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沛也没动,像是傻了,……
雪沛很挫败。
他就没见过这样难哄的人!
王家小孩是最好哄的, 吃食或者一枚风筝就行,飞蛾也好哄,发一点儿光都能让对方兴奋地去撞。
可陛下还是没反应。
雪沛都给对方拉过来, 悄悄地用掌心发光, 给萧安礼看了!
可能是这会儿雪太大了, 不够暗,光芒就没那样明显?
雪沛有点气馁。
可下一刻,萧安礼突然俯身,把脸埋进他的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
他感觉陛下的嘴唇很热, 可能是被那碗黄酒烫得了, 灼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肌肤上, 有些麻酥酥的。
那点微妙的痒意, 游鱼似的往上蔓延,顺着指根,手心, 接着就是手腕内侧,在袖管要被撩起来的刹那——
热意骤然离开。
“奇怪。”
萧安礼放开了雪沛的手, 直起身子:“为什么朕会觉得, 你这般香?”
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他怀疑对方熏香敷粉,可扔水里洗了一遭, 雪沛仍是素净的一张脸。
“有吗?”
雪沛低头闻自己的手,那一点鹿肉的味道早就被风刮没了,他什么也闻不出来。
他觉得,可能身为陛下,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吧, 譬如萧安礼,就总是疑神疑鬼的,他又不是鹿肉,为什么会香呢?
慢慢的,雪停了。
萧安礼要散酒气,雪沛纯粹睡不着,竟绕着猎场的围栏走了好一会儿,冬夜深重,遥远的山是渴眠人的眼,天地都歇息了,极零星的,才能听见几声野兽的嚎叫。
他们却一点也不困。
聊了很多,先是冬笋和葡萄酒,然后是王大海家的那几株桃树,又说了很多没什么用的,特别琐碎的小故事,萧安礼还问了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那会儿俩人已经在檐下坐着了,有些累了,歇会儿脚,宫人烫了黄酒来,也拿了些点心,萧安礼喝,雪沛抱着炉子暖手,同时往嘴里塞吃食。
他鼓起脸颊,说话就慢下来。
雪沛这个名字,是一个年龄很大的老道士起的。
也是第一个知道他精怪身份的人。
“夏虫不可语冰,”道士看着他,胡须和眉毛都是白的,“小虫儿,你能活到冬天吗?”
“能,”雪沛回答,“我能活很久。”
“那你要做什么,为何修炼?”
雪沛想了想:“我不知道呀。”
老道士笑起来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好,好!”
他在纸上,写下了雪沛两个字。
具体的含义雪沛问了,可老道士不肯给他讲,还拿毛笔敲他脑袋,说朽木不可雕也,气得雪沛扭头就跑,觉得讨厌极了。
如今他看到满眼的洁白,才惊叹雪的美丽。
能亲眼见到冬天,实在太过幸运。
讲完了,也不知道萧安礼听懂了没,宫人都悄无声息退去了,周围静悄悄的,檐下挂着圆灯笼,里面的烛火正簇簇地跳着,雪沛偏脸去看,萧安礼靠在椅子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雪沛给手炉放下了。
萧安礼垂着睫毛,呼吸均匀清浅,从容平静,但是眉眼仍旧浓墨锋利,斜斜地向上挑出个睥睨的弧度,让人忍不住地想,薄薄的眼皮儿下,是怎样暗藏杀机的眼波流转。
手里还端着黄酒呢,一点也没洒。
雪沛喜欢漂亮的东西,就趁这个机会,盯着人家的脸看,喝醉了酒的陛下耳尖有点红,雪沛突然好奇,黄酒有这样好喝吗,值得今夜喝这么多?
他凑近过去,悄悄闻了下。
一股儿酒味。
萧安礼的手很稳,修长的指尖扶在碗边,离炉子近,酒没凉透,雪沛摸了下,还温着。
他就借着萧安礼的手,抿了一口。
好辣!
醇厚而辛辣的酒火舌子似的,燎过他的喉咙,一路烧进肚子里,雪沛皱着眉哈气,想找颗橘子吃,清清口,但不知是萧安礼提前吩咐过,屏退了伺候的宫人,还是大家都去睡下了,这会儿旁边空无一人,好是安静,柔和的烛光下,只能看见远处的禁卫军。
但旋即,另一种芳香的后劲儿起来了,雪沛瞧萧安礼一时半刻不会醒来,这酒凉了也是浪费,与其泼到地上,不如给自己吃,于是小心地给碗接过,又尝了一大口。
慢慢的,居然给整碗都喝完了。
萧安礼一直没醒。
雪沛两眼有些发直,愣愣地看了会儿远处的山,他肚子里热乎乎的,皮肤也出了汗,但手心却是凉的,还有些燥。
“陛下?”
他喊了几声,萧安礼睡意昏沉,纹丝不动。
这该怎么办才好,雪沛站起来,想叫人,可刚离开凳子,膝盖一软,重新坐回去了。
他果然不会喝酒!
还好脑袋不痛,就是懵,心口儿发热,雪沛摇摇晃晃的,重新站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模样。
“陛下,我困了。”
他伏在萧安礼的膝盖上,稍微打了个盹,就慢慢往上爬:“不过,我没有醉。”
陛下斜靠在藤椅内,身上的银狐斗篷没解,柔顺地垂在金线滚边的厚重褥子上,雪沛挤着人家坐了,把酡红的脸颊挨在萧安礼的胸口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他背后是朱红高门的宫殿,前面是雪夜的寂静,北风慢慢停下呼啸,摇曳的烛光映着灯笼,拉出的影子也有些微晃。
雪沛睡得熟了。
过了会儿,萧安礼无声地睁开双眼,扯起斗篷,给雪沛完整地裹住了。
往怀里按了按-
这场雪下的巧,两人居然慢慢地熟了,连晚饭都要在一起吃。
陛下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回去,除了看将士们操练之外,还有心情教雪沛骑射。
雪沛不敢上马,说不要。
萧安礼很大声地笑话他。
没关系,雪沛才不在乎呢。
他给自己穿得厚厚的,又是只露出一双眼睛,躲在窗户后面看,若是陛下射中了野鹿或者大雁,他就欢快地鼓起掌来。
骏马喷着响鼻,在地上来回踏着蹄子。
萧安礼拽着缰绳过来:“真的不学?”
雪沛摇头。
萧安礼就一夹马腹,转身走了。
其实还是有点憧憬的,但是那马实在太大了,雪沛原形是一只很小的萤火虫,对于庞大体型兽类的会本能畏惧,再加上他胆子也不算大,所以就老老实实地躲在屋里,吃东西,喝热茶,看陛下和将士们骑马。
伴随着阵阵鼓声,满眼肃杀。
雪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没人再提山顶落石的事,雪沛学会了下棋,吃完饭后,总要和萧安礼来上几局,刚开始他老输,输着输着,就开始赢。
雪沛很高兴。
知道萧安礼在让他,他不恼,不觉得没面子。
偶尔房梁上会突然出现个人影,雪沛认得,那个叫丁佳,原来是萧安礼的暗卫,就是人有点滑头,会趁着陛下没注意,偷偷地冲雪沛做鬼脸。
下完棋,萧安礼可能会喝点酒暖身子,每日的酒都不重样,葡萄酒,竹叶青,还有将士们最爱的烧刀子,萧安礼拿去给雪沛闻,呛得雪沛鼻子都皱起来了。
萧安礼就大笑着离开。
一直过了五六天的功夫,雪沛听烧火的宦官说,明日放晴,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都快到小年了,怎么能不回宫呢?”
晚上下棋的时候,雪沛就老在想这件事。
“陛下,”他落了一粒棋子:“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萧安礼垂着睫毛:“怎么,不想在行宫待了?”
——皇帝就这样的臭脾气。
永远不会好好说话似的,这种时候,直接回答就好了呀,他偏偏要反问一句,把话题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也不是针对雪沛,对雪沛有意见,只是萧安礼习惯了。
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还好雪沛好脾气,认真回答:“在这里待着很开心,但是我答应过王大海,说要去家里吃腊肉。”
萧安礼拈着棋:“怎么,王大海是你什么人?”
粗粗笨笨的,往那一站话都不会说,他瞧着不大顺眼。
还故意说雪沛死了,欺君罔上!
“是我的朋友呀,”雪沛有些不解,“我答应过他的。”
萧安礼:“哦。”
这局棋下得不太是滋味,两边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多久,萧安礼就把棋子一摞:“不下了。”
雪沛问:“要睡了吗?”
萧安礼定睛打量着他,屋里,雪沛穿得就没那样厚,斗篷脱了,干干净净地露出一张脸来,眸子很亮,清凌凌地看着他,睫毛有点绒绒的感觉,极其浓密的样子。
“朕得去喂马,”萧安礼答非所问,“丁佳偷懒,马都快饿死了。”
雪沛一激灵:“那怎么行呢?”
萧安礼也点头:“对啊,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么冷的天,雪沛一想到骏马还得饿肚子就受不了,连忙催促陛下:“那你赶紧去喂马呀!”
萧安礼顿了顿,还没起身呢,就被雪沛轻轻推了一把。
雪沛赶他:“去呀。”
萧安礼站了起来:“那你呢?”
“我?”
雪沛愣了下,直气壮:“我要睡觉啊。”
这大晚上的。
萧安礼却像是被气到了似的,闭了闭眼,随即不由分说地扯起雪沛的手腕:“你跟朕一块儿去。”
雪沛往后躲:“不了不了。”
外头好冷呢!
可萧安礼已经抓过斗篷扔来,凶巴巴的:“穿上!”
好吧。
一路上,雪沛都在嘟嘟囔囔。
他刚开始想,这皇帝过得是什么样的苦日子,大晚上的还得出来喂马,实在可怜,可被冷风兜头一吹,雪沛清醒了,觉得稍微有些明白过来——
萧安礼在诈他!
喂马这种事,还需要陛下亲自去做?
丁佳不是暗卫吗,为什么还需要去喂马,以及若是真的忘了,随便吩咐下去不就得了,干嘛要给自个儿也拉上。
还好这会儿没下雪,夜色明亮,一道清浅的银河横亘空中,满是冷冽的味道。
雪沛不高兴,就故意耍心机,走在萧安礼身后,让对方给自己挡风。
禁卫军正在巡逻,萧安礼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也没讲话,带着雪沛到了马场,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早早就看见萧安礼了,甩着鬃毛打响鼻,很兴奋的样子。
雪沛缩在斗篷里,呼出的都是白气:“不是有粮草吗?”
萧安礼没回答,看守马厩的士卒已经牵着马出来了,恭敬地就跪下行礼。
“吁——”
一声哨唿,骏马挣脱了缰绳,奋力朝他们冲来,像是道燃烧的火焰。
萧安礼翻身上马,很利落的样子,绕着外场跑了一圈,地上的积雪全部扫除了,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雪沛在原地站着,下巴又往毛领里缩了缩,而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刹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住他的腰,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雪沛已经被萧安礼长臂一揽,按在马背上。
“……唔!”
萧安礼在后面抱着他,笑道:“别动!”
骏马还在奔跑,雪沛头一遭骑马,吓坏了,萧安礼的胳膊从他胁下伸出,紧紧地扯着缰绳,颠簸得厉害,雪沛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抓,闭着眼睛叫:“陛下!”
“怎么?”
萧安礼的下巴几乎搁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气流擦过耳畔:“害怕了,你还有怕的时候?”
雪沛本能地往下伏身体:“嗯!”
“不用怕,”萧安礼放慢了速度,“马又不咬人,最多给你摔下去,只要就地朝外打滚,不被踩中就行。”
说话间,已经往外跑出好一段的距离,雪沛的心还砰砰地跳着,白毛风劈头盖脸地刮,但由于纵马驰骋,居然有种冲破寒风的豪迈感。
“你摔过吗?”
稍微习惯了下颠簸,雪沛偏过脸:“陛下有没有被马摔过?”
萧安礼的呼吸有点烫:“什么,没听见。”
“我说,”雪沛抬高音量,“陛下摔过吗?”
他认为萧安礼这样高大,肩膀又宽,手掌上也满是茧子,应该不会狼狈地滚下马背,还要小心不被马蹄踩到。
可萧安礼还说:“听不清。”
又开始下雪了。
雪沛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要被冻成冰了,他把头往后扭得幅度更大:“我问的是,陛下有没有摔……”
他听不到萧安礼的回答了。
因为萧安礼偏头过来,吻住了他。
“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腊梅的香气中,枣红色的骏马回头看了看,就垂下脖颈,兀自踏着蹄子。
雪沛的下巴被捏住,挣扎不开。
萧安礼很慢地亲他。
说是亲,其实也没什么技巧,可能是太紧张了,他的左手还死死地抓着缰绳,右手掐着雪沛,然后小心地在对方的唇上辗转。
雪沛也没动,像是傻了,就让他亲。
亲了会儿,才意识到都没张嘴。
“听话,”萧安礼轻声哄人,“把嘴张开。”
雪沛呼吸也有点重,他感觉自己和萧安礼挨得太近了,大半个后背都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能闻到很淡的酒味,是烧刀子吗,这种酒最辣最烈,陛下莫非是喝醉了,不然,干嘛要突然亲他呢?
可陛下已经頂开了他的唇缝。
感受到微凉的舌尖时,雪沛才浑身抖了一下,偏头往后,躲开了。
萧安礼的动作顿住,没有追过去。
月光太亮了。
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照亮了陛下通红的耳尖,把他的声音变得又哑又烫。
“怎么……”
萧安礼重新牵起缰绳,让马儿缓步地向前走,清了清嗓子:“在想什么呢?”
“感觉你要吃掉我。”
雪沛也开始答非所问了,他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你像是要把我给吞了。”
萧安礼声音还哑着:“那你喜欢吗?”
“不知道。”
雪沛抬起胳膊,用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我有点害怕。”
他很诚实。
雪沛不想骗萧安礼。
被掐着下巴亲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僵硬,而随着对方动作的深入,雪沛已经微微颤抖,那碗烧刀子似乎随着唇舌进了他的肚子,烧得他眼睛都变红了。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雪沛没见过,也没经历过,他自知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小精怪,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全部愿望就是攒很多亮晶晶的东西,若是遇见了会发光的同类,可能会有求偶的冲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是喜欢自己吗?
不然,干嘛要这样从后面抱着他,喘息着亲他呢?
雪沛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把头低得更低,无言的情绪开始蔓延,连骏马都受了感染,犹犹豫豫的,不愿再继续向前。
萧安礼张了张嘴,居然什么都不会说了。
突如其来的吻,把他俩都变成了傻瓜。
不。
傻瓜的只有萧安礼。
他把一切搞砸了。
为什么不经过雪沛的同意,没有问,也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雪温柔地飘落下来时,鬼使神差的,他吻住了对方。
“别怕,”萧安礼的喉结滚动,“朕跟你闹着玩呢。”
雪沛轻声道:“陛下,我不喜欢这样。”
若是别人这样对他,雪沛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会儿不想打萧安礼,甚至心里还有些酸酸胀胀的,很难过。
哦,想起来了。
像是在胸腔里,灌满了黏糊糊的胶水。
“朕的错。”
萧安礼突然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别多想……是在故意逗你开心。”
说完,他真的很无所谓的样子,扯紧缰绳,唤着骏马奔驰起来。
雪沛没敢回头看。
这一圈很快就结束,等骏马站稳了,萧安礼率先下马,然后扶着雪沛,几乎是给人亲手抱下来。
“怎么,”他哑着嗓子,“还吓得哭鼻子了?”
雪沛这才拿眼睛瞪他:“没有。”
萧安礼挑起眉梢:“真的?”
他说着就伸手,随意地捏住雪沛的脸颊:“看,小脸都吓白了!”
雪沛恼了,也抬手去揪萧安礼的脸——这几日太熟了,实在是没大没小,目无尊上了,萧安礼竟也不生气,低头,由着他来胡闹。
然后把手,覆在雪沛的手背上。
掌心微凉。
“别多心。”
萧安礼笑着,今夜,他似乎一直在笑。
“朕没有欺负你的意思。”-
这天晚上,雪沛花了很久的时间都没睡着。
他在劝自己,陛下是真的为了闹自己,逗他开心,所以才亲他的。
在王大海家里,他也见过卧床的老太太,亲昵地捧着孙辈的脸,挨着,一个个地亲。
雪沛没有父母亲人,当时看见的时候还很羡慕,跟在孩子后头,凑过去说奶奶,也轮到我了。
给老人家笑得不行。
可到最后,老太太还是没有亲雪沛,只是撑着重病的身体,亲手给雪沛做了个老虎枕,说小仙君若是不嫌弃的话,拿去用吧,辟邪呢,小孩儿枕着这个睡觉,不会做噩梦。
雪沛从来不做噩梦,事实上,他连梦都没怎么做过。
毕竟,他开灵智的时间太短了。
仍是山野精怪的性子,懵懵懂懂的,解不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可雪沛很喜欢那个枕头。
只是最后离开得太匆忙,给落下了,想用也用不了,老虎枕已经被萧安礼放进墓里,当他的衣冠冢了。
雪沛用被子完全盖住自己,忧伤地叹了口气。
陛下……应该也是这种心态吧。
他听对方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都是陛下的,还有什么爱民如子,所以,就是单纯地想哄自己开心?
雪沛愁坏了。
他也没有不开心呀!
都不知捱到了什么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鹰唳,雪沛被吓了一跳,猛地睁开双眼。
然后发觉,他居然在无意识地,摸自己的嘴唇。
正是不久前,萧安礼亲过的地方。
雪沛把手缩回来了,按在胸口的位置。
“砰、砰、砰……”
他至今都记得,开了灵智修炼成人后,雪沛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心跳。
是血肉之躯。
完啦。
雪沛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这一觉睡得昏沉。
雪沛罕见地做了梦,梦见他还是萤火虫的时候,躲在草丛上喝露水,河面波光粼粼,他看得痴了,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又梦见自己在骑马,马儿越跑越快,他害怕了,着急地往后看去,想叫萧安礼停下,可一扭头,陛下不见了,他一个人骑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而骏马已经抬起前腿,仰天嘶鸣——
雪沛被吓醒了。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连着喘了好一会儿的气,外面天光大亮,有宫人掀开帷幔进来:“公子?”
“陛下呢?”
雪沛愣愣地扭过脸去:“陛下在哪儿?”
问这干嘛呀,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只是个梦而已。
那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笑着:“今日放晴,之前的落石也全部收拾完毕,道路通畅……”
雪沛头一遭打断对方:“陛下呢?”
宫人顿了下,才重新温和道:“陛下事务繁忙,已经一早就出发了。”
雪沛的手紧紧地抓住被子,仿佛他真的是在颠簸的马上,而被褥是他唯一能握住的东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宫人看着他,“陛下此时,应该已经到宫里了……公子?”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话还没说完呢,床上就已经没了雪沛的身影。
不对啊。
宫人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他现在是有些老花,偶尔看东西也会重影,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难道真的需要去看大夫,来治一下眼疾了?
以及那散落的衣襟……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雪沛就穿着里衣,还没换衣裳呢!
陛下可是交代过了,要让这位公子吃好喝好,仔细伺候着,想去哪儿都行,谁也不许阻拦,若是待腻了要回去,车马早就备着了。
他慌里慌张地往外跑,抓住门口看守的侍卫:“公子呢?”
对方莫名其妙的:“不是在屋里吗?”-
“好累啊!”
雪沛已经放弃了飞,悄咪咪地落在一顶轿子上歇息。
他翅膀很小很薄,飞得就慢,所以得用法力,可雪沛的法力太低微了,还没到地方呢,就累得受不了了。
干脆借着人家的马车,同乘一段路。
这应该是趁着放晴,去相国寺拜见僧人的官宦人家,可能是为了姻缘或者求子,轿内都是一些女眷,只有最后一顶里坐着个年轻公子。
雪沛就藏在这里。
轿内空间不大,那公子可能有些无聊,正满脸痛苦地翻着一本书,应该是什么圣人之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雪沛也看不懂,但瞧到对方眼神中的无奈,就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会儿,那公子长叹一声,把圣人言阖了起来,转而从旁边一整摞的书中,抽出一本薄册子。
同时,还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
见着四下无人,才偷摸着给打开。
雪沛也探头去看——
很好。
完全不认得上面写了什么!
但是公子的神色已经完全变了,有些兴奋,呼吸急促,几乎要把脸都给贴在书页上了。
可能是一些话本子吧,以前雪沛住过一家客栈,听那说书先生讲过,都是些很有趣的才子佳人……
雪沛不动了。
因为公子翻开的下一页,上面清清楚楚显示出一幅画。
字雪沛不认得,可画他当然看得懂。
是两个男子抱在一起,衣衫不整的,正在相互抚摸,以及亲嘴。
公子发出惊呼:“……嗬!”
雪沛也发出他人听不见的惊呼:“……呀!”
公子不看字了,来回翻了好几页,专挑带画的页面看,那画真栩栩如生,一幅比一幅大胆热烈,细节也格外到位。
车厢内,响起了清晰的吸气声。
公子耳尖微红:“竟还有这种姿势……”
雪沛已经捂住眼睛:“不可以看……”
他听说过,看这种东西会长针眼的!
可那公子实在嘴碎,一边看,一边还要絮絮叨叨地点评。
“啧,这般的大,是怎么放进去的?”
“还能倒立着来?”
“真是不堪入目……”
嘴上这样说,可雪沛已经明明白白地听出,对方看得越来越兴奋,甚至都带了点微微的喘息。
不行,他听不下去了。
雪沛毅然决然地飞了出去,决定无论再累,也不能继续听这些污言秽语。
太、太羞了!
所以,当萧安礼用了午膳,准备在寝殿小憩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子的雪沛。
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臊得似乎头顶都在冒烟。
他顿住脚步:“你怎么——”
而下一刻,萧安礼瞳孔紧缩,立马脱下自己的外袍,快步走向雪沛。
这样冷的天,怎么就穿着个里衣,还光着脚呢?
也不怕冻着!
雪沛刚飞进来,又化作人形,几乎累了个半死,气儿还没喘匀呢,就看到萧安礼脱下衣衫。
他傻眼了。
“等等……”
雪沛慌不迭地后退:“陛下,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人裹住啊!
就一件薄薄的里衣,萧安礼都不敢去看,生硬地偏过目光:“你怎么……”
雪沛往后退得急,腿又软,“噗通”一声摔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刚才画册的内容,看萧安礼的动作,吓得只会骂人:“不要脸!”
他怕了。
萧安礼都脱衣服了,也会拿那样大的物什……放进去吗?
该有多疼啊!
他苍白着一张脸,抓住被子盖自己身上,挡住瑟瑟发抖的模样,强撑着镇定继续骂:“你不要脸!”
萧安礼站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雪沛,表情有点阴沉:“你坐在朕的床上,然后骂朕不要脸?”
雪沛真害怕了:“不、不要脸,不堪入目!”
这已经是他新学会的词了。
偌大的寝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然后,萧安礼缓步朝自己走来,很凶:“放肆,你在说什么?”
雪沛吓得闭上了眼,自然无从看到陛下虽冷着一张脸,眼神却很灼热。
声音很轻,还吞咽了下。
“有本事,你再多骂几句?”
“……怎么不继续了?”
第22章 你就是占我便宜!
雪沛都快哭了。
他抓着被子, 开始思考如果萧安礼真的做出下流行径,自己要不要反抗。
若是反抗的话,他打不过对方, 只有发光或者化为原形逃跑。
……会被发现精怪的身份, 然后被打死吧!
如果不反抗的话呢?
雪沛来不及思考, 萧安礼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殿内安静而空旷,明黄色的缎带垂下床沿,刚过了午时,还天光大亮着呢, 雪沛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嘴里胡乱地叫:“光天化日的……啊!”
萧安礼伸手, 拽住了他的脚腕。
雪沛躺在床上, 两手撑在身侧,傻了。
“脚心没甚么灰尘啊,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萧安礼语气淡淡。
与其说是扣着雪沛的脚腕, 不如用拎着更合适,随着被抬起的动作, 薄薄的裤管滑落些许, 堆到了膝盖的位置, 露出了整条白皙的小腿。
纤细而有肉,线条流畅, 顺着漂亮的肌向下收束,脚腕却那么窄,能被萧安礼完整地圈住。
雪沛仰着脸,看到陛下的喉结滚动了下。
“说啊,”萧安礼移开目光, 转而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飞进来的嘛。
因为做了噩梦,很害怕,一个人在辽阔的世间骑着马,回头却空无一人。
雪沛被握得疼了,他紧张地往后缩自己的脚:“陛下……”
陛下突然松开了手。
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劈头盖脸地砸来,兜住他的脑袋。
“穿成这样往外跑,像什么样子……穿上!”
雪沛给衣裳扒下来,只能看到萧安礼拂袖而去的背影。
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凭他在后面叫了几声,依然无济于事。
等等。
只有个外衣,也没有鞋子呀,要雪沛怎么穿好出去呢?
以及最重要的是,雪沛这个时候,饿了。
饭!
他想吃饭!
雪沛叹了口气,把陛下的衣服披在身上,赤着脚往外走,索幸这会儿正是晌午,寝殿也烧得暖洋洋的,所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算不得多冷,可还没等走到外面叫人,门就应声而开。
萧安礼在门口站着,表情很臭。
“想跑?”
他朝前逼近几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朕这儿当什么了?”
萧安礼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穿成这样跑到朕的床上,又光着脚下来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斥责的话音落下,殿内好是安静。
雪沛微垂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
萧安礼张了张嘴,突然后悔。
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明明是他去招惹雪沛,昨天晚上骑马的时候,也是他掐着人家的下巴亲,雪沛过来讨要个说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是鸭腿吗?”
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雪沛抬头:“陛下是不是带了鸭腿,好香啊!”
萧安礼被噎住,没好气地把手中的东西扔过去:“拿着!”
他就知道这人没吃饭,不然也不会只穿着里衣过来,肯定是刚醒没多久,太过匆忙。
雪沛两手接了,打开油纸包一看,果然是只色泽油亮的鸭腿,他一下子就闻出来了,瞬间把什么噩梦和羞赧抛之脑后。
事已至此,先吃饭!
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这只麻油鸭腿!
雪沛咬了一口,还热乎着呢,鲜美不腻,满口余香,他被感动到了,鼓着脸颊看萧安礼:“陛下……”
可陛下生硬道:“别撒娇。”
雪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我没有啊。”
萧安礼忍不住了,他黑着脸,提溜着这人的后脖颈,不由分说地带着往后走,一路上,雪沛的嘴都没闲着,紧赶慢赶地啃那只鸭腿,等萧安礼松手的时候,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换个地,不许在寝殿吃东西!”
雪沛用油纸给剩的骨头包好:“可是陛下,我已经吃完了呀。”
萧安礼冷笑一声,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说,你今天为何出现在此?”
大雪封山那几日,他俩在猎场混得挺熟了,甚至都能互相呛几句,见着陛下又恢复成这般凶巴巴的模样,雪沛就放下心来。
他不怕萧安礼阴阳怪气,就怕萧安礼亲他嘴。
“我做噩梦了,”雪沛老老实实地回答,“梦见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萧安礼的神色,明显地怔了下。
“昨晚我一直没睡好,在想你为什么要亲我。”
雪沛还抓着鸭骨头,光着脚在地上站着,毫不顾忌地把心事给说出来。
“但我想不明白,有点难过,所以就没有睡着……好容易困了,又梦见你带我骑马,那马跑得好快,我控制不住它。”
雪沛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我一扭头,没见你,所以就吓醒了。”
这是寝殿后方一处密室,僻静而不显眼,萧安礼偶尔商讨机要之事,会和探子来到这个地方,周围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寂寥。
也有些冷。
雪沛悄悄挪了下自己的脚,不说话了。
该说的,他基本上已经说完了。
萧安礼像是没料到他会提昨夜的事,见着雪沛那样的反应,他以为这辈子都要把旖旎的心思烂肚子里了,结果对方竟自然地提起来,还略带委屈地说,因为他不见了,所以做了噩梦。
“吓醒了?”
“嗯。”
萧安礼的语气放轻了些:“这算甚么噩梦,朕不是好好的还在吗,又没抛下……”
话说一半,他也把嘴闭上了。
坏了。
早上那会儿,还真算得上给雪沛丢猎场了。
萧安礼也没睡好,一宿都在想事,他有些琢磨不出来,自己对于雪沛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太陌生了,第一次有这样复杂的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以及,生出某些难以启齿的欲-望。
萧安礼不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清早起来的陛下,沉默着洗了个凉水澡。
给李福康吓坏了。
冰凉的水顺着身体滑落,也浇灭了那些不该有的反应,萧安礼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曾经,雪沛在掌侧咬了一口。
可能没敢太使劲,伤早就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下,一如那个眼神明亮的小混蛋似的,轻飘飘的,眨眼间又会消失。
像一片他抓不住的小羽毛。
李福康哆嗦着伺候完更衣,听见陛下叹了口气。
“回去罢。”
哪儿有什么乱石呢?
是他自己的心魔。
是他不择手段。
萧安礼向来杀伐决断,遇事不会太过纠结,可在这件事上却犯了难,鬼使神差的,他竟用这样的借口将雪沛留下,而在那个夜晚,看到雪沛吓得苍白的脸时,萧安礼后悔了——
罢了。
他声音有些黯哑:“怎么这样胆小呢?”
雪沛低着头:“胆小……又不是坏事啊。”
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勇敢的。
“过来,”萧安礼朝雪沛伸手,“别害怕了,朕没有走。”
没有杂念和猜疑,他这会儿很想抱抱雪沛,去哄一哄。
面前的人明显地踟蹰了下。
然后,才慢慢地朝萧安礼走来。
雪沛身上还披着不合身的外袍,太大了,显得他那样的小,似乎萧安礼一条胳膊就能完全拢进怀里,唇红齿白,不谙世事似的站在那里,眼眸清凌凌的。
萧安礼喉咙有些干:“你……”
“陛下,我手上还拿着鸭骨头。”
雪沛抬手给萧安礼看:“也没有擦嘴巴,要不要等我把这扔了再说?”
萧安礼:“……”
突然不是很想抱了。
雪沛不知道萧安礼叫他过来干嘛,总不该是要亲他,毕竟能感觉到,陛下这人还挺讲究的,他刚美滋滋地啃完一整个鸭腿,对方肯定嫌弃。
果然,萧安礼语气淡淡:“扔了罢。”
雪沛:“哦。”
他左右看了看,把手里捏着的油纸包放外面了,再回来的时候,陛下正在椅子上坐着,单手撑在额侧。
“过来。”
萧安礼没抬眼,又叫了一声。
雪沛重新走过去:“陛下……”
话音刚落,他就被握住了手。
萧安礼轻轻地给人一拉,雪沛就跌坐在了他的怀里,宽大的外袍悄然滑落,露出只穿着里衣的人,身形纤薄,眉眼清晰,像枚干干净净的手剥笋,雪白可爱。
去他的天王老爷。
萧安礼现在就想抱雪沛。
突然坐在男人的大腿上,雪沛脑子轰的一声,响起了不久前在马车上看到的画册,其中就有这个类似的姿势,他结巴起来:“我……”
“你不是害怕吗?”
萧安礼还握着雪沛的手,神色很坦然:“朕安慰一下你。”
安慰的话,也不需要贴得这么近呀。
雪沛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怕什么,”萧安礼笑了,“你这嘴儿油汪汪的,朕才不会亲呢,放心。”
倒不是这个。
只是现在雪沛知道了,还有一些别的可能性。
眼见着怀里的人耳朵逐渐红起来,萧安礼有些心痒痒,不自觉地就想去逗一下:“想什么呢,羞了?”
“没有。”
雪沛咬死不说。
只要说出口,陛下肯定要笑话他。
“那就还是害怕,”萧安礼故意给人往上掂了掂,“不行,看来得多哄一会。”
说不定,他不是一厢情愿呢?
只不过是这人容易害羞。
萧安礼的呼吸逐渐重了,他甚至想,自己要风得雨,普天之下什么都是他的,自然包括一个小小的雪沛。
骨子里的野心占据上风,他贪心地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把胳膊环得更紧。
腹部被对方紧绷的小臂贴住,雪沛瞬间炸毛:“我不怕了,你别抱着我了!”
他说着就往外挣:“你明明……就是想占我的便宜!”
见人恼了,萧安礼立刻收起摇曳的心思,连忙放手:“行了,不逗你。”
陛下还真能屈能伸,说着就捡起衣服,亲自往雪沛身上披:“手都凉了,怎么回事啊,穿成这样就跑来?”
“要你管!”
雪沛真的生气了,扭脸就往外跑:“我不跟你玩了!”
这皇帝实在不要脸。
他就不该因为什么噩梦就来皇宫的,该回到王大海家里,哪儿不会有人突然亲他,有清贫但热闹的院子,还有美味的腊肉。
雪沛想着,就感觉自己好难过。
萧安礼跟在后面,还在笑:“怎么跑这样快……”
门推开了。
宽大的外袍滑落在地,而外面空无一人。
萧安礼不笑了。
青天白日的,雪沛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消失了-
王大海收到了宫里的口谕,说雪天路滑,你家那个故交陪伴陛下在猎场,过几日再回来。
然后,王大海和娘子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
真糟糕,陛下知道小仙君的下落了!
他们当时可是一口咬定雪沛死了,欺君罔上,甚至把用过的老虎枕放进墓里,当做衣冠冢。
回来后,娘子吓得哭了好久。
王大海就安慰她说没事,小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娘子不懂陛下为什么要找雪沛,王大海没说,他把雪沛是萤火虫变的这件事埋在心里,没有向任何人透漏分毫,所以只得说,天子心事——
当真喜怒无常。
他没有雪沛的消息,不知道对方走到哪儿,还是在腊月时才收到了一封信,可能是请谁家的孩童代笔,写得如同信笔涂鸦,说不日就回来,一块儿热闹热闹。
王大海夫妇一高兴,回信的时候,把之前陛下的事给忘了。
等拍脑袋想起来,已经晚了。
王大海忐忑地等了几日,觉得小仙君如此聪慧,肯定也记得自己是假死脱身,不会光明正大地回来——
“哎……”
他看着庖厨里,那块特意给雪沛留的腊肉,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落陛下手里了呢?
这都几天了。
外面的天都放晴了!
今天日头好,娘子和母亲都在后屋打盹,王大海烧了会儿柴,正准备去院子里晾晒衣物,突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
扭头一看,雪沛站在门后面,脸上带着笑。
“小仙君?”
王大海惊喜极了:“你回来了!”
“是啊,”雪沛眉眼弯弯,“我刚从宫里出来……阿嚏!”
这时王大海才注意到,雪沛身上就一件薄薄的里衣,连个厚衣裳都没穿。
“我去给你拿衣服,”他连忙往外走,“小仙君稍等一下。”
“不用啦。”
雪沛已经蹲在灶前,伸手烤火了:“我一会儿就走,别给我拿衣服,穿不了。”
王大海去墙角抱了捆柴,往炉子里塞了塞:“不吃腊肉了?”
他可是给小仙君留了一块最好的!
“不了,”雪沛叹了口气,“我怕陛下过来抓我。”
王大海有些失落:“今年的腊肉腌得特别好,是胡屠夫家特意给我留的,又晾晒了好些日子,切薄片炒或者蒸都很香……”
话说一半,又想起性命更为重要,王大海才生生截住话头:“没事,我给小仙君带上,什么时候吃都是可以的。”
雪沛吞咽了下。
他等了整整一年的腊肉啊!
王大海两口子手艺都很好,尤其是自家做的柴火饭,吃起来浑身都像被熨帖了遍似的,舒服极了。
“陛下为什么要抓小仙君啊?”
王大海拉着火匣子,避免灶里的浓烟熏住雪沛,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雪沛顿了下,继续吞咽口水。
这让他怎么说!
总不能说陛下亲他的嘴巴,还强行把自己抱在怀里。
雪沛要脸的。
“唔……有一些小误会,”他含含糊糊道,“不算什么大事,所以你不用担心,也千万别说我来这儿了。”
不行,雪沛不能继续待了,他要走了。
萧安礼见他突然消失,肯定会派人过来追查,第一个来的就是麻奶奶胡同。
他不能给王大海添麻烦。
只是今天飞的时间太久了,昨夜也没睡好,雪沛真的好累,劈啪作响的柴火烧着,偶尔跳出一两颗火星子,热乎得他都有点瞌睡。
王大海继续道:“那我把腊肉给小仙君包上,带着走?”
雪沛抽了下鼻子,怪委屈的。
他不会做饭,在外面,也根本吃不上王家这种美味。
“我再暖会手就走,”雪沛声音很低,“以后,我可能就……”
不会回来了。
可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厨房的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雪沛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高大而沉默。
萧安礼站在门口,背着光,影子在简朴的地面上被拉得很长,目光阴沉,盯着灶台边蹲着的两个人。
雪沛愣住了。
陛下……莫非也会飞?
不然,为什么这般的迅速!
王大海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卑、卑职见过陛下……”
萧安礼平静道:“出去。”
王大海浑身都震了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牙抬高音量:“陛下,小……雪沛他不是有意欺瞒,是卑职的错,请陛下莫要责怪。”
差点就把小仙君这三个字说出口了,好险!
雪沛连忙拉他的衣角:“你不要再说了。”
萧安礼“哦”了一声,倒是挺有兴趣的样子:“那你告诉朕,为什么是你的错?”
呵,还小雪沛。
王大海仓惶着抬头:“我……”
“好了!”
雪沛已经站起来,拉着王大海的胳膊往外推:“你先出去。”
既然陛下让人出去,就一定有他的道。
先避避锋芒再说。
因为雪沛敏锐地察觉到,萧安礼这会儿的心情极差,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阴郁,实在太吓人。
王大海踉踉跄跄地被推出厨房,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随即关上。
他还试图转身:“陛……”
刚说出一个字,王大海立刻噤声。
腰上被刀鞘抵住,一道有些懒散的声音威胁道:“闭嘴,这儿没你的事!”
而此时,王大海才通过余光发觉,小小的院子里,满是身着铠甲的禁卫军。
如同布下天罗地网。
令人插翅难逃。
这些,雪沛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鼓起勇气看着萧安礼:“陛下,你来干什么?”
萧安礼没说话,拿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怎么还光着脚……
居然也没换衣服,就这样蹲在灶台边烤火取暖吗?
雪沛口不择言地解释:“你突然抱我,所以我才生气走的,不要怪王大海,他什么都不知道。”
萧安礼还是没有说话。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雪沛。
雪沛绝望极了,盘算着不行就算了,若是陛下真的要过来抱他,他就不挣扎了。
虽然有点没出息,但起码能让萧安礼不生气。
他的后腰已经紧紧地贴在灶台边缘,忐忑地看着对方。
日光透过窗户漏进来,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影子。
萧安礼沉默着,一步步朝他走来。
雪沛紧张得脚趾都要蜷起来了,而就在这个关口,萧安礼突然踉跄了下,随即整个人摔在地上。
说是摔,也不怎么狼狈,像是绊着了什么。
毕竟这里地面凹凸不平,不似宫中汉白玉石阶那样平滑。
雪沛愣了下,连忙快步向前:“你还好吗?”
“有点疼。”
萧安礼“嘶”了一声,单手撑在地上,抬头看来的时候,神色竟有些委屈。
“真是的,朕怎么摔倒了呀。”
第23章 “看,我会发光,除了屁……
可能是被自己恶心到了, 萧安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落在雪沛眼里,就以为是真的摔痛了。
他连忙搀扶萧安礼的胳膊:“能站起来吗?”
想来也是, 陛下一大早赶着回宫, 中午也没能休息, 肯定有些疲乏,就没留意脚下的路。
萧安礼刚站起来,立马倒抽一口气。
雪沛有点慌:“怎么了?”
“好像扭到脚了,”萧安礼拧着眉,“算了, 没事, 朕忍一会儿就好。”
“那怎么能行呢, ”雪沛急了, “这个时候是不是需要叫太医,外面有人吗,你怎么过来的啊, 也是飞出来的吗?”
他急得巴啦啦地讲了一堆,萧安礼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突然笑了:“你让朕先回答哪一个?”
雪沛张了张嘴, 目光落在萧安礼的脚上, 声音很低。
“那……还疼吗?”
“疼,”萧安礼大半的身体都靠在雪沛身上, “疼死了。”
厨房面积不够大,地面没有铺平整的青砖,取暖全赖于窗口漏下的阳光,以及灶台那儿的火,王大海在里面烧着水, 又放了几根嫩玉米煮,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伴随着袅袅的烟雾传来,是很淡的甜。
雪沛想扶着萧安礼出去,可对方太沉了,完全不配合,他左右环视了一圈,就近带着人到灶台边坐下,那放了俩小板凳,就是太矮小了,萧安礼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可怜巴巴地蜷着。
“陛下,你稍微等会,”雪沛直起身,“我出去叫人。”
萧安礼连忙握住他的手腕:“不用,朕歇一会就好。”
“那我给你换把大的凳子。”
“不用不用。”
“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呢,”雪沛继续,“扭伤这种事可大可小呀。”
他是真的着急,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莫非萧安礼和自己一样是飞来的,不然,干嘛安静得像是整个世间只剩下他俩呢?
连小麻雀都不来了。
“你真是笨……”
萧安礼原本想说笨死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叹了口气:“朕,就是想和你待会,说说话。”
以为雪沛死了的那一天,他站在青山脚下,看王大海跪在地上刻墓碑,头顶有鸟雀飞过,叽叽喳喳地乱叫,萧安礼嫌烦,很突然的,他想跟雪沛说几句话,问你为什么那样喜欢宝石,就因为明亮吗?
还想说,除了龙椅上那颗红宝石外,宫殿里还有很多的珠玉玛瑙,都藏着呢,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也硕大柔润,在寝殿放上一颗,不必点燃烛火,人即夜能视物,要不要看看?
但当时,没有一个雪沛能回答他。
萧安礼脱下外袍,再次递过去:“坐下吧。”
雪沛接着,给自己裹住了。
火柴烧得劈啪作响,稍微有点烟熏火烤的味儿,俩人也不知道找个别的地方,就在这儿蹲着,雪沛还好,萧安礼的威严矜贵没了,显得有那么些别扭,说话也结巴。
“你的脚冷吗?”
“不冷,”雪沛抱着自个儿的膝盖,“你呢?”
萧安礼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点,胳膊都快挨着雪沛的肩膀了,凳子太矮,肢体就显得不自在,只好也学着雪沛抱膝:“好多了,再歇会就能走了。”
雪沛低着头:“那就好。”
说完,竟一时无言。
萧安礼有一肚子话想问,但这会儿别别扭扭的,有点说不出口:“喂……”
雪沛没吭声。
直到这时,萧安礼才意识到个问题,他似乎从没叫过对方的名字,提到的时候,都是什么小贼侍卫,而那个王大海却亲昵地叫,小雪沛。
雪沛就雪沛,还小雪沛,听着矫揉造作。
想到这里,他有点不大高兴。
都成亲有孩子的人了,还这般的没规矩,真是的。
萧安礼生了闷气,雪沛哪儿知道呀,他盯着跳跃的火焰看,稍微有些忧愁。
陛下的扭伤看来问题不大,但是,王大海是不是要被迁怒了呢。
他思考得太入神,以至于萧安礼叫了两声才听到,扭头过去,陛下的表情很温柔:“想什么呢?”
雪沛诚实回答:“在想王大海。”
沉默片刻。
萧安礼和颜悦色的:“哦,小雪沛在想王大海。”
咋说呢,一句话的调子愣是拐了好几个弯儿,跟盘旋的山路似的,听得雪沛有点茫然,以及这个称呼实在是——
“不是,”他使劲儿摇了摇头,“陛下,我只是不想牵连到朋友。”
雪沛的朋友不多,王大海就是其中一个。
萧安礼轻轻地“哦”了一声,但是下一刻就眯起眼睛,眸光幽深。
“他欺君罔上,骗朕说你已经死了,还把你藏在这种地方,怎么,难道朕要轻易地给放过?”
雪沛愣住,连忙解释:“不关他的事,是我让这样说的。”
萧安礼原本还想说行,你若是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视宫闱禁地于无物,朕就饶过他,但这会儿微酸的妒意占据上风,俊美的脸上满是阴沉:“行,那就免了死罪——”
他定睛看着雪沛的表情,故意把语调拉长:“抄家如何?”
雪沛噌地一下站起来了:“抄家?”
“是啊,”萧安礼冷笑道,“朕已经足够仁慈……”
“不行!”
雪沛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当然知道抄家是什么意思,手持利刃的士卒冲入院内,把清贫而美好的平凡抢掠一空,贴上封条,在老人和孩子恐惧的眼神里,扬长而去。
这还让他们一家老小活吗?
他是真的急了,不管不顾地冲萧安礼嚷嚷:“抄王大海的家算什么本事,抄我不行吗?”
萧安礼闭上嘴,微妙地挑了下眉梢。
雪沛继续:“要抄就抄我,抄我啊!”
他又没家,随便抄!
看人急眼了,萧安礼才移开视线,以手作拳抵在唇边:“也好,不过……朕有条件。”
雪沛眼圈都要红了:“你说。”
萧安礼咳嗽了一声:“既然你有这等本领,做朕的暗卫如何?”
雪沛怔了下,轻声道:“陛下还需要我保护吗?”
陛下会骑马,会射箭,能给大臣们训斥得抖如筛糠,还有这样大的力气,喝酒都不会醉。
陛下无所不能。
“需要啊,”萧安礼喉结滚动,“非常需要。”
他说着,就拉过雪沛的手:“除此以外,王大海也不必继续担任夜班值守了,你们也能有个照应,如何?”
纵使讨厌,萧安礼也承认,那王大海被查个底朝天,都揪不出什么错误的地方,除了和雪沛太过亲近,算个老实本分的好人。
雪沛想了想:“当暗卫的话……需要我怎么做呢?”
和丁佳一样,天天蹲在房梁上吗?
萧安礼把雪沛的手握住,有点凉,他就拉到自己心口的地方暖:“时刻待在朕的身边,行吗?”
他盯着雪沛的眼睛。
纵使对方身份不明,来历有问题,他也不在乎,哪怕是探子又如何?
萧安礼不怕,他有的是本事给人变成自己的。
即使一块硬石头,捂的时间久了,也能给捂热,他风风雨雨地杀出一条血路来,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想通了,便不会再纠结。
连心意都不能表露的话,天底下没这个道的。
萧安礼明白自个儿的心思。
他想要雪沛。
想和雪沛说话,想把雪沛抱在怀里,想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想看雪沛被他弄哭——
却不是欺负。
萧安礼灼灼地看着对方,唇角微扬。
哪怕雪沛是天上的星星,也得给够着摘下来,攥手心里了,就是他的。
再也别想逃走-
丁佳正蹲在桃树枝子下,懒洋洋地叼着根草茎,见着门开,忙往旁边呸:“这么快?”
说完,自己就慌了。
幸好陛下似乎没听到,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丁佳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句,我草。
陛下怎么快熟了!
脸和耳朵都是红的,神色不大自然,出来的时候清了清嗓子,扫了自己一眼。
丁佳会意,立刻上前:“主子。”
“回宫吧,”萧安礼尾音有点飘,“悄悄的,别闹出什么动静。”
他走了两步,又扭头:“对了,王大海呢?”
丁佳:“在屋里……”
“赏。”
萧安礼果断道:“全部赏,通通有赏。”
丁佳眼睛一亮,带头跪下谢恩,院子里的士卒齐刷刷地跪倒一片,齐喊万岁。
只有最前面的丁佳,磕完头后还偷偷往门缝看,琢磨这陛下心情这般好,莫不是真成了愉悦之事?
可也没见到雪沛跟上啊。
还在厨房待着吗?
他不可能打探这种事,除非不想要脑袋了,只是回宫路上,圣驾突然有了动静。
“进来。”
说完,轿帘就放下了。
萧安礼此行低调,虽带了不少的禁卫军,但并未乘坐御驾龙辇,外人瞧见了,只会以为是哪位高官。
丁佳猫着腰,悄没声儿地钻进轿里:“主子?”
“没事,”萧安礼微阖双目,“你在这坐着吧。”
丁佳明白,陛下这是想找人说话了。
他自小就陪在萧安礼身边,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下,萧安礼会对他说,丁佳,过来跟朕说说话。
这种时候,不是君臣。
萧安礼也不是睥睨无双的天子。
丁佳有次醉了,抱着酒壶嘟囔说真好喝,这酒叫什么来着?金不换!得了吧,别说金不换了,连龙椅都不换。
他很大不敬地叹气,说坐在那个位置上,真是如履薄冰,这是人能受得住的吗?
可萧安礼受住了,也咬牙撑下来了。
没办法,先帝身体不好,最后那几年风雨飘摇的,从上到下各怀鬼胎,谁都盯着他,伺机从他身上叼块肉吃。
萧安礼宵衣旰食,他谁都不信,看谁都是一双阴沉的冷眼——
和现在,太不一样了。
脸颊上的红晕消失大半,萧安礼掀起眼皮,眸光简直称得上是温柔。
给丁佳吓得一个哆嗦。
“主子,”他小心翼翼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丁佳想出去干活,蹲房梁顶上也成,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浑身都难受。
萧安礼终于开口:“朕记得,你还没媳妇是吗?”
丁佳愣了下:“啊、是啊……”
他天天忙得要死,哪儿有时间想成家的事。
“那你要是冷的话,也没人给你暖个手?”
丁佳:“哈?”
“没什么,”萧安礼淡淡的,“朕就问问。”
丁佳一脸木然地看着陛下,对方又垂下眼帘,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但笑意已经完全无法遮掩,不,丁佳看得明白,陛下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其实萧安礼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刚才在灶台边,当他忐忑地看着雪沛,问能不能时刻待在自己身边时,雪沛安静了好一会儿。
久到萧安礼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行。
他不允许自己被拒绝。
外面天罗地网,今天的陛下长了记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不信对方还能真的长了翅膀,再次消失。
萧安礼受不了了。
雪沛消失那样久,他忍着没去找,如今人落进他手掌心,那就是他的。
片刻后,雪沛仰起脸看他:“陛下,我要是陪着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萧安礼怔了下。
雪沛说完就伸出胳膊,拉过萧安礼的手,轻轻地抚着上面的薄茧和疤痕:“那我陪着你,对你好,你别难过了。”
他其实没有怎么犹豫 ,就答应了陛下的要求。
具体为什么,雪沛也有点说不上来。
可能因为那一刻,陛下看起来太孤独了,像是心都要碎了。
而雪沛的心,很软的。
他揉着萧安礼的掌心,说我对你好。
从那个瞬间开始,萧安礼走路都是飘的,他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雪沛的要求。
什么,现在先不跟着自己一块儿回宫?
没问题。
想在王大海家里住两天再说,人家备好了腊肉呢。
这是自然,老友嘛!
等到了宫中,他不想和丁佳一样蹲房梁上,不好玩,还怕摔。
萧安礼忙不迭点头:“朕怎么可能让你蹲……”
话没讲完,雪沛就笑了。
春水般的眉眼弯起,亮晶晶的:“陛下真好。”
——陛下当然好。
不消多时,就给王家送来了几大车的腊肉。
太多了,压根吃不完,王大海和娘子都傻了眼,还是雪沛当机立断,说给麻奶奶胡同的大家都分点吧。
送东西的官员笑得恭敬,说全凭您做主。
除了腊肉,还有衣衫和珠玉,以及赏赐的银两。
那天晚上,雪沛终于吃到了心心念的腊肉,他幸福极了,身上穿的是暖和的衣衫,周围是热闹的欢笑,王大海一开始还不敢相信,后来就红着眼对娘子说,看吧,小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他们也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恩人得了圣宠,那就是好事。
第二日,雪沛又去城隍庙那找飞蛾,对方骂他不争气,挖不着冬笋就罢了,现在还真得去当侍卫了,雪沛也跟它对骂,说你去试试,山下的雪都快到他膝盖窝,压根挖不出来呀。
飞蛾说你就是笨。
雪沛说我没有,等到春天雪化了,一定能挖出好多美味的冬笋!
飞蛾就扑棱自己的翅膀,说傻瓜,你猜冬笋为什么要叫冬笋!
它是真的愁雪沛。
这小萤火虫在人间历练时间太短了,很多东西都不懂,记得夏天他俩在江南的时候,雪沛想要去酒楼吃鱼,被桂鱼的价格吓了一跳,茫然地思考了会儿,趴在柜台上问,老板,我不吃这条贵鱼了,有便宜鱼吗?
雪沛挠了挠自己脸颊,就笑着不说话了。
飞蛾快能修炼成人形了,要去灵气充沛的深山,没法儿陪着雪沛,到了最后,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说你切不可暴露身份,小心为上。
一直到飞出老远,它还扭头,用灵识对雪沛大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雪沛招手:“放心吧!”
飞蛾继续:“也别轻易相信男人的鬼话,很多都是骗人的!”
它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记住没?”
雪沛嘟嘟囔囔的,没反驳,看着朋友的影子消失在视线,才转身往回走。
什么骗人不骗人的。
按说,他也算不得人嘛!
只要萧安礼别再突然亲他,雪沛是很乐意陪在对方身边的,毕竟某种程度上,雪沛也拿萧安礼当做朋友看。
对朋友,当然是拿出一颗真心。
雪沛喜欢自己的血肉之心-
萧安礼足足在宫中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雪沛的影子。
他没去催,只是日益暴躁起来。
周围没人明白,都小心翼翼地伴君如虎,只有丁佳猜出了意思,却也不敢去见雪沛,因为陛下盯着他的眼神,太过吓人。
躲都来不及呢!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马上就到除夕夜,宫中各项事务繁忙得很,萧安礼不喜欢这样折腾,但看到礼部那边拟的单子时,还是顿住了动作。
差点忘了烟花。
雪沛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那肯定会被烟花迷到的。
想到这里,萧安礼就轻轻叹了口气。
雪沛答应过自己的。
萧安礼继续等。
也依然没有催。
各项繁琐的流程都走了,宫中张灯结彩,宴会举办了好几次,和北狄又打了胜仗,哪儿都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萧安礼陪着太后看新修的御花园,红梅开了,无数锦鲤挤着抢食,宫人们都拍着手笑,说真是漂亮。
太后也笑起来,甚至难得地转身,去看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一眼。
又立马回过头来,假装没看见。
……表情有点吓人。
直到除夕夜,萧安礼的神色都没有好起来,太后爱听曲子,梨园子弟咿咿呀呀地不知唱着什么,还没到放烟花的时候,他喝了两杯酒,就放下金樽:“太后,朕出去走走。”
太后宽和道:“外头冷,小心着别吹风。”
李福康立马跟着笑:“太后您放心,有奴婢在呢。”
——可萧安礼不想人跟着。
他没带多少人,宫规森严,禁卫军沉默地立于阶前两侧,萧安礼回头看李福康:“再去烫点酒来。”
说完,萧安礼就没管后面跟着的众人,自顾自地前往御花园,这儿早就挂上了天灯和万寿灯,照得触目所及皆是明亮一片,大概是太过晃眼,星星就消失不见,萧安礼抬头看着夜幕,不发一言。
就一杯杯地喝酒。
李福康知道陛下有心事,可是不敢劝,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贼。”
萧安礼突然笑了,回眸看他:“李福康,有人骗朕。”
李福康躬身:“世上无人敢欺瞒陛下,若是有,那便罪该万死。”
萧安礼把酒杯放下了:“不许说死。”
李福康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奴婢……”
“再烫点酒,”萧安礼抬头看天,神色柔和,“朕要拿这月亮下酒。”
可今夜点了这般多的灯,如此明亮,哪儿还能看到月亮呢?
所以当雪沛从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探出身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萧安礼坐在亭台里,正在闷头喝酒。
可能是所说的那西域美酒,色泽红润,流光溢彩。
太好了。
雪沛正想尝尝呢!
他这几日忙,有点脱不开身,萤火虫头一遭知道人间过年,有这么多的规矩,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麻奶奶胡同里热闹得不行,小孩都玩疯了,雪沛也玩疯了,他兜里装了不少的糖,就等着什么时候进宫,给陛下也尝一尝。
记得陛下似乎不怎么吃糖,只喜欢喝酒。
酒有什么好喝的呢,那么辣,第二天醒来还会头痛。
但毕竟是过年,喝一点也没关系。
无数的宫人垂手而立,陛下周围张灯结彩,雪沛正准备上前呢,突然站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这会儿的萧安礼,很孤独。
喝酒也不是以为喜欢,而是不快乐。
为什么呢,怎么样,才能逗得他开心一点?
皇宫都已经这么亮了呀。
大概就是因为太过明亮,萧安礼觉得有些刺眼了,他不再拿月亮下酒,而是低下头,静静地凝视杯中的倒影。
烟花放了,很美。
太后说头痛,不必再守夜了。
众人都退下了,世间恢复安静,寝殿内还摇曳着烛光,萧安礼的酒依然没喝完,而杯中的倒影却晃了起来——
多出了一个影子。
萧安礼没有抬头。
“陛下,”雪沛叫他,“我来了,我给你带了糖,你不要难过。”
萧安礼轻笑一声,指尖搭在碗沿上:“朕在难过?”
雪沛在对面站着:“是啊,你在难过。”
“那怎么办?”
萧安礼有些醉了,寝殿内没了外人,他肆无忌惮地扯过雪沛的手腕,抬头时眼尾发红:“你要哄哄我吗?”
雪沛有些为难,漂亮的脸蛋都皱巴起来:“我该怎么哄你啊……”
“都行,”萧安礼把杯子放下,“朕全听你的。”
片刻后,雪沛轻轻地叹了口气:“好。”
灯下看人,更添几分颜色,萧安礼不错眼珠地盯着雪沛,觉得对方好看极了,却又那般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纱似的,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可他的手被拉住了。
雪沛牵住他的手腕,一步步地朝床上走去。
明黄色的帷幔悄然滑落。
萧安礼被带到了床上。
他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有些傻了,这几日听了太多的礼乐管弦,耳畔都有些轰鸣,看着雪沛红润的嘴唇开合,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但随即,雪沛掀开了被子。
“进来呀,”他冲萧安礼招手,“我给你看……很漂亮的东西。”
夜幕深重。
萧安礼今夜喝酒太多,感觉心脏都被浸润得发胀发痛,这个动作的含义太明显了,不太对劲,这不应该是雪沛能做出来的,那个因为他亲了一口,就红着耳朵快哭的雪沛——
“不想看我吗?”
雪沛眨着眼睛,笑得很甜。
想。
萧安礼想得要死。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雪沛,哪怕别有用心,纵使不择手段,萧安礼的心里再怎么痛,也压根做不到移开目光。
“好。”
陛下嗓音沙哑,向前倾过去身体:“朕……”
而下一刻。
萧安礼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他傻了。
雪沛语气轻快:“看,我会发光,除了屁股那里,腹部也可以!”
过了好久,帝王才张了张嘴:“啊?”
“如果对外作战,”雪沛认真道,“我还能在烽火台上发光,你们就不用点燃火焰了。”
见着萧安礼没甚反应,他还以为是对方怕光芒太明亮,误以为是火焰,于是从被窝里钻出来,拉过萧安礼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到底是刚开化的心性,把飞蛾的话抛之脑后,满脸得意。
还神神秘秘的,特意钻到被子里,才给萧安礼看。
外面有烛火嘛!
“你摸,”雪沛很骄傲的样子,“不烫的。”
他可以用指尖发微弱的光,而真正最美丽的光芒,还是需要从身体发出,不必脱去衣衫,就已足够明亮。
雪沛觉得,发光的自己,实在太漂亮了。
亮晶晶的!
“看,多亮。”
只是萧安礼依然毫无反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被吓着了吗?
他这会儿的光也不刺眼呀,多好看!
雪沛疑惑地歪着头,小心翼翼:“陛下?”
这会儿,萧安礼才终于艰难地开口:“你……在身上藏了什么?”
是明珠,还是什么灯笼吗,萧安礼无法解眼前的一切。
雪沛有点不高兴了。
“是我的光,我的。”
他松开萧安礼的手,赌气地背过身去:“你看嘛,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唔!”
清脆的响声后,是短暂的沉默。
雪沛不可思议地扭头。
萧安礼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抬手,在雪沛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萧安礼喉结滚动:“朕、朕不是故意的……”
已经晚了。
雪沛的脸一点点地红了。
而由于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他没防备,本能地吓了一跳。
所以发出的光芒也闪烁了下——
更亮啦。
第24章 “你这就是要朕的命。”……
萧安礼瞅着雪沛, 半天没说话。
就一直看着。
看得雪沛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怂,他低头摸了摸自个儿, 穿着衣裳啊, 也没脱, 但萧安礼的视线太直白了,不加掩饰,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给小萤火虫看得心虚了。
甚至都不好意思找人家的茬,说你干嘛打我屁股。
而那点光芒也变了, 刚开始还雄赳赳气昂昂地炫目明亮, 慢慢地, 便小了, 变弱了,直至最后闪了两下,彻底不亮了。
雪沛跪坐在床上, 气势矮下去一大截:“……陛下,我吓着你了吗?”
“没有, ”萧安礼眼睛一眨不眨的, “你再亮一下我看看。”
雪沛不敢用身体发光了, 怕萧安礼打他,也不算疼, 就是羞,对于萤火虫来说,屁股和腹部都是很重要的部位,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他那会儿也是太得意了,想显摆, 所以才拉着萧安礼的手摸肚子。
这会儿不行了。
雪沛问:“你还想看啊?”
萧安礼:“嗯。”
雪沛犹犹豫豫的:“我用手行吗?”
不知什么时候,萧安礼也在床上侧坐着了,帷幔放下来,挡住了外面摇曳的烛光,两个人挨得近,寝殿又静,真像是在悄没声儿地商量秘密。
他看到陛下的喉结,滚动了下。
然后声音很轻,是沙哑的:“那你用手吧。”
搞得雪沛好紧张。
他朝萧安礼伸出手,这次害臊了,只在指尖萌出一点点的光,比糊弄飞蛾的还要小。
萧安礼凑近了:“我能摸吗?”
雪沛点头:“行,只要不打我就行。”
可能是因为陛下的自称变了,不再是象征至高皇权的“朕”,而是和他一样的“我”,关系更近了,雪沛原谅了对方刚才的唐突。
没关系,陛下说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萧安礼小心翼翼的,动作堪称温柔,很轻地把雪沛的手指拢住,自小握刀拿箭的掌心有些粗糙,挨着肌肤的时候,是很干燥的温暖,雪沛也在低头看,他说:“陛下,你手上有好多疤痕。”
“嗯,”萧安礼笑了笑,“没你的手好看。”
那一点微弱的光被他握着,珍视地看着,看得雪沛心都跟着跳,他觉得萧安礼不大对劲,但转念一想,自己看宝石的时候,估计也是这种眼神。
那就看嘛,多好看。
“雪沛,”
萧安礼叫他的名字:“我能再亲一下吗?”
这会儿雪沛才发觉,他的手被萧安礼拉到了唇边,几乎都能碰到。
“我想尝一下,什么味道。”
雪沛愣愣的:“没有味道呀。”
萧安礼表情没什么变化,解释时的语气很正经:“你说它不烫,摸起来的确是这样的,但如果用嘴碰一下,说不定其实有别的……你没发现的地方呢。”
哎?
雪沛还真没想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么小的一团光晕,说起来,颜色仿佛蘸了白糖的素粽,而形状则像能一口放进嘴里的糕点小酥。
还真不知道,光究竟有没有味道。
不过还是萤火虫的时候,照耀着月光的露水,的确更加甜美。
所以,哪儿还用麻烦陛下。
雪沛已经把手指放进嘴里了:“……唔,没什么味道。”
唯一尝出来的,是淡淡的酒味。
那是因为出发前,他在王大海家帮忙做酒曲馒头,稍微带了点米酒的味儿。
萧安礼已经笑起来了。
他把脸转到旁边,笑得肩膀和胸膛都在抖,但陛下到底讲究礼仪,脊背挺拔,端着的范儿没下去,雪沛跟着扭脸去看:“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可能今晚贪杯,萧安礼脸颊有些颜色,“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只小萤火虫。”
“对啊。”
雪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老早就说过了。
“那你能变成原形吗?”
晚风吹凉,守夜的宫人无声地打着呵欠,刚才的热闹恍若梦境,太安静了,静得雪沛都能听到萧安礼的呼吸声。
萧安礼的拇指一点点地摩挲,顺着雪沛的掌心到了手腕,压低声音:“给我看看,好不好?”
雪沛往后缩手:“陛下,你不好这样的。”
得寸进尺。
先要尝他的手,这会儿又要看他的原形,雪沛长了心眼,万一陛下嫌自己是精怪,直接用瓶子给他抓住怎么办?
萧安礼的拇指按在跳动的脉搏上,青色的,很细的血管,和平凡人别无二致的鼓动,为何手腕也这样细,窄窄一条,他没忍住:“怎么感觉,你像是只小鸟呢?”
鸟的骨头是中空的,摸着就细,抱着也轻,他抱过雪沛,不重,一只手就能完全地托起来。
话音落下,雪沛有点不乐意:“你才是鸟呢!”
鸟会发光吗,啊?
就会飞而已!
说得跟他没翅膀似的。
萧安礼握着雪沛的手:“我想先问你一句。”
雪沛仰着脸:“你说。”
陛下看着他,没头没脑的:“我在你心里特殊吗?”
雪沛:“啊?”
他认真地想了想,就点头:“嗯,很特殊。”
“为什么,”萧安礼握着他的手腕,“跟我讲讲原因。”
雪沛说:“因为你好看。”
哪怕不会发光,也是雪沛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有个原因他没好意思说,就是除了外表之外,雪沛还挺喜欢和萧安礼待一起的,哪怕挨着,都不会有什么反感。
萧安礼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什么担子似的:“那就好。”
够了。
他突然用力,给人往自己怀里拉,“给我看看好不好,就一眼……”
雪沛吓了一跳,怎么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并且陛下仿佛更加兴奋,胆大包天,趁着不注意,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雪沛瞬间炸毛:“你干嘛呀!”
萧安礼毫不在意,又去亲另一侧:“给我看看,不然,我就继续亲你了。”
雪沛扭头就往外跑,但他挣不过萧安礼,萧安礼就从后面抱着他,也不说话,就是凑过去亲他的脸,这可比那天亲嘴好多了,起码雪沛的嘴还能说话,还能骂人。
“你不要脸!”
“你无耻,你不堪入目!”
萧安礼按着他:“你听过西域有吻面礼吗,表达友好的,我又不知道你是哪儿飞来的小虫子,拿外邦礼仪试试,不行?”
雪沛被亲急眼了,伸手捂住萧安礼的嘴:“我不是西域来的。”
萧安礼的声音闷在他的掌心里,痒酥酥的:“那你是哪儿来的呢?”
这把雪沛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
从睁开眼睛时,他就是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萤火虫,没有烦恼,没有心事,喜欢山川流水,喜欢自己的光。
趁着这个机会,萧安礼垂着眸子,亲了亲他的手掌心。
温热触感传来,雪沛的头皮瞬间麻了:“你……”
萧安礼很无辜地看他:“这儿敏感,受不了吗?”
“你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
萧安礼把雪沛的手按下去,整个人的呼吸都有些重:“我要是要脸,你就跑了。”
没想到,还真的长翅膀!
“你不喜欢吗,”他把雪沛的手贴自己脸上,“我这样亲你的手,你什么感觉呢,如果……如果有一点的喜欢,告诉我好不好?”
雪沛快被他缠疯了。
之前也没发现,陛下这样话痨呀。
难道,是真的喜欢光,喜欢萤火虫?
“你看,你和人有什么区别呢,”萧安礼的声音又哑又软,“你也有心,心脏会跳,你还会脸红会生气……所以,你也一定会有喜欢的人。”
雪沛急眼了:“我给你看就是了!”
萧安礼这才放开他,微微喘息:“好。”
雪沛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的很多话都是骗人的,之前在猎场的时候,还说什么朕不需要开心,他当时挺同情对方的,现在看来,陛下只要能亲自己几下,就开心得不行。
看就看嘛。
雪沛稍微往后退了点,这次,萧安礼没碰他,很乖巧地等着。
“你看到后,不许打死我。”
“不会的。”
雪沛想起飞蛾的叮嘱,忙加了一句:“也不许声张。”
萧安礼认真道:“好。”
今夜放了太多的烟花,天际都被染得微微发白,御花园里的红梅上还带着积雪,陛下说了,不许洒扫。
室外竟比殿内明亮。
烛光早就吹灭了,帷幔轻轻晃动,萧安礼坐在床上,垂着鸦羽般的睫毛。
冠旒去了,明黄色的龙袍散在地面,陛下穿着单薄,在黑暗里沉默地坐着,不发一言。
他虚虚地拢着掌心,中间有一点微弱的亮。
萤火虫安静地发着光。
萧安礼觉得,这比他看过的所有烟花和宝石,都要更加漂亮。
变成原形的雪沛,没法儿和萧安礼讲话,毕竟对方没有灵识,听不到他的声音。
所以这会儿,雪沛就在使劲儿叫:“不要脸,不要脸!”
但他骂着骂着,声音就小了。
因为萧安礼看他的眼神,有点说不上来,看得雪沛犯嘀咕,春天还没到呢,怎么感觉眸子都像能滴水似的,这么柔情绵绵。
雪沛琢磨了下,决定不继续给萧安礼看了。
他从萧安礼的掌心飞出,飘啊飘,晃啊晃,逐渐又变成了那个漂亮少年的模样:“这下信了吧?”
萧安礼点头:“嗯。”
雪沛问他:“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天底下最最好看。”
这么庸俗的夸赞,也给雪沛听得要翘尾巴了,他满意地冲萧安礼笑:“你看,我还是很有本领的吧,可以飞,可以发光吓退天敌。”
他想过了,自己这样的法力,完全可以胜任陛下的暗卫。
萧安礼笑着:“是啊,你真厉害。”
时候不早了,用不了两个时辰,陛下就得和宗族子弟以及官员们去敬天,还要去太庙拜见祖宗,接受朝贺,宫中从腊月二十四祭灶开始,每日都会燃放花炮,焚柏枝柴,烹饪各种美食和点心,热闹而壮观。
萧安礼给雪沛递了个牌子,说带着这个,宫中行走就没人拦你。
雪沛接过,但是他有点困了,就没谢恩,而是打了个呵欠。
可萧安礼还在说,轻声地讲了些注意事项,说你不要怕,有问题的话丁佳会告诉你,衣裳也准备好了,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我哪儿都能去吗?”
“能,”萧安礼声音越来越低,“但人多的地方,现在还是不要去了。”
他想给雪沛藏起来。
雪沛问:“陛下,那现在呢,我可以走了吗?”
正说话呢,不知不觉的,雪沛感觉萧安礼从后面抱着自己,一点点地拍着后背,跟哄孩子似的:“不行,你要保护朕。”
行吧,这会又开始“朕”了。
雪沛困得小鸡啄米:“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走。”
他扭脸看萧安礼:“你喜欢我,你想亲我的嘴。”
“是啊,”萧安礼笑着,“我想亲你,还想和你一起睡觉。”
雪沛的眼睛睁大了。
他可是看过那种画册的人!
“不行,”雪沛口不择言,“你又不会发光!”
萧安礼挑了下眉梢:“朕有很多会发光的东西,珠宝玛瑙,珍珠翠玉,应有尽有,你若是喜欢,躺在金子上睡觉都行。”
雪沛不明白了。
他从萧安礼怀里挣出来:“陛下,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萧安礼定睛看着他,回答的却是别的话题:“困了吗?”
雪沛点头:“嗯。”
他从来就是一只懒惰的,喜欢享受的萤火虫。
“那我先抱着你睡好不好?”
萧安礼又握着他的手了,外面冷,殿内的炭火是不是不太够了,雪沛被那带茧的手掌灼了下,瑟缩道:“陛下,你好烫啊。”
“我知道你怕冷。”
萧安礼几乎给雪沛整个人都按在怀里,他们躺在床上,雪沛枕着陛下的胳膊,陛下揽着他的肩,话说的没错,雪沛的确怕冷,他喜欢夏天,喜欢温暖的地方。
萧安礼就很温暖地抱着他。
雪沛贪恋这点热度,没有推开对方,他迷迷糊糊地想,被陛下喜欢,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萧安礼没觉得祭天这么难熬。
事实上,之前他虽然讨厌那种烟熏火燎的感觉,但低沉的诵经声还是可以让内心平静。
今天的萧安礼,一点也平静不下来。
还好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丝毫不显,连丁佳都没看出来,只是在皇辇行走的时候,被陛下叫住。
“以后,不要去朕的寝殿了。”
丁佳愣了下,说了个好。
一直到蹲在书房的房梁顶上,他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之前,也没怎么去过陛下的寝殿啊。
丁佳是陛下养出来的“狗”,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从外面叼回来东西,或者放出去咬些什么,密谋也都是在乾清宫或者别的地方,他没事干,跑寝殿干嘛?
那儿冷冷清清的,除了自小在身边伺候的宫人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啥看的。
丁佳挠了会儿脑袋,感觉有些不对劲。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陛下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雪沛以后,就是自己的贴身侍卫,让他有点眼色。
丁佳木然地站在原地。
还贴身侍卫。
也没见带出来看看啊?
“等过了几日再说,”晚宴结束,萧安礼也送完了太后,淡淡地开口,“先低调一些。”
丁佳会意:“明白。”
两个字的功夫,陛下已经离开了好远。
跟长翅膀会飞似的!
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紧跑慢跑地跟着:“主子,小的有件事不懂。”
萧安礼不耐烦:“不懂就学!”
丁佳咧嘴一笑。
“小人的哥嫂上月吵架了,原因是我哥以前每次外地办差回来,都要给嫂子带些小玩意,特别是节日的时候。”
陛下目光移了过来。
“然后上次乞巧节,他竟全然忘了,空着手就回去,给我嫂子气得够呛,”丁佳啧啧有声,“晚上都不让回屋睡呢,我哥过来跟我挤一张床。”
“我跟我哥说,处对象的话,都是要拿礼物哄的,才能证明上心呀!”
他絮叨着说完了,萧安礼微微一哂:“这会儿过年,上个月过乞巧节?”
丁佳笑着,就跪那儿了。
面上带着讽意,但萧安礼心里明白对方怎么个意思,今日可是大年初一,他当然要给雪沛带点东西——
几块松子糖。
雪沛今日的吃食不需萧安礼惦记,他早就给下面的嬷嬷交代过了,但晚宴开始的时候,却还是本能地装了几颗糖。
他记得,雪沛爱吃甜的。
就是被丁佳一说,怎么显得有那么点……寒酸。
萧安礼犹豫了下,想起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还没拿去给雪沛看呢,这会儿有些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人,所幸来日方长,不必着急再去拿。
“吱呀——”
寝殿的门打开了。
宫人悄然退下,从后面把门阖上,萧安礼静静地站着,看向前方。
摇曳的烛光下,雪沛坐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上面还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
睡着的雪沛,不知道萧安礼回来了,他在皇宫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殿内烧着旺盛的炭火,小宦官陪着他下了好久的棋,御膳房的糕点也实在美味,可是夜幕低垂,听着外面烟花燃放的声音,雪沛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他之前想过,萧安礼坐在这样漂亮的椅子上,怎么会不开心呢。
但现在,雪沛有些明白了。
拥有再漂亮的宝石,却没有人一块分享,只能自己孤零零吃饭的话,的确不太开心。
他决定,给萧安礼留点饭菜。
万一饿了呢。
雪沛见过王大海的娘子留饭,提前盛出一份,放在灶上温着,等丈夫回来,吃的也是一口热的。
所以,他就也学着样子,给萧安礼留饭。
就是等待的时间太久啦。
以至于雪沛无聊得睡着了,他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好意思。
那可是陛下,会缺这一口吃的吗?
太寒酸了。
可既然留都留了,萧安礼不愿吃的话,他也会生气。
昏昏沉沉的呵欠中,雪沛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
“唔……”他抬起脸来:“你回来了?”
萧安礼低头:“嗯,我回来了。”
“我给你留了饭,”雪沛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对,明明是陛下的寝殿,说的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你饿不饿,要吃吗?”
萧安礼说:“饿,饿死了都快。”
话音落下,他的嘴就被捂住了。
雪沛已经从对方怀里挣下来了,他不太习惯被这样抱着:“大过年的,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说完,他就飞快地跑去枕头那里,取了封红包过来。
“给你的,”雪沛邀功,眼神很得意,“王大海说了,这边的规矩就是没成亲的都算小孩,得有压岁钱。”
陛下站住了,高大的影子笼罩着他,没说话,也没接。
“哎?”
雪沛朝对方递了递:“你不要吗?”
他在麻奶奶胡同住过几个月,隔壁是家读书人,整天吟诵什么圣人之言,仁义礼智信的,雪沛不爱听,听了就犯迷糊,还不如听胡同口卖小馄饨的爷爷讲故事呢。
爷爷说,什么东西都可以不学,但一定要学做人。
雪沛一听就精神了,问爷爷,该怎么做人啊?
有一颗血肉之心,还不够吗?
爷爷说,人呐,一撇一捺就是顶天立地。
雪沛连忙摇头,这也太大了,他做不到啊,需要顶天立地的都是大人物,得他们去撑那天地。
爷爷笑得不行,到最后,给小馄饨上浇了辣椒油,说上次那个卖脐橙的婶子板车翻了,别人欺负她是外地的,轻佻些的后生仔就去抢,你这么一个娃娃,形单影只的,就敢上去和他们打,骂他们不要脸,给地上的脐橙一个个捡起来还回去。
爷爷给馄饨碗递给他,说这就是顶天立地。
雪沛不好意思了。
他当时心里想,我就是看到那个婶子哭,我心里难受,我不喜欢看到别人欺辱弱小的。
但雪沛没说。
就像他这会儿见着萧安礼,也不好意思说一样。
他看到萧安礼不开心,他也难受。
过年前,王大海的母亲给雪沛塞了份压岁钱,说拿着,你也是个小孩儿。
怕着雪沛进宫忙,见不上面,就提前给他了。
雪沛高兴坏了,跑出去显摆一圈回来,突然想到了萧安礼,他去问王大海,说陛下有压岁钱吗?
王大海傻乎乎的说,不知道啊。
所以雪沛琢磨了会儿,决定亲手给萧安礼封一个。
萤火虫不懂压岁钱是长辈的心意,他平白无故地占了陛下的便宜,还一脸得意,仰着脸等表扬。
萧安礼还是没接。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雪沛,突然开口:“你喜欢金子还是我?”
雪沛还笑着呢,没反应过来:“哎?”
“说呀,”萧安礼轻声催促,声调拉得很长,有点耍无赖的感觉,“你喜欢什么?”
雪沛张口:“金子。”
一点儿也不带犹豫的!
“太好了,”萧安礼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有图的就好。”
他还是没接那封红包,但是笑了起来:“真是谋财害命。”
雪沛听不懂:“我怎么谋财害命了?”
“你这就是要朕的命。”
萧安礼上前,虚虚地抱着他:“财随便你谋,命也给你好不好?你这样子对朕,朕实在招架不了……朕没见识,没出息,已经被你弄得心都要碎了。”
雪沛没敢推开萧安礼。
心碎是在难过啊。
“所以,我的金子都给你,你也喜欢喜欢我,行吗?”
萧安礼的脸颊贴着雪沛的耳朵,有点酒气,很热:“求你了。”
雪沛迟疑着,也伸手抱住了萧安礼:“陛下,那你能先不要心碎吗?”
松子糖还没拿出来,萧安礼的口腔已经泛上了酸,他把脸埋在雪沛的颈窝里:“为什么呢?”
雪沛想了想:“心碎了,粘起来就不好看了……我喜欢好看的东西。”
“就像陛下你一样。”
第25章 陛下他……不能人道?……
萧安礼没继续追着问, 包括这会儿抱雪沛,他的动作都很轻。
曾经的雷霆手腕,现在全部变成了绕指柔。
虽说对小精怪不熟悉, 也没有真的在田间地头见到过萤火虫, 但萧安礼捉过蜻蜓和蝴蝶, 这种安静的小生灵,若是追着跑,它们就逃得更快,而如果不逼迫,自然而然地相伴, 没多久, 肩上可能就会有翅膀翩跹。
做为压岁钱的回礼, 萧安礼给雪沛送了很多礼物。
有松子糖和玛瑙石, 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荷包,金灿灿的,缀了满满的小颗珍珠, 雪沛很高兴地接过一看,发现荷包夹层塞了硬物, 所以不是全然柔软, 给中间撑出点空间。
萧安礼说:“你闻闻, 看是不是很香?”
雪沛就把脸埋上去闻,果然, 不是那种烟燎出来的熏香,而是淡淡的花香,像是……
他很惊喜地抬头:“是不是玉兰花?”
“是,”萧安礼目光赞许,“你还挺聪明的。”
雪沛喜欢被夸聪明。
一高兴, 就答应了萧安礼,白天也陪着他。
可萧安礼的态度有点矛盾,像是不太想他出现在人前,雪沛很无所谓的,说那我就和丁佳一样,蹲房梁上吧,我上次可是看到了,他偷摸在上面啃鸡爪子吃呢。
萧安礼不让他蹲房梁。
纠结了许久,萧安礼才终于想出个主意似的:“这样吧,以后朕去上朝的话,你变成萤火虫,躲这里面睡觉怎么样?”
上朝的时间太早了,若是雪沛在后面陪侍的话,老是忍不住打呵欠。
雪沛有点犹豫。
萧安礼就循循善诱:“你要不先试试,万一喜欢呢?”
雪沛还是摇头。
萧安礼就罢了,没继续勉强他,过年期间太忙了,有些地方雪沛不大方便去,他就还在寝殿里待着,和小宦官下棋,听嬷嬷讲故事,深宫里的人能有什么故事呢,说来说去,也都是些前朝的旧事。
听一会儿,雪沛就觉得没意思了。
外面的烟花还在放着,皇宫每一天都热闹极了,张灯结彩,新衣新鞋,雪沛却心里空荡荡的,哪怕是在御花园玩,过不了多久,也会腻。
雪沛想出宫,去买那街角的鸡汁包子。
但他答应了萧安礼,要在这里陪着对方,说实话,陛下自从知道他身份后,变化还挺大的,起码没有拘着自己,而是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这就让雪沛为难了,因为如果萧安礼凶巴巴地盯着,哪儿也不许他去,他一定会跑的。
天大地大,还逃不了一只小萤火虫?
可萧安礼不这样做,雪沛就没办法了。
思来想去,他答应了钻进荷包里的要求,被萧安礼揣在身上。
别说,这样被人带着走来走去,还挺有趣的。
尤其是能听到很多好玩的对话。
那些夫子们讲话,真的好文绉绉呀,满嘴的之乎者也,还有些谏官铁骨铮铮,说话都给往外撂钉子似的。
有些雪沛听不太懂,但他能敏锐地察觉说话者的意图,好意的,冰冷的,漠不关心的,真奇怪,陛下怎么一整天都在忙,需要面对好多好多的人啊。
他都听得犯困了。
晚上,萧安礼揣着他回寝殿,荷包一打开,那点莹润的光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空中闪烁了几下,就变成个一袭白衣的漂亮少年。
雪沛连着伸了两个懒腰:“啊呀,可算出来了。”
萧安礼含着微微的笑意:“你不喜欢化为原形?”
“还好,”雪沛活动着手腕,“因为太小了,所以就容易遇见一些危险的事,并且,如果一直保持原形的话,对修炼不好的。”
萧安礼把身子坐直了,他还没怎么听雪沛讲过精怪和修炼的事。
之前就隐约提了一嘴,说现在天地间灵气太稀薄了,他至今还没遇到过和自己一样能化为人形的,唯一认识的,是只刚开灵智的飞蛾。
萧安礼问题很多,好奇问说没有狐狸精吗,他看书上记载过什么山野精怪的,很多都是狐妖。
雪沛就笑话他,说陛下想看狐狸精呀。
当时的萧安礼,立马不问了。
“要是对修炼不好,是什么后果?”
雪沛想了想:“也没什么后果,无非法力低微一点,发的光没那么亮。”
为了陛下的安全,晚上他也是陪着萧安礼睡在寝殿的,不过是在外侧一个小厢房,挨得很近,萧安礼咳嗽一声他都听得到——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雪沛是听不到的。
在呼呼大睡嘛。
萧安礼认真道:“你会修炼成仙,然后去什么天庭吗?”
雪沛连忙摆手:“不会的。”
别说成仙已经是远古的传说了,光那什么雷劫就够雪沛受的了,他胆子小,若是看到一道雷冲自己劈下来,早就吓得扭头跑,生怕化为齑粉。
“那你为什么要修炼呢,”萧安礼看着他,“会有什么结果?”
他俩声音都挺低,跟讲悄悄话似的。
雪沛莫名其妙的:“我不图结果啊。”
能修炼成人,就是雪沛想要的了,别的他没有考虑,也不打算继续努力,不然就太累了。
萧安礼偏头笑了起来:“就图金子是吧?”
雪沛就也跟着笑,不说话了。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不知不觉的,就到了上元节。
雪沛在宫里待不住了。
他要出去玩!
要吃外面的饭!
一大早,雪沛就跟陛下告假了,他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听了不少冠冕堂皇的官场话,人也跟着变得有心机,没直接说自己要出去逛灯展看烟花,而是特正经的模样,说启禀陛下,卑职要回王家看看老人。
萧安礼那会儿正在看折子,淡淡的:“好。”
雪沛有点喜色:“那,我走啦?”
萧安礼没抬头:“都说过了,朕准了。”
雪沛扭头就跑。
而萧安礼也一直没抬头,在奏折上朱批圈点,动作行云流水。
过了会儿,门口探出个脑袋。
雪沛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颗虎牙:“陛下,等我回来,给你带小花灯!”
萧安礼有些嫌弃似的,挥了挥手:“知道了,赶紧去吧。”
这小嘴,一天天的也忒话多。
雪沛就一溜烟儿跑了,他手上那牌子不知刻了什么,反正路上真没人拦他,都恭敬地行礼,丁佳还帮他备了马车,本来还叼着根狗尾巴草,满脸混不吝的模样,一见雪沛来了,忙不迭地迎上去,亲自给人送车上。
“谢谢你,”雪沛掀开帘子,“丁大人,你好忙啊。”
他感觉陛下什么事都交代给丁佳做。
白天蹲房梁,晚上还得去外头干活,闲暇了要给自己安排马车,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一个人掰成好几瓣地使。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丁佳就来劲儿了,开始大倒苦水。
“公子你是不知道,陛下多疑,甚少有人能让他放心去用的,我也不过是自小一块儿长大……”
“并且还特谨慎,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放过,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别想偷懒,只要谁心眼子活,想要偷奸耍滑,陛下一眼都能看出来!”
“你说都一国之君了,还事事亲力亲为,这么小心眼干嘛?”
雪沛的帘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哦。”
丁佳说话的内容放肆,但是声音低,没让旁边的人听见:“我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身边没个体贴人,所以天天绷着自己,被窝都得自个儿暖,都快那个……那个词叫啥来着?”
雪沛也压低声音:“变态?”
丁佳一拍大腿:“没错!”
手劲大了,声儿那叫一个响,疼得丁佳龇牙咧嘴的,但还要继续跟雪沛嚷嚷:“之前太后想着让陛下早日大婚,但没谈成,陛下那会儿年龄小,国事又繁忙,就一直给拖到了现在。”
雪沛没太明白,怎么又给话题扯到大婚上了,可丁佳讲得太绘声绘色了,给他搞得也好奇:“那,大臣们不会进谏吗?”
话本子上都这样写的呀。
丁佳很重地叹了口气:“最开始当然有啊,然后陛下给他们全部……”
他在脖子上做了个划的动作。
雪沛吓了一大跳:“打死了?”
“差不多,”丁佳严肃地点头,“所以之后就没人再敢提这事,再加上陛下的性子比较……咳咳,谁愿意提着脑袋去伺候啊!”
他悄悄地左右看了眼,凑近雪沛:“你可千万别跟人说,当时私下里还有人怀疑,是不是陛下那个啥。”
雪沛也紧张起来,手指紧紧地抠着帘子的卷边:“哪个?”
丁佳神神秘秘的:“不能人道!”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雪沛:“这事,你知道不,你怎么看呀?”
雪沛愣愣的:“我……”
行了,不用问了。
丁佳立马缩回脖子:“这些话别往心里去啊,也千万别说出去啊!”
雪沛点头:“嗯!”
他答应了,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但架不住……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事,尤其是丁佳最后小心翼翼的那四个字,不能人道。
雪沛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腊肉都没那么香了。
他感觉丁佳想从自己这探听些,问题是,雪沛也不知道啊,他又没见陛下和谁睡一个被窝!
再说了,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地讲出口呢。
“小仙君?”
还是王大海的声音唤醒了雪沛的思绪,他正往嘴里扒饭呢,茫然抬头:“……啊?”
“你的脸好红,”王大海皱着眉头,“是不是发烧了。”
雪沛抬手,贴了下自己的脸颊:“没有呀。”
王大海很认真的样子:“有,耳朵也是红的。”
“吃饭有点热了,”雪沛闷不吭地低头,“没事。”
几个小孩无心吃饭,早早下了饭桌,在旁边玩花灯猜灯谜,今夜是上元佳节,没了宵禁,整个京城都热热闹闹的,烟花放得亮如白昼,隔一会都能听见鞭炮的声音,雪沛吃完饭一看,外面的天已经隐隐黑了。
正是出去玩的好时光。
“走呀,”小孩过来牵雪沛的手,“阿娘在前面等我们呢!”
雪沛踟蹰了下,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就跟上。”
说完,他就扭头跑回屋内,拴上了门,直接坐在了床上。
不行,雪沛觉得这会儿的心有点跳。
都怪丁佳,都怪那本画册,都怪之前陛下非要亲他!
雪沛不记得自己几岁,虽然身形偏纤薄,但到底也是个成年的模样,刚开始,他并不明白那些欢好之事,但渐渐的,现在也琢磨出很多了。
譬如之前晚上闲逛时,听到的有些人家传出的叫声,不是在吊嗓子,而是……
“呀。”
雪沛又捂自己的脸。
莫非,他也到了需要求偶的时节吗,可现在又不是夏季。
雪沛捂着脸,把自己埋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往外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
王大海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老太太能下床走了,今晚格外有兴致,孩子们拉着母亲,手里拿着花灯或者糖画,雪沛跟在最后面,两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要没拿。
奇怪,竟然什么都不想吃。
路上摩肩擦踵的全是人,都在那儿玩猜灯谜,还有些醉酒的才子诗意上头,踩在凳子上吟诵诗词,玩飞花令,众人齐声喊好,雪沛踮着脚听了好一会,没太明白,就从人群中挤出去了。
明明这么吵,这样热闹,雪沛却觉得有些不开心。
空中不时迸发一朵很大的烟花,金色的,璀璨的,无数细小的火星子闪烁着坠下,然后才迟钝地跟上沉闷的响声。
每当烟花绽放的时候,天地都要静止一瞬,众人齐齐地仰着脸,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
这会儿,雪沛才稍微高兴起来。
看吧,光芒就是世间最美的东西。
汹涌的人流给他挤散了,雪沛不会玩灯谜,也嫌乱哄哄的街道有些吵闹,都这样拥挤了,居然还有人围着玩斗鸡,男人们的嬉笑一声比一声高,雪沛形单影只的,被撞了好几次肩膀。
不好玩。
他气鼓鼓地买了只糖葫芦,决定等会要是还有谁敢故意挤自己,就拿糖葫芦的签子去扎对方,结果买完刚走两步,就看到个嚎啕的小娃娃,对着被踩扁的米糕哭天抹泪的,年轻的阿娘在旁边为难,说等回家拿了铜板,再来买好不好?
雪沛挤过去,给手上的糖葫芦给小娃娃了。
雪沛又两手空空了。
人潮像是波浪似的,一阵阵地起伏,正月里的天已经暖和了,圆圆的月亮像枚小印章似的盖在夜幕上,雪沛索性不挣扎了,由着来往的人挤他,他就这样仰着脸,看天上的月亮,看天上的灿烂星光。
一不小心,却轮到雪沛撞别人了。
他只顾着抬头看,没注意前方有人,一头撞在人家胸膛上,雪沛连忙后退:“对不起。”
周围的行人似乎稀少了些,都笑语盈盈的,摊贩扯着嗓子叫卖,有老爷爷在熬糖稀,甜丝丝的糖味混合着烟花的硝烟,弥漫在窄窄的街道上。
来人站住了,低头看着雪沛。
他身材高大,装扮低调,穿着件墨色的大氅,暗金色的云纹闪着隐约的光,而脸上,则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有些可怖。
雪沛怔了下。
又是一阵烟花的升腾。
“砰——!”
人群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依然在笑,在喧闹,但这个瞬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逐渐远去,雪沛无意识地伸手,放在了对方的面具上,触手生凉。
他顿住了动作,没揭:“陛下,是你吗?”
面具下的人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把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在了雪沛的手背上。
轻轻地握了一下。
第26章 “我能亲亲你吗?”(加……
雪沛是真的高兴。
他跟在萧安礼的身边, 隔一会儿就要探过身子看人家:“你说,我是不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啊?”
面具下的人颔首,声音清越:“是的, 你真厉害。”
被表扬了, 雪沛也终于消停了。
他们跟着人群往前走, 护城河那边马上就要放烟花,萧安礼比他要略微提前半个身位,替他挡着莽撞的行人。
过年嘛,总该压岁辟邪,大齐就有这种故意戴“鬼面”来吓退邪祟的传统, 所以萧安礼戴着面具走在路上, 并没有引得人注意, 反而雪沛, 让不少人回头,多看了几眼。
因为他一直在笑。
不知是晚上吃醉了酒还是怎么,雪沛的脸和耳朵都是红的, 他本来就皮肤白,稍微上一点颜色就格外明显, 再加上那过于细腻的肌肤, 被晚上的烛火一照, 竟有种淡淡的珠光感。
自然引得人垂涎。
有动了歪心思的人过来,亲昵地与其搭话, 周围太吵了,雪沛听不清,那人就蹭着往这边挤,还没挨着呢,就被挡了回去。
他还不服气, 梗着脖子喊:“喂,我和这小美人讲话,关你什么事?”
雪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这小美人仨字唬了一跳,他扭头看陛下,面具也没摘下来啊,怎么就看见里面的脸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有禁军跟着吗,他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丁佳,保护陛下?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肩,不由分说地给雪沛带着往前,声音有些阴沉:“别看了,说你的。”
雪沛:“哎?”
他几乎整个人都被萧安礼护在怀里,踉跄着往前走,实在觉得好笑,拿手指着自己:“我吗?”
萧安礼淡淡的:“嗯。”
雪沛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捂住肚子,只恨汹涌的人群挤散了王大海一家,不然,定要把这么有趣的事讲给他听,给飞蛾听也行!实在太可笑了,雪沛还没发光呢,竟就被认为是美人了,什么眼光呀。
过了会儿,雪沛偏头看萧安礼:“你怎么不笑啊?”
萧安礼:“……”
他不说话,只给雪沛揽得更紧,今夜人多,哪怕已经提前部署过,也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所以萧安礼的精神还是绷着的,任凭头顶烟花灿烂,也没有分心去看一眼。
“陛……”雪沛换了个称呼,学着丁佳的叫法,“主子,你怎么在这里呢?”
摆脱了后面的登徒子,萧安礼的胳膊稍微松开了点:“我出来看花灯。”
雪沛笑吟吟的:“也是,民间街头的花灯,就是比宫中的漂亮。”
萧安礼问他:“宫里的不漂亮吗?”
快到护城河边了,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一部分还在逛街市,一部分早在堤岸边占了有利位置,萧安礼放开了雪沛,两人慢慢地往前走,飘渺的乐曲传来,他们偶尔会轻轻地碰下肩。
雪沛说:“主子,你知道春天的时候,我离开宫中,在很高的山上往下看时,想到了什么吗?”
萧安礼没说话。
雪沛继续:“我觉得,偌大的皇宫从高处看去,好像一块小小的手帕,然后里面的花朵就跟绣上去似的,看起来金灿灿的,但完全不会动。”
当时,他看得有点难受。
面具挡住了萧安礼的表情,雪沛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开心吧?”
毕竟萧安礼没有翅膀,飞不出那样的深宫高墙。
萧安礼轻声说:“是啊。”
雪沛不会安慰了,就也握了下萧安礼的手,又是一年春天,微风吹拂起额前的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萧安礼看着,突然换了话题:“你在外面的时候,有人欺负你吗?”
说话间,两人继续往前了,雪沛歪着头:“没有啊。”
萧安礼顿了下:“我指的,是刚才那种。”
这话隐晦,雪沛想了下才明白,就点头:“还真有。”
萧安礼问:“那你怎么办的?”
“我骂人啊,”雪沛不紧不慢道,“不行就跑,如果跑不开的话就发光,刺瞎坏人的眼睛。”
他兴致勃勃地给萧安礼讲,自己之前遇见拦路的劫匪,是怎么机智逃脱的故事,结果说一半扭头,萧安礼停在原地,不走了,语调有些怪。
“你还给别人发过光?”
雪沛这次的反应很快,立马接道:“不是不是,和你那种不一样的!”
他语调急,双手都跟着比划:“我给你看的多好看啊,那么柔,一点也不扎眼。”
萧安礼:“哦。”
见到他这样,雪沛有些想笑,莫名想到之前王大海家的小孩儿,也是这样,他给其中一个编了狗尾巴草,小孩美滋滋地拿出去炫耀,结果发现对方手里也有同样的,嗷一嗓子就哭起来。
雪沛发现了,人喜欢偏爱,喜欢被特别地对待。
陛下也是这样的。
他又去牵萧安礼的手,努力逗他开心:“你看,我就只拉过你的手。”
萧安礼没动:“真的?”
雪沛忙不迭点头:“当然呀!”
这会儿,萧安礼也反手过来,给雪沛的手牢牢牵住,他们没去人多的地方,走到了相对下游的河边,周围是高矮不一的垂柳,绿芽初长,温柔地抚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雪沛给手往外抽,没抽出来,萧安礼已经找到了块干净的石头,拉着雪沛一同坐下:“在这看。”
没到正式放烟花的时候,天空中零星地炸着小朵,雪沛挨着萧安礼,稍微有点不自在:“主子……”
“别叫这个,”萧安礼还是没摘面具,“不习惯。”
雪沛“啊”了一声:“可是,这会儿在外面呢,总不该再叫你陛下。”
萧安礼轻笑一声:“亏我还夸你聪明,难道不能想个别的?”
还真不能。
他俩目前的关系挺尴尬的,雪沛觉得萧安礼没把自己当朋友看,朋友哪儿有亲嘴的呀,所以不能随意地叫哥或者兄弟,也不是什么同窗或者师长,可真给他难为住了。
“聿初,”萧安礼突然开口,“这是朕的字。”
雪沛眨着眼,没吭声。
萧安礼顿了下,翻过对方的手,在掌心上把这两个字写出来:“认得吗?”
雪沛诚实道:“不认得。”
也不太好记。
还是王大海这一类的名字好记。
“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雪沛终于得以给手收回来,“我听说,人都是有小名的,亲近之人才能叫。”
说起来,之前那次他钻桌子底下,听见太后叫他什么来着。
萧安礼的身形,明显地顿了一下,哪怕带着面具,雪沛都能感觉到对方抽了口冷气。
他试探着开口:“……礼儿?”
萧安礼唰一下站起来了:“放肆。”
雪沛却眼睛一亮。
怎么回事,这种大逆不道的感觉,有点快乐!
“你说了在外面,”他索性耍无赖,“那只能这样喊名呀,什么字的,我记不住!”
岩石高大,下面的水流又深,雪沛就这样晃着自己的腿:“莫不是你害羞了?”
萧安礼又坐了回去,冷硬道:“不是,这不是我的小名。”
雪沛更有兴趣了:“哦,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远处河堤上的人群传来欢呼,一朵金灿灿的烟花在空中炸开,随即,就是几道响亮的哨声,无数朵各色的烟花,也纷纷绽放光彩。
雪沛的心思完全不在烟花上了,他往萧安礼那边凑:“给我说嘛!”
萧安礼转着身子,不搭他。
雪沛就跳下石头,跑到人家面前:“给我说说嘛!”
烟花的声音响,雪沛的声音就更响,他不仅嘴上闹腾,手也跟着去拽萧安礼的衣袖,来回扯人家,萧安礼被他闹得没办法,才反手扣住对方作乱的手腕,憋了会儿开口:“……阿荔。”
雪沛:“哎,是哪个?”
“荔枝的荔,不是礼,”萧安礼这次没在人家掌心写字,“认得吗?”
“当然!”
雪沛这下认得了,使劲儿点头:“夏天的时候,岭南那有好多的荔枝树,特别甜!”
萧安礼短促地笑了下:“我的母亲,就是岭南人。”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他不想跟雪沛讲太多,只是重新给对方扯过来,坐回石头上:“这下开心了?”
雪沛笑得眼睛都弯了:“阿荔,这个名字好听!”
萧安礼:“……”
“阿荔!”
被上元佳节的气氛感染,雪沛格外放肆,连着叫了好几声才停下。
而萧安礼,就静静地看着他。
雪沛不敢叫了。
他心虚地咳嗽了声,转而指向被染得昏黄的夜幕:“你瞧,烟花真好看。”
萧安礼想都没想:“没你好看。”
雪沛噌得一下往旁边躲:“噫——”
“刚才不都被叫小美人了,”萧安礼慢条斯的,故意学雪沛刚才的话,“莫不是害羞了?”
“我才不会害羞,”雪沛脸都皱起来,“你真酸。”
燃放的烟花照得世间通明,山林的野兽躲起来了,鸟雀也从枝头飞走了,水里的月亮被吵得碎了又圆,圆了又碎,风把硝烟味儿吹得哪儿都是。
萧安礼的面具也被映红了,他拿了个酒壶:“要喝点吗?”
雪沛瞪大眼睛:“陛下,你从哪儿掏出来的,你会变戏法吗?”
萧安礼笑得肩膀都在抖:“别管这个,喝酒吗,是之前说过的葡萄酒,很柔,明早起来不头痛。”
说着,他就把塞子拔出来,朝雪沛递过去。
雪沛犹豫了下,低头尝了口,微凉的酒液渗入口腔,带着发酵后的葡萄味儿,酸,有点涩,后味才是芳香,雪沛喝完抹嘴:“你小心眼!”
萧安礼慢悠悠的:“怎么小心眼了?”
还不是刚才雪沛说他酸,陛下就拿出个真正酸的给他尝,雪沛就没见过这般睚眦必报的主儿,只好拿眼睛瞪人。
萧安礼大笑起来。
他伸手揭青铜面具,在下颌那拨了两下:“似乎卡着了……”
雪沛帮忙:“我看看。”
萧安礼就不动了。
他看着雪沛朝自己伸手,轻巧地环过脖颈,在脑后解开那绑着的系带,冰凉丑陋的面具被揭开,露出熟悉的俊美容颜,雪沛还在笑:“你看,我……”
突然噤声。
因为萧安礼凑上前,离他很近,鼻尖几乎都要相贴:“能亲你吗?”
漫天的烟花下,他握着雪沛的手,重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声音暗哑:“我能亲亲你吗?”
明明才喝了酒,但喉咙里莫名发干,雪沛张了张嘴:“我……”
太近了。
他离萧安礼的嘴唇,不过咫尺之遥。
夜风吹拂垂柳,远处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丝竹声还在,湖面上的画舫灯火辉煌,水中的月亮飘啊飘,不知不觉地藏在了荷叶下,不好再偷看堤岸的画面。
雪沛吞咽了下,葡萄酒这么快就上头了吗,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眼睛里全是萧安礼的脸,对方温柔地看着自己,眸光闪烁,英俊的眉眼里满是笑意,烟花声越来越远,他感觉萧安礼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交错。
太近了,雪沛眼睛都顾不得眨了,可能产生了错觉,把萧安礼身后的烟花看做了光,他迷迷糊糊地想,陛下怎么也会发光呢?
男人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后腰,轻轻地往前一拉,身体相贴,彼此的心跳声逐渐一致,萧安礼声音哑极了,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雪沛的睫毛抖了下。
然后,闭上了眼睛。
心跳加快,温热的触感即将传来,他环着萧安礼的脖子,不自觉地抓皱了后面的衣衫——
“噼啪……砰!”
巨大的动静猛地从后面传来,雪沛吓了一大跳,而萧安礼眼疾手快,瞬间给他按进自己怀里,拍了拍。
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有点熟悉。
“主、主子,”丁佳一手提着一个暗卫,顾不得擦脸上的泥土,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被踩断的树枝横在地面,不算粗,完全看不出居然能在上面蹲三个人,雪沛臊得头都不敢抬,萧安礼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目光阴沉:“滚。”
好了,刚才全部的旖旎都被打断,雪沛一点也不想亲嘴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岩石上看烟花,离萧安礼八丈远,腿都不好意思晃了。
萧安礼看着他通红的耳尖,也没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把面具重新戴上,拿出几块糕点给他吃。
雪沛摇头,抱着自己的腿不说话。
萧安礼就默默的,给东西又收起来了。
回去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呵欠,萧安礼亲自给雪沛送到麻奶奶胡同口,终于开口:“你别多想,丁佳他不会乱说的。”
怎么不会呀,雪沛心里乱糟糟的,不久前对方还在扯天扯地,说有人怀疑,陛下不能人道呢。
他可不敢给这话讲给萧安礼,怕萧安礼一生气,回去给丁佳打死。
“早些歇息吧,”萧安礼宽慰道,“过几日想进宫了,直接来就是,不想进也没关系,春天花都开了,多出去玩一玩。”
雪沛低着头,用脚碾土。
萧安礼轻轻的:“那,我走了?”
雪沛:“嗯。”
再热闹的节日也会结束,喧嚣离开的时候,世间都显得空旷而宁静,青铜面具没有表情,面具下的萧安礼笑了起来:“回去吧。”
雪沛:“好。”
他不好意思扭头看萧安礼,心慌,自己也说不上来慌个什么劲儿,似乎有层薄薄的纱要被戳破,露出里面所藏,麻奶奶胡同不算长,王大海住在最里面,雪沛走得慢,听着耳边一声长一声短的虫鸣,满怀迷茫。
“……唔!”
迷茫被打断了。
他愣愣地抬头,再次撞上一个人的胸膛,才发现萧安礼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挡在了自己前方。
雪沛张口:“陛下,你……”
话没说完,萧安礼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青铜面具揭开了。
很轻,也很快就结束。
月色下,萧安礼隔着自己的手掌,吻了雪沛。
第27章 萤火虫,卒?
雪沛没进宫。
但他也没一直在王大海家里待着, 而是真的如陛下所言,在春天的时节,去开花的地方转一转。
回来依然不吭声, 把带回来的迎春花插在土瓷罐里, 就在院子里帮忙做活, 剥点花生,或者简单洒扫,这会儿正值春耕农忙,他竟还去问王大海,能不能带他松土施肥。
别说王大海家没地了, 即使有, 也不能让雪沛去呀。
空闲下来的雪沛, 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 就又去院子里发呆了。
王大海问了,说小仙君,你是有什么心事吗?讲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忙。
雪沛就摇头, 说没有。
后来还是王大海的娘子过来,笑着说小仙君若是有空, 能不能帮我做些缝补之事?
雪沛连忙点头, 迫不及待地答应。
午后的院落里,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走地鸡踱着步子啄石粒, 葱苗和芫荽都长起来了,王家娘子在给她男人缝鞋子,雪沛在旁边托着脸看,时不时赞叹一下针脚功夫。
“那会儿我俩刚成亲,”王家娘子拉家常, “都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话,我嫌弃他这人笨……在外面被树枝扯破了衣裳都不会缝,非得紧赶慢赶地跑回来,让我来。”
她捂着嘴笑:“后来想想,那不就是因为他想见我,找个由头嘛!”
雪沛跟着笑:“你们感情真好。”
“反正这辈子就他了,”王家娘子有点羞赧,“我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就图他的一份真心。”
她慢悠悠地穿针引线:“小仙君想学缝荷包吗?”
雪沛说:“我有荷包呀,外面也很多卖的。”
“不一样的,”王家娘子笑吟吟的,“给心上人送自己缝的荷包,就等于让他挂念着你。”
雪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没有心上人的话,也可以先学着,缝得漂漂亮亮的,将来若是遇见喜欢的,就能送出去。”
妇人侧过脸来,柔声问:“要学吗?”
过了会儿,雪沛才点点头,却没出声-
缝荷包真难啊。
雪沛头一遭知道,自己的手竟这样笨,小小的针尖像是在故意开玩笑,偷摸着从布料表面戳出来,趁他不注意,就去刺一下。
珠子似的血冒出来,圆滚滚的,给雪沛心疼坏了,拿纱布缠了好几圈,又去厨房拿了根鸡腿吃,回来后再缝,由于纱布的阻碍,反而再次被扎了好几下,气得他把布料丢到一边,开始生闷气。
可生完气,又捡起来重新缝了。
王家娘子手巧,缝完荷包后还能绣上夫君的姓氏,什么鸳鸯兰草的都栩栩如生,雪沛不行,他缝制一枚荷包就已经很吃力了,就这,荷包还是皱巴巴的,针脚也不均匀。
雪沛很满意了。
他左看右看,觉得自个儿挑选的布料实在好看,浅绿色的,像是初春的颜色,还有暗暗的金纹,在月亮底下看的时候,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荷包缝完,也不能空着拿去送人,雪沛在里面放了块碎金,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拿去给萧安礼。
愁啊,找不着合适的由。
宫里那边静悄悄的,什么消息也没有,雪沛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丁佳了,实在担心他是不是已经被陛下打死。
等的时间长了,雪沛还有点生气。
陛下怎么不来找他呢。
陛下凭什么不来找他呀!-
萧安礼这几日,实在是忙。
尤其是今天。
太后再次坐在对面,唉声叹气,话里话外都是催促皇帝,早日大婚。
萧安礼态度倒是恭敬,听得却漫不经心,满脑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该找个什么由,让雪沛再进宫呢?
暗卫这个由头好,但上次离开的时候他说了,想来就来,不想来也可以,这么美的天气,应当看看外面的光景。
结果,那个小没良心的还真不来了!
他掌心还有点痒酥酥的,最后分别的时候,麻奶奶胡同静寂无声,他隔着掌心亲了雪沛,心跳声很大,而雪沛的脸红得那样快,最后扭头的时候,也是头也不回。
跑得那叫一个快。
像是生怕萧安礼给他吞掉了。
萧安礼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雪沛并不讨厌自己,只是太害羞了,所以就显得无措茫然,所以过不了几天便会回来,所以——
为什么还不来!
“礼儿?”
太后的声音有些古怪:“哀家讲话呢,你在笑什么?”
萧安礼愣了下,垂首道:“没有,朕只是……”
“想到哪家的姑娘了吗,”太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竟宽和地露出个微笑,“若是有心仪的,还不赶快抓紧,时光不等人呀!”
这殷切的教诲,倒也真有种天家难得的温情。
萧安礼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所幸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的,太后也嫌厌烦,她久居深宫,惯于吃斋念佛,每每出来也都是大臣们的催促,迫不得已地露个面,便匆匆离开。
午膳没动几筷子,那浅淡的檀香就已消散,萧安礼立于汉白玉阶前,眸光深远:“撤了罢。”
他没什么胃口。
心痒痒地想去逮一只萤火虫。
丁佳从房梁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旁边:“主子?”
自从上次踩断树枝,他就大气也不敢出,老实了好些个日子,说话的声音都打颤。
萧安礼没搭他。
丁佳吞咽了下:“主子有什么吩咐的吗,卑职等会,正好要经过麻奶奶胡同……”
萧安礼这才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有心。”
丁佳讪讪地笑了两声,回来后,他真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结果陛下并没有提这件事,丁佳辗转反侧了好几夜,还是鼓着勇气冒头,决定为自家主子的幸福,努力一把。
看看,雪沛好些天都没出现了!
“经过就经过吧,”萧安礼淡淡的,“做你的活就好,别多事。”
丁佳“哦”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可无不可。
随他怎么去办。
那丁佳当然得给事做得漂亮些!
这天晚上落霞漫天,丁佳身着锦服腰配绣刀,大摇大摆地走街串巷,买了不少的吃食,经过麻奶奶胡同的时候,两只手都快拿不住了,好容易前面有个熟悉点的身影,连忙叫喊:“这位是……”
馄饨摊前的雪沛扭过脸:“哎?”
丁佳很惊喜的模样:“公子!”
说话间,那堆积的物什已经要往下掉了,雪沛连忙伸手,帮忙托了下,又接过两个布包:“你拿好多东西啊。”
“那可不,”丁佳笑呵呵的,丝毫没有上次的尴尬,“今天出来采买,不小心就买多了。”
他说着还费劲儿地掏出几个拨浪鼓:“来,拿去给王大哥家的孩子玩。”
雪沛也不推辞,笑着接了:“谢谢。”
但经过这么一番动静,丁佳又快拿不下了,嘴里哎哎地叫着,手忙脚乱的模样。
“丁大人,我帮你叫车吧,”雪沛再次接过了两件,手上也提的满满的,“不然没法儿走回去,你今天怎么是一个人出来的呀?”
“没办法呀,公众事务繁忙,”丁佳为难道,“要不这样,麻烦公子与我同行一段,帮着送去?”
他真挚地看着雪沛:“行吗?”
雪沛没犹豫,声音脆生生的:“当然呀。”
那拨浪鼓被送回去后,雪沛跟丁佳并肩往前走,这儿离皇宫不算远,街上行人稀少,提的东西虽然看着笨重,拎着倒也还好,丁佳一路上都在讲话,喋喋不休的,说过年期间有多忙,他跟陀螺似的打转,明天总算能歇歇。
雪沛有点插不上话,就笑着听。
不知不觉的,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已经有侍卫过来接过手中的东西,丁佳才缓了口气,反应过来似的:“啊呀,怎么让你陪了我一路,这样吧,晚上请你吃酒怎么样,最近湖上的画舫新添了曲子……”
雪沛连忙摇头:“我不去了。”
丁佳笑得狡黠:“没事,那种地方陛下不会去的,他不知道。”
不提陛下还好,一说这两个字,雪沛就想起河边差点成功的那个吻,他脸颊发热,声音也小:“不是,我、我是真的不想去……”
他本能地往后躲。
丁佳还不死心:“你若是不喜欢画舫的话,去迎翠楼呢?今夜老板给我留了二层房间,那儿的银背鱼和水滑面特别好吃!”
可雪沛还是犹犹豫豫的,低头碾着地上的土,眼神飘忽。
有戏!
丁佳再接再厉,继续描绘珍馐美味,说了一大堆的话,雪沛才仰起头,清了清嗓子:“那个,真不用丁大人请我吃饭,如果可以的话……”
他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不管不顾地往丁佳怀里一塞:“麻烦把这个给陛下吧。”
丁佳低头一瞧,硬是瞅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是啥。
嗬!
一个皱巴巴的荷包。
再一抬头,雪沛早就跑没影儿了。
他心里有些好笑,把荷包认真放好,就一溜烟儿地往宫中跑,压在嗓子眼的大石头总算能卸下,丁佳松了口气,这趟出行有功,可与陛下交差!
天已经完全黑了。
萧安礼刚用了晚膳,春风送暖,吹起新换的单薄衣衫,烛火摇曳,李福康在旁边添茶,殷切道:“陛下小心眼睛。”
还在看书呢。
萧安礼随意道:“不碍事。”
连百官都看出来了,陛下近日脾气柔和多了,虽然还是整天挂着脸,也依然刚愎自用,但不会再动不动就斥责下属,也能听进去些宽慰之言。
书页翻动的声音中,萧安礼冷声道:“滚出来。”
随即,丁佳就从房梁上跳下来了,笑嘻嘻的:“主子。”
他没等陛下问,就献宝似的上前:“我带了东西……公子让我送来的。”
萧安礼这才掀起眼皮,目光阴沉。
丁佳不敢耍嘴皮子,恭敬地跪下,把那荷包双手呈上,而萧安礼也从桌后站了起来,接到手中,细细地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怎么跟猪肚子似的?”
陛下是真没认出来。
他说着就拉开上面的系带:“皱成这样,难道是……”
话没说完,萧安礼就怔住了——
一只小萤火虫从里面冲了出来,没发光,很急切的样子,上下乱飞。
雪沛气得大骂:“你瞎呀,你瞎呀!”
这怎么就是猪肚子了?
这是他刺破了手指才缝出来的荷包!一针一线,不舍昼夜!
哪怕有外人在场,雪沛也实在忍不住,不管萧安礼能不能听懂,很生气地骂人,不,或许萧安礼能听懂,因为这睁眼瞎居然笑了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啪!”
这个瞬间,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李福康收起拂尘,谄媚地笑着:“陛下您瞧,真是天气暖和了,连蚊虫都出来了呢……哎,陛下?”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奇怪。
陛下怎么不笑了!
陛下怎么……在尖叫?!
第28章 雪沛哭着说:“因为我喜……
雪沛虚弱地躺在床上:“水。”
萧安礼立马上前, 小心翼翼地给人搀扶在怀里,把碗沿递到嘴边:“来尝尝,温度正好。”
雪沛抿了两口就不喝了, 声音微弱:“糖。”
话音落下, 剥好的松子糖就送入口中。
很甜。
雪沛重新躺回床上, 身上是柔软的被褥,旁边是伺候着的陛下,新鲜采摘的玉兰花装饰着寝宫,淡淡的芳香弥漫,雪沛愉悦地闭上了眼。
真好。
那会儿他只顾得上骂萧安礼眼瞎, 没注意李福康手持拂尘, 因此, 雪沛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被打得晕头转向,完全没反应过来。
还好雪沛不同于一般的萤火虫,他可是开了灵智, 有法力的,被拂尘这样攻击, 大部分情况下, 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 也是大部分情况。
不包括他全然没准备的时候。
所以,雪沛真的晕过去了。
他眼前发黑, 脑海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身体那么轻,又那么小,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天空下起了雨, 雪沛想躲藏在芦苇的茎叶下,奇怪,他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也从来没有欺负过谁,为什么天地间的雨水像是倒灌似的,追着他浇呢?
还有些微微的酸涩。
雪沛的翅膀被打湿了,没法儿飞,想逃跑又到处都是雨水,他害怕了,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终于惊醒——
“咳、咳咳!”
从昏厥中醒来,雪沛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好险,差点被水呛死!
不对。
雨怎么还在下,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身上,是温热的。
雪沛迷茫地抬头,傻眼了。
萧安礼在哭。
陛下跪在地上,掌心捧着只很小的虫子,埋着头,肩膀不住地抖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泪,要把雪沛给淹没了。
萧安礼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他像是忘记了该怎么哭,所以这会儿哭得好别扭,那么安静,又那么伤心,眼泪不是顺着脸颊流下的,而是直接掉下来,落在雪沛身上,雪沛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也要疼了。
还好现在是春天。
山川冰雪消融,潺潺的小溪闪着清澈的光,水滴从草茎坠下,嫩芽抽出,逐渐开出了小朵的花。
泪水也可以顺着指缝流下,一点点地唤醒沉睡的眼睛。
恢复人形的雪沛蹲在萧安礼面前,伸手,擦了擦对方的脸。
萧安礼红着眼看他,没有说话。
完了。
雪沛心想,陛下的心要碎了。
——所以,此时躺在床上的雪沛,要吃要喝,说话带喘,全是为了陛下嘛!
陛下都难受得哭了!
他要是安慰对方,说自己没事的话,岂不是让陛下很没面子?
雪沛心软,很会为他人着想。
已值深夜,屋内的宫人都屏退了,在殿外候着熬汤药,相国寺那边也连夜诵经祈福,在河面放了满满的长命灯,萧安礼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雪沛,神色紧张。
“还疼吗?”
雪沛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嗯。”
“用不用朕给你揉一下?”
雪沛打了个呵欠:“不用了。”
可萧安礼还在问:“再给你上点药吧?”
雪沛翻身:“都说了是内伤,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最主要的是,他这会儿有点困了。
萧安礼就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攥着那个荷包,不吭声了,也不敢一直盯着雪沛看,就时不时地瞥一眼,绝大多数时候都把视线放在荷包上,同时发出赞美:“真好看。”
“瞧这针脚和绣工,简直……巧夺天工。”
不提还好,一提雪沛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着让丁佳给荷包送过去,自己就扭头回去了,但没走两步,雪沛突然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
荷包里塞的那块碎金,昨天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给花掉了。
买的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雪沛连忙转身,不能把空的荷包送人,太没有礼数了,可他这会儿没带多余的钱,该怎么办,难道再回家拿金子吗?或者说除了金子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雪沛眼睛一亮。
他才是最值钱最宝贵的呀!
于是,雪沛趁着丁佳不注意,化为原形钻进了荷包,反正他缝得松松垮垮,系带也不够结实,等到晚上就剩他和萧安礼的时候,再飞出来吓他一大跳。
万万没料到,陛下竟然这么瞎。
雪沛忧愁地叹了口气,在床褥上翻了个身:“这个荷包,真的像猪肚子吗?”
萧安礼立马否认:“谁说的,这荷包可太好看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似的,他把荷包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满脸真诚:“朕就喜欢这样的荷包,古往今来,大齐的土地再如何辽阔,也找不来一个这般漂亮的荷包……”
可能是刚才哭过,萧安礼的眼尾还有些发红,整个人都是很脆弱的一种状态,嗓音也是哑的。
“就像如果你消失了,朕、朕从哪儿再找来一只萤火虫呢?”
雪沛怕他又哭,连忙坐起来:“陛下,夏天的时候你去河边,那儿的萤火虫多,好逮。”
萧安礼动作凝滞了下,才缓缓偏头看来:“不一样的。”
也是,现在天地间灵气这样稀薄,陛下如果喜欢那种能修成人形的萤火虫,还真有点困难,起码雪沛没见过,于是他思考了下才开口:“那你想找飞蛾吗,我认识一只。”
就是有点聒噪,翅膀也灰扑扑的,不如他的好看,雪沛的翅膀可是透明的,带着些许精细的纹路,比轻纱还要薄。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萧安礼把荷包攥得更紧了。
雪沛想了想:“不过飞蛾不会发光,的确不一样。”
“当然,”萧安礼微微叹息,“全部……都不一样。”
说完,他就以袖掩口,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离得近,雪沛帮着拍陛下的后背,关切道:“怎么了,你也不舒服吗?”
萧安礼垂着头:“没事,可能刚才有点吓到了,咳、咳咳!”
他说着,就支撑不住身体似的,稍微晃了下,幸好雪沛眼疾手快地抱着对方,才不至于摔到床上。
雪沛有点慌了:“陛下,你没事吧?”
他吃喝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睡觉休息呢,怎么萧安礼要倒下了?
虚弱的人变成了陛下,呼出的气都有些发烫:“没事,朕刚才忧思太重,别把病气传给你了……你先休息吧。”
萧安礼说着就抬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朕真的没事。”
雪沛傻眼了,愣愣地眨着眼睛。
萧安礼本来就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又刚刚哭过,给严肃冷峻的脸增添了些颜色,眸子水汽盈盈的,睫毛也很乌润,整个人都仿佛湿漉漉的一株小睡莲,不胜凉风的怯弱。
再加上刚才只顾得照顾雪沛,急得都出了汗,陛下把礼仪全都忘了,端方矜贵没了,衣襟都不自觉地散落了些,顺着喉结往下,能清晰看到锁骨和——
雪沛眼睛眨得快了些。
“是朕没用,”萧安礼突然又开口,“让人打着你了,现在还疼吗?”
雪沛很慢地摇头:“不疼……”
离得太近了,雪沛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味儿,那是他刚被抱到床上,萧安礼端着参汤就要喂他,雪沛不肯喝,挣扎的过程中碰翻了碗,洒在龙袍下摆的流云上。
没有去换衣服吗?
雪沛的心里,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愧疚。
“陛下,我真的不疼,”他看着萧安礼的眼睛,认真解释,“那会儿只是被打懵了,所以晕倒了一小会,但你放心。”
雪沛说着,就爬起来站在床上转了圈,伸着胳膊给陛下看。
“你瞧,我哪儿都好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刚才是故意装虚弱的,对不起。”
他又坐了回去:“非常对不起,让你为我难过了。”
萧安礼沉默了下,轻声说:“为你难过是应该的。”
雪沛“啊”了一声:“陛下,我经常让你难过吗?”
“偶尔。”
萧安礼说着,就拉起雪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很偶尔的时候,你会让朕难过。”
雪沛的指尖瑟缩了下。
他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难过,不然,他也要跟着伤心了。
“而更多的时候,是高兴,”萧安礼凝视着雪沛,声音好轻,“是愉悦,也是无可奈何,是觉得这世上竟有只小虫儿,愿意为我发光。”
——只为了哄他开心。
“对不起啊,”雪沛有些鼻酸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难过。”
他想起了萧安礼刚才的眼泪,很迟钝的,现在才真正烫到了雪沛的心尖,让他的胸腔都跟着隐隐发痛,灼烧。
萧安礼还握着雪沛的手:“那朕刚才哭,你会觉得没出息吗?”
雪沛摇头:“不会。”
他喜欢会流泪的陛下。
萧安礼有些怀疑的样子:“真的吗,朕不信。”
“真的,”雪沛鼻子酸,他把眼睛睁得很大,不敢眨眼,生怕跟着掉下眼泪,“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没出息呜呜呜哇哇哇——”
他再也忍不住,哭着埋进萧安礼的怀里:“陛下,你刚才的眼泪把我烫得好痛啊!”
萧安礼怔住,他本来正准备接一句不然你亲朕一口,朕就信了,结果雪沛突然也情绪上来了,抓着他的衣襟,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好的,弄得场景这么滑稽。
“对不起,”雪沛今天道了好几次歉,“刚才你流泪的时候,我没有哄你,我、我现在就哄。”
“陛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把宝石还给了我,一点都不贪财,还非常心软。”
刚才不知情的李公公犯错,陛下也没责罚他,只是给矮胖的太监吓坏了,看到陛下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自己给天都捅出了窟窿,在外头亲手伺候着熬汤药,雪沛不喝,就继续蹲着生火。
“不仅如此,你力气很大,也很有能力,”雪沛抽噎着,“百姓现在过得都很好,我听说边境已经不再打仗了,虽然你不会发光,但你真的做了好多的事。”
他把头从萧安礼怀里抬起来,使劲儿擦了擦眼泪:“好了,现在该你哄我了。”
萧安礼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心弄懵了,手足无措的,已经开始一边拍雪沛的后背安抚,一边从身上往外掏宝石了,太着急了,一股脑儿都往雪沛怀里塞:“给你,都是你的!”
雪沛接住了,还在哭:“那你也哄我啊,该你了!”
这还是他修炼成人后,第一次流泪呢。
以前哪怕洞穴被摧毁,收藏的宝贝被抢走,被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大牢,他也没有掉眼泪,那么胆小的雪沛,会因为受到惊吓而差点哭,但眼泪从来没真正掉下来。
雪沛一点也不难为情,他太伤心了,看着萧安礼衣襟前的大片湿润,抽了下鼻子:“你怎么还不哄我啊!”
萧安礼慌乱道:“别哭了。”
他拿手去给雪沛擦,但眼泪越擦越多,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给哭出来,脸颊红得厉害,摸上去湿凉一片,萧安礼简直怀疑,春天来了,雪沛是不是要像雪一样融化了。
“你是水做的吗,”萧安礼给人重新按进怀里,“别哭了好不好,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低头,不住地亲吻雪沛的头发:“是我不好,让你这么难过,对不起,我哄你好不好,你想我怎么哄你呢?”
雪沛不说话,还在哭。
萧安礼觉得雪沛的身形好小啊,他不敢使劲,怕再用点力就给骨头捏断,又不能不使劲,怕松开一点,对方就真的长出翅膀,从他的眼前里飞走,再也不会回来。
“不至于……”他口不择言,“没必要难过,怎么会这么伤心,哭这么厉害呢?”
雪沛这才抬头,嗓子也哑了:“因为你在伤心。”
萧安礼问:“我伤心的话,你为什么也跟着伤心呢?”
雪沛哭着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29章 陛下真厉害,能亲这么久……
雪沛的眼泪不停地掉, 他抬手去擦,怀里的宝石随着动作也往下掉,从床上往下滚, “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于是, 雪沛更伤心了。
因为萧安礼不让他捡。
他被人牢牢地按在怀里, 动弹不得,只有胳膊能伸出来,环在对方的脖子上:“陛下你等等,宝石掉下去了。”
萧安礼闷声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雪沛抽噎着:“宝石掉下去了。”
“再之前的呢?”
“是……陛下你等等?”
萧安礼笑了, 终于给雪沛放开, 亲自把掉在地上那两颗宝石捡起来, 给人放在枕头下面:“朕要听的不是这句。”
雪沛的眼角被泪水蛰疼了, 看起来很红:“是那句喜欢你吗?”
他没有一点扭捏,很坦率地看着萧安礼:“陛下,你是不是要听这一句啊。”
萧安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嗯。”
殿内烛火摇曳, 雪沛心想,真奇怪, 似乎每次他和萧安礼聊到一些隐秘的话题, 都是晚上, 周围静悄悄的,玉兰花都睡着了, 天大地大的,只有他们两个不睡觉,躲在一起说悄悄话。
萧安礼用帕子给他擦拭眼泪,动作很轻:“雪沛。”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真叫对方的名字。
“雪沛, ”萧安礼又重复了遍,“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那股淡淡的药味又传来了,雪沛低头,看着被陛下扣住的手腕,不由感慨,幸好没喝下那碗参汤,闻着就苦。
“知道啊,”他回答道,“就是觉得你很好,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萧安礼轻笑出声:“朕想要的喜欢,可不是这个。”
“那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喜欢呢?”
陛下没有回答。
带着薄茧的指尖按在手腕内侧,轻轻挑起那道红绳,萧安礼垂着睫毛:“除了朕,雪沛还喜欢什么?”
这可就多了。
雪沛喜欢花蜜,喜欢溪水,喜欢潮湿的土壤,最喜欢的就是明亮的光。
萧安礼的指尖勾着红绳,不紧不慢道,“你喜欢很多人,对吗?”
也不算吧。
雪沛是喜欢很多人,短短的世间经历已足够他去信任和喜欢他们,无论是卖馄饨的老爷爷,还是那个总是笑呵呵的采莲婶子,抑或是永远为他留着房间的王大海一家,这些人都对雪沛展现了足够的善意,雪沛明白的,他也满怀感激。
可是,陛下是不一样的。
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低着头,有点着急。
指尖从红绳里缓慢抽出:“想知道朕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吗?”
下一刻,雪沛就被按住肩头,和陛下一起倒在了床上。
“朕想要的喜欢,是这样的。”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畔,萧安礼的声音又哑又烫:“是想要吻,抚摸,然后……做最亲密的事,你能接受吗,你想和朕做这些吗?”
呼吸交缠,修长的手指顺着腰侧滑下,勾住了衣带,只要轻轻一扯,就能看到大半春光。
萧安礼顺着泛红的耳侧,一点点地往下亲:“能吗?”
他一边说,一边拉起雪沛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雪沛发现了,陛下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于是老老实实地勾着对方的脖子,可这样一来,萧安礼的手往下探得更深,虚虚地停在脊背中央,后腰凹陷最深的地方。
“能接受吗?”
萧安礼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压抑着里面的颤抖,帷幔微晃,偌大的寝宫内只有他们二人,可陛下的声音还是好低,贴着雪沛的耳朵说,唯恐泄露丝毫。
雪沛歪着脑袋:“陛下,你说的是造娃娃的事吗?”
萧安礼身形顿住。
“我生不了,”雪沛继续,“但我知道动作应该差不多吧,是不是需要我那个……”
他们虽然共同倒在床上,萧安礼的手已经按住了雪沛的腰,但隔着衣服,以及陛下没有完全地压下去,在中间留了空隙——
他担心雪沛害怕。
随即,雪沛往下挪了挪身体,抬腿,勾住了陛下的腰。
萧安礼呼吸一滞。
“是这样吗,”他又调整了下姿势,“还是我趴着呢?”
由于躺在床上,雪沛早已脱了外袍,身上就一层薄薄的里衣,袜子也去掉了,随着抬高腿的动作,裤管下滑,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腿,脚尖划过萧安礼的腰。
雪沛疑惑道:“你想做这种事啊?”
但怎么感觉有点困难,并且雪沛挺纠结的,画册上面很清楚,若是那物件太大,放进去的话会很疼,可丁佳也说了,有谣言传陛下不能人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脸皮薄,不太好意思问。
“别蹭!”
突出起来的斥责吓了雪沛一跳,他连忙往回收腿,可收一半就被握住脚踝,萧安礼忍无可忍:“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
听人说的呀!
之前有下流胚子骚扰他,说的不就是这种事,雪沛又不傻,已经知道欢好指的是什么了!
可陛下很生气的样子。
脸颊红了,浓重的眉毛皱在一起,像是在忍耐,憋着一肚子的火要发泄似的,雪沛往后瑟缩了下,干巴巴开口:“是我解错了吗?”
“不说这个了,”萧安礼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所以,你解朕说的那个喜欢,就是想要和对方……嗯,你明白的那个,不是普通的……”
雪沛当然明白,立马插话:“你想和我睡觉?”
萧安礼不说话了。
雪沛也闭嘴了,他低下头,陷入思考。
他的确很喜欢萧安礼,也意识到了,自己对陛下的喜欢,和对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起码他不会想和别人亲嘴,也不会因为别人伤心,自己就跟着掉眼泪。
虽然陛下不会发光,但雪沛觉得,陛下实在太好看了,能弥补这一点。
并且陛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明亮,他喜欢。
所以,雪沛是愿意做这些事的。
只是……
突兀的声音打破宁静:“你在看什么?”
雪沛一哆嗦,连忙收回目光:“没有!”
都怪丁佳!
弄得他不由自主地去瞄,想要知道陛下究竟是不是有隐疾,如果有的话,单纯抱着睡觉也行,他俩能钻进被子里一块儿看雪沛发光,也挺开心的,如果没有的话……
雪沛吞咽了下。
他有点怕痛。
“说,”萧安礼还捉着雪沛的脚腕,很温柔,“告诉朕,你刚才在看什么,想什么?”
这小眼神,畏畏缩缩又充满好奇,不太对劲。
雪沛保持沉默。
万一是谣言,陛下生气了,给丁佳打死了呢?
“真的不说吗?”
萧安礼已经欺身上前,随着动作,雪沛被握住的腿向下弯折,屈在自己的胸前,他有点不太舒服地动了下,可萧安礼还不放手,继续催促。
好吧,雪沛闭了闭眼睛,老祖宗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丁佳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是,我听说……有人猜测,陛下不能人道。”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就赶紧看萧安礼:“不是我说的!”
萧安礼面上表情没变,甚至还有些和颜悦色:“谁说的?”
雪沛顿了顿:“丁佳。”
雪沛又连忙补充:“是丁佳告诉我的,你这么多年没有后宫的原因……然后就有传言了,不是他故意去散播的。”
萧安礼微笑着:“朕知道了。”
说完,他就放开了雪沛的腿,给人拉进自己怀里,呢喃道:“他们是坏人,不要信。”
雪沛立马点头:“嗯!”
“你说的没错,朕的确想和你睡觉,”萧安礼刚才的局促和紧张没了,语调也有些漫不经心,“但不是现在。”
雪沛:“哎?”
等于说他还是躲不过,必须要疼一次吗?
“因为朕现在很高兴,非常高兴,”萧安礼看着他,“你说喜欢我,谢谢你,雪沛。”
他捧起雪沛的脸,温柔地凝视着:“我也很喜欢你。”
“所以我现在,更想吻你。”
春天的晚上,两个刚刚哭过的人拥抱在一起,玉兰花的香掺杂了药味,烛火摇曳,给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雪沛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像是飞到了云端,真奇怪,萤火虫的翅膀那样小,是飞不高的,可他真的轻盈又幸福,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雪沛在飞,也当然要拉着萧安礼一起飞。
于是,他学着萧安礼的动作,笨拙地进行着回应。
跌跌撞撞,又充满热情,彼此的呼吸声都在加重,原来陛下真的很厉害,不仅能用眼泪烫到他,唇舌也可以做到,雪沛跟不上了,有些招架不住,他想躲,可后脑被萧安礼的大手扣住,挣扎不得。
萧安礼一会儿凶,又一会很温柔。
雪沛被亲到快要呼吸不过来,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耳鬓厮磨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呀,他真的和陛下贴在一起亲吻,为对方而微微战栗。
陛下真厉害,能亲这么久。
雪沛都累了。
还没结束。
怎么还在亲,不嫌腻味吗?
雪沛的嘴角都泛酸了,长时间被辗转流连,发红,发烫,甚至都没注意到陛下无赖,竟也把拇指按在了上面,轻轻地摸着他的嘴唇。
摸了他的嘴,还要继续往下摸他的后颈。
雪沛喉咙有点痒,受不了,拿手去推萧安礼的肩膀:“……好了!”
陛下这才低低地笑了,放过了他。
一开口,声音哑得要命:“喜欢吗?”
“刚开始很喜欢,”雪沛胸口还在起伏,“但后来你……”
想起自己舌尖被咬,他就心有余悸:“像是要把我给吃掉!”
陛下大笑起来。
“对不起,”他重新把雪沛抱进怀里,不亲了,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今天太激动了,原谅一下。”
那天晚上,雪沛是被萧安礼抱在怀里睡的。
没办法,陛下没法儿出去,他俩亲得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的,任谁瞧了都知道,寝殿里发生了怎样的暧昧,尤其是雪沛,萧安礼压根舍不得给人放出去,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眼角微红,眸子里像含了汪盈盈的水,嘴唇红得要命,一看就知道被男人亲过。
所以,他们也心虚,偷偷地吹灭了灯。
但是太激动了,很久才睡着。
萧安礼抱着雪沛,说了好多的话,说原来我的小萤火虫真的是水做的,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后,亲一会儿,就差点又哭了。
雪沛迷迷糊糊的,说那是因为喜欢你呀。
萧安礼受不了,翻身过去,又去亲他。
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亲来亲去的,雪沛都嫌太黏糊了,他伸手捂萧安礼的嘴,说别亲了,天都快亮了。
萧安礼答非所问,说夜还很长。
“陛下不识数,”雪沛笑了,“都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
萧安礼就一点点地亲吻他的手指:“是啊,陛下愚笨。”
雪沛缩回手,把脸埋进了萧安礼的怀里,打了个呵欠。
“不,陛下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陛下无所不能。”
第30章 他等着和陛下睡觉呢
雪沛真心觉得, 陛下是无所不能的。
陛下拥有那么多的宝石,数不清的金子,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 每到节日的时候, 会有数不清的外邦来贺, 普天之下皆俯身于天子靴前。
如果陛下愿意的话,雪沛每晚都能躺在金子上睡觉,十个手指头戴满戒指,完全不重样。
陛下拥有无数东西,而如今, 因为雪沛, 陛下可以再多拥有一只小萤火虫。
雪沛很开心。
所以这一觉, 两人都睡得踏实。
雪沛躺在萧安礼的怀里, 枕头下塞着宝石,昨晚有点慌,没太看清楚, 似乎是那夜能视物的明珠,价值连城, 可谓稀世珍宝。
所以一醒来, 雪沛就先把手伸枕头下面, 把几颗夜明珠摸出来,看了会儿, 塞自己衣襟里了。
塞完,扭头一看,陛下呢?
萧安礼居然不在旁边。
天已大亮,雪沛慢吞吞地换好衣裳,洗完手脸, 在床上坐着玩明珠,指头尖戳来戳去的,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抬头一看,萧安礼大步踏进来,气喘吁吁的:“你醒了?”
雪沛笑起来:“我醒好一会了。”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
却同时沉默了。
也同时移开了目光。
一个连忙看向旁边的屏风,似乎第一次发觉上面的花纹如此精致细巧,另一个低头猛戳夜明珠,仿佛恨不得在上面捣出来个洞。
昨天晚上气氛太好了,抱着亲了那么久,这会儿清醒了,看见对方的脸,怎么、怎么就害羞了呢?
尤其是萧安礼。
今日不必早朝,萧安礼还是按时按点地睁开眼睛,习惯地面对微暗的天际,但此时有些不一样,他脑子昏沉,只觉得怀里有什么东西,带着热意。
萧安礼低头一看,脸轰地一下就红了。
他把雪沛完完整整地抱在怀里,一手揽着后背,一手握着手腕,这是个被压制的姿势,应该是不舒服的,所以雪沛身体微微僵硬,脸也有些发红,但一动不动,就这样乖巧地让他抱着。
萧安礼盯着人家的脸看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爬起来,给雪沛掖好被子,悄悄地往外走去。
李福康和伺候的宫人已经候着了。
今晨,陛下格外沉默。
等全部收拾完,也没有去面见大臣或者读书,而是迎着鱼肚白的晨曦,在阶前站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心跳太快了,萧安礼要缓一会儿。
雪沛爱睡懒觉,他就情愿在外面等着,看天边一点点地亮起来,鸟鸣啁啾,春天的风吹绿了树梢,萧安礼终于平复了呼吸,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丁佳叫了过来。
丁佳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还晕头转向着呢,就被陛下拉进了偏殿的房间。
然后,输得差点连裤子都没了。
萧安礼也不跟他客气,就玩骰子,赌钱,愿赌服输,丁佳一开始完全反应不过来,体会不到陛下的用意,玩的时候也犹犹豫豫的,但过两局就醒悟了。
陛下在整他。
完全不给彼此出老千的机会,就是要赌,要玩。
搞得丁佳也端正了态度,特认真,甚至还上了头。
结果陛下不知是开了什么窍,把把赢得漂亮,就冲着他的钱财去的,以前他们偶尔去街头或者鬼市,进到些不干净的地方,会跟人来上几局,但萧安礼的手艺算不上多顶尖的,术业有专攻嘛,陛下更加擅长骑射和棋艺,没料到今日竟如有神助,杀得丁佳片甲不留。
没多久,丁佳就开始告饶,说自己带的钱输光了,求陛下怜悯。
陛下淡然道,那就从你的俸禄里扣。
他没开玩笑,还真让户部尚书过来,给丁佳的俸禄提前取出,那老头屁颠屁颠地记着账,报数时嗓门那叫一个嘹亮。
丁佳后背的汗湿透了,开始琢磨自个儿到底哪儿得罪了陛下,继续这样扣下去,别说他一穷二白了,直接就得倒贴钱干活!
幸好痛苦没持续太久,陛下突然说不玩了,抓起桌子上的银两就往外跑,头也不回。
丁佳都没来得及行礼,目瞪口呆,茫然地看旁边伺候的宫人:“陛下这是怎么了?”
宫人垂首:“奴婢不知。”
丁佳揉了揉自己的脸,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昨晚带来的一个荷包能解释了,那似乎是雪沛亲手缝的荷包,给陛下激动坏了,端详一会,猛地尖叫起来,给他们全部赶了出去。
当时丁佳还纳闷,怎么跟老婆跑了似的,慌成这样?
他嘟嘟囔囔地摇头,摸了摸自个儿净光的衣兜:“要是真处上,该成什么样啊?”
陛下太沉不住气了。
陛下也真小心眼。
陛下……陛下他到底慌什么啊?
——其实,陛下只是想起,他床上的人可能要睡醒了。
“看,”萧安礼轻轻咳嗽一声,给雪沛递了个荷包,“今日咱们就出去换成金子,打成项圈给你玩。”
雪沛伸手,差点没接住。
太沉了!
“这是什么呀,”他说着就打开荷包,定睛一看,里头碎金银子和铜板都有,鼓囊囊的,“怎么这样多?”
萧安礼笑眯眯的:“无妨,朕赢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雪沛,越来越喜欢,满意得不得了,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脸颊,雪沛也笑起来,仰着脸给他捏,萧安礼就干脆两手捧住,凑上前,轻轻地蹭了蹭彼此的鼻尖。
“不行,”萧安礼叹了口气,“实在太喜欢你了。”
雪沛被捏得嘴巴嘟起来,被萧安礼逮着机会,抓紧啄了好几下,太黏糊了,这个劲儿连雪沛也跟着受不了,他往后躲,连连摇头:“陛下,你克制一下自己,古语说了,君子不能这样的。”
萧安礼这才放手。
不是真的想控制自己,而是怕太过夸张,给雪沛吓跑,原本还想说一句朕又不是君子,为着你,情愿做一个有私情的小人。
但放手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看着雪沛笑。
俩人都傻乎乎的,拉着手,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直到雪沛饿了:“陛下,我还没吃饭。”
萧安礼毫不犹豫:“朕喜欢你。”
雪沛傻眼:“啊?”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陛下是又喝高了吗。
话音落下,就看到英明神武的陛下捂住了脸,把头深深地低下,似乎太羞耻了,耳朵已经泛起薄红,像是在冒烟。
雪沛没忍住笑:“陛下,你变成火炉了。”
萧安礼没抬头。
雪沛已经从床上跳下来,把萧安礼的脑袋抱自己怀里,学着昨天对方的动作,一下下地拍着后背:“好啦,好啦!”
“别这样,”萧安礼这才往外挣,“走,朕带你去吃饭。”
“陛下害羞。”
“没有。”
“阿荔在害羞。”
萧安礼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
雪沛大笑起来:“害羞又不是坏事,没关系的,我也经常害羞呀。”
他说着就拉过萧安礼的手,带着往寝殿外走去,都要踏出门槛,突然被拽了回来,整个人被按在了门框上。
萧安礼顿了顿,低头去咬他的耳垂:“在外面,先不能这般亲热。”
他差点昏了头,真的被雪沛牵着出门,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殿前。
“不是朕不喜欢,”他压着声音,认真解释,“外面人多口杂,总会有些不讲的乱扣帽子,怕污了你的耳朵。”
在百官看来,陛下虽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但也算慎独多年,从未有过荒淫之事,后宫之位始终空悬,那可能是因为年龄尚小,以及国事为重。
哪怕有老臣吹胡子瞪眼,说陛下这般的年纪,在老朽故乡,孩子都可去打酱油了!
但克己守身,当然无可厚非。
若是现在传出,陛下宠幸了一个男子——
萧安礼目光阴沉。
男风不算什么稀罕东西,据他所知,京城不少秦楼楚馆就专卖兔儿爷,因着不能传宗接代,所以连不少耕读传家的大族,遇见家中子侄玩这个,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图一时新鲜。
所以,不会有大规模的争谏,但定有人趁此大做文章,催促陛下早日大婚,切莫玩物丧志,耽于享乐,以及最重要的是,这些带着恶意的调笑,不会太过干净。
“你且等等,朕会想办法。”
温热的气息吹拂,萧安礼一边讲话,一边轻轻地啄吻那小巧的洁白耳垂,觉得雪沛怎么这般可爱,连耳朵都漂亮。
可比耳朵更漂亮的,是一双眼睛。
很乌润,睫毛湿成一簇簇的,像蒙了层盈盈的水汽。
萧安礼一怔:“怎么……”
被吓到了吗?
他开始后悔说这些东西,大概是太早了,明明沉浸在美好的气氛里,干嘛讲扫兴的话语,难道是雪沛失望了,认为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无法护着他?
萧安礼本就多疑,这下,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而怀里的雪沛,身体竟在微微战栗。
“你这是……”
雪沛终于开口,嗓音也在抖:“好舒服。”
萧安礼愣住:“啊?”
“你亲我的耳朵,好喜欢,”雪沛往旁边偏头,“这只耳朵也要。”
陛下沉默了。
“真的!”
雪沛生怕对方不信,红着脸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你一亲,这里热乎乎麻酥酥的……”
以前被萧安礼扣住时,灼热的气息也吹拂过耳畔,但只带来一点点的痒意,今天被人这样含住,漫不经心似的啄吻,雪沛后背都麻了,感觉自己从手指尖到脊髓,都被浸入温热的水里,要把他完全吞没。
片刻后,萧安礼笑出了声:“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吗?”
雪沛摇头:“没有……啊!”
这次,是微凉的指尖。
萧安礼伸手,很慢地捻捏雪沛的耳垂:“这样呢?”
雪沛喉咙发干:“也还好……”
话音落下,陛下像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来回捻着玩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他噙着笑,重新把雪沛拉回寝殿:“回去吧。”
“这么可爱的小火炉,朕可舍不得让别人看到。”-
雪沛过了好一段没羞没臊的日子。
白天,他大部分情况下都在宫外玩,陛下说了,想在哪儿都可以,觉得宫中无趣的话,就不必时刻陪伴着。
因为扮作侍卫陪陛下,对雪沛而言,实在很辛苦。
要站的时间太久了,他会腿酸。
虽然雪沛告诉萧安礼,自己可以化为原形,钻进荷包里,这样无论陛下去哪儿,他都能在旁边陪着,但可能是上次被拂尘打晕,给萧安礼留下了浓墨重彩的阴影,所以这个提议刚说出,就被否决了。
陛下不拘着他。
赐了雪沛很多很多的东西,让他随便出去玩。
太多了,雪沛都没地方藏,除了一部分拿给王大海家里外,剩下的只好全部留在皇宫里,什么时候想了,就过去看看,开心地挨着摸一遍。
宝石真漂亮!
摸完了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抱着萧安礼亲——
萧安礼就给人扣下了,不许他再走。
这也是陛下的唯一要求。
无论白天去哪儿,晚上必须回来陪他睡,要亲,要抱,雪沛一开始还问,说你不是担心被发现吗,那我飞进来不就好了?
那也不行,萧安礼实在害怕,雪沛的原形这么小,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经过,随手给拍死了呢,这话他说不出口,就闷头抱着雪沛,说不必。
他给雪沛拨了一队暗卫,专门保护他的安全。
这点,给雪沛烦着了。
他爱瞎溜达,遇见点好吃的,总得买上那么一份,可附近总有些目光盯着,虽然已经极力隐藏,但雪沛还是会发现,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就给每人都多买一份。
“尝尝呀,特别好吃!”
可那群人都一脸紧张地摇头,推辞不要。
然后趁雪沛不注意,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人群。
给雪沛弄得有些尴尬。
他去找丁佳,想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别让人这么目不转睛地盯梢,可丁佳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段时间总是避着他,据说连酒楼都不去了,每日自个儿在家里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囊中羞涩呢。
雪沛跑去找萧安礼,说你不要派人跟着我呀!
萧安礼就笑着亲他。
亲一会儿,雪沛便腿软了,晕乎乎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萧安礼让他张嘴就张嘴,让他闭眼就闭眼,一晚上过去,终于想起自己的诉求还没被答应呢,可陛下已经去上早朝了。
雪沛郁闷。
干脆就不出去了,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待着,准备等陛下回来再算账。
陛下刚走没多久,旁边的床褥似乎还有温度,雪沛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突然有些脸红。
去年麻奶奶胡同里,有户人家娶新媳妇,大家都挤着过去吃喜糖,雪沛挤到了最前面,收获颇丰,过了几天他攒了一兜子青枣,拿去送给对方。
雪沛记得清楚,当时他站在院子里,和那家的男人聊天,随意往旁边看了眼,就透过薄薄的窗子,看到那位新嫁娘了,她坐在床上叠被子,年轻的脸颊泛着红,伸手,摸了摸男人刚躺过的,还有点凹陷的床侧。
所以这会儿的雪沛,烫着似的缩回了手。
怎么感觉……他也变成新嫁娘了呢?
其实他俩一直没踏出那一步,这和雪沛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雪沛等着萧安礼和自己睡觉,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晚上也相拥而眠,陛下给他抱得好紧,都快呼吸不过来,每天都亲好久,雪沛做好疼的准备了,可,并没有真的把物什放进去。
他其实,是能感觉到陛下的情动,也伸手去摸了,刚碰着,就心跳跳地抬头,眼睛瞪得很大。
萧安礼笑了,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到嘴边亲了亲。
“别多心,”陛下是这样跟他说的,“朕很想和你睡觉。”
但是,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吉时。
说他刻板也好,说他迂腐也罢,在萧安礼心中,总有那么点舍不得的感觉,就像看到一捧新雪,有些人会迫不及待地过去踩一脚,而他,则是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护着。
“你在朕心里,特别珍贵。”
有些话,萧安礼说不出口,也不好说,他又习惯性地板着张脸,所以雪沛被唬住,以为陛下有顾虑,就很认真地握着萧安礼的手,说陛下,你在我心里也很珍贵,要不,我发光给你看吧?
他觉得发光的自己,最漂亮。
萧安礼笑得肩膀都在抖。
有时候雪沛也纳闷,陛下不凶啊,可能偶尔表情会阴沉些,但心肠很温柔的,干嘛都说他是暴君呢?
雪沛就这样想啊想,想得困了,就又缩回被窝里,躺在萧安礼躺过的地方,睡回笼觉。
不知过了多久,雪沛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他打了个呵欠,顺手给胳膊挂了上去:“陛下,你怎么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雪沛还是第一次进保和殿。
皇宫里有那么多的房间,那么复杂的连廊,他记不得路,只知道御花园的方向,朱墙碧瓦太高了,雪沛仰着脸才能看到飞檐一角,像是鸟雀翱翔天际的尾羽,沉默而精巧。
已是初夏,衣衫渐薄。
萧安礼低声解释:“今日有一位民间异人,朕想带你见见。”
雪沛一身侍卫打扮,懵懵懂懂地在旁边跟着。
是什么所谓的大师?
雪沛想问那人是不是有法力,可周围人多眼杂,圣驾威严,袅袅的熏香散在空中,和礼乐一起飘渺。
萧安礼收回目光,隐着笑意。
前些日子,两浙总督进奉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鹿,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兆,贺我大齐长治久安,而就在这个时候,声名在外的侍梨老人终于出山——
此人是大齐响当当的名人。
当初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是最为年轻的状元郎,不过而立就官至宰相,可没多久便急流勇退,回归乡野,终身不仕,自号侍梨居士。
而同时,他也开坛讲学,桃李满天下。
至今,已是耄耋之年。
侍梨居士为人低调,从未娶妻生子,晚年更是销声匿迹,但众人都说,他懂阴阳之术,已位列仙班,能拜入其门下,可保全家平安。
萧安礼之前问过雪沛,是否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雪沛茫然地摇头,说他没有这个。
像是天地间赤条条而来。
雪沛只知道,自己初开灵智,化为人形的时候,手腕上就戴了一条红绳,除此之外,他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全部都是空白一片。
所以,萧安礼今日有些私心。
纵使每夜能抱着心上人入睡,但陛下心里总有些不安,担忧有一天,雪沛真的飞走了,再也不会出现——
尤其是,萧安礼这两日,做了些不太好的梦。
梦见雪沛消失了。
他怕晦气,不愿让雪沛知道,而是殷勤地请侍梨老人出山。
萧安礼不太信相国寺了,总是说些绕来绕去的废话。
陛下想请侍梨老人,给雪沛送福。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萧安礼声音很轻,“雪沛,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雪沛摇头。
天高地阔,金色的蟠龙柱不动声色地彰显着威严,身着礼服的陛下回眸,定定地看着懵懂的心上人。
“是朕希望你能平安,长命百岁,若是……”
后面那句没说完,萧安礼就闭嘴了,如果雪沛的寿命,远远长于自己呢?
他没有继续去想。
只是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太好了。
他希望雪沛无拘无束。
这点好心情持续了整天,连礼部尚书都受宠若惊,觉得陛下今日实在和颜悦色,象征吉兆的白鹿步入殿中,文人作诗吟诵,慷慨激昂。
皇恩浩荡,今日众人有赏。
包括未能到场的侍梨老人。
这位年龄太大了,虽是鹤发童颜,但到底奔波入京,有些精神不济,已休息了两日,早上那会儿下人来报,说老先生今日可以面圣,萧安礼才赶紧给雪沛带上,结果等到了傍晚,侍梨老人也没出现。
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歇息下了。
无妨,萧安礼决定等明日正午,亲自带着雪沛去看望。
宴会尚未结束,白鹿已经带下去了,准备放在御花园里专人饲养,萧安礼多喝了两杯酒,被乐曲声吵得有些头痛,便想出去走走。
月凉似水。
他抛下一堆翰林院的学士,带着雪沛出来看星星。
“那些人还在作诗,”萧安礼放慢步伐,“咱不听那些子酸话。”
雪沛却被华丽的文章唬住了,他偏过头,一脸崇拜的模样:“陛下,你会写诗吗?”
他们俩在前头走,跟随的宫人自觉退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萧安礼还要放轻声音,甚至故意去和雪沛咬耳朵。
“那是自然……等晚上回去,朕讲给你听。”
雪沛呼吸一滞。
自从陛下发觉他耳朵敏感后,老是这样欺负他,在外面也这样,旁人只当他们说悄悄话,只有雪沛自己明白,这人在故意引诱。
蔫坏!
太和殿的宫人嘴严,陛下也没有过多声张,有意隐瞒雪沛的身份,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旁人只以为陛下宠信近侍,多带在身旁。
就像那个总是蹲在房梁的丁佳一样。
萧安礼赢了人家的钱不算,也经常用其打掩护,说是和丁佳出去走走,其实都是带着雪沛偷偷逛街市。
搞得丁佳一脸木然,面无表情地跟在后方。
“怎么,”萧安礼今夜有些上头,便借着夜色,悄悄地用嘴唇蹭了下雪沛的耳垂,“现在就想听吗?”
雪沛低着头:“……嗯。”
他面对萧安礼,总是很坦诚,说自己舒服,骂对方不要脸,疑惑着问陛下,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样好闻?
真奇怪,自从在一起后,他也觉得陛下身上有香味了,雪沛很喜欢,总要把脑袋埋进人家胸前,使劲儿嗅闻。
萧安礼的喉结滚动了下。
已经在外面绕了一圈,快要回到保和殿,那恼人的乐曲似乎已经结束了,灯影幢幢,萧安礼实在忍住不住,拉着雪沛进了后方的偏殿。
这里常年无人,黑乎乎的,只有月光洒在地面,保和殿时常用来举办宴会,接待外邦来使,偏殿就设置了不少可供歇息的地方。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就在这个瞬间,萧安礼迫不及待地吻住了雪沛。
浅淡的尘埃浮在月光中,周围太安静了,显得月光都更加明亮,但此刻,谁还能有心看月亮?
柔软的触感传来,雪沛不自觉地张开嘴,双手环住萧安礼的脖子,喘息声变大,他感觉陛下的手按在自己后腰,那么用力,给衣襟都全部揉皱,而下一刻,耳垂被轻轻含住,雪沛浑身都抖了下,不自觉地抓挠对方的肩。
太投入了,所以一丝抽冷气的声音,没有被他们发觉。
都闭着眼呢。
直到萧安礼给雪沛抱起来,闷哼着咬住肩颈时,才突觉,似乎有那么些不对。
萧安礼猛地抬头——
偌大的偏殿内,坐着满当当的人,或抱着琵琶,或手持管弦,全是今夜在殿内表演的歌伶舞伎,皆目瞪口呆。
萧安礼头皮一麻,想都没想就背过身,给雪沛挡住,同时伸手,拉起散落的衣襟。
刚才太过激动,不小心扯下些许,露出洁白的肩头。
可雪沛还没反应过来,喘着气,还在往萧安礼身上蹭。
“咚。”
木槌落下,在鼓面发出声响,又骨碌碌地滚远。
为首的伶人脸色煞白,抖如筛糠地跪倒:“陛、陛下,是礼部的大人让小的们来此处,说是您不想再听曲子……”
萧安礼脸色阴冷,如同笼罩寒冰。
他听乐曲声时间长,便会头痛烦躁,而此处,也的确是歌伶们歇脚的地方,只是不知怎的,竟无人点灯,也无人看守。
还是怪自己太过鲁莽。
怀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往外挣了下,探头看到了后面的场景。
鸦雀无声中,雪沛的眼睛瞪得很圆。
“好、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