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场雨下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夜幕低垂才彻底停了。
晚上八点，程星以从图书馆回来，一直坐在台灯下，对着黄教授留的那张便笺研究。
便笺上除了号码和名字外，再无其他关于职务或身份的标注。
理大还有其他同名的人吗？
虽然舍友曾经讲述过他的事迹，但她对他的行事为人还是不太了解。
程星以想了想，打开学校论坛，在搜索栏输入“韩数”。
按下确认的瞬间，页面跳转，一系列相关的帖子出现。
[祝贺我校物理系韩数同学斩获国际物理竞赛中金奖]
[祝贺我院韩数在国际知名期刊发表高水平sci论文]
[祝贺我校物理系韩数……]
官方发布的帖子参考价值不大，直接忽略。
而论坛里的八卦帖给他贴的标签是：高岭之花，不好相处，生人勿近，不可触及的神，休息时间拒绝营业……
前面几个标签还好理解，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程星以若有所思地关掉网页，把韩数的号码存进通讯录，然后开始编辑短信：【学长你好，我是航天航空工程系的程星以，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她在消息框打出一句话，想了想，觉得不够恰当，又删掉，重新编辑。
编辑又删除，删除又编辑，她反复斟酌措辞，始终拿不准该称呼对方为“老师”还是“学长”更合适。
“一一？星以？”冷不丁地，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
程星以手一哆嗦，差点抓不稳手机。她赶忙稳住，抬起头。
方心妍疑惑：“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也没反应。”
“没事，”她简短地回答，“就是在想一道题目。”
“看你这反应，还以为你在和心上人在聊天呢。”
方心妍半开玩笑地打趣，又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杯奶茶：“桃子兼职回来，给我们带了奶茶，给，你最喜欢的口味。”
程星以接过奶茶，微微一笑：“谢谢。”
方心妍：“对了，今天理论力学课的笔记可以借给我参考一下吗？”
“给。”程星以迅速从桌上抽出一个本子，递了过去。
她低下头，准备继续编辑短信。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屏幕的那一刹那，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方心妍喊她的瞬间，她不慎误触了“发送”键，那条还未编辑完的消息就这样发送了出去。
程星以：【老公你好，我是航天航空工程系的程星以，我】
老……
老什么？
老公。
程星以瞳孔地震，试图撤回信息，又发现这不是企鹅，而是短信，撤不回了。
更糟糕的是，三秒前，对方回复了她。
韩数：【？】
程星以呼吸一窒，连忙放下奶茶，手忙脚乱地编辑信息：【韩数学长你好，我是航天航空工程系的程星以。】
程星以：【刚刚是手误打错字了，给你添麻烦了，真是非常抱歉，请原谅！>_<】
程星以：【我从我们学院的黄教授那里得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有点实验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消息发出去后，她内心忐忑地等待着回复。
但等了许久，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消息似乎石沉大海。
不会是被当成骚扰信息了吧？
程星以意识到事情似乎被自己搞砸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扔在桌面上，然后起身去浴室洗澡。
“一一，没事吧？怎么听见你在叹气？”方心妍从隔壁床位探出头来问。
“没什么，刚刚那道题目有点难，还没解出来。”程星以随便找了个理由。
“没事就好，不要太压抑自己，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方心妍收回视线，重新挂上苦大仇深的表情，对着面前的奶茶碎碎念：“深夜的奶茶，简直是我减肥路上的绊脚石！”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把吸管戳进杯中，猛吸一口，脸上瞬间露出满足的神色。
程星以：“……”
程星以拿着浴巾和换洗衣物，正要往浴室里走，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嗡嗡振动。
她以为是韩数的回复，赶紧折返回去，拿起手机。
【中奖通知：尊敬的用户，恭喜您获得价值10000元的豪华大奖！请点击链接[xxxxxxxx]领取，逾期作废。】
原来是垃圾短信。
期待落空，她失望地把号码拉黑。
正要关上锁屏，突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进来一条新的短信。
韩数：【物理实验楼，502室。】
韩数：【明天下午四点，这个时间过来。】
他回复了！
程星以眼神一亮，立刻回复：【好的！我会准时到的，谢谢学长！】
*
韩数——
既然是黄教授推荐的人，程星以决定去找他一趟。
然而，昨天答应得太快，她忘记了第二天下午还有课。
等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她才匆忙赶往物理实验室教学楼，到达时已经是四点四十三分。
程星以再抬头时，物理系的实验楼已经近在咫尺——一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铁灰色外墙由清晰的几何线条和大面积的玻璃幕墙组成，透出严谨而科学的格调。
它的外观简洁而庄重，仿佛是对物理世界深刻洞察的具象化表达。
周围的绿化被精心修剪过，穿行其间的学生常常会被这座楼的庄严与尊严所吸引，不自觉地驻足仰望。
前往物理系实验楼的路上，程星以一字不差地从头到尾把韩数的论文读了一遍。
这篇论文，是他大二的时候写的，但上面那些对比空气动力学的颠覆性观点，即便放到如今仍然十分前沿。
程星以不禁在心底赞叹：“原来还能这样……”
而且，里面提到的观点和理念，都十分符合她目前的设计思路。
根据实验楼的指示牌，程星以找到了502室。
她抵达时，门正紧闭着。她走上前，敲了敲门，但里面无人应答。她尝试推开，但门似乎被人从里面反锁了，打不开。
程星以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过来开门。
“谢谢。”程星以说。
实验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门一打开，她便感觉到温差巨大。
过来开门的男生敲了敲旁边的告示牌，示意她看。
——[进入实验室请保持安静，并更换实验服，留长发者请束起头发。]
告示牌下有一排衣架，挂着几件白色的实验服。
程星以拿了一套合适的穿上，又匆忙用皮筋把头发扎起。
换上实验服，程星以终于有空仔细观察起实验室内的环境。
这间实验室里，入眼可见，各类线路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虽然看似杂乱，但实则条理清晰，不显凌乱。仪器仪表摆放得井井有条，文件也整齐地堆叠在一旁。
她向里面望去，只见两个年轻人正坐在桌前讨论，桌上摆满了各种实验器材和资料。
他们正低头专注于眼前的资料，不时低声讨论几句。
“通过继续优化算法，可以提高模型的稳定性。”
“也可以借鉴最新的控制理论，将模糊控制与pid控制相结合……”
两人交谈的术语专业而深入。
主导这场实验的人，声线清冽而低沉，听到这个声音，她稍怔。
实验室光线充足，清晰地勾勒出对方的侧脸轮廓。那人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在光线的映衬下，原本就清冷的外表更添了几分禁欲的气息。
声音如此熟悉，长相也……
程星以瞬间认出了对方，是他，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敢吃哥”。
竟然是同校老师。
即使不是老师，能在实验中处于主导地位的，至少也是研究生级别的高材生。
程星以敛眸，压下内心纷杂的思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察觉到有人到来，他们的关注点还是在实验上。
程星以正想开口，却突然注意到他们的桌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几串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代码，看起来像是某种频率设置。
他们正在对无线电进行调试吗？
她不敢去打扰，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们交谈完毕。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两人还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被迫听了十多分钟的专业讲解，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们好，我叫程星以，是黄教授……”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地面上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她整个人向前倾去，努力想保持平衡，却还是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方滑去。
她伸出手，慌乱地在空中抓了一把，试图找到一个支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下一刻，她的手臂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抓住，阻止了她继续向前滑行。
然而，她的双腿无力支撑，只听“咚”的一声，纤细的膝盖与冰冷坚硬的地板狠狠地撞在一起。
疼痛迅速地从膝盖蔓延至全身。程星以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意识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幽沉如深海的黑眸里。
是“敢吃哥”。
在这离奇靠近的距离，程星以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但这一刻，她只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程星以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竟然直接滑跪在他面前。
她就这样以膝盖着地的姿势面对着他，尴尬地呈现出一种近乎求婚的姿势。
完——球——
程星以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两人目光相对，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姿势别扭，再次跌了回去。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一样。
“敢吃哥”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不用行这么大礼的。”
“……”
程星以赶紧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同学你好，请问你是来找谁的？”这时，另一个男生探出头来问她。
程星以大脑还是处于懵逼的状态，几乎没怎么思索，顺着他的话接道：“老鼠……阿不，老师您好，我是航天航空工程系的程星以，我是来找韩数学长的。”
“……”
几秒的沉默后。
面前的人挑了下眉，说：“我不是老师，我就是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