己?不?假辞色的模样,卢宛面?上却始终含着笑意。

    她复又继续道:“若摄政王今日?不?那么忙,便来?玉衡院一趟罢,妾有东西要给您,来?的时候忘记带过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面?上的神色,仍旧有些淡漠。

    他好似并不?想理会她,更不?想到玉衡院去的模样。

    实际上,他的心中,沉闷了将近半个月,方才宴席上更是沉沉的心绪,在此时此刻,骤然有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

    眸底深处微微萦绕起一缕别扭,谢行之颔了下首,淡对卢宛道:“那便过去一趟罢。”

    卢宛不?再言语,只是对他笑了笑,身后抱着睡着了的谢璟的女使跟上。

    玉衡院。

    在笸箩里寻了一会子?,卢宛转过身去,眼眉弯弯地?浅浅笑着,将手中拿着的荷包放在谢行之面?前,笑道:“这是妾为摄政王做的荷包。”

    微顿了一下,想到自己?本便绣功不?佳,做的时候又有些敷衍,卢宛笑着又补充道:“妾自小便没甚女红天赋,还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望着灯影之下,面?前笑意盈盈的妻子?,瞧出她的温和求和之意来?,谢行之眸中划过一抹柔意。

    宛娘从来?都是这般温柔聪慧。

    房中的女使不?晓得在何时都退了出去,卢宛虽是有意将荷包放在玉衡院,有借口教谢行之过来?,但是,心中却并未觉得他一定?会留下。

    毕竟,这回自己?,算是彻底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或许,他会一直如鲠在喉地?冷遇她。

    可是未曾料到,在卢宛起身,沐浴完之后,坐在桌案旁的谢行之,仍旧不?曾离开?。

    见他解去外裳,身着宽散中衣,微有些湿的墨发半绾,显见也已经沐浴洗漱过的模样,卢宛弯唇,对他浅淡笑了一下。

    坐在窗畔软榻上,用手中厚实帕子?擦拭着湿透的长发,卢宛仔细却有些心不?在焉将头发擦拭完之后,正待起身去休息。

    却不?期然,被坐在一旁,一直静静望着她的动向的男人起身,几步上前,手臂有力?,但动作轻柔地?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躺在榻上,卢宛微有些羞赧地?看了谢行之一眼,盈盈眼波流转。

    似想到了什么,她有些警惕地?对他道:“如今孩子?尚还不?到三个月,不?可以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信手打落帐幔的谢行之,墨眸凝着她,浮出几分无奈的笑来?。

    躺在她身旁,展臂将身侧正眼眸乌润望着自己?的女子?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在卢宛白皙光洁的前额吻了吻,温.存灼热的亲吻,不?断延绵而下……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潋滟水眸中水雾蒙蒙,娇容绯红,瞧着娇媚勾人得紧。

    只能看,却不?能吃,谢行之抱着怀中汗湿涔涔的温香软玉,下颔放在她馥郁发顶,心中轻叹。

    而被谢行之这般抱着,想到他的那两个新纳的妾室,卢宛隐隐有些膈应,难过。

    睁着眼眸忍耐着,卢宛告诉自己?,今后要更加克制冷静自己?的心绪。

    谢行之心中思量着,既然两人已经和好,那么,那两个无用武之地?的舞姬,过几日?抽出空来?,便该哪来?的送哪去。

    两人各有心事,静静依偎着,不?再言语。

    第057章 故意

    掌灯时分,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旁靠着小小的谢璟,正在给他讲故事。

    谢璟阖着眼睛, 仿佛快要睡着了, 谢行之走进内间, 所看到?的, 便是面前这安详恬静的一幕。

    抬起眼眸来, 望向珠帘处,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 卢宛伸出一根手指, 放在唇上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靠着她的谢璟,却已经睁开了眼睛,心?有灵犀一般望向谢行之。

    “爹爹!”

    对?着谢行之雀跃展开手臂,个子还不高的谢璟正要下软榻,父亲却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将他抱在怀中,劲瘦有力的手臂将他小幅度往空中抛了抛,稳稳当当地接在怀里。

    见谢行之一来,便将自己快要哄睡了的谢璟逗得咯咯直笑, 又有精神起来, 卢宛笑望着谢行之与谢璟, 有些无奈地扶了下额。

    快要到?年关?,谢行之事务繁忙, 谢璟已经有几日不曾父亲,所以这会子格外亲昵亲近。

    只是到?底已经亥时有余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谢璟早已睡下,如今虽然被父亲抱着,他有些雀跃兴奋,但?不过一会,贪睡的小孩子便又开始打哈欠,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看着趴在谢行之胸口,小手攥着他的衣襟,睡得香甜的谢璟,卢宛弯唇,有些忍俊不禁。

    她望着被男人抱在怀中的稚气酣睡的孩子,唇畔笑意?盈盈,而坐在她对?面的谢行之,目光也正沉静专注地看着她。

    收回?落在谢璟身上的视线,不经意?与谢行之四目相对?,卢宛对?他浅浅笑了一下,问?道:“摄政王用晚膳了吗,可要用些宵夜?小厨房里有做的馄饨。”

    谢行之轻摇了下首,将怀中香甜睡着的孩子,交给一旁的侍从,命房中的下人们都退下。

    觉察到?谢行之望向自己,那教她十分熟悉的灼灼目光,卢宛耳垂微有些发烫,起身,去沐浴洗漱。

    她的这个举动,仿佛逃也似的,在转过身去时,卢宛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沉的愉悦笑声。

    水汽氤氲的浴间里,卢宛抬手,用一方帕子擦拭去面前菱镜上的水雾,望着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子里的女子,被擦拭之后,仍旧有些湿润的长发披散在穿着的宽散浅茜色中衣上,因着雾气蒸腾,面容有些绯红。

    她已经嫁到?谢家快要三年了,如今的她与三年前的她好似相同,又好似有许多?不同。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卢宛正有些愣神,却忽听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些羞赧转过头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微咬了下唇,面颊有些发烫地望着他问?:“摄政王进来做什么?妾还不曾收拾完呢。”

    走到?卢宛面前,将已经穿好中衣的女郎打横抱起,带出浴间,谢行之仿佛甚为正人君子地对?她道:“怕你?一个人在浴间呆这般久,不安全。”

    听他这般说,卢宛轻轻“哼”了一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偎在谢行之怀中,却有些口不饶人地轻声道:“跟摄政王在一起才不安全呢……”

    她方才轻声细语说罢这一番话,便听到?发顶上,传来男人沉沉的低笑声。

    卢宛听出他的取笑与促狭来,心?中微有些恼,但?却因着赧然,面颊烫得愈发厉害。

    搂紧谢行之,卢宛将绯红的面容埋在谢行之胸口,不再言语。

    将卢宛抱在床榻上,谢行之却并不急着打落帐幔,而是新拿了一块厚实干净的柔

    软帕子,为坐在床榻边上的女郎轻轻擦拭着带着湿意?的柔顺长发。

    一室静谧,唯有灯花绽开的轻微声响,教人好似如梦方醒。

    修长指节勾起卢宛的一缕长发,谢行之浅淡地微一笑道:“宛娘真是有一头好头发,璟儿便是随了你?。”

    不同于此时此刻,谢行之显而易见的愉悦与慵懒,卢宛心?中,却早已一寸寸冷了下去。

    这是谢行之突发兴致,头一回?为她擦拭头发。

    可是,平日里处处有人侍候,并不会沾手这些事的谢行之,为旁人做这些,却熟门?熟路的模样?。

    抬起眼眸来,卢宛扯唇笑了一下,未曾说话。

    见谢行之起身去落帐幔,卢宛和衣躺下,盖好被子,有些心?烦意?乱转身去瞧床榻里侧的墙壁。

    只要想到?那日在书房见到?的,谢行之新纳的那两个妾室,与之前在后花园回?廊所听到?的两个女使的谈话,卢宛心?中便如鲠在喉,膈应得紧。

    她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允玉衡院的人,再提一句前院书房,以及有关?谢行之的事,只要听到?,她便会若无其事打断,转移话题。

    掩耳盗铃不是什么聪明的事,但?时间会消磨殆尽烦扰,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跟教她烦闷的人凑活过罢。

    谢行之落下帐幔,再转身时,所瞧见的,便是妻子背对?自己,有些清冷寡情的背影。

    微顿一下,谢行之躺在卢宛身侧,自背后拥住她,将她揽在怀中。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耳畔与脖颈的灼热气息,卢宛微皱了下眉,忽然抬起手来,按住谢行之放在自己身前的大掌,轻声道:“现在还不行。”

    将下颔放在卢宛馥郁柔顺的发顶,谢行之闻言,不禁低沉沉笑了一声。

    抱着怀中卢宛,教她转过身来,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眸底微浮一缕有些无奈的,清淡的笑来。

    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颊,谢行之望着她道:“本王晓得,宛娘将为夫当成什么人了。”

    其?实,谢行之虽这般说,但?,卢宛却能觉察到?,此时此刻,他的箭在弦上,却隐忍按捺不发。

    微微抿唇,默然了片刻,在男人垂首,要吻上她的唇时,卢宛忽地侧了下面颊,避开扑在面上的炙热强势气息,轻声淡道:“其?实,摄政王可以去找别人的。”

    似是不曾听清卢宛说了什么,谢行之长指捏着她的下颔,教她转过头来,墨眸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问?道:“宛娘,你?方才说什么?”

    见他询问?,于是卢宛便这般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

    而听罢卢宛复又说了一遍的话,确认自己方才不曾听错,谢行之顿了一下,忽地放下捏着她下颔的手指。

    卢宛微垂眼帘,正欲再转身,面朝里墙继续休息,却不料,面前男人已起身,一语未发,一身沉冷,披衣起身离开。

    听着耳畔传来的谢行之走出房间,渐行渐远,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卢宛阖着眼眸,让自己快些睡着。

    方才侍候在外面的女使不晓得房间中发生?了什么,为何摄政王会忽然拂袖离开,身上难掩漠然与煞气。

    若说是吵架了,可是,她们守在外面,也并不曾听到?争执的声音。

    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太太会出什么问?题,女使试探着走进房中,看着背身睡在床榻上,安然无事的卢宛,不由得有些纳罕。

    犹疑片刻,女使开口,不晓得卢宛是否睡着了,轻声问?道:“太太,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宛坐起身来,神色淡淡命女使去为自己斟了一盏温水,然后吩咐道:“无事,你?们退下罢。”

    待心?中愈发纳罕与犹豫的女使正要退下,卢宛忽然道:“去将璟儿抱进来。”

    听到?卢宛这般说,女使忙应了,去抱睡在单独房间的谢璟。

    房间中终于只剩下卢宛一个人。

    想到?自己方才劝谢行之去宠爱别人,谢行之那不快的反应,卢宛承认,她是故意?的,因为她心?中烦闷,此时此刻,不想与他亲近。

    只要一想到?谢行之方才的反应,卢宛便忍不住想要冷笑。

    这个男人,真是又装,毛病又多?,明明已经纳了两个妾室,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教她心?中膈应。

    卢宛晓得自己不该有那般多?妄求,但?是,跟这样?一个伪君子逢场作戏,佯作亲密无间,她又方才有孕,实在忍不住胃中翻涌,一刻也忍耐不下去。

    ……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臂撑在案上,微微托着一侧额头。

    见卢宛偶尔轻轻打着哈欠,有些睡眼蒙眬的模样?,女使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太昨日不曾睡好吗?”

    听到?女使这般问?,卢宛在面前铜镜中望了一眼身后女使,微摇了一下头,并不曾言语。

    望着卢宛困倦的模样?,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容,想到?如今太太身怀六甲,难免身体有些不适,情绪也会跟着波动,所以,昨日晚上……

    女使在铜镜中偷偷看了卢宛好几眼,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劝道:“其?实,摄政王待太太真的已经很好了,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待您专房独宠,从不去其?他几位姨娘院子里了……”

    这段时日,只要听到?女使提起前院书房,提起谢行之,卢宛便要出声打断,不想多?听只言片语。

    此时复又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微皱了下眉,看了一眼面前铜镜中的女使,微一带着冷意?地笑了笑,按捺着心?中烦躁道:“我倒是忘了,你?是谢府的家生?奴婢,还是我自卢家带来的了。”

    听到?平素待人温和的太太冷了声音,对?自己这般道,女使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诚惶诚恐道:“奴婢……奴婢……”

    见女使这副慌张模样?,卢宛不再言语,阖上眼眸,眼不见心?不烦由她为自己梳发。

    偷偷瞧了一眼太太面上的神色,见她阖着眼眸,面上倒并不曾有太多?愠怒之意?,女使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犹豫了许久,女使方才又开口,声若蚊呐但?清晰道:“太太是因为摄政王新纳的那两个姨娘而恼火吗?可是……可是那两个姨娘,早就被摄政王送走了,如今并不在府中……”

    忽然听到?沉默下去的女使这般说,卢宛有些诧异睁开眼眸,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嗯?”

    见卢宛看向自己,似有些纳罕,不晓得这件事的模样?,女使忙开口,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女使道:“太太还不晓得吗?那两位新纳的姨娘,都已经被摄政王送回?去了。”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仿佛怔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想到?昨日一身沉冷离开的谢行之,卢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何昨夜听到?她那般说,他会那般冷怒。

    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子,卢宛神色淡淡垂下眼帘,手掌托着侧颊,继续打瞌睡。

    见卢宛得知这件事,也不过冷冷淡淡的模样?,瞧不出什么情绪,女使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打鼓。

    想了想,女使复又开口,有些试探地问?道:“太太可要让小厨房做些羹汤,给摄政王送去?”

    从前,她们太太便常常这般做。

    而摄政王虽然人瞧着冷肃淡漠,一身杀伐决断,不好亲近的凛冽气势,但?却对?她们太太这略微有些敷衍的对?待,都视如蜜饴一般,甚为受用。

    女使忍不住为卢宛出谋划策。

    而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垂眸想了想,忽而摇首道:“不用了,最近一脑门?官司要忙,且过了这阵子罢。”

    如今将近年关?,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

    而且,待过了年,到?了明年春里,过了郑氏的孝期,明年谢蕖与谢蕊便要出阁了,到?时候也快要到?了谢芊及笄的时候。

    谢行之向来事忙,谢老夫人如今仍旧缠绵病榻,更是个操持不了什么的撒手掌柜,这些事情,都要卢宛去规划,筹备。

    按下心?中教人有些头疼的思?绪,卢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无奈柔软地想,若是可以,她真想快些教腹中两个孩子快些出生?。

    第058章 嫁妆

    日上三竿, 日光明媚,洒金一般的阳光透过落尽了枝叶的梧桐树梢,打?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冬日鲜见

    有这般温暖的天?气?, 侍候在身后的婆子垂首敛目上前用钥匙将门打?开, 卢宛对身后的谢蕖浅浅笑了一下, 道:“进来罢。”

    想到今日卢宛叫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谢蕖的面颊不禁微有些发烫。

    两人走进库房, 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谁留下来的, 谢蕖方才羞窘的心中, 忽然涌上几分伤感来。

    母亲已经去世要有三载了。

    微不可察看了一眼身旁的继母,想到如今父亲待她的专房独宠,两人的恩爱伉俪,还?有天?真?可爱的,新生的五弟弟, 谢蕖悄悄收回落在身旁卢宛身上的视线,心中更加怅然低落下去。

    明年过了母亲的孝期,她便要离府出?阁了。

    自小到大生活的谢府,与她之间的牵连, 会渐渐越来越少。

    到时候, 谢府便不再是她的家了。

    这般想着, 鼻尖不禁有些微酸。

    谢蕖只觉得眼中有泪水要盈眶而出?。

    卢宛命几个女?使仆妇上前将箱子尽数打?开,然后教人拿来嫁妆单子, 望向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蕖道:“先太太的嫁妆与嫁妆单子都在这里了,三姑娘接过去之后, 可以教身旁亲信的人核对一下。”

    说着,卢宛抬手将手中的单子递给?身旁的谢蕖。

    谢蕖轻声“嗯”了一声,眼中似有闪烁的泪光。

    微顿一下,卢宛想了想,又道:“府中还?有寿安院那边还?会为你再添妆,如今正?筹划着,你先将这些拿着罢。”

    平心而论?,谢蕖的嫁妆是十分贵重丰厚的,到时候她出?阁时,会有十里红妆的盛景。

    今日卢宛将谢蕖带到库房,将当初郑氏的嫁妆都尽数给?她,而且谢府还?会再为她备一份丰饶的妆奁,是因?着谢蕖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这么多年一直体?弱多病,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累月地吃药。

    她所用的药材珍贵,一年下来要几万两银钱的开支,虽然陈家也不是寒门的小门小户,但太大开销,长此以往,恐怕陈家也会心生不悦。

    谢蕖晓得卢宛不曾说出?来的意思是什么。

    她看着身旁的卢宛,知晓她待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

    卢宛并不曾因?为与长姐之间的争执恩怨而迁怒于她,也并没?有在父亲面前上眼药,吹枕边风,让父亲厌恶她。

    都说有了后母便有了后爹,可是卢宛虽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并不曾有娇蛮倨傲,吃酸拈醋的心性?,反而对自己尚算不错。

    可是尽管如此,只要想到身旁这个妙龄如花,容貌倾城的女?郎如今占了从前父亲对母亲的追忆与深情,她与她的孩子如今有父亲全部?的宠爱与目光,她所霸占的,是本属于母亲的父亲妻子的位置,谢蕖心中便说不上来的黯然与失落。

    她心中百感交杂,隔阂难消。

    尤其是想到去世的母亲与长姐,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卢宛时,心中暗暗仰慕她的美貌才情,还?有她受其他闺阁女?子夸赞的温善性?情,自己却迟疑着不曾上前与她说话。

    她身着素白?衫裙,纤纤柳腰束淡青色菡萏束带,冰肌玉骨,仙姿玉容,美得仿佛纤尘不染的仙子,让病弱恹恹,性?情有些阴沉不讨喜,又素来不善言辞,多思多虑的自己,觉得距离遥不可及。

    谢蕖本以为卢宛与长姐一般,是生来璀璨夺目,受众人仰慕的天?之骄女?,她们?的人生,不会如她一般,黯淡无光,一眼望到头,无趣得很。

    可是,谢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卢宛会成?为自己的继母,与父亲同床共枕的人。

    而长姐……

    低垂下眼帘,掩了掩眼中的情绪,谢蕖心中,愈发百感交集,心绪复杂。

    而看着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蕖,想到她平素寡言内敛的性?子,卢宛虽有些不解方才来时她还?难掩喜上眉梢,这会子为何却忽然眉眼低垂,似有些情绪低落的怔愣出?神,但也并不曾多想什么。

    将先夫人郑氏的嫁妆都给?谢蕖,并又添许多府中商铺与财物珠玉,也是之前谢行之谈起这件事?的意思。

    对谢蕖,卢宛希望她出?阁后能过得如意顺遂,对其他几个姑娘她同样也是这般希望的,一则女?子嫁人后比起在家做姑娘到底不同,会变得辛苦许多,二来……

    二来,她们?过得不好,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卢宛不是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

    第059章 想念(二更)

    谢蕖低垂着眼帘, 便这般思忖了半晌,忽然抬首,眼眶微有?些泛红地看着面?前的卢宛,轻声道:“太?太?, 谢谢您。”

    听到谢蕖这般说, 卢宛不禁微有?些诧异。

    只是心中虽有?些纳罕, 谢蕖平日里并不像多愁善感的人, 为何今日会红了眼眶, 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望着面?前女郎浅浅笑了一下, 微一摇首道:“不必客气, 这是家?里该为你打?算的。”

    ……

    将库房钥匙与嫁妆单子给?了谢蕖, 卢宛自库房回到了玉衡院。

    女使上前打?起珠帘,卢宛走进内间,正瞧见坐在窗畔软榻上,正伏案认真临摹字帖的谢璟,闻声忽地抬眸看了过来。

    面?上浮出浅浅笑意来, 卢宛走近眼眸黑白分明,亮晶晶的谢璟,坐在他身?旁,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面?颊, 问道:“写到第几?页了?”

    谢璟听到母亲这般问, 有?些小小的骄傲地笑了一下, 唇畔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稚气可爱。

    邀功一般, 谢璟看着坐在身?旁的卢宛,笑着答道:“都快十页了!”

    说着, 谢璟抬手,将自己写完,放在一旁的几?张宣纸拿过来,郑而?重之放到卢宛手中。

    看着面?前孩子雀跃认真的模样,卢宛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复又?摸了摸谢璟柔软幼嫩的面?颊,卢宛眼眉微弯地笑道:“小璟真棒。”

    听到母亲这样夸赞自己,谢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脑袋,白皙的耳朵有?些泛红。

    半晌,想到了什么似的,谢璟忽然抬头,瞧着卢宛,声音有?些小地问道:“娘亲,爹爹今日会来玉衡院吗?”

    卢宛不曾听清谢璟说了什么,于是浅淡笑着,微有?些诧异地,询问地“嗯?”了一声。

    见母亲纳罕,谢璟于是抬高了几?分声音,复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听到谢璟神色有?些郑重,有?些忐忑地询问,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温柔抚着谢璟的面?颊,唇畔含着浅淡笑意道:“娘也?不晓得,或许会罢。”

    谢璟闻言,俊秀漂亮的稚气眉眼不禁皱了皱,有?些低落。

    他抬眸看了看身?旁的母亲,稍有?些不开心地问:“娘亲,爹爹为什么不来我们玉衡院?”

    微顿了一下,谢璟踌躇了一会子,还?是看着卢宛,觉察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娘亲,您跟爹爹是不是吵架了?”

    听到谢璟童言童语,有?些懵懂,但却聪明的话,卢宛不禁有?些纳罕。

    片刻之后?,看着谢璟微皱着眉,严肃认真的模样,卢宛失笑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温柔笑道:“小小年纪,你晓得的还?不少,你明白吵架是什么意思吗?”

    谢璟闻言,手中握着毛笔继续临摹字帖,有?些傲娇地轻轻哼道:“我当然晓得了,吵架便是谁也?不理谁,就像爹爹跟娘亲现在这般一样……”

    听他小大人一般的话,卢宛望着正在临案习字的孩子,面?上柔和笑意不禁愈深。

    因着不曾得到卢宛确定的回答,一整个下午,谢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闷闷不乐。

    冬日天黑得早,掌灯已经有?一会子,但他们都还?不曾用晚膳。

    看着坐在绣墩上,双手抱着一杯温热蜂蜜雪梨水正在慢慢啜饮,好似抱着果仁的胖松鼠一般的谢璟,卢宛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眼眉弯弯问道:

    ?璍

    “小团子,你是不是饿了?”

    闻言,谢璟却并不看卢宛,而?是轻轻“哼”了一声,抱着蜂蜜水微微侧了下身?子,对卢宛留下一个有?些傲娇的背影。

    面?上带着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卢宛思忖了片刻,展臂,将坐在旁边的谢璟抱在膝上。

    垂首温柔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卢宛道:“小璟,娘亲手为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卢宛这般说,方才有?些闹别扭的谢璟,这才抬起眼眸来,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小小的怀疑地问:“真的吗?”

    他的娘亲,从来都不喜欢这些绣花下厨的事,所以谢璟有?一点怀疑。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笑道:“自是真的。”

    见面?前的母亲温柔笑着点头,谢璟心中相信了下来,面?上转难过为喜地微仰面?颊,在卢宛面?容上亲了一下:“娘亲真好!”

    其?实,卢宛的厨艺是很有?限的。

    小厨房里,在试图给?谢璟做一碟子不甜不腻,容易克化的绿豆牛乳糕,却最终失败,只得了一碟子有?些糊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后?,卢宛终于还?是放弃了。

    在女使的教授,帮忙下,两刻钟后?,卢宛做好了两碗酸汤线面。

    洁白的荷包蛋,翠色的青菜,切成小块的肉丁,与细长的面?条,虽然是头一回下厨,但,碗中的每一样显然都是用心做成的。

    线面盛放在釉质细腻的淡青瓷碗里,面?汤清亮油润,这样的卖相,瞧着便教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卢宛不曾料到自己会做的这般成功,将其?中稍小一点的面碗放在规矩坐在案前的谢璟面?前,看着他眼眉弯弯,有?些跃跃欲试的雀跃模样,卢宛不由得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小脑袋。

    她坐在谢璟身?旁,唇畔微弯笑道:“快吃罢,过一会要冷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去拿筷子。

    待卢宛与谢璟吃完面?条,消了会子食,卢宛带靠在自己身?上,听着自己讲的故事,已经有?些直揉眼睛,瞧着有?些犯困的谢璟去洗漱。

    谢璟身?上穿着宽散的寝衣,赤着一双脚站在软榻上,由面?前的母亲拿着一块厚实柔软的帕子,在擦拭头发。

    他的头发乌亮柔顺,又?因着生得漂亮稚气,此?时此?刻,长发披散,听话乖顺的模样,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站在软榻旁,为谢璟擦拭好头发,看着他困得有?些懵懂神情的白皙小脸,卢宛心中柔软得跟云彩似的,忍不住低头,在怀中孩子面?颊上亲了几?下。

    被母亲这样无缘无故,连亲了几?下,谢璟幼嫩白净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浅浅的绯色。

    谢璟抬眸看了站在面?前的卢宛一眼,心中忍不住想,娘亲怎么能这般亲他呢,他已经是顶天立地,会写很多字,会背很多诗的小男子汉了……

    可是,被亲了几?下的谢璟,在有?些别扭地纠结了一下之后?,心里却甜甜蜜蜜地又?期待地想,若是娘亲能再亲他几?下就好了,嘿嘿……

    不晓得面?前孩子纠结的,一时开心一时别扭的心情,卢宛将手中帕子放在案上,抬手抱起站在面?前的谢璟,带他去睡觉。

    落下帐幔,卢宛转过身?去,瞧着已经拉过锦被,将自己好生盖好,乖巧的谢璟,唇畔笑意微弯。

    也?躺下身?去,卢宛为谢璟掖了下被角,抬手抱了抱面?前孩子小小的肩膀,然后?微微垂首,在他的侧颊上亲了一下。

    卢宛浅浅笑着,温声同谢璟道:“小璟,晚安。”

    听到母亲这样说,谢璟轻轻“嗯”了一声,低着脑袋,阖着眼眸,仿佛已经睡着了。

    看着谢璟恬静美好的睡颜,卢宛轻轻摸了下他的面?颊,旋即微微撑起身?来,抬手撩开帐幔,吹灭了床头矮柜上留的小灯。

    阖着眼眸,觉察到母亲的手臂复又?轻轻放在自己身?上,隔着被子,温柔地慢慢拍着自己的背脊,乌浓如墨的夜色之中,谢璟却悄悄睁了一下眼睛。

    虽然今日能吃到娘亲做的面?条,他心中觉得雀跃开心。

    可是,他还?是好想爹爹。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能每日见到爹爹,被爹爹抱着安稳地轻轻抛来抛去,或者骑爹爹脖颈上,被爹爹抱着出去玩……

    娘亲性格温柔,可是有?时候也?会因为他做错事,或者太?挑食而?有?些严厉认真,不会退步。

    爹爹虽然旁人都怕他,可是自己却一点都不怕他,因为他从来都对自己百依百顺地疼爱。

    鼻尖微有?些发酸,谢璟低头,偷偷用柔软的被角擦了下落下的两行眼泪。

    他心里有?些难过,又?别扭赌气地想,爹爹真是个坏爹爹,便是再忙,也?不应该这般久不来看娘亲跟他。

    不过,他不来,正好呢!自己可以跟娘亲在一起睡,从前这可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但父亲每回都不让他跟他们一起睡。

    觉察到面?前孩子轻微的动?作,卢宛睁开眼眸,隔着黑暗看东西微有?些模糊的夜色,望着谢璟。

    只是,谢璟却始终阖着眼眸,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谢璟睡相向来是很老实的,而?且小孩子睡得很快。

    所以,卢宛微微思忖了片刻,以为谢璟或许真的睡着了,抬手,为他绾了绾耳畔几?缕散乱的发丝,想让他睡得更安稳舒服些。

    觉察到母亲为自己绾发,轻柔的动?作,谢璟觉得自己的鼻尖酸得愈发厉害。

    第060章 亲吻

    坐在?窗畔软榻上, 卢宛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正在?垂眸看书,女使?走上前来?,曲膝礼了礼身, 恭敬对她道:“太太, 都准备好了。”

    听到女使?这般说, 卢宛微顿了一下, 放下手中书卷, 颔首轻淡笑了一下:“嗯,走罢。”

    其实, 今日, 卢宛原本可以如往常一般, 在?玉衡院不出门,安静又怡然自得地?呆一整日。

    只是,前院书房里,谢行之却点名?教她过去,要她准备些羹汤, 带到书房去。

    卢宛有些无可奈何,冬日寒冷,她不愿出门。

    但听到他的吩咐,她却也只得教小厨房做了羹汤, 亲自送去。

    书房外, 待守在?外面的侍从进?去禀报之后, 卢宛顺利走进?了书房中。

    静静走进?房中,卢宛垂首敛目向谢行之曲膝行礼道:“妾见过摄政王。”

    听到卢宛的行礼声, 谢行之抬眸瞧了她一眼,片刻之后, 方才?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地?淡道:“过来?。”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卢宛还是闻言,走到了谢行之的身旁。

    男人出声挥退了房中所有下人,不晓得为何,卢宛见他这般,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子不祥的警惕与预感。

    展臂,将静静站在?身旁的女子揽入怀中,抱在?膝上,谢行之抬手,修长长指轻轻摩挲卢宛姣好白?皙的面容,好整以暇地?淡声问道:“这几日在?玉衡院,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微一思忖,望着他慢慢答道:“下棋,看书,赏花,喝茶。”

    闻得卢宛的这一番话,谢行之勾唇笑笑,只是唇畔微扬的弧度,却怎么瞧,怎么透着些沉沉不悦之色。

    指节微顿,谢行之凝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郎,笑意浅淡道:“宛娘倒是有许多闲情逸致。”

    仿佛不曾听出谢行之的弦外之意,卢宛轻眨了下眼眸,面上忽地?浅浅一笑道:“摄政王过奖了。”

    在?卢宛话音方才?落下,面前男人灼热汹涌的强势亲吻,便?已经吻落在?她的柔软嫣唇上。

    卢宛始料未及,不禁微有些皱眉,在?男人安抚一般在?背上的轻拍中,她有些无可奈何阖上眼眸,抬起?手臂,回?抱住正抱着自己,不容拒绝亲吻着的男人。

    望着面前阖着眼眸,乌浓眼睫微颤,楚楚可怜的貌美女郎,谢行之的长指,有些不安分挑开她交领领口,动?作轻慢地?探入卢宛衣襟之中,引得怀中娇人颤得愈发厉害……

    “呜……”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潋滟眸中水雾迷蒙,面颊绯红滚烫得厉害,唇瓣更是红肿,仿佛有些破了皮。

    抬手,纤白?指

    尖摸了摸自己微有些疼的唇,卢宛眼波潋滟润泽,羞愤地?自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嗔道:“摄政王能不能晓得怜香惜玉些?”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不由得低沉沉笑了一声。

    复又垂首,眉目舒展,心情似甚为愉悦地?自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四?处作乱的手指教卢宛心跳如擂鼓,他有些得意餍足笑了一下,厮磨着女子温软馥郁的唇瓣,有些含混地?低语道:“下回?晓得了。”

    他话中的“下回?”,教卢宛不自觉面颊与耳垂愈发滚烫。

    气息不稳地?抬手推了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的胸口,卢宛侧了侧面颊,面红耳赤,有些气喘吁吁地?轻声拒绝:“我要回?去了,来?之前,小璟闹着要跟过来?,我同小璟说,很快便?回?去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捏着她的下颔,教她转过头来?,深深望着她水润潋滟的眸子,声音微有些喑哑道:“下回?来?,带上璟儿过来?。”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谢行之垂眸静静望着怀中女郎,若有所思道:“本王也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璟儿了。”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男人,微一思忖,忽地?慵懒明艳地?展颜一笑,微微歪了下脑袋,笑着问道:“摄政王这是在?跟妾求和吗?”

    看到她笑意美丽温婉的模样,谢行之亦勾唇笑笑。

    抬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为她整理了一下微有些散乱的鬓发与领口,片刻之后,谢行之清浅对她笑道:“快回?去罢,今日本王会到玉衡院去。”

    看着面前,被轻而易举哄好的男人,卢宛不由得微挑了下眉。

    她还以为,这回?又要她给他台阶下呢。

    却不料,这回?她懒得敷衍理会了,他反倒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卢宛鬓发微被细汗濡湿,安静偎在?谢行之怀中,神色带着些淡淡的诧异,瞧着面前眉目舒展,似有神清气朗愉悦之意的男人,似有所思。

    而望见卢宛这般瞧着自己,发丝微乱,娇容绯红,娇慵明艳的模样,谢行之眸底深处有深沉的情绪翻涌。

    他按捺不下地?复又垂首,捉着面前女子又亲了几下。

    卢宛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气喘吁吁。

    待到抱着她的谢行之甫一有些意犹未尽地?收手,卢宛立时自他膝上起?身,滚烫着面颊与耳垂,匆匆往书房外走去。

    瞧见她逃也似的身影,谢行之不由得沉沉低笑了一声,引得卢宛愈发面红耳赤。

    走出书房,卢宛面颊滚烫,垂眸望着自己微有些松散的衣领,觉察到红肿破皮的唇瓣,不禁有些羞恼。

    她暗自腹诽着,今日,便?不该那般听从地?到书房来?。

    ……

    卢宛方才?回?到玉衡院,便?见女使?眼睛一亮,上前曲膝行礼后,禀报道:“太太,四?姑娘过来?了,这会子正在?花厅等着您呢。”

    闻言,卢宛不由得微有些诧异。

    自应姨娘一事后,仿佛唯恐出现?在?卢宛面前,会受到不喜与迁怒一般,谢蕊变得甚为深居简出,更莫提到玉衡院来?了。

    此时此刻,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微一思忖,颔首道:“走罢,过去瞧瞧。”

    行至花厅中,卢宛坐到上首圈椅,谢蕊见她走进?来?,忙起?身曲膝行礼,温顺道:“见过母亲。”

    瞧了一眼规规矩矩行礼的谢蕊,卢宛浅淡笑着颔了下首,对她道:“起?来?罢。”

    说罢,望着已经坐下的谢蕊,卢宛指尖敲了下身旁桌案,微顿了顿,忽而开门见山地?笑着问道:“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曾料到卢宛会忽然这般问,方才?自心中暗自犹疑该如何开口的谢蕊,不由得声音微有些低地?点头,应道:“嗯……”

    似纠结难言的模样,谢蕊欲言又止半晌,方才?抬眸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道:“太太,女儿……女儿……”

    见素来?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的谢蕊,竟有如此腼腆困窘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禁暗暗纳罕惊奇。

    目光静静望着坐在?下首的谢蕊,见她半晌说不出只言片语来?,只微有些低垂的面容红得厉害,卢宛笑了笑,温声问她:“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蕊顿了顿,方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般,抬起?眼睛望向卢宛,勇敢又有些迟疑道:“女儿不想嫁给杨家大公子,可女儿也晓得,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所以女儿不得不来?求母亲……”

    卢宛闻言,不禁微有些困惑不解。

    她看着坐在?下首的谢蕊,循循善诱地?问道:“为何不愿嫁到杨家去呢?”

    见谢蕊听到自己的劝解,只是一直垂首,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想了想,复又劝道:“嫁到杨家,长房长媳,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犹疑了半晌,谢蕊望着面前的卢宛,摇了摇头,声音虽不高,但却掷地?有声地?坚定道:“女儿不要别的女人碰过的男人。”

    话音落下,谢蕊瞧着卢宛面上的怔愣之色,觉察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不由得后悔不迭。

    她怎么能忘了,眼前的这位继母,便?是父亲的继室。

    心中暗自懊悔说错了话,谢蕊忙岔开话题,复又摇了下头,继续道:“其实也不尽是这个缘故,女儿只是不想嫁过去之后,有难相?与的婆母与妯娌……”

    卢宛回?过神来?,垂首,神色淡淡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蜜水。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眸,瞧着坐在?下首,神情难掩懊悔困窘,但却强作平静的谢蕊,语气疏淡地?问道:“那你想嫁到哪里去呢?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杨家已是如今府中为你寻到的,最好的一门婚事。”

    说到这里,似想到了什么,卢宛瞧了一眼面颊一直有些微红的谢蕊,复又目光探寻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仪的人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蕊面容红得愈发厉害。

    她低垂眼帘,半晌,方才?轻点了下头,应道:“嗯……”

    见谢蕊鲜见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卢宛唇畔浮起?一抹柔和善意的笑来?,望着她,细细问道:“是哪家的郎君?”

    谢蕊踌躇片刻,方才?眼中尽是羞意地?抬起?眼睛,羞窘答道:“是岑家公子。”

    闻言,卢宛微皱眉心思索了片刻,却仍旧有些茫然。

    她瞧着面前谢蕊,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谢蕊的话,纳罕道:“岑家?”

    瞧出卢宛的困惑不解来?,唯恐她会就此拒绝,谢蕊忙出言解释道:“他们家不是京中世家,岑家祖上,曾经是世代?皇商,不过现?在?,他们家已经脱了商人户籍,他的父亲也身有官职。”

    说罢,谢蕊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攥了攥,目光有些紧张地?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仿佛有些忧虑她不会同意,或者反应激烈地?责备她。

    毕竟,谢家与岑家,不仅是门不当户不对,谢家于岑家而言,更是可望不可及,需要高攀的世家高门。

    可谁料,谢蕊忐忑不安等待了片刻,却瞧见卢宛只是垂眸复又喝了口杯盏中的水,淡道:“嗯。”

    听到她简短的回?答,谢蕊不禁愈发困惑不解,忐忑纠结。

    卢宛瞧了瞧坐在?圈椅上,抿着唇似在?思量什么的谢蕊,轻轻摇了下头,语调平静道:“这件事,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而且,府中与杨家虽还不曾过明面,不曾下定,但,这是两家都默认了,心知肚明的事,你父亲恐怕不会同意你的这个请求。”

    顿了顿,见谢蕊面上流露出失落怅然的神色,卢宛想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同你父亲说,你且先回?去等消息罢。”

    谢蕊听出卢宛这是在?下逐客令,张了张口,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她只是沉默恭顺地?站起?身来?,对卢宛曲膝礼了礼,心情有些沉重道:“多谢太太。”

    ……

    床头矮柜上留了一盏小灯,帐幔被落下,秋香色的纱罗朦胧掩映着灯影,微有些暗的帐幔中光影柔和。

    卢宛倚在?引枕上,手掌轻轻拍着安静躺好,身上盖着锦被的谢璟的脊背,正在?声音轻轻地?为他讲故事。

    帐幔外,

    忽地?传来?沉稳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卢宛微顿了一下,循声望去,尚还不曾反应过来?,身旁好似已经睡着了的谢璟,已自被中坐起?身来?,雀跃地?往外瞧去道:“爹爹!”

    走近床榻,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撩开面前帐幔,看着身着宽散中衣,长发微用茜色束带低低绾着的卢宛,与她瞧着自己,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嗔怪的模样,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浅淡的笑来?。

    侧眸,望向正在?雀跃兴奋叫着自己,眼睛亮晶晶靠过来?的谢璟,谢行之展臂将面前孩子抱在?怀中,劲瘦有力的手臂将他往上抛了几下,然后稳当接在?怀中,低头,唇畔微勾地?笑着亲了亲怀中孩子的面颊。

    “璟儿,好顽吗?”

    听到父亲这般问,谢璟点头如小鸡啄米,被逗得咯咯直笑。

    他的小小的两只手臂亲昵亲近搂着父亲的一只劲瘦的手臂,不肯松手。

    见谢行之笑着又将怀中谢璟往空中抛了几下,引得谢璟又笑又嚷,坐在?床榻上,靠着引枕的卢宛不禁又是无奈,又有些心头微颤。

    抬手拦了拦谢行之手上的动?作,卢宛微微笑着,有些皱眉道:“你别摔着他。”

    谢行之听到卢宛温声细语的劝阻,果然顿住了手中的举动?,凝眸望向她,眸色深深。

    闻言,谢璟反倒摇首,对卢宛一本正经道:“爹爹不会的。”

    说罢,他复又有些期待地?望向抱着自己的父亲。

    只是他爹爹跟他娘亲是一伙的,他爹爹甚是听从他娘亲的话,过后,无论?谢璟再怎么要求,谢行之也不再如谢璟所愿,像方才?一般逗弄他。

    谢璟有些生气地?阖上眼眸,白?嫩的手指攥着谢行之胸口处的衣襟,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看着不过一会子,便?沉沉睡着了的谢璟,卢宛面上笑意柔和,又带了几分无奈。

    见谢行之将怀中谢璟,交给侍立在?帐幔外的侍从,卢宛目光温柔安静地?看了一会子,在?谢行之墨眸深沉翻涌转过身来?,目光一瞬不移望着她,正解衣上榻时,她忽地?开口道:“妾有事要同摄政王说。”

    听到她这般说,谢行之仍旧举止优雅,慢条斯理解着衣带,问道:“何事?”

    卢宛看他将衣衫放在?矮柜上,思忖了一下,道:“是四?姑娘的事。”

    谢行之闻言,神色似微有些诧异。

    见他微一挑眉,询问的目光,卢宛往里靠了靠,为谢行之腾了个空,望着他,继续道:“四?姑娘说,不想嫁到杨家去。”

    顿了顿,瞧着谢行之面上淡漠,兴致寥寥的神色,卢宛道:“她瞧上了一个姓岑的公子,看着有执着坚定之意,妾拿不了这个主意,所以来?问摄政王的意思。”

    听罢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只是疏淡道:“她既愿意嫁,便?嫁罢。”

    想到自己听谢蕊说起?岑家时,不曾反应过来?是哪个岑家,卢宛看着面前的谢行之,不禁追问道:“摄政王不问那岑家是哪家?”

    谢行之闻言,只是看着面前微微挑眉,有些纳罕的卢宛,将她展臂揽在?怀中。

    垂眸,望着怀中娇艳欲滴的女郎,想到自己按捺数日,翻涌浮躁的欲.念,谢行之一时只觉喉口微干。

    指节轻挑她寝衣的领口,摩挲着卢宛细腻如玉的白?皙肌肤,引得她寝衣微散,明丽茜色的衣衫绸料半落不落挂在?肩头,愈发妩媚勾人得紧。

    灼热的亲吻延绵而下,谢行之声音喑哑炙热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随她去罢。”

    听出谢行之话中对这件事的漫不经心,以及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烙印一般的灼热亲吻,卢宛身体微有些发颤地?抬手,想要阻止谢行之的动?作,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有些羞窘,犹疑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道:“可是……”

    谢蕊想嫁到岑家的事,卢宛还想与谢行之再商议一番,毕竟,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谢蕊出身世家大族,与那种商户人家从前八竿子打不着,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成婚,恐将来?会造就一对怨侣。

    但谢行之本便?对这个女儿没甚浓重的感情,应氏从前欲害卢宛与她腹中的谢璟,又实打实真?的害死了姜姨娘,搞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谢行之当初在?有些暗暗后怕卢宛不曾真?的出事之时,对应氏已是厌恶至极。

    如今谢蕊将要成亲,府中不会苛待她,缺了她作为谢家四?姑娘的那份妆奁,但,谢行之仅剩不多的父爱,也只有这些了。

    按下心中思绪,谢行之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卢宛,见她娇容绯红,却神色认真?的模样,忽地?将她轻轻覆在?身下,瞧着柔和灯影之下,她娇艳欲滴,羞赧不已的娇媚模样,清浅地?微一笑道:“眼下,本王与宛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无尽欲.念的沉沉幽深眸光,卢宛阖上眼眸,羞怯地?轻轻“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