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轻撩慢诱小白兔(三合一)

    直到出了门,黎晚澄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心情也如窗外的天气般阴沉,呼吸都结了霜。恰巧这时外面飘起了小雨,细密的水珠滴落在玻璃表面,汇聚成股后蜿蜒滑下。

    “长则三年,短则半年。”刘亮的回答仿佛还在耳边回旋,扰得人不得安宁。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因为隔着一道玻璃,始终碰不到,只能看着水流曲折攀附,迅疾的坠在窗缝消失,又被新落下的雨水遮盖了,连原先的丁点儿痕迹都不曾留存。

    水痕就这样不断的消散,覆盖,又消散。

    像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更改的命运轨迹。

    黎晚澄轻叹口气,收回指尖,盯着窗外的阴云看了许久,喃喃自语:“她不是主角吗?为什么会治不好。”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命运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人当头一棒。

    系统难得沉默,良久,缓缓解释道:“她只是世界意识的载体,生死自有定数,改变不了的。”

    虽然有些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在每个世界中,主角就相当于一个‘稳定器’一样的存在,和世界上众多的普通人并无不同,没有什么所谓的主角光环,依旧会经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之前黎晚澄一直没有问过它,所以系统也未主动和她提起过世界法则。

    黎晚澄阖了阖眸子,大概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半晌轻轻开口:“所以,她的死亡,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那所谓的治愈,也是为了保障“稳定器”不会出现失误,让她在死亡时不会因为对世界的怨念,而影响到世界的运行,我这样理解对吗?”

    说话间呼出来的热气附着在玻璃上,窗外的景色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虽然残忍,但本质确实如此。

    作为世界意识的载体,如果在死亡之时对这个世界怀有极大的怨念,世界意识便会带着这份怨念爆发,从而引发世界的崩塌。

    黎晚澄将事实点的太清晰,系统只能点点头:“是的。她消失之后还会有下一个“主角”的出现,就好比植物的凋谢和再生,世界意识也在不断的死亡和新生中继承,以此维系世界的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她将这四个字轻轻念过,整个人好似瞬间被无力感包围。

    所以这些活生生的人,都只是为了维系世界稳定,被迫选中的工具吗?

    不,或许连工具都算不上。

    窗户上,那薄薄的一层雾终究没能停留太久,不过须臾,从边缘到中间慢慢清晰,似是不堪时间的重负,层层剥落。

    女人无言,只是自顾自的盯着远方的烟囱,极缓慢的叹了口气。

    所以,哪怕自己已经成功阻止了她的自杀,也依旧延缓不了,如今她生命的流逝吗?

    黎晚澄不解,既然结局早已注定,那又何必让她重生希望呢?

    她费尽心力把人从深渊中拉出来,让闻以歌看到阳光,而就在她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命运又无情的将她再次坠入深渊。

    在得知结果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诘问上天。

    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大概是检测到黎晚澄的情绪波动过于剧烈,系统尽职尽责的提醒道:“宿主,请不要对任务对象投入太多感情。”

    声音是程序化加工后的冰冷,平稳的激不起丝毫波纹,将黎晚澄的思绪稍稍拉回。

    她盯着远处笼罩在雨幕中的山峰,雾气迷蒙下,郁郁葱葱的绿也蒙上些灰暗,她缓缓合眸。

    我见远山,远山悲悯。

    哪怕机器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人声,可机器终究是机器,没有心,又如何能体会人的诸多情感。

    不远处,闻以歌从药房拿完药回来,一转身便看见黎晚澄立在窗边,微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背影萧瑟,周围似乎笼罩了层淡淡的哀伤,闻以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但她好像莫名能感受到黎晚澄身上,隐隐透露着的沉郁。

    她行至女人身后,轻声唤她:“阿澄,怎么站在这里?”

    黎晚澄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已然迅速掩下眸间的忧思,转身轻轻扬了唇角,拉着她的手走到窗前。

    “你看那儿。”

    雨水绵绵,交织成斑驳的珠帘倾泄而下,迷蒙蒙的一片,闻以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楼下便利店门口,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棚下躲雨,大概是怕老奶奶冷到,老爷爷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无形间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连这突如其来恼人的雨,似乎也被隔绝在外。比起那些刻意营造的浪漫,这种平凡的幸福往往更打动人心。

    黎晚澄偏头靠在她的肩膀,发丝柔顺的垂下,十指交扣的温暖密不可分。

    许是思及闻以歌的隐瞒,她心下顿时生了几分惆怅和无奈。

    要说心中没有介怀肯定是假的,毕竟两人已是同床共枕的爱人。这种隐瞒无论好坏,都会成为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一道鸿沟。

    初春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刚刚还乌云密布的天倏地被倾泻的阳光穿透。

    雨一停,那对老夫妇也打算离开。虽然他们已不再年轻,肩背也有了佝偻,但两道身影互相搀扶着,迎着暖阳,一步一步,坚定而又缓慢的向前走去。

    想来,那句“我从不羡慕街头热烈拥吻的情侣,我只羡慕深巷相互搀扶的老人。”

    大抵就是如此吧。

    闻以歌眼底划过分艳羡,片刻后,又逐渐暗淡下来。

    只是……这么美好的光景,她怕是等不到了。

    她悄悄偏了点视线,去看身旁的人。女人的侧脸线条精致美好,像是被上帝细细雕琢过的艺术品。

    与学生时代染着金发,恣意洒脱的模样不同,如今的黎晚澄,在岁月沉淀下,显得愈发成熟稳重,却也愈发的心事重重。

    闻以歌恍然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爱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负累。

    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闻以歌眨眨眼睛,张了张唇还未出声,而后,滚烫的气息忽地贴过来,掌心被攥了下。

    她只感觉那道香气近了,脖颈娇嫩的肌肤被轻轻擦过,那人的唇瓣有些灼,轻轻开了口,语调低缓,又化成百转千回的柔。

    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闻以歌听见她说。

    “以歌,我们也要走到白头。”

    霎那间,她心如刀绞。

    ——

    时间久了,隐瞒终究还是会变成隔阂,那一点点的裂缝没有得到及时的修补,缺口便越来越大。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闻以歌隐约察觉到,黎晚澄似乎有些逃避她,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层透明薄膜,表面上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不同,可伫立在中间的隔阂却无比明晰。

    她本想找个时间和她谈谈,但是自从徐州入狱后,公司遗留下来的大量事项都需要她一一去处理,她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

    黎晚澄那边也是如此,正巧赶上城东那批房子开盘,同样忙的脚不沾地。

    所以这半个月来,加班,出差,接应不暇,两人虽共处一室,一天下来,能真正待在一处的时间,不过寥寥。

    “阿澄……”床上的女人眉头紧蹙,似是做了什么噩梦,她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人,抬手却抓了个空。

    片刻,闻以歌睁开眸子,轻轻喘着气,刚刚的梦太过逼真,她还有些未缓过神。

    整个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呼吸声。她忘了,黎晚澄如今应该还在国外出差。

    会议室内,连日工作的劳累再加上感情原因,闻以歌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肺部也闷的喘不上来气。

    下面正在汇报工作的员工注意到她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心:“闻总,你还好吗?”

    闻以歌用手按压着太阳穴,以刺激自己清醒。她一向不喜欢因为个人原因耽误工作进度,便强撑起精神道:“你继续说。”

    本想着过一会儿就好了,可身体好像刻意与她作对般,肺部好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呼吸困难,思绪也愈发昏沉。

    “闻总——”

    再睁眼是一片苍白,闻以歌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嗓子因为长时间未进水变得干涩嘶哑:“阿澄,这是哪?”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熟悉又陌生,阳光透过窗户,被女人的侧影遮挡大半。眼睛在黑暗的环境下太久,猛地一接触到强光,刺激出几缕湿润顺着眼眶滑下。

    她心底忽的腾上来丝惊惧,却又不敢确定般的,小心翼翼向女人探求。

    “医院。”黎晚澄抬手轻轻擦了眼角,才转过身,唇角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柔,“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彼时她还在国外谈项目,突然接到闻以歌助理的电话,心脏好似一瞬间被吊到万米高空,随时都会坠落。

    她那时慌的连工作都顾不上,匆匆和对方说了抱歉,当即就坐了飞机赶回来,马不停蹄,不敢耽误片刻。

    生怕自己晚回来一秒,看到的就是具冰冷的尸体。

    万幸,等她赶回来的时候,闻以歌已经从抢救室出来,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只是尚在昏迷。

    衣袖被轻轻拽了下,黎晚澄回神,扭头看向那人。

    昏迷初醒,女人格外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我不想在这,阿澄,我们回家好不好?”

    这三日,黎晚澄推了一切公司的事务,一刻不离的陪在她身侧,若不是旁边机器的数据还在跳动,她几乎要以为这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要回家,心里那点恐惧还未完全消散,又被吊了起来。

    声音冷下几分:“不行,病治好了才能回去。”

    闻以歌心倏地一疼,下意识低了眸子,没有应声。

    想来,黎晚澄应该已经知道她病的情况了。那她……会不会怨自己没有告诉她。

    一下子想了许多,心思愈来愈乱,指节都紧绷的微微颤抖。

    “阿澄,对不起。”

    女人道歉的突然,黎晚澄给她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言语。

    她的确是有些恼的,且不论这人瞒着她的事,就说这次病发,幸好她是在公司晕倒,被人送到了医院。

    若是在家里,她不敢往下深想。

    见她沉默,闻以歌也知道她大概是真的生了气,缓缓又继续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害怕……”

    女人眼睛微红,声音也染了哽咽:“我怕你会离开我。”

    从两人重逢的那刻起,她就在害怕,一边因为自己的身体情况而担心挣扎,一边又忍不住的贪恋黎晚澄的温暖。

    虽然她那时候年纪小,但她也知道,当初闻风就是因为她妈妈有病才不要她们的。

    她怕黎晚澄也会不要她。

    毕竟,没有哪个人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将死之人。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滞涩,胸腔也似被铁块堵住一样,闷得很,黎晚澄静静伫立在那,沉默良久。

    比起道歉,更令她失望的是,闻以歌对她的不信任。

    而这种不信任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了她们的关系,以至于走到这步,令双方都痛苦的境地。

    可事到如今,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是她没有给足闻以歌安全感,也是闻以歌曾经的心病,让她选择了隐瞒和逃避。

    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终究难分对错。

    黎晚澄轻叹口气,眸底深处似有浅浅的悲伤流露,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到最后却只是低声说了句。

    “以歌,你该多信我一点的。

    她眉目间隐约的疲惫和痛苦,宛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深深刺入闻以歌的心脏。

    ——

    时间步入三月,天气渐暖,万物复苏,从这里刚好能看见窗外飘扬的柳树,抽了芽的枝条,泛着莹莹的绿。

    闻以歌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许继续高强度的工作,于是她卸下了公司的担子,留在医院专心疗养。

    黎晚澄则是怕护工照料的不够周全,除了有特别要紧的事,基本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那天晚上,闻以歌正半坐在病床上看书,这人突然端了盆热水过来,水面上还零星飘着几根艾草。

    她视线轻抬,心下有些疑惑,摸不准这人要做什么。

    “我查了资料,泡泡热水对冻疮的恢复有帮助。”说着,黎晚澄竟是直接蹲了下来。

    未待她反应,小腿便已被温热的掌心圈住,热度顺着毛孔一路攀升。

    大概是没料到黎晚澄会为她做这些,一下子怔愣住了,而后缓慢的腾上来几分羞意,心跳也快。

    “阿澄,”闻以歌指尖倏地捉紧了身下的床单,试图挣脱,“别……不好看。”

    因为长着冻疮,她的脚又红又肿,丑的连她自己都不愿多看。

    人总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爱人,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更不愿让黎晚澄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只是以她的那点力气,怎么挣的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晚澄一手抓着她的脚踝,一手细致的把裤腿挽上去。

    满是疮痍的双趺,被女人万般小心的从拖鞋中拿出来,甫一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脚趾不由得轻蜷了蜷。

    病痛摧折下,闻以歌削瘦的过分,曾经如玉般线条匀称的小腿,如今一只手便能握住,踝骨突出明显,薄薄的一层皮肤被顶的有些泛青。

    她又生的白,这般衬托下,足尖的红肿便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心衰导致血液循环不畅,直接影响的便是四肢,黎晚澄感觉自己像是攥了块冰在手里。

    分明是阳春三月,她却好似还未从寒冬腊月中走出一般,凉的叫人心颤。

    黎晚澄虽没生过冻疮,却也知道这东西是极不好受的。天气渐渐热起来,长冻疮的地方便会极痒极痛,哪怕闻以歌不说,她也隐隐能从她的动作中看出些端倪。

    这人惯常能忍,有几日夜里,她大概是疼的受不了了,连身子都禁不住的发颤,却还是紧咬着牙不出声。

    热水漫过足背,刚开始有些轻微的刺痛,适应过后便是极温暖的包裹,舒服的令人困倦。

    “会不会太烫?”

    闻以歌摇摇头,盆里的水温度正好,想来她应该是提前试过水温。

    她总是这样,方方面面都体贴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垂眸的角度刚好能瞥见这人眼下淡淡的乌青,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她,黎晚澄经常公司医院两头跑,这般奔波劳碌下,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眼眶霎时有些热,呼吸都好似在拉扯着泛疼,闻以歌轻轻阖上眸子。

    这么好的人……叫她怎么舍得。

    她手脚上的冻疮实在是严重,甚至于夜里都睡不安稳。黎晚澄没办法,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日日用热水给她泡着,药也不间断的抹,只希望能稍稍减轻她的痛苦。

    可是哪怕已经做到了这般,却还是不见丝毫起色。

    傍晚,黎晚澄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匆忙赶到医院,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又要忙着去烧水给她泡手脚。

    刚转过身,掌心却倏地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阿澄,别折腾了。”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这半个月,黎晚澄已经将自己逼的很紧了,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

    放在心尖上的人,因为她而被迫承受这些压力。

    她看不得她这样。

    而且闻以歌心里清楚,做的再多也不过都是徒劳。心力衰竭导致的冻疮,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治好的。

    日积月累下,那些伤口不断的结痂,掉落,又生出新的伤口,反反复复。

    黎晚澄垂着眸子,沉默不语,一时间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病房内交相呼应。

    半晌,她捧起闻以歌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很冰,女人的指尖红肿,甚至有些糜烂,她却毫不嫌弃的一一吻过。

    “对不起。”

    是她没照顾好她,她没能救她。

    手指触到一抹湿润,那声低哑无力的道歉,似乍寒的雪花落在心间,霎时土崩瓦解。

    闻以歌再也抑不住眼眶中的泪,抬起双臂,慢慢将人圈入怀中。

    “傻瓜,你又没做错事,和我道歉做什么?”

    倒是她,该向黎晚澄道歉才是,瞒了她那么久,现在又要她一下子接受这件事。

    是她太过残忍,太过自私。

    ——

    好像人一闲下来,对时间的流逝就变得不似之前那样敏感。

    闻以歌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或是旁的什么,对近来发生的事已开始有些模糊。还是那天听查房的护士提了一嘴,才知如今竟已过了春分。

    窗外的柳树长出了新叶,生机勃勃的,风一吹过,哗啦啦的响了满片。

    她垂眸,看见自己手背上泛青的针孔,眼底有浅浅的黯然划过。

    叶子落了会长出新的,可人不会。

    闻以歌大概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清醒的时间,就一直盯着黎晚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完完整整的刻下来,然后再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

    叫所有人都不敢觊觎。

    黎晚澄被她盯着有些不大自在,笑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手上却是细心的把梨切成小块,喂到女人唇边。

    明明才过了两个月,她的身体状况就以不可挽回的态势急速下降,体重一路消减到七十多斤,几乎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连病号服都撑不起来。

    闻以歌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没有说话。

    因为看一眼,就少一眼。所以啊,哪怕一分一秒她都不想浪费。

    心衰后期的病人由于长时间卧床,易发褥疮,需得定时翻身和按摩。

    黎晚澄不放心交给他人去做,件件都亲力亲为。

    为了方便照顾,她又专门买了个便携支架床,晚上就打开支在病床边上。

    黑夜,天上挂了半弯清亮的月,映出女人面容的苍白,病魔残忍夺走了她的风华,留下的只有一副残破不堪的躯体。

    闻以歌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看了半晌,大概是觉得不够,她又伸出手,去细细描摹黎晚澄的轮廓。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闻以歌鼻腔发酸,指尖却始终与女人的肌肤隔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敢落下。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不再隐藏眼底的厚重爱意,撑起身子徐徐靠近,缓慢而又虔诚,在爱人发丝间落下一吻。

    似轻拂过水面的风,怕弄皱一池春水。

    郑重的小心翼翼。

    她说:“阿澄,我好想活下去。”

    声音很轻,轻到还未伸手去抓,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看不见的另一侧,本该沉睡的女人缓缓睁开眸子,一滴清泪悄然滑下,埋入发丝间再寻不到痕迹。

    这几日,闻以歌的双腿突然开始浮肿,可能是在病床上躺的久了,情绪难免有些低沉,话也越来越少,黎晚澄为此还专门去网上搜集了不少笑话,得空就讲给她听。

    刚好趁着外面的阳光正好,黎晚澄便要来了轮椅,推她去花园散心。

    明明是温暖的阳光,可落在身上,感受到的却只有凄凉。闻以歌不知道,今晚闭眼后,还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她抬起手腕,掬了一捧阳光在掌心,金黄的光芒明亮又耀眼。

    不免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少女也是如这耀眼的阳光一般,住进了她的心,自此再没离开。

    可是……

    她唇角忽地沉了些,慢慢张开手指,任由它顺着指缝溜走。

    光是抓不住的。

    现在的每分每秒,好像是偷来的一样,随时都有被收走的可能。

    “阿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假如的后半句还未出口,便被黎晚澄轻呵了声,“不许胡说!”

    闻以歌乖乖的止住话,歪头靠在她手臂上。

    其实她和她都心知肚明,这病,治不好的,离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或许人总是在潜意识的逃避痛苦的东西,所以她们都默契的不再去提离开二字。

    似乎不说,就可以幸福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光总有熄灭的一天。

    闻以歌的病愈发严重,甚至需要大把大把吃止痛药才能睡着。

    她开始反复的做噩梦,一遍遍喊着妈妈和阿澄,哭着乞求她们不要走,不要丢下她。

    她变得越来越衰瘦,胃肠功能的下降,吃饭对于她来说已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但怕黎晚澄担心,她还是会硬撑着吃下一口口饭菜,待女人走后再偷偷跑到厕所吐掉。

    她自以为隐藏的完美,殊不知这一幕幕,早已被躲在门后的人看的真切。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反应也开始变得迟钝,甚至有时连黎晚澄都认不出。

    在哄她睡下后,女人轻轻抚着她的鬓发,眉眼间柔情多的几近要溢出来。

    系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宿主,还差百分之五,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了。”

    系统张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归于沉静。

    它总感觉,宿主似乎在刻意的拖延时间。

    又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闻以歌的病情依旧在持续恶化,如今基本就是在靠药物硬生生吊着。

    那天她难得清醒些,抓着黎晚澄的手,又一次软声恳求:“阿澄,我想回家了。”

    令她意外的是,黎晚澄这次竟难得没有反驳,而是温柔的应了好。

    其实刘亮有委婉的同她说过,以闻以歌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在医院呆下去作用也不大。

    言外之意,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提前备好后事。

    或许是因为回家的喜悦,闻以歌今天精神倒是比往日要好上许多,一路上也不见困意。

    “阿澄,我想带你去见妈妈一面,可以吗?”

    黎晚澄微愣,“当然。”

    她知晓母亲的离世,在闻以歌心里一直是一个难以触碰的伤疤,所以她亦很少去提及这个话题。

    只是未想,如今她竟主动提出。

    去陵园那天,下了小雨,阴云蔽着天空,像铺了层灰色调的幕布。

    “妈妈,你总说要看着我成家,今天我把她带过来了。”白菊花在风中摇曳,她言语间染上些幸福的蜜意,“她就是之前我和你讲过的,我很爱的那个女生。”

    “你不用担心,她对我很好,我们很幸福。”

    黎晚澄亦跪在她身边,规规矩矩的磕了三次头。

    闻以歌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慢慢直起身子,“走吧。”

    可能是跪的久了,猛地一站起来有些晕眩,地上沾了水又滑,一下子脚下不稳往身后倒去。

    幸好黎晚澄在旁边,及时揽住她的腰肢,才避免一场横祸。

    站稳后,闻以歌伏在女人肩膀处,有些余魂未定的轻轻喘着气。

    “这里路滑,我背你下去。”黎晚澄也被刚刚的意外吓的不轻,哪敢再放她一个人走。

    台阶很长,闻以歌怕她背着自己会累,于是便摇摇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走的。”

    这人分明已经连站起来都费力,却还是固执的要命,黎晚澄蹙眉,难得没有依着她,一副她不上来便不走了的样子。

    眼见着雨势大了,闻以歌只好妥协,慢慢圈着她的脖颈趴上去。

    女人的肩膀虽算不上宽厚,却能带给她无限的安全感。她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般,走的很慢,也很稳。

    闻以歌调整了下伞的角度,防止挡到她的视线,“我会不会很重?”

    其实她几乎没什么重量,甚至轻的不像个成年人。

    黎晚澄鼻子一酸,怕她看到自己的眼泪,笑答道:“仙女是喝露水长大的,怎么会重?”

    两人离得太近,尽管黎晚澄已经尽力遮掩,闻以歌还是敏锐的听出她浅浅的鼻音。

    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伏在黎晚澄肩头,紧紧咬着下唇,生怕泄露出一丝泣音。

    本该是两个人相互扶持走下去的路,她终究,还是让黎晚澄一个人走了。

    ——

    距离百分百的治愈值,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黎晚澄盯着掌心那枚小小的钻戒,心底忽地腾上些怅然若失。

    闻以歌正靠在沙发上看书,因为行动不便,她每天的消遣方式只有读书。

    小夜灯的光昏黄恬静,黎晚澄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和她对上视线的那刻,温柔启唇。

    “以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闻以歌怔愣住了,那一瞬间眼中明显有惊喜划过,片刻后却又湮灭。

    “阿澄,我不能……”她垂下眸子,手从女人的掌心挣脱。

    她一个半截入土的人,怎么能再拉着黎晚澄一起。她不该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她该有更好的未来。

    闻以歌后退半步,想逃离,却又被黎晚澄堵在原地。

    “你爱我吗?”她问得直接,不留丝毫退路。

    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分胜负。

    女人的目光太炙热,闻以歌咬着唇,眸子里已蓄了一汪晶莹。

    半晌,她垂眸,轻轻张了唇:“爱。”

    怎么会不爱,爱到想将她独占,爱到甚至恶劣的想过,想拉着她一同赴了黄泉。

    却又因为太爱,看不得她受一点伤害。

    “那你想嫁给我吗?”黎晚澄步步紧逼,不给她丁点儿思考的余地。

    她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而是问她想不想。

    像是找准了蛋壳最薄弱的地方,轻而易举便敲碎了她拼命伫立的防线。

    纷乱的情绪在心底沸腾挣扎,闻以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绳子,两头都在烧。

    可黎晚澄的瞳孔又是那么明亮,那么专注,只映着她一个人。

    她投降了。

    她终是忍不住吐露了心声,呜咽着软下身子,趴在女人心口一遍遍重复:“我想,阿澄,我想嫁给你……”

    她装不出来释然,她就是爱黎晚澄爱到骨子里。

    掌心被另一只手握住,重新执起,戒指缓缓推入。

    她被套牢了。

    “阿澄,再爱我一次吧……”闻以歌附在她的耳畔,如是恳求。

    其实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激烈的欢1爱,但她仍是如此乞求,乞求与爱人最后一次的亲密。

    虽然两人已久未亲近,但肌肤相触的瞬间,又是那么熟稔,带着滚烫的颤栗,一丝一毫,如同面临世界末日般紧紧纠缠着,坠入天上人间。

    黎晚澄担心她的身体,总要时不时倾耳去听她的心跳,确定频率在正常范围,才肯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的一举一动都极尽温柔,如水泛波。

    闻以歌似痛苦,似欢愉,承受着黎晚澄给予的一切,清醒而又绝望。

    攀至顶峰的瞬间,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紧紧攀着黎晚澄的脊背,似是在大海中迷失的旅人,拼命抓住最后一片浮萍。

    她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我爱你”,直到最后,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她不舍得。

    她想。

    阿澄,你要忘了我……

    一次已是极限,闻以歌不堪疲倦的睡去,黎晚澄为她清理过后,忽地瞥到枕头下露出的一方尖角。

    牛皮纸的质地,像是个文件袋。

    大概是刚刚动作太大把枕头弄乱了,黎晚澄正打算把它塞回去,熟睡的女人突然翻了个身,文件袋顺着床沿掉到地上。

    可能是一开始就没绑紧,几页纸滑了出来。

    黎晚澄没在意,弯腰去捡,却在看到纸张上那两个字时,如坠冰窖。

    薄薄的几张纸似有千斤重,她指尖有些颤抖,尽力压抑喉间的苦涩,一字一句,读的浑身都泛了疼。

    “所持有闻氏股份转让至黎晚澄名下,剩余个人财产尽数捐赠孤儿院。”

    那份遗嘱下面还有另一张纸,是购买墓地的合同。

    黎晚澄攥着那几张纸,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落泪无声。

    她到最后,竟是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除了两年前就挑好的一块墓地,位置在她曾经陪她去过的那片陵园。

    ——

    第二天清晨,闻以歌在给向日葵浇水,扭头便看见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薄丝绸睡衣,懒懒的倚在门边,风姿绰约。

    她笑:“阿澄,花开了。”

    满院的向日葵,朝着同一方向盛开,太阳是它们信仰的神明。

    有这样一个人,记得她曾说过的每句话,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为她种了满院的向日葵。

    何其有幸。

    “我爱你。”闻以歌忽地看向她,语调轻而郑重的表白,片刻,又笑着补了句,“很爱很爱。”

    她平日里惯不善言辞,也不喜欢把爱字挂在嘴边,总是做的比说的要多。

    昨晚戴上婚戒的时候,治愈值就已经走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仅剩的一格,也在今天早上,闻以歌说出爱她的那刻,缓缓走满。

    黎晚澄盯着被红色填满的进度条,神思恍惚。

    她的任务是治愈女主,也就是说,只要在闻以歌死亡前,治愈值达到百分百,任务就算完成了。

    所以,现在是……终于要结束了吗?

    周遭好似都静止了,她愈发看不清闻以歌的面容,耳边响起叮咚一声,“任务完成,准备……”

    “等一下,”黎晚澄声音难得有些沙哑,盯着她的侧脸不愿移开,“让我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系统有些犹豫,从规则上说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它有些担心。

    “她没多少时间了。”女人半阖着眸子,轻声说道。

    这一世闻以歌的命数已尽。

    系统没有立刻答应,似在思考。毕竟是宿主经历的第一个世界,会产生这种情绪,在情理之中。

    人有情,便会被情所累。

    或许是黎晚澄的情绪太过消沉,系统最终选择了默许。

    而后,那段红色的进度条倏地变灰,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黎晚澄稍稍松下口气。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任务,结束之后闻以歌也只是一段冷冰冰的数据,是逝去就无法回追的记忆。

    只是……

    这一世她陪在闻以歌身边的时间不短,几年时间哪怕是一只宠物都尚且有情,更何况是这活生生的人?

    ——

    求婚后的第二周,她带她去看了大海,回来的路上女人突发心脏病。

    黎晚澄虽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重症监护室内,她浑身插满了管子,氧气罩紧紧勒在脸上。

    医生说让她进来见她最后一面。

    “屋里的,枕头……”她说话很费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黎晚澄要贴到她颊边才能听清。

    “我看到了,你留下的东西。”黎晚澄握着她的手心,替她补完剩下的半句话。

    闻以歌扯动嘴角,轻轻笑了。

    她之前过得太苦了,所以希望那些孩子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不要像她一样。

    她不知道要给黎晚澄留下什么,只能把她有的全部留给她。

    “阿澄,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会一直这么苦下去,好在上天垂怜,让你来到了我身边。”

    她想,其实她就是那株向日葵,而黎晚澄是她暗淡生活中,倏地照进的一缕阳光。

    向日葵向阳而生,她向她而生。

    “阿澄,别哭,我没有遗憾了。”她动动指尖,想抹去女人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竟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她扯动嘴角,露出抹浅浅的笑:“这辈子,遇见你,我从不后悔。下辈子,我们要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黎晚澄紧紧咬着下唇,几近破了皮,也没能说出那个好字,只是把她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这辈子,她已经骗过她一次了,不愿再骗她第二次。

    闻以歌没有等来她的回答,但她不怪她。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唇,气息虚弱到已经很难听出字句,但她知道黎晚澄看得懂。

    她说:“没关系,我爱你。”

    随着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系统的滴声在脑海中响起。

    “准备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