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暴君和他的小萤火虫 > 7、第 7 章
    雪沛这一觉睡得久。

    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脚踝上的锁链被摘掉,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吵醒。

    我是病了么?

    雪沛拿手背贴自己的脸,热,摸着烫手。

    但他很久没发过烧了,所以这会儿也不太确定,就放下这个念头,由着自己往被窝里缩,不肯起床。

    睡了几天的枯草堆,躺在这么温暖的被褥里,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溪边,在柔软的草丛里酣眠。

    偏偏有人打扰。

    脸颊上痒酥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挠,雪沛昏头了,只当是飞蛾在闹他,抬手打过去:“走开。”

    月白色的纱幔微微晃动。

    一位古稀之年的太医收回手,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禀陛下,此人并未敷粉,身上也没有香料的痕迹。”

    话已说完,陛下没有任何反应。

    太医吞咽了下,硬着头皮继续。

    “只是正在发烧,所以需要服用汤药,同时饮食清淡,多加休息。”

    萧安礼这才开口:“退下吧。”

    旁边捧着药碗的宫人上前,小心地扶起雪沛的肩膀,试图喂药,可对方完全不配合,眼睛和嘴都闭得紧紧的,一点儿都不肯咽下。

    萧安礼淡淡道:“直接灌。”

    得到首肯后,伺候着的几位宫人才配合起来,捏着雪沛的下巴,强硬地把碗边塞入口中,将温热的汤药尽数灌下。

    “咳、咳咳!”

    雪沛咳得厉害,胸前和床褥都沾染了大片的药渍,被苦得整张脸都皱巴成一团。

    “醒了?”

    浑浊的思绪逐渐清晰,雪沛一愣,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而美丽的眼睛。

    萧安礼微微俯身,凑近过来,凝神看着那张因为高烧,而酡红的脸颊。

    很好,药味盖住了那莫名的香。

    雪沛猛然抓住被子,张了张口:“你……”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紧张,萧安礼难得微笑了下:“别怕。”

    事情已经查清,和那王姓侍卫的口供对上了。

    雪沛的确是他的故交,无父无母,在乡野间长大,特来投奔自己的亲属,可能哪里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出手帮助对方——这等无甚背景,又长相出众的少年,自然容易被欺负。

    所以就铭记在心,要进宫报答。

    只是到底年轻,没经历过事,居然为圣颜所惊艳,看得太过入迷,失了分寸。

    罢了。

    萧安礼思索片刻,还是原谅了他。

    甚至打算赐点金银,然后打发出宫。

    “毕竟他心悦于朕,”萧安礼垂着眼睫,“总不好再责罚。”

    当时的丁佳在旁边站着,没敢吭声。

    按照陛下的意思,此事不宜声张,所以就没有把那王姓侍卫带走问话,只是私下探查,的确从对方小儿口中,听到了报恩的字眼。

    这就对上了!

    “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打发走就是,”萧安礼不甚在意,“年少气盛,总会有些迷了心窍的时候。”

    因此这会儿,看着一时意乱情迷,以至于被投入狱中的雪沛,萧安礼难得柔和。

    “你既要报恩,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朕?”

    雪沛愣了下,不自觉地仰起脸:“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距离骤然变得近了些,能清晰地看到那张潮红的脸颊,因为高烧而微张的嘴,有些干燥,但睫毛却那么湿,眼里像是蒙了层很润的水,仿佛泛光的夜间小溪。

    萧安礼稍微往后退了下。

    理智告知自己,在面对一个穷苦出身,又心悦自己的莽撞人时,应该温和,最起码也该笑一下,可他实在不擅长这等事情,还没反应过来,就冷着脸训斥:“放肆,你在质问朕?”

    雪沛一声不吭,又给头低下了。

    萧安礼心中隐隐后悔,扯了下僵硬的嘴角。

    他打好主意了,虽说这少年看似没有坏心,但仍怀疑对方敷粉和熏香,等明日身子好转,就给人送出宫中,所以最后这点时间,就发点善心好了。

    护国寺的那帮老头不是说了,陛下要慈悲为怀。

    于是,萧安礼努力做出个柔和的笑:“罢了,你这会儿……可好些了?”

    雪沛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安礼沉默片刻,纡尊降贵地在床边坐下:“朕知道你心意,但不可太过执念了。”

    雪沛又抬起头,很惊讶的样子:“哎,这个你也知道吗?”

    哦,想起来了!

    那会儿在浴桶里,他情急之下,的确把事情都给讲出来了,当时皇帝还说他一派胡言,这会怎么就信了?

    乍然对视,萧安礼顿了下:“嗯。”

    雪沛发着烧,脑子就浑浊,张口就问:“那你会打死我吗?”

    “不会,”萧安礼皱着眉头,“朕不是那等无理之人。”

    雪沛追问:“真的?”

    他双手还紧紧抓着被褥,眼睛亮晶晶的:“真的不打死我,也不会再把我抓紧大牢里吗?”

    萧安礼偏了下头:“嗯。”

    可雪沛还是不放心。

    他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觉得喉咙眼儿里都是滚烫的:“那你发誓。”

    “君无戏言,”萧安礼有些想笑,“还能骗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雪沛见过不少骗子的!有些也会信誓旦旦地讲,说发誓,这梨子是俺自家种的,又脆又甜!雪沛买回去一咬,呸,涩牙!

    所以这会儿,他不说话,就狐疑地看着萧安礼的脸,不出声,眼神越来越直,而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则跟着变化,变得模糊,发暗,逐渐成为一团很小的光晕——

    萧安礼把脸偏过去了,不再看他。

    迷迷糊糊的,雪沛听到了一声叹息。

    似乎说什么自己没有心思,劝他另觅良缘。

    雪沛没太听懂,但每一句也都应和着答了。

    “唔……陛下是应当学业为主。”

    “啊不,不是学业啊,那就是大局为重。”

    萧安礼冷笑一声:“你倒是乖觉,这就想开了?”

    雪沛脑袋一下下地点着,鼻尖萦绕着微涩的苦味,打了个很长的呵欠。

    顿了片刻,萧安礼伸手,给对方的被子掖了掖。

    殿内空荡荡的,那么静,又那么暗,明明燃着烛光,亮如白昼,可萧安礼总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黑洞一般,怎么都填补不了,没来由的,他对着这烧得晕乎乎的小侍卫开口。

    “朕……六亲缘浅。”

    “落地的时候,让太后受了不少的罪。”

    “后来相国寺的师父说,朕八字硬,克亲,身边人总归待不久的。”

    他极快地瞥了一眼雪沛,对方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但耳朵红彤彤的,很烫的样子。

    可能临近生辰,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这些话,也可能是知道对方这会已经快烧傻了,等醒来也不一定记得,萧安礼难得多说了两句:“你……可有父母?”

    雪沛一开口,嗓子沙沙的:“没有。”

    开灵智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是一只孤零零的小萤火虫,生于天地之间,像风像雨,没有任何牵绊。

    萧安礼沉默了会儿:“也是可怜人。”

    说着,他就伸手,轻轻地碰了下雪沛的耳朵。

    果然很烫。

    皮肤下的血脉还在微微鼓动,贴着掌心处的齿痕,像很小的鸟雀,被拢在手心。

    萧安礼决定,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

    “所以,朕没情情爱爱的心思……你,知晓了吧?”

    话音落下,他就毫不留情地收回手,准备离开。

    此生再不复见。

    可他刚站起来,那烧得满脸云霞的小侍卫就抬起头,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脸颊红,眼角红,嘴巴也是红的,略微张开,露出一点点湿润的舌尖。

    萧安礼危险地眯起眼睛,暗道这人竟还不死心,真是调情的好手段——

    “陛下,我知晓了。”

    雪沛微微喘息,朝对方竖起大拇指,一脸认真。

    “您……可真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