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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点火夜

    什比克论坛第二天,热搜榜首的绯闻男女准备跑路。

    媒体人指定住宿酒店木屋民宿肯定是不能住了,何煜终于露面,任务很重,主打一个善后工作,时砚池这次闹得这么大,他电话响个不停。

    那时候才知道,时砚池从到什比克的第一天就在扮猪吃虎,不但在嘉宾住宿的五星酒店订好了房,还顺势参加论坛上了热搜,就连和其他大佬的合作也暗戳戳地谈成了好几个,主打一个爱情事业双得意,很是高效。

    KOMORE上次在英国狮子大开口,痛失了MUSE这个大客户后,这次找了大众的总裁说情,说什么也要跟时砚池见上一面,几人约在顶层的总统套房。

    中视财经的制片人再次抛出橄榄枝,老余本着朋友的身份传了这个消息,毕竟是官媒的最高平台,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往里挤,他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觉得夏星晓还是应该考虑一下。

    她同意了。

    付卫东这次没来,要不然一准跳脚。

    这栋酒店应该是按照五星级标准建的,所有的硬件条件都很完备。

    夏星晓刷开了1509房间的门,时砚池跟着她出了电梯,刷开了隔壁1511房间。

    凌晨的暴雨冲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转眼又是艳阳毒辣。

    夏星晓拿着话筒站在光里,白色职业套装清爽干练,海藻长发束成马尾,身板端正地对着摄像机开口。

    “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什比克经济论坛还有半小时就要正式启幕!”

    道旗扑簌作响,国际金融中心门口兵荒马乱,周遭忙碌的人进进出出。

    一片喧闹中,折玉般的声音字字落耳,在驻足的观众耳廓开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将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将给全球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新的指引!”

    摄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关掉无线麦克的电源,夏星晓顺手接过实习生初宁宁递来的手机。

    初宁宁一脸崇拜地探身过来,“星晓姐,长得好看的人还这么会说话,你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星晓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照了镜子,就差点信了你的渣男语录。”

    初宁宁挎上她的臂弯,“你怀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两人一路玩笑地进了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节目组人齐了再一起进场。

    来来往往的菁英人士对夏星晓的吸引不大,她解锁手机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

    今天的热搜前排都被一个名字霸屏:海昱科技总裁千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某男团ICE。

    ICE的老婆粉个个义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从高中时期的校园霸凌,到大学时期的改头换面,各种诅咒p遗照,恨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海昱科技今天开盘五分钟,股票直接跌停。

    瞥见她手机页面,初宁宁八卦欲旺盛,“星晓姐,这次温潇潇算是踢倒铁板了!”

    大概是积攒了不少新仇旧恨,她情景再现的时候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文总昨天上节目本来是要洗白的,结果温潇潇来得晚没RE稿,直播一开始就提了绯闻,文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了节目就让助理撤了节目冠名,听说还让律师团队给栏目组发律师函,总监现在气炸了……”

    “哦~”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为个相亲对象就像让我就义,我冤不冤?妈,感情的事儿,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汪静碎碎念。

    没听她说完,夏星晓就挂断了电话。态度不挑明了,她妈不会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时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时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听说你欠了阿池修车费,正好我们有聚餐,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误会解开?”

    后车窗“刷”地一声降到底,文卓撑着头朝两人喊,“不管什么事先上车再说,行吗?”

    夜里十点,宾利车的目的地是人马座酒吧。

    据说在地球6500光年之外,有一片名为“人马座B2”的星云,那里的酒精含量可以把地球上所有的海洋填满上万次。

    酒吧名字由此而来。

    从静谧的室外到震耳欲聋的内场,夏星晓把手指塞在耳朵里,好一阵才适应。

    袅袅的烟气成了激光最好的舞台,随着DJ的节奏,光线肆虐。

    这次祁善不在,几人就在一楼开了卡座。

    时砚池一身黑色潮牌,长腿大敞地靠在沙发上,指间猩红,周身漫着袅袅烟气,期间不断有女人上来搭讪,都被他淡淡地打发了。

    文卓是个能灌酒的主儿,没几轮夏星晓就觉得酒意上头,她闭着眼靠着沙发休息,他听见卫誉的声音。

    “晓宇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时砚池懒着嗓子答,“手机不知道放哪了?”

    “我给你打一个。”

    很快,熟悉的音乐在角落里传出。

    前奏一响,心弦一下就乱了。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有些歌,好像控制了她的泪腺,让她无端滋生很多触角,细微的感受都被放大。

    再睁眼时,时延池的视线就撞了进来。

    那里有海,有潮起潮落的碎浪,还有澎湃的湿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仰头看她。

    指甲不断摩挲手心,心口爬上了一只只毛毛虫,她脑子很乱,浑身痒得难受。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端着酒杯坐他旁边,开口就是控诉,“时砚池,你对我不好。”

    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角落里对上。

    “哪儿不好?”时砚池缓缓落一句。

    “以前没花到你的钱,现在分手了,还要给你赔钱,我怎么这么倒霉?”她没忍住,眼眶里续了珍珠。

    他突然笑出来,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脸上,一阵酥麻,“刚跟现任吃饭完,就跟前任要分手费,夏星晓,你玩得挺花。”

    她伸手固定他的头,“你别晃,我头晕。”

    他把她黏在耳侧的头发捻走,“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夏星晓喝的并不多,见风倒是她酒后的常态,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醉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夏星晓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夏星晓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夏星晓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星晓并未表态,只一个尾音上扬的飘荡回应,隐隐泄了情绪。

    撤了节目冠名这事儿,说大了对夏星晓也有影响,毕竟她也是这档节目唯二的主持人。

    《财经快行线》是全国有名的财经节目,两个当家花旦风格迥异,却各自拥有拥趸。

    如果说温潇潇是朵俗尘不染的白莲花,那么夏星晓就是恃靓行凶的野玫瑰。

    两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实积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温潇潇,这朵白莲花把双面人玩得那叫一个溜。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请假就是换班,不但对采访嘉宾挑三拣四,还踩着她的底线在总监面前阴阳她的主持风格。

    这次,终于玩脱线了。

    “听说温潇潇搭了很多线,可惜连海昱科技的大门都没进去!”初宁宁继续幸灾乐祸。

    “不行”,他一声不吭地起床,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身上也带着起床气,给她顺了顺乱蓬蓬的头发,“丈母娘搬家,我得去挣好感分。”

    “不要,我好困。”

    “下午再睡。”

    “我的肉.体在摆烂,我控制不了它……”

    然后就是腻来腻去的亲亲,时砚池终于把人给哄起床了。

    把人勾到腿上,下巴磨在她的发旋上,一双桃花眼漾过来,“宝宝,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家。”

    第 72 章   动心时

    冬日清晨,难得的阳光清透,烘在身上暖融融的。

    宾利车里,时砚池在开车,夏星晓蔫了吧唧地窝在副驾上,浑身上下透露着生无可恋的低气压。

    朦胧中,她听见时砚池压低音量接工作电话,有合作方的,有汇报工作的,还有着急找他签字的。

    他统一在电话里回复,“现在有急事,等我有空了再说。”

    年末本来就是忙到飞起的时间节点,他非要放下工作帮她妈搬家。

    就离谱!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时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她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总得找好下家。”

    “时砚池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

    短暂安静后,另一人口气八卦,“跟时砚池上热搜的不是夏星晓吗?”

    “夏星晓要是那种人,凭她的才情和长相,还能有温潇潇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业务能力也好、职场规则也好,都不过是别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翻了页,转眼到了周三。

    夏星晓晚上六点半下了节目。

    门往两边移,欢声笑语从电梯里传出来,初宁宁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暧昧,“星晓姐,找你的吧?”

    抬额,谢南州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人和人的缘分,从来就不是一场不出门就能避开的雨。

    那晚所谓的表白之后,两人并没有交集。除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谢南州又恢复成了举止分寸、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温潇潇就坐在他旁边,在他耳侧笑吟吟地说话,见她进来,又把手指指向夏星晓,两个人手臂贴着手臂。

    收视线,她找了个角落坐下。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时砚池还在听温潇潇的耳语,夏星晓端着酒杯加入游戏。

    玩了什么游戏,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记得了。

    她撑到了散场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风细细,带着雨后香樟树的味道。

    夏星晓木然地站在Crush门口等车。

    车灯晃过,一辆柯尼塞格缓缓停在面前。

    温潇潇从降下的车窗中喊她的名字,“还没打到车啊,要不要让时总送你回去?”

    夏星晓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情绪,“我没看错的话,这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上了车,是你坐车顶还是我坐车顶?”

    “你没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阿尔法商务嘛?”

    “不用了,时总的车这么贵,一会吐了我赔不起。”

    一声油门轰鸣,她后退了一步,时砚池冷硬的侧脸消失在缓缓上升的车窗里,红色尾灯渐行渐远,他载着温潇潇走了。

    夜店门口只剩她一个人,身后是无尽的黑夜。

    酒开始醒,血液开始倒流,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人接下来的行程了。

    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电话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靠上椅背,此时注意力才终于有时间落手机上,屏幕还重复着点亮、熄灭的无限循环。

    “喂。”

    “星晓姐”,初宁宁在电话那头差点哭出来,“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纰漏,都要把总监气炸了……”

    “同情领导,就是倒霉的开始”,夏星晓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她对最后一句很有意见。

    “……”

    初宁宁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点就要以死谢罪了。

    “宁宁,打住!”苹果果肉碎裂成汁,夏星晓脸颊缓缓在动,“你能联系上文卓吗?”-

    夜里十点,繁华街区被一排排车灯照得如同白昼,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辉煌的海洋里。

    真是下雨也挡不住的声色犬马。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刚刚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电话的最后,初宁宁是这么说的。

    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群嗨得高举着手,夏星晓一身休闲装,格格不入地擦肩穿过人群,上二楼找初宁宁说的包厢。

    酒吧内蓝紫光交错切换,五感难辨的场合渐渐清晰,她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回廊里站着的人。

    男人背对着他,搭在栏杆上的指尖火光亮着,烟气冒着,随着细微流动的空气漫进她的鼻息。

    朋友正勾唇跟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应,清爽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眉眼间尽是厌世的凉。

    那一刻,夏星晓心脏漏了一拍。

    时砚池怎么在这里?

    玩泥爸:【热搜】

    食人星星:【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她爸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

    暴躁的声音从听筒里面冒出来,“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夏星晓最怕她妈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时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女主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抽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汪女主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她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夏星晓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女士的监察电话适时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夏星晓嗓音突然加重。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时砚池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时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时砚池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星晓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时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时砚池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星晓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身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星晓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进了卧室夏星晓就给房门落了锁,躲在被窝里给时砚池打电话,那头接通得很快。

    “喂,星星。”

    “嗯。”

    然后房间里就安静下来,连风声都被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只有话筒里不易察觉的细微电流声。

    时砚池率先打破沉默,“别担心,我今天回家就安排两家见面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就订婚……”

    “你这是求婚吗?”

    手扣着枕头边,她不自觉地绕着圈圈,“我妈要是难为你怎么办呀?你妈妈还生气吗?”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到高馨,不是避而不谈,而是无足轻重。

    时砚池果然被逗笑了,“这么想嫁给我呀?”

    翻了个无声的白眼,她反驳,“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而时砚池还在笑,好像自己猜中了一样。

    “早知道阿姨起得这么早,昨晚就约你一起看流星雨了。”

    “昨天有流星雨?”

    “嗯,双子座。”

    关键词一出来,记忆就被带回到高三那年。

    一个记不清日子的冬天夜晚,时砚池带着家里的星特朗望远镜,约她放学后在操场上看流星雨。

    他准备得很充分,给她带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保温杯还有暖手宝,然后就在那调式。

    夏星晓坐在隔潮垫上,等得都快睡着了,她撑着眼皮抱怨,“时砚池,再等下去,我们就要高考了。”

    时砚池没说话,又调整了几分钟,就叫她过去。

    她在镜头里看个朦胧的球体,隐隐还带着光环。

    “这是流星?”

    “这是土星”,他科普。

    然后他看了看表,把她一起拉到垫子上,两人都把手机关掉,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天空。

    第一缕流萤划过的时候,夏星晓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砚池,对方捏着她的后颈把头转了回去。

    摩擦闪烁的光芒接二连三地在天空绽放,速度不快,划着长长的尾巴,肉眼可以轻松捕捉到。白色的居多,偶尔还有几颗苹果绿的,燃烧的尽头还变换出不同的色彩。

    那天夏星晓一直在心里默数,一共看见了九十九颗流星,加上她的愿望,正好凑个整数。

    穿过黑夜尽头,坠入银河遇见的浪漫,是时砚池带给她的。

    那会儿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时别经年,再次约她看流星的人竟然还是他,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谁能说这不是缘分?

    她咬着指头问,“时砚池,你知道当年看流星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嫁给我?”这人顺杆爬的本事一流。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时砚池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时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时砚池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星晓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时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时砚池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晓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时砚池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辅导员,陈晨是她研究生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趁着暑假去日本玩。

    所以,梁舒的反常跟陈晨脱不了关系。

    长久的安静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气,“星星,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以毫不耽搁地速度开车去机场,夏星晓把自己MUSE的两厢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

    夕阳起,云烧得通红。

    流云机场的航站楼外,梁舒穿着黑色吊带和牛仔短裤坐在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上,形单影只。

    盛夏的傍晚,空气闷热。

    夏星晓一出车门就被热浪卷席,整个人虚虚浮浮地冒汗。

    梁舒见到她时眼泪秒落,“星星,我失恋了。”

    就这么一句哭诉之后,直到两人躺在温泉会所里,夏星晓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逻辑。

    玫瑰缱绻的味道娓娓道来,寂静中更有几许温柔的雅致。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星晓的朋友。”

    夏星晓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星晓,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问她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潇潇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时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夏星晓不言不语,只长久地看着他。

    续得长长的烟灰被风拂过,悄然落地。

    “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的,你的相亲对象。”

    “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那么有名……你喝酒了?”

    “嗯。”

    “需要我去照顾你吗?……我是说,我给你订个外卖的解酒汤吧……”

    “谢谢。”

    夏星晓静静地挂了电话。

    感谢有人惦记她,真的,谢谢!

    深深心事在深深夜色里,如鱼得水,翩然来去,沉溺其中,以痛为歌。

    她拼命撑着不失控,又拼命在出租车里忍住不适,到家后倒头就睡。

    不像那人,完全是强盗行径,脑子里不自觉地掠过时砚池追她的样子。

    “钱够花吗,不够我转你。”

    “在哪,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给你报仇。”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很忙吧,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星晓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的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星晓。”

    甚至在她长时间拒绝的状态下,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星晓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星晓。”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

    夏星晓说话之前,还警惕地左看右看,勾了勾手指,对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你是不是在女厕所偷喝胡萝卜汁?”

    痒,浑身都痒的要命。

    当他反应过来夏星晓说了什么之后,那种眩晕般的感觉瞬间从身体抽离。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过热而失去了听力,“什么?”

    夏星晓一副抓包他的模样,“喝完记得把瓶子扔了,毁尸灭迹懂不懂?”

    他心里有一团野火,好像在远方,又好像在那双乌黑的眼眸里。

    第 73 章   旧日愿

    海城高中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夹着试卷走进教室,所有人静默一片。

    因为是第一次月考,为了激起大家斗志,学校有技巧地选择了难题,教室里哀嚎一片。

    “去年的高考也没这么难吧?”

    “我明天估计得请假了,今晚必挨揍。”

    “我作文没跑题啊,怎么分数这么低。”

    时砚池看看自己的试卷,这次考试数学和物理都有点难,物理扣了3分,最后一题的中间步骤没写全。数学考得一般,135分,语文最差,119。

    他眯了一眼夏星晓,她正盯着那个物理卷上的68在发呆。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成绩到底是运气,还是努力。如果是运气,我希望你开始努力了。如果是努力,我希望你继续努力,因为分数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

    看不见的伤疤最痛,流不出的眼泪最酸。

    夏星晓从水中起身,裹上浴巾,赤脚坐池边,开口打破沉闷,“你精神独立、经济独立,如果他让你不开心,那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梁舒眼前雾气缭绕,一口气沉沉呼出,“如果他是个渣男,因为劈腿分手,老娘绝对下一个会更乖。”

    “可他不是!”

    夏星晓看过去,对上她红透的眸子。

    “他今年考博失败了,就业四处碰壁,他只是在大城床还是小城房的选择里,放弃了我。”

    “为了跟我约定的出国旅行,他攒了一年的生活费,在日本的每一次消费都抢着付钱。”

    她抽一记鼻子,嗓音细哑“我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他却在分手倒计时……”

    她低下腰,脸埋在掌心,眼泪猝然淌出来。

    那是一种力所难及的绝望,夏星晓也曾亲历过,看不见未来,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看不见光……

    安静的房间里,她轻轻吸一口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看得到现实,难道要假装看不到?”

    夏星晓这句话不知道是问给谁听。

    梁舒彻头彻尾地哭了一场,反而从悲伤中缓了过来,她胡乱抹了把脸,鼻音很重地开口,“你呢?你当年选择分手,后悔了吗?”

    浊暗的灯影落在夏星晓的额顶、颈项、肩头,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温潇潇和王台有一腿的事儿满台皆知,只不过没人拿到台面上,当然,王台的女人,也不止她一个。

    温潇潇气炸了,嗖嗖嗖地打开包口,点几下屏幕调出手机相册,一组连拍出现在她面前。

    照片里夏星晓正要上车,侧脸毫无防备地对着镜头,照片里没有拍到时砚池,可尾号7777的宾利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组照片,从上车前到车开走,夜间像素模糊,但是依照狗仔洞若观火的眼光,她抵赖不了。

    温潇潇继续盯着她,话里的危险意味儿极重,“明明跟他有一腿,在我这里装什么不熟,耍我好玩是吗?”

    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文卓那事儿才偃旗息鼓,现在又越挫越勇了。

    夏星晓直起身子,把耳机一颗一颗装进仓里,轻飘飘地回了句,“任何让你不爽的事情我都觉得好玩。”

    “你不怕我毁了你?”汪静很生气,让她去相亲,在梦里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了,她穿着婚纱在婚礼上崩溃大哭,心里好像破了个大洞前后漏风,好像她所期冀的所热爱的,闪闪发光的一切未来,都跟她无关了。

    推门的瞬间,时砚池抬眼,两人的视线在缭绕的烟雾里对上。

    温潇潇就坐在他旁边,在他耳侧笑吟吟地说话,见她进来,又把手指指向夏星晓,两个人手臂贴着手臂。

    她收回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噪音突然变大,时砚池和卫誉推门进来了,见女孩们的对峙还没结束,再次扭头出去时,被文卓一个暴嗓拦了下来。

    她拖时砚池站到夏星晓旁,指着两人,“这俩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发上的温潇潇,“这是我的仇人。”

    “一起清算吧。”

    随后办公室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来催,“总监,王台长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付卫东走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剩她了。

    手机开机,一通通未接来电跳出来,有家里的、闺蜜的、同学的,甚至还有不少是曾经采访过的企业高管,手机震个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一串没存名字的号码【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温潇潇。】

    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夏星晓到安全通道的时候,温潇潇已经在那候着。

    通道里没有窗,也吹不到冷气,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夏星晓环着手臂靠上安全门,温潇潇循声抬头,将眼前的墨镜缓缓拉到鼻尖,两人身影相对。

    夏星晓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应她,“眼泪干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认识海昱科技的文总?”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人,温潇潇还是冷着脸。

    “干嘛?”夏星晓被她气笑了,“你托关系都托到我这里了吗?我一不想跟你产生共鸣,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心火涌得厉害,本来就烦,还要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宿敌。

    她一瞬觉得特别没劲,转身就走,门把手咔嚓转动,温潇潇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门缝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夏星晓抬眼。

    “说了找你有事”,温潇潇早就不是总监办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根儿烟,指尖一个打转,递给她,“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节目要是黄了,财经圈我们也不用混了。”

    “你也会担心这个?”夏星晓呵笑,不接她递过来的烟。

    “废话!”烟嘴又一个打转,温潇潇自己点火。

    安全通道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大。

    “这个节目我们两个都有份,况且,你就敢保证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吗?”

    这句话落下,周遭彻底陷入了沉寂。

    夏星晓看着安静抽烟的温潇潇,突然就有了谈话欲,在漫开的烟气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个方案,你想不想听?”

    “你托了那么多关系也见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来冠名,起码让她把律师函撤了……”

    温潇潇不屑,“你面子有这么大?”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夹在两指间递给两人,“这里是一百万,孝敬我恩人的。”

    时砚池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张卡,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我差你这一百万?”

    说完折回身子,懒懒地坐回沙发,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强求,她伸手方向微调了一个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给你了。”

    说话声不大,包厢里人人竖起耳朵,视线纷纷盯在她身上,都在看她的反应。

    夏星晓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钟伸手去接,“谢谢,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见她竟然真的接了卡,角落里窸窸窣窣传出碎话。

    “没想到夏星晓是这种人,上门让人家报恩,明晃晃地要钱。”

    “她都能生扑时砚池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白瞎了我以前对她的滤镜,没想到这么贪财。”

    讨论声渐渐溢出来,是足以让夏星晓听见的音量,可没人敢把这个包厢里的事情传出去。

    时砚池指间始终夹着烟,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对女人们的对峙置若罔闻。

    “剩下的就该报仇了!”文卓不依不饶地举起手机,“说话呀,你不是嘴贱很能讲嘛,今天不跪着给我磕头道歉,你别想出这个门。 ”

    温潇潇白着一张脸,彷徨地望向夏星晓。

    夏星晓沉沉地吸了口气,她一手抵着反置的椅背,另一手将银行卡递了回去,“文小姐,我理解你想报仇的心理,可是温潇潇今天下跪视频传了出去,明天你的热搜就能卷土重来,你想想这事儿到底值不值得。这一百万你收回去,就当我买断了她下跪的视频,你看行不行?”

    椅腿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文卓挪开她前面的椅子,两个人正面相对。

    她面色一沉,“你要保她?”

    “我恨不得撕了她。”

    “那你这唱的哪一出?”

    空气寂了一瞬,流动缓慢。

    “什比克论坛落幕,整个新能源板块涨幅超过百分之三十,今天收盘时海昱科技的收盘价是三十五块七,跑赢大盘的涨幅,很难说没沾之前热度的光。”

    文卓八风不动,只淡淡地嗤了一声。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时砚池还在听温潇潇的耳语,夏星晓端着酒杯加入游戏。

    玩了什么游戏,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记得了。

    她撑到了散场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风细细,带着雨后香樟树的味道。

    夏星晓木然地站在Crush门口等车。

    车灯晃过,一辆柯尼塞格缓缓停在面前。

    温潇潇从降下的车窗中喊她的名字,“还没打到车啊,要不要让时总送你回去?”

    夏星晓偏冷的嗓音里没有情绪,“我没看错的话,这车只有两个座位,我上了车,是你坐车顶还是我坐车顶?”

    “你没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阿尔法商务吗?”

    “不用了,时总的车这么贵,一会吐了我赔不起。”

    一声油门轰鸣,她后退了一步,时砚池冷硬的侧脸消失在缓缓上升的车窗里,红色尾灯渐行渐远,他载着温潇潇走了。

    夜店门口只剩她一个人,身后是无尽的黑夜。

    酒开始醒,血液开始倒流,她已经开始想象两人接下来的行程了。

    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电话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的,你的相亲对象。”

    “哦,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很有名……你喝酒了?”

    “嗯。”

    “有人照顾你吗?……我是说,需要给你订个外卖的解酒汤吗?”

    “谢谢。”

    夏星晓静静地挂了电话。

    竟然还有陌生人惦记她,真的,谢谢!

    像极了汪静的人生。

    汪静高考失利后想继续读书无果,在外婆的要求下匆忙嫁给夏江,她性格一直极端强势,对夏星晓在学业上有近乎偏执的追求。

    夏江买矿破产的那一年,夏星晓自作主张地转了金融系,两母女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后来,夏江一蹶不振,撑起家庭重担的还是汪静,她外出打工又变卖首饰供自己读书,夏星晓那时才意识到了汪静骨子里倔强。

    靠着床头,她默念了三次六字箴言“一切都是假的”,才从噩梦中彻底缓过神来。

    水汽从浴室漫到厨房,她关了灶台上的牛奶。

    大学的时候因为做家教饮食不规律,胃病很严重,后面才一点点养回来,昨晚喝了酒,夜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嘴里叼着一片全麦面包,她将温热的杯子放在餐桌上,顺手刷起手机。

    工作群里有消息,总监@了她和温潇潇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宣示着两人雪藏的解除。

    脑袋不由自主地浮现温潇潇和时砚池在角落里细语的画面,面包被牙齿用力撕下,在牛奶的冲力下进入胃里。

    窗帘开一半合一半,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夏星晓又把微博下了回来,切小号登录。

    财经版热搜还是关于什比克的,文娱版昨夜偷拍到了某小花与知名导演春风一度,像素模糊的两人被红圈标注放大,如今网上正排山倒海地讨论着。

    MUSE官方账号公开感谢了什比可论坛,并在致谢词尾潦草地补了一句,感谢所有媒体工作人员的敬业,对采访不慎摔倒的主持人表示慰问,勉强算是给她的“生扑”圆了场。

    只可惜,淹没在小花的热搜里。

    那天之后,夏星晓的主持工作恢复如常,她也被随之而来的繁杂事务挤得没有喘息空间。

    等电梯的时候,温潇潇目不斜视地踩着高跟鞋进来,两人短暂合作之后,又恢复了互看对方不顺眼的状态。

    走向工位的时候,初宁宁已经等在那里。“星晓姐,早安。”

    “早。”夏星晓摘掉耳机,视线落她手上,“这是什么?”

    “冰美式。”初宁宁环顾四周后低语,“据说海昱科技撤回了律师函,温潇潇买了星巴克请整个栏目组。”

    “我不喝。”她笑着拒绝,咖啡影响睡眠,她这些年很少碰。

    初宁宁把咖啡放一旁,半截身子探过来,“我以为温潇潇不死也得扒层皮,海煜科技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未等夏星晓表态,她叽里呱啦继续输出,“文卓在搞什么呀,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了!”

    满脸都是大仇未报的不痛快。

    夏星晓不置可否,下巴指了指总监办公室,隔音不好,隐隐听见里面有文卓的声音,“两人又在里面密谋什么呢?”

    “我看未必,说不定又把我送上热搜了,上次我可是接到了不少经纪公司的邀约。其实当艺人比当主持人好多了,赚钱也容易。 ”

    “要是哪天我红了,肯定敲锣打鼓感谢你。”

    温潇潇整个人都在炸,“你少蹬鼻子上脸!”

    夏星晓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你自己照照镜子。”

    空调口的风呼呼吹着,火星子在两人之间冒着,谁也没退下阵来。

    休息室传来几声敲门声,化妆师从门口冒头,“星晓,导播在催了。”

    “你等着。”

    温潇潇将散落在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包包,然后夹着股狠劲走了。

    门砰一声砸上,擦肩而过的徐行倚在门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化妆师继续收尾,给她头发做造型。

    夏星晓露齿一笑,“没什么。”

    整个下午,网上也没有什么爆料传出来,从此可以看出温潇潇的挣扎,一旦事情闹大了,舆论的风向会往哪边倒,她没什么把握。

    录制前,夏星晓又用眉笔上扬了一下眉峰。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叫神经可塑性,传播学上称它为拟剧理论,说白了,就是要学会暗示自己。

    越是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就要把妆画得越浓,用最高傲的姿态迎接风雨。

    温潇潇想用这张照片拿捏她,她表现得越是无畏,她越不敢出手。

    反正,就让温潇潇自己在拉锯战里煎熬吧。

    今晚的直播录制,付卫东一反常态地进了演播室。

    “我在日本也刷到热搜了……”

    手机“嗡嗡”作响,夏星晓按灭屏幕。

    梁舒劈头盖脸夺过她的手机,“号码都没存?是时砚池?”然后在她惊慌的眼神中划开通话。

    “喂。”还替她开了个头。

    “夏小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谢南州,杨阿姨说你今天约了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夏星晓脸上云罩遮雾似的微愣,然后用没有起伏的语气缓缓拒绝,“不好意思,我没……”

    “对,我们一会就到。”梁舒插话,胳膊被掐声音变了调。

    ……对面默了一瞬。

    “我是星晓闺蜜。”相亲带着闺蜜把关再正常不过,梁舒不往她看,龇牙咧嘴地要搅和浑水。

    “那我去接你们。”

    “金话筒奖,他的现任别想拿走。”

    夏星晓那句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对她的同情也都收了回来。

    冷风呼呼地刮着,她把手插进兜底,抽一记鼻子:“你想做什么?”

    时砚池老神在在地睨她,“你以为是什么愿望?”

    “难道不是娶我?”

    “是睡在女朋友的闺房里……”

    她气急,“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无耻的愿望的?”

    “高三那年。”

    昏暗路灯下,海角巷的风,也只剩醉人的凉意。

    第 74 章   混血儿

    热搜过后,全台都知道夏星晓是MUSE总裁夫人的身份了。

    付卫东对她愈加器重,这种态度的转变倒是跟身份无关,他在这个位置上能结识到大佬也不少,究其原因还是拒绝中视财经橄榄枝的事儿,被付卫东误认成了对他表忠的投名状,夏星晓也懒得解释。

    当一直追求的各种机会变得唾手可得,她的内心反而很平静,原来很多事情追求的过程才是最珍贵的,这种心境的变化也反映在主持风格上,更添几份人生阅历和游刃有余。

    夏星晓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了“时朵”上,她用多年的媒体经验给这个品牌做营销计划,还在社交平台上挂了一个销售链接,每天为了几单生意忙活售后服务。

    南山别墅的超大落地窗就成了她的办公区,有时候大半夜不睡,会被时砚池强制性地抓回卧室。

    两人会躺在床上聊彼此的工作,也会给她提意见。

    “那个张经理是不是没有什么业绩?”

    时砚池唇角上的笑意很轻地上浮了一下,“还可以,也就每个月两百多万。”

    夏星晓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他每天帮我处理二十块钱的订单?”

    “毕竟你是老板。”

    她揉揉脸,像是在思考,半晌后侧头看他,“时朵的经营,会不会我不参与反而比较赚钱?”

    “会。”他气定神闲地补刀。

    “谢谢,徐哥。”

    徐行是L卫视的一哥,当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时候,就是他力排众议选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星晓,来台里的这两年,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又被你妈给训了?”徐行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妆发已经好了,对她上热搜的事避而不谈。

    “没事,常训,我经验丰富。”

    二十六岁的单身女性,工作也没做出什么名堂,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状态不断挑战着父母的焦虑底线。

    “最后十分钟,播出带、备播带全都交给后期,直播线准备!”导播的大嗓门响彻整个走廊。

    什比克论坛这两天,L卫视的财经频道尤为忙碌,论坛特别报道已经从上午十点全天延长至晚上八点,记者们都在机房赶节目。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从机房延伸到化妆间,然后急刹似的止住。

    导播站在门口,视线在化妆间里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显然是愣住了。

    “星晓,总监没跟你说吗?”

    他状若无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给了徐行,另一份握在手里没动。

    化妆师正用扁尾梳给她调整发顶的高度,夏星晓从镜子里跟导播对视,“说什么?”

    “就是……”

    导播在心里咒骂,总监这个老狐狸,这会儿唱什么白脸。

    节目倒计时已经容不得拐弯抹角的措辞了,他言简意赅道,“总监让你和文卓这几天先休息,初宁宁暂时代班,等风头过去了,排班再恢复。”

    初宁宁妆发完整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

    时砚池受用得不得了,耐心地看着她,也不嫌风大,“没办法,密码被破解了,只能让你看了。”

    夏星晓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求我。”

    他长长一叹:“我求你查我的岗。”

    既然他把女朋友查岗的权利交到她手里,夏星晓也没打算客气,正大光明地从上到下排查手机和微信通信录,“你该不会提前把我不能看的都删掉了吧?”

    脚步愕然止住,时砚池把人捞回来,嗓音有点哑,“我这六年里加的每个异性都在这里,你要是想知道来龙去脉,我可以给你讲个三天三夜……”

    话落,抬眼,两人在咫尺间对视。

    也是在这时候,看见这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和她一样的情侣款。

    双手挂他脖子上,夏星晓毫不犹豫地吻上去,“我男朋友好棒,这是奖励。”

    当天晚上,时砚池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什么才是他要的奖励。

    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她又羞又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节制?”

    施力骤然停止,会把喘息放大,他弓下身子,凑到她颈窝,“中医说了,跟爱的人在一起睡觉,是大补。”

    ……

    第二天逛家具城的时候,夏星晓始终恹恹地,时砚池牵着她倒是步履轻快。

    “我那房子是租的,买什么家具?”

    时砚池眉峰微挑,“我搬到你家去,难道不应该为了隆重欢迎我,给我置办点家具?”

    夏星晓想了一会,眸光艳潋地看着他,“要不我们还是各住各的吧。”

    “你不想负责?”

    赶快捂住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负负负,买买买。”

    家具没选好,倒是看中了一款很有氛围感的壁炉灯。

    棕色的造型,火焰会跳动,深灰色燃尽的木材纹理,虽然不会真的发热,但是靠近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夏星晓抱着不撒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时砚池去付款,中途卫誉发了晚上聚会的时间地点。

    “晚上一定要去吗?”

    夏星晓抿抿唇叹了口气,她撑着额头问,“我好累……”

    时砚池没错过她的表情,低哄:“今天的局是卫誉攒的,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以后的局你去不去都随你,好不好?”

    “难道不是以后别让我那么累吗?”

    夏星晓下巴一抬,拿他以前的话堵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别搞色.诱那套,你不吃?”

    时砚池继续没脸没皮地笑,“没办法,谁点火谁灭火,谁让你要开发呢?”

    行,懂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养性的日子就开始了。

    四天的时间,足可以把一个全民热议的话题降至冷门,也能把一个鲜活的人磨得没有脾气。

    雨丝淅淅沥沥地敲到着窗户,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满雨痕,玻璃窗内水汽氤氲,夏星晓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湿哒哒的头发披在肩头,淋出一道水迹。

    她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又汲着拖鞋到了书房,手机在电脑桌旁“嗡嗡作响”,她充耳不闻。

    反正自从“给时砚池投怀送抱”的热搜传出去后,她这几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异性友人的关心,比她前二十六年还多。

    室内无灯一片暗寂,“咔嚓”一声苹果脆响,接着是键盘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夏星晓用电脑登录了网页。

    今天是什比克论坛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文总也没接过她的电话。

    电脑屏幕的幽光照在夏星晓脸上,纤长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阴影,她右脚屈膝盘腿,左脚吊儿郎当地晃荡着,她在浏览文卓的微博。

    夏星晓眉头轻蹙,文家千金这几日在网上销声匿迹,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径庭。

    嗓子快冒烟了,麦克风要着火了,电脑键盘快按碎了,才终于搞定。

    ……

    “我没事,您别听高秘书的,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不信您问何煜。”

    ……

    对面又说了什么,他低着嗓子应一声,“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多想了,晚上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往墙壁上一靠,何煜拎个透明盒子过来,一看就是很用心的摆盘,“高秘书给您送的饭。”

    时砚池视若无睹,转身拿了一次性杯子,去水箱那接水。

    何煜旁敲侧击地解释,“老板,何女士担心您的健康。”

    时砚池冷冷地睨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现在是越发出息了,我妈额外付你多少好处费?”

    何煜汗涔涔地扶额。

    回病房前,时砚池折身,“再有下次,你自己去HR那领遣散费吧。”

    病房内两人在安静地吃饭,听见开门声,夏星晓抬额,然后视线立马拐了个弯儿。

    时砚池倒是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地坐回沙发刷手机。

    “扣扣扣”有敲门声,两个小护士从门外探头。

    “夏主播,我们是您粉丝,可以跟您拍个合影吗?”

    她俩穿着护士服,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意,一边说着,一边视线往时砚池那里飘。

    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夏星晓透过玻璃窗瞥自己的倒影,勉强扯了下唇角,“今天不太不合适吧?”

    “就只拍大头照。”

    “绝对不发社交媒体。”另一个举三根手指在头顶补充道。

    ……

    调到前置摄像头,两人在她身后鼓弄了半天位置,一人提议,”要不要去窗口,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光线好。”

    弧顶的日光灯亮在脚边,她看了看落日的余晖。

    就这样被两人推搡到了窗口,按下快门的时候,其中一个都快被挤出镜头外了。

    “只拍半张脸也没关系吗?”夏星晓以询问的眼光问两人。

    “你在镜头里就可以了。”

    定格的瞬间,突然就看透了两人的小九九,时砚池在照片里的面积,都快比她的脸都大了。

    两个小护士脸红红地向她道谢,走得太急,连病例单子都掉地上了。

    “喂,你们东西掉了。”梁舒扭头提醒。

    两人跑得飞快。

    夏星晓捡起来一看,是今天时砚池做CT的诊断报告,上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吧嗒”把病例单子扔时砚池那,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态度,“收好你的报告!”

    空气更燥了。

    当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在所有社交平台做了官宣,也会自然而然地和其他女性保持距离,手机屏幕都是她的照片,以这样一种名草有主的姿态在社交里游走,朋友们都打趣他是男德标兵。

    而她忘了的是,这人一旦恢复单身,凭他的硬件条件,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他飞蛾扑火、烈焰焚身。

    真的是忍不了!

    夏星晓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夏星晓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星晓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时砚池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星晓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时砚池,我好喜欢你呀!”

    那时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醉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暗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夏星晓剜了他一眼,以彼之钝攻彼之矛,“摘星星都行,生混血儿不行?”

    就是这句话惹了祸。

    总裁办公室房门紧闭一小时,内线被调成免打扰模式,总裁办集体提前下班。

    夏星晓瘫在时砚池怀里,浑身软一滩水,瞪他的眼神微波婉转,带着事后的余韵。

    时砚池受用得不得了,细碎的吻持续不断地落下,暗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喙。

    “说,你就想跟我生宝宝……”

    第 75 章   除夕夜

    除夕那天清晨,夏星晓是被鞭炮声吵醒的,朦朦胧胧间仿佛听到房门外有时砚池的声音。

    第一直觉就是不可能,时砚池为了能和她一起过除夕想过很多方法,可一个都不敢往汪静身上抛,他娶妻之路艰难,万万不可再生变了。

    夏星晓好不容易脱离几天晨间有氧运动,格外珍惜回笼觉,她抱着被子翻身继续睡。

    时砚池压低声音进门就看见一个睡美人。

    凌晨的暴雨冲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转眼又是艳阳毒辣。

    夏星晓拿着话筒站在光里,白色职业套装清爽干练,海藻长发束成马尾,身板端正地对着摄像机开口。

    “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什比克经济论坛还有半小时就要正式启幕!”

    道旗扑簌作响,国际金融中心门口兵荒马乱,周遭忙碌的人进进出出。

    一片喧闹中,折玉般的声音字字落耳,在驻足的观众耳廓开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将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将给全球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新的指引!”

    摄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关掉无线麦克的电源,夏星晓顺手接过实习生初宁宁递来的手机。

    初宁宁一脸崇拜地探身过来,“星晓姐,长得好看的人还这么会说话,你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星晓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照了镜子,就差点信了你的渣男语录。”

    初宁宁挎上她的臂弯,“你怀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两人一路玩笑地进了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节目组人齐了再一起进场。

    来来往往的精英人士对夏星晓的吸引不大,她解锁手机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

    今天的热搜前排都被一个名字霸屏:海昱科技总裁千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某男团ACE。

    ACE的老婆粉个个义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从高中时期的校园霸凌,到大学时期的改头换面,各种诅咒p遗照,恨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海昱科技今天开盘五分钟,股票直接跌停。

    瞥见她手机页面,初宁宁八卦欲旺盛,“星晓姐,这次温潇潇算是踢倒铁板了吧?”

    大概是积攒了不少新仇旧恨,她情景再现的时候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文总昨天上节目本来是要洗白的,结果温潇潇来得晚没RE稿,直播一开始就提了绯闻,文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了节目就让助理撤了节目冠名,听说还让律师团队给栏目组发律师函,总监现在气炸了……”

    “哦~”

    突然就明白了这个拍照的阴谋,哪里是想跟她合影,想要钓时砚池才是真的,她对自己的工具人身份非常不满。

    “吧嗒”把病历单子扔时砚池那,夏星晓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态度,“收好你的报告!”

    空气更安静了,但是也更燥了。

    当年两人暧昧的时候,时砚池就把要名分挂在嘴上,她点头的那一天,他第一时间就在所有社交平台做了官宣,本来就是懒得理人的性格,这下更名正言顺地跟其他女性保持距离了,手机屏幕都是她的照片,所有的社交媒体都换了情侣头像,当时还被不少朋友笑话是男德标兵。

    而这人现在恢复单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单单那张脸就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他飞蛾扑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夏星晓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他先是对她受伤表示慰问,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五百块的抚恤津贴,又对她签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奖,最后那句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小夏,MUSE要起诉栏目组赔偿,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短信箱里有一串号码,温潇潇:【你在耍什么花样?】

    指腹将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长的两天,终于觉得自己充足了电,浑身轻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声惊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一直喜欢开着门吵架,而她对于这种吵架声一直是有心理阴影的。

    小时候,她是在汪静和夏江吵闹中长大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这两人干脆离婚算了。

    能走到结婚这步的人不该是情投意合的吗?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恶语相向往对方心口扎刀子的时候,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声让她实在是睡不着,她到门口佯装开门再关门弄出了点动静,隔壁的门总算关上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出梁舒在病房里对她的灵魂拷问。

    “夏星晓,你能不能顺着人性去谈场恋爱,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什么?”她不解。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时,时砚池的杯子已经空了。

    邓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时砚池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星晓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时后结束的。

    夏星晓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时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时砚池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撂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时总平时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星晓。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时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时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梁舒的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梁舒也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她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真怀念十八岁的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喂,你们东西掉了。”梁舒扭头提醒。

    两人跑得飞快。

    夏星晓捡起来一看,是今天时砚池拿回来的CT诊断报告,上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突然就明白了这个拍照的阴谋,哪里是想跟她合影,想要钓时砚池才是真的,她对自己的工具人身份非常不满。

    “吧嗒”把病历单子扔时砚池那,夏星晓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态度,“收好你的报告!”

    空气更安静了,但是也更燥了。

    当年两人暧昧的时候,时砚池就把要名分挂在嘴上,她点头的那一天,他第一时间就在所有社交平台做了官宣,本来就是懒得理人的性格,这下更名正言顺地跟其他女性保持距离了,手机屏幕都是她的照片,所有的社交媒体都换了情侣头像,当时还被不少朋友笑话是男德标兵。

    而这人现在恢复单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单单那张脸就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他飞蛾扑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夏星晓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他先是对她受伤表示慰问,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五百块的抚恤津贴,又对她签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奖,最后那句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小夏,MUSE要起诉栏目组赔偿,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短信箱里有一串号码,温潇潇:【你在耍什么花样?】

    指腹将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长的两天,终于觉得自己充足了电,浑身轻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声惊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一直喜欢开着门吵架,而她对于这种吵架声一直是有心理阴影的。

    小时候,她是在汪静和夏江吵闹中长大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这两人干脆离婚算了。

    能走到结婚这步的人不该是情投意合的吗?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恶语相向往对方心口扎刀子的时候,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声让她实在是睡不着,她到门口佯装开门再关门弄出了点动静,隔壁的门总算关上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出梁舒在病房里对她的灵魂拷问。

    “夏星晓,你能不能顺着人性去谈场恋爱,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什么?”她不解。

    “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还是年下弟弟,你一个也看不上,跟时砚池这样的男人谈过,你还能看上别的凡夫俗子?”

    “谢南州的条件够好了,你照样看不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要不你给时砚池睡了得了……”

    夏星晓在时砚池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词。

    不过歹念一经形成,马上落地生根。

    耳根烫,有点痒,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挠她的心尖儿。

    她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冷气调低两度,然后屈膝窝在沙发里,手指按下一串数字。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头弹一记烟灰,绕过车头往小龙虾店里走。

    一片阴影兜头而下,那一秒神思迷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香氛,夏星晓声音带着清甜的委屈。

    “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大排档的灯光直射到他们这一桌,眼前人,眼泪奔突。

    手机“滴滴”作响的时候,伦敦正下着的雨。

    这里的雨永远下不停,是一个爱意萧瑟的城市,而他在这里待过六年。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时砚池撂到微信内容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气笑了。

    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行进的轨迹上偏离,或者左脚绊倒右脚,或者在很规整的地方一脚踏空,这些异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边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包括时砚池。

    热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难说不是他的条件反射。

    然而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她本身并不是毛毛躁躁的人,认识的人常说她有超乎年纪的稳重。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夏星晓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夏星晓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夏星晓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小姐,我没误会”,他的声音低醇又温柔,“但是我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谢南州给她点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时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飞了,清淡了两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过来。

    往嘴里递第二口牛排的时候,谢南州给自己倒了红酒,他苦笑,“我不喜欢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觉你也不太喜欢。”

    她知道,这是谢南州对上周五尴尬偶遇的解释,夏星晓没有说话。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你的,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坦荡得近乎赤城,倒是把夏星晓冠冕堂皇的拒绝理由憋了回去,间隙她偷偷给梁舒发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这辈子要离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软了。

    用餐结束准备道别的时候,户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星晓轻哂,“我闺蜜马上就到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这么晚了,两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还是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时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苏北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时砚池长腿一迈,撂下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晓,上车!”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还是年下弟弟,你一个也看不上,跟时砚池这样的男人谈过,你还能看上别的凡夫俗子?”

    “谢南州的条件够好了,你照样看不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要不你给时砚池睡了得了……”

    夏星晓在时砚池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词。

    不过歹念一经形成,马上落地生根。

    耳根烫,有点痒,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挠她的心尖儿。

    她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冷气调低两度,然后屈膝窝在沙发里,手指按下一串数字。

    “妈,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谢南州在跟我吃饭?”

    汪静应该是在做晚饭,油烟机的噪音和锅铲翻动的声音同时传进听筒。

    “南州来家里送了礼物,他说晚上要约你。”

    迅速解释完,她抓重点,“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我俩没戏,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夏星晓并未表态,只一个尾音上扬的飘荡回应,隐隐泄了情绪。

    撤了节目冠名这事儿,说大了对夏星晓也有影响,毕竟她也是这档节目唯二的主持人。

    《财经快行线》是全国有名的财经节目,两个当家花旦风格迥异,却各自拥有拥趸。

    如果说温潇潇是朵俗尘不染的白莲花,那么夏星晓就是恃靓行凶的野玫瑰。

    两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实积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温潇潇,这朵白莲花把双面人玩得那叫一个溜。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请假就是换班,不但对采访嘉宾挑三拣四,还踩着她的底线在总监面前阴阳她的主持风格。

    这次,终于玩脱线了。

    “听说温潇潇搭了很多线,可惜连海昱科技的大门都没进去!”初宁宁继续幸灾乐祸。

    夏星晓意犹未尽地抬头,脑后的长发随之轻微摆动,“拜托了,以后这种被保安赶出去的名场面,你一定要给我现场直播……”

    初宁宁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认识一些相关的朋友,然后有点小道消息……”

    懂了。

    这点事儿在温潇潇那儿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传播最快的永远是八卦。

    笑声萦绕在听筒里,手机在所有人手里转了一大圈,人人都对她说了新年快乐,最后屏幕里出现时砚池的时候,夏星晓脸都僵了。

    “宝宝,新年快乐。”

    这不是一句情话,却带着一股灼烧人心的热度,贴着她的耳畔,温柔且安定。

    夏星晓的目光和他交汇,忽然就有些害羞起来,她开心的回他:“新年快乐,我很想你。”

    第 76 章   双保险

    大年初一的早晨,空气中弥散着爆竹的气息,车轮碾过带着新冰的盘山路。

    嵩山寺香火鼎盛,信众纷至沓来。

    夏星晓早早就被汪静从被窝里挖出来,八点不到的时间,已经堵在通往进山的路上。

    她撑腮看前方龟速行驶的队伍,娇软的音调里还带着困倦,“这么多人都要去上香,佛祖过年还得加班。”

    时砚池单手开车,另一手和她十指紧扣,撂一眼导航上红色饱和的状态,“困就睡一会,到了我喊你。”

    自从上次夏星晓提过要去庙里拜拜,他也把还愿这事儿提上了日程,之前在医院里他许了那么多愿,各路神仙都该去拜一下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半夜去烧头炉香,不过被夏星晓拒绝了。

    妈,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谢南州在跟我吃饭?”

    汪静应该是在做晚饭,油烟机的噪音和锅铲翻动的声音同时传进听筒。

    “南州来家里送了礼物,他说晚上要约你。”

    迅速解释完,她抓重点,“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我俩没戏,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为个相亲对象就像让我就义,我冤不冤?妈,感情的事儿,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汪静碎碎念。

    没听她说完,夏星晓就挂断了电话。态度不挑明了,她妈不会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时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时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我在说我自己。”

    夏星晓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时砚池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小说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星晓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梁舒的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梁舒也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她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真怀念十八岁的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谢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时砚池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夏星晓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星晓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时砚池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星晓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时砚池,我好喜欢你呀!”

    那时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醉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暗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回应她的是一记沉沉的坠压和不由分说的亲吻。

    两人密不透风的时候,时砚池在她耳边磨出一句话,“宝宝,真的好想你。”

    许久之后,额上细碎的汗滴和眼角的湿意都被人吻去,氤氲在他的气息里,夏星晓睡了一个很踏实的觉。

    早上被手机铃声震醒时,夏星晓的眼睛还闭着,窝在被子里蔫了吧唧地嘤咛了几声。

    时砚池蹙着眉,垂眸看臂弯里娇嫩的睡颜,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腾出另一只手接通电话。

    他未醒透的嗓音沙哑磁性,“喂,什么事?”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夏星晓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夏星晓到的时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夏星晓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小姐,我没误会”,他的声音低醇又温柔,“但是我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谢南州给她点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时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飞了,清淡了两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过来。

    “滚。”时砚池挫着火挂了电话,他昨晚才没吃到肉,今天初一去了庙里,肯定也是要禁欲的。

    不知道为什么,去过寺庙之后,突然就对酒量对垒、烟雾缭绕的局儿格外生厌,那些交头接耳侃侃而谈的高谈阔论,还没有跟夏星晓逛一次菜市场真实。

    到了海角巷楼下,车一停,夏星晓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十指紧扣的手腕上,两条红绳格外明显。

    她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也信这个?”

    “我跟佛祖求了双保险,就是孽缘也把你锁死。”

    第 77 章   命名权

    夏星晓还是没完成汪静的嘱咐,守在海角巷新房过年,去完嵩山寺的第二天,她就被时砚池带出去度假了。

    一下飞机就被阵阵热浪侵袭,她在时砚池的臂弯里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到了吗?”

    时砚池把她的头按进怀里,一手贴上瘦弱的蝴蝶骨,一手穿过膝弯,微微使力就把人抱下了飞机。

    “你睡你的,到了酒店喊你。”

    夏星晓养病期作息调整得很健康,一到中午就犯困,现在午睡到一半,她迷迷糊糊还是睁不开眼睛。

    下机到上车的这一小段路上,时砚池怕毒辣的太阳刺目,还拿了条毯子给她遮光,跟在身后的朋友们窃窃私语,没想到两人私下是这个相处模式。

    他们乘坐的是私人飞机,整个航程六小时,到了南海附近一个叫葵桉岛的私人岛屿。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抽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汪女主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她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夏星晓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女士的监察电话适时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夏星晓嗓音突然加重。

    刺耳的摩擦声打破沉静,整个餐厅齐齐望去,户外的赛车场上有车在漂移。

    一片灰色烟雾中,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赛道,驾驶员们一圈圈地飞速过弯。

    “这是什么?”她收回视线换了话题。

    “赛车手在测试新车的性能。”

    老余坐不住了,他带着摄像师一起过来。

    “时总,听说MUSE的3S车型还没曝光,张总不敢做主,所以来问问您,这次可以拍摄吗?”

    ……

    很快,时砚池在前,他们在后,所有人一起去了赛车场。

    夏末的暑气是晕染开的,尤其是午后,有着千丝万缕的闷热。

    MUSE的赛车场很大,全长超过四公里,最长的路段有就九百米,是获得过FIA认证的专业赛道。

    场上还在进行弯道组合的测试,何煜用对讲机喊话,几辆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一会要进行测试拍摄,你们商量一下谁能上镜?”

    何煜随后转头问栏目组,“你们谁上车?”

    “我。”夏星晓从摄像师手里接过Go Pro。

    她一身白色紧身套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皮肤白得发光,站在一群人中瞬间就攫获了场上的目光,几个教练蠢蠢欲动。

    何煜嗅出了点火苗,“张总,这些教练可以上镜吗?”

    张总很上道,“教练都是外面聘请的,不是MUSE的人,一是肖像权的问题,二是公司形象的问题,需要开会研究一下。”

    夏星晓正在揣摩这话的意思,老余急了,“别啊,都是远景,几乎拍不清人脸。”

    这款车型目前没有曝光,他们拍到就是首发,这可是独家新闻,时间一拖,就容易生变。虽然此行的目的是拉冠名商,可媒体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我是按照MUSE品宣的流程走的”,张总左为难,“全集团唯一有FIA执照的就是时总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夏星晓主页疯狂地响,时砚池深情总裁的标签,这辈子摘不掉了。

    主办方也很高兴,趁机又抛出几个话题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借着这股东风炒火整个什比克论坛。

    而他们唇齿中八卦的对象正在劳斯莱斯的后座上。

    “咔”一声锁屏,夏星晓把手机掷到座位上,“有女朋友的人,还来找我做什么?”

    “女朋友睡了我,还不想负责……”

    那会车子已经不知不觉从论坛现场开了出去,夏星晓问他去哪。

    时砚池没回,只捏了捏她的耳垂。

    夏星晓脸热,明明两人已经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了,可每当用充满宠爱的眼神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她还回觉得害羞。

    车子开在白雪皑皑的古老小镇上,山峰的美景更显雄壮,胸口所有的郁气都消散了,她降下车窗,寒冷又清冽的空气钻进来,莫名的神清气爽。

    “你之前来过吗?”

    “没有。”

    “那你怎么认识路?”

    “我外号叫高德。”

    夏星晓心情好得不得了,“缺德导航?”

    “所以你就别想跑了,跑到哪儿都能被我找到。”

    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人一直无声无息地,做她永远的追随者,就像多年前,他强势闯入她的世界。

    海城高中的玉兰树下,男孩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满脸怨怼:“我条件这么好,一直没有女朋友,像话吗?”

    被白雪折射的光线刺目,落在时砚池的肩身上,和少年时的他慢慢重合。

    车子终于停了,云海之下是雪峰,金色的光线劈开迷雾,丁达尔效应出现了,眼前的景色美得像科幻电影。

    时砚池下车把她的围巾拢紧,下个动作是单膝缓缓跪地,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小束红玫瑰。

    他说得真诚无比,“星星,你愿意嫁给我吗?”

    头发在风里扬,那一瞬眼眶泛红,她的小珍珠快要掉出来了。

    钻石随着她的点头,套进左手无名指上。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夏星晓都记得那一幕,白雪覆盖了阿尔卑斯山的山巅,万顷雪原徐徐铺开,时砚池拿着一束红玫瑰向她求婚。

    他说,“我爱你,不是向你索取一个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特别特别爱你。”

    爱与不爱,是凡人偏执的特权,怦然心动的喜欢,比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迷人。

    是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尖锐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夹在轰鸣的电音里,若有似无,“夏星晓,救我。”

    侧头眯过去,包厢门自动回弹,温潇潇的画面越来越窄,门缝渐渐合上。

    灼热的视线烧过来,夏星晓吸一口气看向两人,大脑沉沉地混乱。

    卫誉掩唇轻咳了一声,话里含着与生俱来的笑意,“女孩子的事情,我们不方便插手。”

    时砚池也听见了刚才的声音,他背靠在栏杆上和卫誉碰杯。

    那一刻,夏星晓总算对场面有点了解,这是文卓报仇的场子。

    只是温潇潇这个智障,怎么撞枪口上了?

    “谢谢。”

    这一句撂下后,她没再往两人看,推门进了包厢。

    “你家姑娘被你带坏了,胆子可真大!”卫誉眼里带笑,又朝时砚池举杯。

    把烟头按进酒杯,时砚池没给面子地凉凉瞥他,“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椭圆形沙发上一溜男女在嬉笑狂欢,男团ACE祁善叼着烟在喝酒,和网上营业的优质偶像形象大相径庭。

    夏星晓从这些人前面依次穿过。 她凑在她耳侧,“我也说话算话,今晚肯定替你搞定时总。”

    夏星晓瞥她一眼,她继续耳语,“我今晚就是得了时总的消息,才来这的。”然后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气场。

    夏星晓放空了一秒,觉得人类的进化还是有差距的。

    温潇潇难道没看出来,时砚池让她来就是故意在整她?

    他那个人最喜欢搞事情了。

    文卓玩得很嗨,坐在祈善腿上跟大家玩牌,输了也毫不矫情地大口喝酒。

    妹子们心不在焉,眼神在空中交汇,唇齿中某个人的名字不断被提及,空气中弥散着蠢蠢欲动。

    时砚池像误入狼群的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最重要的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光秃秃的,不像卫誉,无名指上带了枚刺目的戒指。

    衬衫敞开两个扣子,慵懒地挂在身上,喝酒的动作漫不经心,浑身散发着又痞又坏的劲儿。

    怎么看都是他更像狼。

    温潇潇将肩膀拉一半,她已经去卫生间补过妆了,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状态堪比要接受专访,带着熨贴人心的八齿笑摇臀过去。

    她收视线,胃里一阵翻滚,从众人中起身。

    文卓盯她盯得紧,问她干嘛去,她说去洗手间。

    出了包厢左拐几步就是卫生间,一冲进洗手间就冲着盥洗台吐。

    呼吸粗重而艰难,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撑着手臂看镜子里的自己。

    毫无血色的脸上,粘着黏腻的发丝,眼尾鼻头都是浸染酒意的绯红,真是狼狈得可以。

    垂落下来的头发被水花溅到,她轻轻绾到耳后。

    身后卫生间的门板发出碰撞闷响,靡靡之音隔着墙板有规律的传来。

    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上抹红晕,夏星晓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嗖嗖嗖抽纸擦手扔垃圾桶,里面动静只默了一秒,随后撞击的声音更加猛烈,明显因为有人而更激情澎湃了。

    加速出去的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了祈善,他带了鸭舌帽和口罩。

    擦肩而过的时候,背脊被人轻捋了一下,夏星晓周身一凛。

    “你很特别。”祈善压低声音凑近她耳侧,“特别有魅力。”

    头皮一阵发麻,掌心刺痛,手里被塞了张卡片。

    端到眼前,是一张私人名片,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号码。

    艺人平时留的都是经纪人的联系方式,这种私人名片只有一个作用。

    这是个什么狗屁时代,跟陌生人做i,跟枕边人撒谎,却跟最爱的人假装陌生。

    包厢里的音乐,是播到一半的Drowning,旋律性感撩人,也是她最近的单曲循环。

    角落里气氛凝重,文卓坐在高脚椅上,压着浓浓的怒气在打电话,旁边的小姐妹小心翼翼地给她顺气。

    “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得了我。”

    她视线缓缓落夏星晓身上,又很快眉头紧锁地被话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五颜六色的光在包厢内旋转,单独的小沙发上,温潇潇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琅满目的洋酒。

    置于风暴眼中心的温潇潇很是狼狈,她眼睛红肿,妆也花了,偏偏包厢里其他人无动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样子继续审问。

    “不是说要道歉吗?拿出诚意来。”

    “我都已经认错了”,温潇潇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双手撑椅子两侧,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说了,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电话终于从耳侧放下,她一身黑色细带紧身连衣裙,从高脚椅上下来,颈上银色chocker的蝴蝶流苏晃动,慢悠悠地踱过来。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我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审问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给面前的杯子满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温潇潇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喝完这些会死人的。”

    “那就是没有诚意。

    她还没说完,嘴唇就被人猝不及防地强势吻住。

    这张红唇还是只适合用来接吻。

    ……

    脚下踩着细软的沙粒,时砚池牵着她在海边散步,身后是两串并排的脚印。

    夏星晓手里提着平底鞋,迎着风感慨,“左总真浪漫,葵桉岛就是用两人的名字命名的。”

    时砚池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莫名被人扣了一顶不浪漫的帽子,他忍俊不禁,“羡慕?”

    夏星晓给他打差评,“羡慕这两个字,我都说腻了。”

    想想时砚池,除了房子车子珠宝财产之外,好像也没给过她什么了?

    她忘了,现在自己拥有的已经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了,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是个连命名权都没有的小可怜。

    时砚池朝她额头轻轻一叩,长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你真的是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你就没想过MUSE的3X系列到底是什么的缩写吗?”

    第 78 章   起床气

    海城早春,在温煦的阳光下悄无声息地来了。

    年后就是两家的会面,夏星晓起初还有点紧张,毕竟之前汪静和何韵的交锋并不愉快,她有点担心再次谈崩。

    结果时砚池和何韵到海角巷的时候,一见面就给足了汪静和夏江面子,五位数起步的烟酒茶,还有后备箱里塞得满满的名贵礼盒,饶是汪静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砸得有点晕。

    何韵是和时砚池的两个舅妈一起来的,全程一点架子都没有,三个人特别热络地喝着夏星晓家几十块钱的的茶叶,当着夏江和汪静的面对夏星晓大肆夸赞,夸张到让她汗颜的程度。

    按照上门提亲的礼数,这顿饭应该是夏星晓家请客的,但是餐厅这样的小事,时砚池是定然要为丈母娘分忧的,他一早就约了家典雅的私房菜馆,所有菜品全都是按照汪静和夏江喜好定制的,他把自己身份摆得特别清楚,整个饭局都是以夏家为尊的。

    饭桌上,以何韵为首,两个舅妈为辅的甜言蜜语更是一句接着一句。

    “我们全家都特别喜欢星星。”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很忙吧,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星晓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的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星晓。”

    甚至在她长时间拒绝的状态下,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星晓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星晓。”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

    再转头轻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星晓的朋友。”

    夏星晓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星晓,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问她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潇潇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时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彼此,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这边的动静,将两人的距离从三步缩至半步,折玉般的声音传入话筒,“总监,我不算栏目组的主力?”

    对面静默了三秒,然后是付卫东尴尬的笑声,“你当然是节目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没休,王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夏星晓应声后挂断电话,徐行自然地道,“我送你过去吧。”

    这种饭局,用开车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过去。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隔着玻璃门,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星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星晓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星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想亲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隔着玻璃门,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星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星晓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星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想亲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徐行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夏星晓要炸了,这人登堂入室后马上换了嘴脸,哪有刚刚求收留的可怜样,一副孔雀开屏的样子,就怕徐行不知道他也住进了自己房间。

    “你是不是有病……”

    发飙发到一半,房门被人敲响,她压了下火,用眼神示意他开门。

    门一开,一道女声传了进来,“刚才看你进了这间房,真巧,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

    隔了好几间房,还真是巧得很。

    那会,夏星晓正坐在沙发上喝茶降火,循声看过去时,就见一个女人穿着件单薄的真丝睡裙,没等时砚池回答就不请自入。

    眼睛扫过房间里时,女人的视线直愣愣地撞上喝茶的夏星晓,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拢了拢睡衣领口,又窘迫又尴尬,“啊,我不知道……”

    夏星晓绾了绾半干不湿的长发,用鲨鱼夹夹在脑后,眸色清淡地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假笑,“不好意思,被我捷足先登了。”

    房门一开一阖,不速之客走了,她眼神扎扎实实地落他身上。

    时砚池要笑不笑地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

    ……

    睡觉时,床上毫无意外地又出现一道楚河汉界。

    时砚池拿开中间的枕头,又把小蚕蛹从被子里挖出来,他失笑,“我看都没看她一眼……”

    直到怀里的背脊轻微发抖,胸口有湿意蔓延,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指尖沾上温热水迹。

    “宝宝,我错了……”

    夏星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这种不问缘由的道歉,根本就不走心。

    “你哪儿错了?”

    他答不出。

    她睫毛发颤,声音像是喃喃自语,“你不是觉得我的身体被他碰过了,你嫌弃……”

    话没说完,他的反驳就扑了上来,“我没有,不许你这么说。”

    她的眼神软萌迷茫,“那是为什么?”

    时砚池手指发颤,如珍如宝地把人拢在怀里,喉结剧烈地滚动,嗓子里像是有什么在烧,眼睛瞬间就红了,“都是因为我,我没资格碰你……”

    夏星晓愣了,她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咬着唇,声音哽咽,“可是,只有你才能让我我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

    时砚池一瞬就受不了,心脏像触电一般,酸麻发胀,他把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吻着。

    半小时的节目在人仰马翻的准备和严阵以待的直播中度过。

    直播节目就是这样的,前期紧锣密鼓神经崩成弦,一旦节目结束,办公室秒空的速度堪比警报来袭。

    兜里的手机掐着点地震动,她摘掉无线麦克风,跟直播线上的同事们道了别,进电梯才把电话接起。

    “喂,妈。”

    “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这种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夏星晓嗅到了一丝火药味儿。

    “再有几天就快忙完了,我尽量周末回去……”

    听出了她声音了疲惫,汪静女士来了气,“当初学中文毕业考个公务员不好吗?偏要脑子抽风改什么专业…”

    掐着太阳穴把蓝牙耳机挂上,她滑屏幕敲爸爸的小窗。

    食人星星:【情报员,我妈什么情况?】

    玩泥爸:【鸿门宴】

    食人星星:【为什么?】

    玩泥爸:【热搜】

    食人星星:【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她爸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

    暴躁的声音从听筒里面冒出来,“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夏星晓最怕她妈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时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女主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抽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汪女主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她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接待人员把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徐行的名字突然跃出手机屏幕。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润:“星晓,你身体好点了吗?”

    “谢谢徐哥,好多了。”

    “栏目的赞助我刚跟顾源集团谈好了,你不用再去MUSE了。”

    “你知道我来了MUSE?”

    徐行的声音带着笑意,“全台都知道,我们财经频道出了一个带病工作的楷模,目前你的话题指数直逼郑启伦。”

    郑启伦是气象主播,上次因为打伞在户外播天气被雷劈而火爆出圈。

    脸热,她接,“我真是来采访的……”

    “撞车跟你没关系,所有的纠纷就让两个集团的法务处理就好,你回来吧。”

    徐行的声音很轻,但格外认真,“星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不想再跟你维持同事的关系了,我想正大光明地保护你。”

    夏星晓没吭声,她起身打量了一圈,最后在西南角的棕榈树选了个无人的地方继续通话。

    “表白的话我本该当面说,可听说你提前销病假去MUSE采访,我觉得不能再等了,所有的问题交给我来处理……”

    “徐哥”,夏星晓截断他的话,“我来MUSE不是为了采访的,这里有我喜欢的人,也有我想要的答案。”

    ……

    挂电话后,她盯着MUSE中心发光的LED字体,心里突然就有些确凿了。

    后面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公关部的张总才一路小跑刷卡出来,笑呵呵地问好后,愣是没对这次突兀的拍摄计划提半点异议。

    他带着他们在来访人员那里登记后,又安排了个公关部的同事陪同,最后才风尘仆仆地回去开会了。

    被等待耗尽了耐心,夏星晓心火越烧越旺,她驾轻就熟地配合老余拍摄完几组出像后,马上开始旁敲侧击公关部的圆脸姑娘,“节目还缺一个有分量的人物采访了,你能给安排一下吗?”

    小姑娘得了张总的交待,全力配合他们的拍摄工作,这会侧着头看她,“您想要采访谁呢?”

    ……

    终于觉得有点无聊了,她准备起床喝口水,刚拿起水杯,身侧突然有了动静,原本熟睡的人像是突然惊醒,他拿着水杯去外面重新接了温水,回来时认真告诫她,“宝宝,不要喝隔夜水。”

    说完,他侧过身,眼睛又闭上了。

    夏星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梦游?

    他所有行为动作都像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一刻,心脏像泡在温泉里,熨帖得不像话。

    这是一个有起床气的人吗?

    第 79 章   浴室香

    二月十四号是两人重逢以来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夏星晓下了节目就去“时朵”的调香实验室,一连熬了好几夜,在拒绝了时砚池无数次的探班请求后,终于在情人节的前一晚带回了惊喜。

    气温刚刚回暖,朦胧的月光下,整个南山别墅静寂一片。

    夏星晓停好车子,拉开车门,脖颈最先感受凉意,随后夜风席裹全身,裙角拍打着小腿,她加快步伐,清脆的脚步声打破春夜涟漪。

    杂木小院里的月球灯还亮着,前几天时砚池定制了不少新的花卉,在花园里造了个木质小凉亭,白色的纱幔随风荡着,她已经可以想象夏天在这里看书,该是多么治愈了。

    按开指纹锁,人就被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夏星晓惊呼了一声。

    淡淡的月光下,一道清冽的冷松香逼近,她抬头,跌进一道潭影幽深的眸底。

    “你怎么在这儿?”

    那一年冬天,风是冷的,夜是黑的。

    回老旧出租房的路上,夏星晓在巷子口给时砚池打电话,挂断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奔驰突然亮起大灯,一道女人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和她的叠在一起。

    天好冷,哈气从嘴里呼出的时候,瞬间被冷冽的寒风凝结成霜。

    女人从阴影里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说话,一股寒意从毛孔渗入骨髓,更像是一记闷棍敲上脑仁儿。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了。

    夏星晓站在寒风里,看见她消失方向,眼泪一滴滴落下。

    黑黢黢的夜,漫长得看不到头。

    凌晨的暴雨冲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转眼又是艳阳毒辣。

    夏星晓拿着话筒站在光里,白色职业套装清爽干练,海藻长发束成马尾,身板端正地对着摄像机开口。

    “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什比克经济论坛还有半小时就要正式启幕!”

    道旗扑簌作响,国际金融中心门口兵荒马乱,周遭忙碌的人进进出出。

    一片喧闹中,折玉般的声音字字落耳,在驻足的观众耳廓开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将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将给全球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新的指引!”

    摄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关掉无线麦克的电源,夏星晓顺手接过实习生初宁宁递来的手机。

    初宁宁一脸崇拜地探身过来,“星晓姐,长得好看的人还这么会说话,你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星晓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照了镜子,就差点信了你的渣男语录。”

    初宁宁挎上她的臂弯,“你怀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两人一路玩笑地进了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节目组人齐了再一起进场。

    来来往往的精英人士对夏星晓的吸引不大,她解锁手机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

    今天的热搜前排都被一个名字霸屏:海昱科技总裁千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某男团ACE。

    ACE的老婆粉个个义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从高中时期的校园霸凌,到大学时期的改头换面,各种诅咒p遗照,恨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海昱科技今天开盘五分钟,股票直接跌停。

    瞥见她手机页面,初宁宁八卦欲旺盛,“星晓姐,这次温潇潇算是踢倒铁板了吧?”

    大概是积攒了不少新仇旧恨,她情景再现的时候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文总昨天上节目本来是要洗白的,结果温潇潇来得晚没RE稿,直播一开始就提了绯闻,文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了节目就让助理撤了节目冠名,听说还让律师团队给栏目组发律师函,总监现在气炸了……”

    “哦~”

    夏星晓并未表态,只一个尾音上扬的飘荡回应,隐隐泄了情绪。

    撤了节目冠名这事儿,说大了对夏星晓也有影响,毕竟她也是这档节目唯二的主持人。

    《财经快行线》是全国有名的财经节目,两个当家花旦风格迥异,却各自拥有拥趸。

    如果说温潇潇是朵俗尘不染的白莲花,那么夏星晓就是恃靓行凶的野玫瑰。

    两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实积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温潇潇,这朵白莲花把双面人玩得那叫一个溜。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请假就是换班,不但对采访嘉宾挑三拣四,还踩着她的底线在总监面前阴阳她的主持风格。

    这次,终于玩脱线了。

    “听说温潇潇搭了很多线,可惜连海昱科技的大门都没进去!”初宁宁继续幸灾乐祸。

    夏星晓意犹未尽地抬头,脑后的长发随之轻微摆动,“拜托了,以后这种被保安赶出去的名场面,你一定要给我现场直播……”

    初宁宁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认识一些相关的朋友,然后有点小道消息……”

    懂了。

    这点事儿在温潇潇那儿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传播最快的永远是八卦。

    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夏星晓揶揄她,“宁宁公主……”

    “你干嘛来栏目组受气?”

    “有钱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你喜欢体验社会毒打?”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去,初宁宁肩膀肉眼可见地垮掉了,整个脸也哭丧着,“别提了,我爸让我来这学习,顺便结交人脉……”

    可惜哭诉才刚刚发出萌芽,L省卫视财经频道的总监付卫东就火急火燎地杀过来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噤声。

    “看见文总了吗?”

    “海昱科技的人来了吗?”

    他额头淌汗,语气里带着火星子。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夏星晓,那个热搜过后,提到Muse他们很难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签字笔在指尖转着,夏星晓斜过脑袋,表情讳莫如深,“有什么问题吗?”

    明晃晃的视线碰了壁,众人齐齐低眉抿嘴,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Muse交给我吧。”温潇潇的指尖敲着桌面。

    她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她对视。

    像挑衅。

    那晚她死皮赖脸上了时砚池的车,在大门口和夏星晓对话之后,来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两人之间有事儿。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毕竟我跟时总……”

    “挺熟的。”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暗示,相互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而夏星晓累了,在时砚池这件事上,她连基本的胜负欲都没了。

    八风不动地带头鼓掌,她扬起唇角,“我们静候温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才跟上。

    出会议室的时候,一个记者嘴唇微动,“温潇潇胆子可真大,都傍上领导了,还敢明目张胆出去勾搭。”

    “王台有家有业的,是不可能给她扶正的,人家总得找好下家。”

    “时砚池不是才回国吗,这就搭上线了?”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

    短暂安静后,另一人口气八卦,“跟时砚池上热搜的不是夏星晓吗?”

    “夏星晓要是那种人,凭她的才情和长相,还能有温潇潇什么事?”

    大家掩嘴偷笑。

    业务能力也好、职场规则也好,都不过是别人消遣的谈资罢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翻了页,转眼到了周三。

    夏星晓晚上六点半下了节目。

    电梯门往两边移,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去,初宁宁拍拍她的胳膊,神情暧昧,“星晓姐,找你的吧?”

    夏星晓抬额,谢南州就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那晚唐突的表白之后,两人并没有交集,除了几条嘘寒问暖的短信,谢南州又恢复成了举止进退有度的谦谦君子。

    君子到很俗套的程度。

    不像那人,完全是强盗行径,脑子里不自觉地掠过时砚池追她的样子。

    “钱够花吗,不够我转你。”

    “在哪,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受什么委屈了,老公给你报仇。”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定是过去哀悼分手不够充分,才会让回忆无孔不入地变成现在的余音。

    窗外有风,徐徐地吹,感应门忙碌地开合。

    谢南州彬彬有礼地对行注目礼的同事微笑,视线扫回她身上,“才下班,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星晓有一瞬的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谢南州笑了笑,向她伸手,“请你吃饭,赏脸吗?”

    人来人往的地方,堂而皇之地邀约,她态度明确地摇了摇头。

    手还摊在空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走吧,星晓。”

    甚至在她长时间拒绝的状态下,他伸手来拉她的手。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沿着脊椎攀爬,夏星晓身子一僵,身后有男声冒出来,“星晓。”

    两人闻声望去,徐行从电梯里步出,穿着件素色T恤,休闲西装搭在臂弯,他视线先是落到谢南州悬空的手上,再转头轻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谢南州收回手,率先接话,“你好,我是星晓的朋友。”

    夏星晓终于停止了安静的修行,冷淡开口,“谢先生,谢谢你的厚爱,我们并不合适。”

    “星晓,抱歉,第一次追人我没什么经验。”

    又是那副绅士有礼的样子,虚伪得令人生厌。

    徐行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谢南州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兄弟你眼光不错,不过追求女孩子,要讲究耐心。”

    几个人正僵着,付卫东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他问夏星晓在哪?

    以为节目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她退到两人三步之外的角落,手机举在耳畔,远远地观察那两人的动态,回一句,“我还在台里。”

    空旷的大堂里付卫东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正好,晚上约了Muse的公关部谈冠名的事儿,你也去。”

    她揉着僵硬的眉心婉拒,“您和温姐去吧,我这情况去了也是尴尬。”

    “时总发话了,栏目组的主力都得去,你正好可以当面赔罪。”

    彼此,浅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徐行一直留意她这边的动静,将两人的距离从三步缩至半步,折玉般的声音传入话筒,“总监,我算不算栏目组的主力?”

    对面静默了三秒,然后是付卫东尴尬的笑声,“你当然是节目组的主力,什比克你一天没休,王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然后带着哈哈秒挂电话。

    徐行自然地道,“你别开车了,我送你过去。”

    夏星晓颔首,这种饭局,用开车不能喝酒的借口混不过去。

    两人从谢南州身前穿过,出玻璃门的时候,她余光捕捉到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零星小雨直接导致了今天的降温,夏星晓穿着白色缎面衬衫搭配米色长裤,脸色一吹就白。

    肩身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而下,徐行温和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最近一直骚扰你?”

    摇头,她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分给谢南州分毫了,指腹点开微信上的红点:晚上八点,星潮会所,二楼包间夏禾。

    跟相亲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一个包间。

    坐上副驾,她稍稍走神了一会。

    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变换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身体那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和过去和解的冲动,随着车子的停下,被夜风冷却。

    徐行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别麻烦了,徐哥,我晚上打车走就行。”

    徐行语气特别慎重,“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

    点头,她看着奔驰狭长尾灯远去。

    折身,将碎发绾到耳后,在玻璃倒影中补了个唇色,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妥协与认命般迈进星潮会所。

    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推开包间门。

    入眼的是王台和付卫东,还有几个陌生人,正笑意盈盈地一起说话。

    时砚池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笑意薄薄的,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

    许是包间憋闷,他正缓缓把衬衫袖口折回到小臂的位置,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她抬额,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对上来男人的视线。

    时砚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

    “夏主播,今天穿得好像……”

    “不够隆重。”

    夏星晓心底警铃大作,这狗男人给人添堵的本事真是不减当年。

    两人有次约会是在一个时砚池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夏星晓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时砚池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时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时砚池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星晓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时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时砚池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星晓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袭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星晓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时砚池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时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时砚池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星晓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时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时砚池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晓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时砚池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时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在什比克现场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更感谢您带着我上了一次热搜,让我在全国人民面前打开了知名度。”

    时砚池仍懒洋洋地坐着,淡淡地看着她,两人的对视寂静如水。

    三秒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淡薄、浅嘲。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这就是他如今对她的态度了。

    “我干了,您随意。”

    她说完便状态神勇地一口将红酒饮尽,酸涩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点火,在胃里翻滚。

    素净的脸庞酒意上头,竟急出几分艳色。

    烟灰在他两指间慢慢掸下,白色的烟雾从嘴边溢出,他的脸渐渐和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合。

    她看见了跪在了她脚边求她别分手的时砚池,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爱情,怪不得旁人。

    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时,时砚池的杯子已经空了。

    何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时砚池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星晓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时后结束的。

    夏星晓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时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美人撒娇,别有一番滋味,可惜碰上个不解风情的。

    时砚池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掠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时总平时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星晓。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星晓轻哂,“我让人来接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时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中山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时砚池长腿一迈,撂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晓,上车!”

    ……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砚池的作风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夏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夏星晓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时砚池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星晓,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星晓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时砚池,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星晓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 “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那是两人异地时,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时,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夏星晓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池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时砚池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喑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没看见。”她们乖巧地同时摇头。

    两人很有默契,绝对不要招惹一个情绪不稳、随时随地都会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付卫东的步子一秒都没逗留,又急匆匆地进内场找人了。

    夏星晓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国的媒体都聚集在这,海昱科技的人是疯了才会到场,不过看总监火山爆发的态势,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彼时,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穹顶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分子在舞动,眼前人来人往,感应门开开合合,脚步和喧嚣挤满大堂。

    夏星晓正在翻着论坛的流程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周遭人成规模地地看过去。

    上午九点五十六分,一个年轻男人逆着光,大步流星而来,后面跟着七八个随行人员。

    西装搭在手臂上,白衬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他身子骨迟缓移动,完全不似其他企业家的菁英范儿,带着放荡不羁的顽劣气质。

    心跳声渐渐盖过脚步声和交谈声,夏星晓的手渐渐攥紧衣摆,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过头来的时候,无意识地一瞥,却扎扎实实地撞入她的视线。

    只一眼,如电影中的定格,两人的眼神穿过人群,穿过嘈杂的空气,就这么胶着出了一道虚实难辨的光与影。

    千山万水,时隔经年,这人竟然回来了?

    夏星晓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可真正见到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大脑空白,身体僵麻。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心被凿出一片暗黑的沟渠,漏风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凉。

    “时总,请往这边走。”礼仪小姐红着脸轻声提醒。

    时砚池懒淡地收回视线,没停下、没开口,没有为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达任何情绪,在一大堆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了内场。

    光影里,他拨开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嚣、有浮躁,偏偏没有半点波澜。

    夏星晓垂眸,掩去眼底晦涩暗淡。

    “我靠,这个祖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初宁宁愣了三秒后迅速掏出手机。

    “你认识他?”夏星晓指缘压着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MUSE总裁时砚池?他跟我表哥是发小儿。”初宁宁身板都直了,顾不上跟她细聊,开始解锁手机继续轰炸消息。

    “时砚池回国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手机撂嘴边,一条条语音急迫地发了出去。

    很快听到“嗖嗖嗖”的回复,语音没外放,惊讶声溢出听筒,可见他回国的消息有多么的突然,竟然在他们的圈子里也是新闻。

    那时候,咬着的下唇才微微松开,夏星晓抱紧手里的话筒,低声提醒,“宁宁,该进场了。”

    十点整,“新能源创新发展”主题分论坛准时开始。

    剧场内交错的几何线条向穹顶延伸,一千六百个阶梯座无虚席。

    什比克论坛分冬夏两季,为期五天,在海城和什比克轮流举办,整个论坛L省卫视现场直播,全球媒体同步转播。

    夏星晓按名索骥坐进自己的位置,她的大脑刚才经历了一场海啸,现在已经缓缓归于静寂。

    可台风过境造成颓败余韵还在持续,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开关麦克风,发出“啪嗒啪嗒”的噪音,最后,终于还是被痛觉神经占了上风,低头去看时微微抽了口气,脚趾和脚跟双双负伤,都磨出了水泡。

    左边的付卫东恹恹的,时不时回眸看向门口,对海昱科技的人贼心不死。

    右边是头也不抬的初宁宁,手指翻飞地噼里啪啦打字,八卦业务繁忙。

    瓶盖和瓶身在反作用力下“咔擦”一声分离,微凉的矿泉水顺着口腔滑入。

    醒胃,更醒神。

    时砚池坐在第二排,膝盖抵着前排座椅,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调整着同声传译的耳机,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论坛的议题还在继续,主持人邀请行业大咖上台高端对话,嘴里夸张且隆重的介绍词,最后落成一句:“让我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能源汽车MUSE总裁——时砚池。”

    台下镁光灯持续不断地闪烁,夏星晓的视线无声无息地跟着,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

    时砚池嘴角微翘,开口之前转了转腕表,那是他多年的习惯动作,“电动车行业经历几轮洗牌之后,头部品牌将会占据百分之六十的市场,MUSE希望能和所有电动车品牌求同存异,抵御恶性竞争,共同做大市场。”

    掌声陆陆续续地响,就连心不在焉的总监也被气氛带动,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周围,跟着鼓了掌。

    夏星晓也轻轻地鼓了掌,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

    命运的齿轮无声地滚动,将少数人送达巅峰,将更多的人送达普通。

    而他向来是最耀眼的那个。

    后面的采访环节十分热络,总监的视线始终流连在台上,像饿狼盯紧猎物,他对夏星晓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后,你务必截下时总,跟他约期专访,回国后亮相的第一个节目在《财经快行线》,收视率肯定翻倍。”

    付卫东的注意力终于从撤掉冠名的阴郁中转移到了节目质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脏还没彻底归位,平静的湖面又被这个消息炸出满池涟漪,夏星晓怔了三秒,开始客观地给他分析形势,“金融时报和路透社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你确定他能看得上我们节目?”

    “去试试又不会死。”

    夏星晓仿若妥协与认命般,轻轻地叹一口气。

    采访他,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他那么圆滑个人,应该也会公私分明吧。

    群访在她漫长的心理建设中结束,时砚池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场。

    记者呼啦啦地往外跑,夏星晓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着初宁宁跟在乌泱泱的媒体群后面。

    “时总,再说两句吧。”

    “您刚回来就接手MUSE,会有什么大动作吗?”

    各大媒体带着长.枪短.炮跟着,麦克风、录音笔、手机都怼到时砚池跟前,他丝毫没有停步,继续往外走。

    夏星晓和初宁宁被人群圈隔离在外。

    “星晓姐,我来帮你。”

    初宁宁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力地推了她一把,人群立刻被一股怪力撞得四散,止步时,夏星晓的鞋跟正好刮过一个摄像师的架子。

    “咣当”一声,摄像机应声落地,周围人忙着去救。

    没错,大家心照不宣,第一个救的肯定是价值不菲的摄像机。

    半秒的反应区间里,夏星晓还垂死般想抓住点什么,半秒后,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

    在阵阵惊呼声中,她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全场有那么三四秒的屏息,然后是不断亮起的闪光灯,还有手机和相机的快门声。

    夏星晓闭眼。

    原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玻璃穹顶的光落在脚边,窗外绿荫里喷泉摇曳,硕大壁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拨动。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夏星晓闷哼一声,整个脑子都懵掉。

    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时砚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劲臂撞上后腰,将人稳稳地带进怀里。

    紊乱的神经在熟悉的气味里渐渐平复。

    他的衣服很多,轻微洁癖,一直用着一模一样香调的洗衣凝珠,很少见的冷松香气。

    可笑的是,她对这些味道依然记忆犹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亲密的回忆,想起那晚他发烫的皮肤,想起提分手时他暴怒的表情。

    站稳了,但是不敢抬头,因为瞥见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底。

    夏星晓双手握紧话筒,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这时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没事吧,星晓姐?”初宁宁脸都吓白了,抚着她的手臂小声安慰。

    “我没事。”她的声线游离。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连手臂离开时裹挟的风都是冷硬的。

    头顶的男声倦懒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边绕,“这位记者真敬业,给她留张名片。”

    原来他对待陌生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整个过程中,夏星晓始终没有抬头,可胸腔哽着的一口气始终压着。

    空气闷热无风,柏油路上都是烈日灼下的光点。

    回台路上,采访车里静悄悄的。

    付卫东蹙着眉头闭目养神,初宁宁大气儿不敢喘,蠢蠢欲动地用余光传递信息。

    夏星晓面无表情地浏览今天的微博,热搜榜单已经重新洗牌,什比克经济论坛霸占了今天热搜榜的前六。

    时砚池回国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顶了财经和娱乐两榜。

    榜首的那一条标题赫然写着:“MUSE总裁被人当场投怀送抱”,后面还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料人虽然没对投怀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关词条很快白热化,夏星晓的身份分分钟被刨了出来。

    发帖人起初对她职业素养还是认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晓采访多那么多知名企业家,还不至于会生扑吧?】

    反驳的帖子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时砚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这样的男人,生扑不过分吧?】

    那是本全球发行的影响力人物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头清爽短发,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放荡不羁的眼睛。

    很快帖子彻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网友讨论得一片热血沸腾,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团ACE的绯闻热度一降再降,最后很快淡出热搜前排。

    温潇潇的难题被她破了,用的还是以身殉葬的方式。

    整个人气到爆炸。

    屏幕上不断跳出电话和微信,夏星晓统统不理,她长按了关机键-

    空调无声地出着冷气,总监办公室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夏星晓和温潇潇分坐一组沙发的两头,中间像隔了半个太平洋。

    付卫东的表情可谓痛心疾首,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看两人就像老父亲看一对逆女。

    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缸里,他指着俩人的手都微微发抖,“你们俩……”

    那头的温潇潇哭得梨花带雨,身体颤抖;反观太平洋的这头,夏星晓撑在沙发扶手边缘,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特别疲惫。

    又自我平复了好一会,付卫东才吐出一口浊气,他用脚带上门,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人对面。

    “一天两个热搜,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们还是骂你们,我他妈做了半辈子节目从来没上过一次热搜,今天都碰上了。”

    夏星晓掀起眼皮,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没回答。

    温潇潇的眼睛还红着,一副小可怜的狼狈样,“总监,我也是为了节目的收视率着想,不聊绯闻哪有看点?”

    付卫东立刻瞪她,“你这么为节目着想,判断到文总会撤销冠名吗,预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吗?猜想到我们栏目组要被告了吗?”

    他暴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问完一句,后面还跟着个声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温潇潇语带颤抖地软下了调子,“该认的错我认了,该道的歉我也道了,现在是让我以死谢罪吗?”

    “你的命那么值钱吗?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损失吗?”付卫东掳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温潇潇语塞,把视线撇向一侧,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场面被手机的“嗡嗡”声打破,瞥见屏幕上跳出的名字,付卫东撂两人一眼,起身接电话。

    “喂,王台……”

    ……

    “律师函?栏目组会去道歉的,肯定会让文总满意的……”

    ……

    “好的,好的。”

    付卫东挂了电话拎起手机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抬头朝温潇潇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文总的律师函已经送到法务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决吧。”

    温潇潇一言不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烟雾在付卫东嘴边四散,他听到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立刻开口调转枪口,“还有你!”

    夏星晓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这样一副迎接风雨的姿态对上付卫东,“论坛,你让我去的;专访,你让我约的。”

    掌心拍上茶几,一张名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上面,时砚池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这张名片给得多余,他电话号码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发霉。

    “我虽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时总联系方式,虽然意外上了热搜,但我也没让台里出一分钱去撤热搜吧,所有骂名我自己担着,有什么问题吗?”

    付卫东有瞬间的怔惊,烟草在指尖烧着。

    夏星晓抬额看,后面的话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无底线,栏目组每次出了问题都旁敲侧击地往我身上引,祸水东引这点把戏,我都看腻了。”

    在这么一长串的对话后,付卫东率先收回视线,他手指点了点烟头,烟灰落在地上。

    夏星晓撑着头,视线一如既往地跟他对视。

    付卫东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情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张台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财经快行线》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惹上官司,一个沾上丑闻,这档节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个栏目组集体滚蛋。”

    座椅的滑轮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他起身,口气是实打实地居高临下,“你就说将来谁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两人,话里话外却单指她一个,堂而皇之地点明了温潇潇有后台肯定有人保她,节目出了任何问题,为了顾大局背锅的肯定是她。

    夏星晓的表情很不好,想着就这样吧,彻底摆烂,爱咋咋地。

    随后办公室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来催,“总监,王台长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付卫东走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剩她了。

    手机开机,一通通未接来电跳出来,有家里的、闺蜜的、同学的,甚至还有不少是曾经采访过的企业高管,手机震个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一串没存名字的号码【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温潇潇。】

    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夏星晓到安全通道的时候,温潇潇已经在那候着。

    通道里没有窗,也吹不到冷气,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夏星晓环着手臂靠上安全门,温潇潇循声抬头,将眼前的墨镜缓缓拉到鼻尖,两人身影相对。

    夏星晓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应她,“眼泪干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认识海昱科技的文总?”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人,温潇潇还是冷着脸。

    “干嘛?”夏星晓被她气笑了,“你托关系都托到我这里了吗?我一不想跟你产生共鸣,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心火涌得厉害,本来就烦,还要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宿敌。

    她一瞬觉得特别没劲,转身就走,门把手咔嚓转动,温潇潇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门缝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夏星晓抬眼。

    “说了找你有事”,温潇潇早就不是总监办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根儿烟,指尖一个打转,递给她,“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节目要是黄了,财经圈我们也不用混了。”

    “你也会担心这个?”夏星晓呵笑,不接她递过来的烟。

    “废话!”烟嘴又一个打转,温潇潇自己点火。

    安全通道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大。

    “这个节目我们两个都有份,况且,你就敢保证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吗?”

    这句话落下,周遭彻底陷入了沉寂。

    夏星晓看着安静抽烟的温潇潇,突然就有了谈话欲,在漫开的烟气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个方案,你想不想听?”

    “你托了那么多关系也见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来冠名,起码让她把律师函撤了……”

    温潇潇不屑,“你面子有这么大?”

    “今天她的热搜能撤,说到底有我一半功劳,你说这半个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给?”

    温潇潇吐了一口烟气,“刚才还油盐不进,现在突然这么好心?”

    “不是你说的互帮互助吗”,夏星晓草草看她一眼后,把手里的名片塞过去,“作为回报,你要让MUSE总裁发微博给我正名。”

    “正什么名?”

    “今天的摔跤是意外,绝对不是投怀送抱!

    次日醒了,她才知道,昨晚去吃烧烤的那群人,集体拉肚子了。

    就在她心情复杂,皱着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时砚池好笑地看着她,“没多大事,就当排毒了。”

    “谁让他们不是钢铁胃。”

    夏星晓:……

    一个好的爱人,就是无条件地偏爱和兜底。

    经此一事,她又在他们圈子里小火了一把,朋友们都知道,时砚池宠妻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第 80 章   结婚证

    婚礼定在五月二十号,夏星晓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上到婚纱钻戒结婚场地,下到宾客名单伴手礼,时砚池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点儿都没让她操心。

    婚纱送来试穿的那天,长长的拖尾垂在南山别墅的楼梯上,裙摆上闪耀的水晶,犹如星光点点。

    清透的阳光穿过毫无遮挡的落地窗,光影簌簌中,夏星晓身着拖尾婚纱扑进他的怀里,软缎般的长发扬在空气里,带着特有的香气。

    她娇声娇气地控诉,“时砚池,你作弊!”

    MARIS的婚纱定做时间最少两年,那时候他根本还没回国。

    时砚池接住她,把人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发的发顶,一种充盈感席卷全身。

    到底是谁作弊?

    当年明明要跟他分手,却要用do爱抄近路跟他达到亲密关系,那时候他还不懂,没打开她的世界,也没她进入的心。

    挣扎着从可怕的噩梦中醒来,夏星晓发现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了,她蜷缩在大床的一角,瞪视着天花板,仿佛只要再重新进入那个梦里,便会万劫不复。

    兀自想起在大学时在一起的日子,她和时砚池隔着八千公里,一个在海城,一个在伦敦,两人在黑暗里各自为战。

    故事很老套。

    夏星晓父亲买矿破产,卖掉房产举家拮据度日。时砚池母亲抑郁症爆发,到英国治病,他也随之转学到帝国理工,不谙世事的男女在现实中辗转,生出无数的刺,最后无疾而终。

    很理智地删除、拉黑、断联、消失。

    第三天,时砚池开始满世界地疯狂找她。

    黑名单里每天拦截几百个不同的电话、几十条未读的短信、无数个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请,她在逼自己走出这段内耗,也在逼他放弃自己。

    她避开了一切能见面的可能,甚至搬离了宿舍,跟辅导员请了病假,断绝了一切跟共同认识人接触的机会,近乎偏执地离开了他。

    猝不及防的见面还是来了,一场重要考试,她出教学楼的瞬间,时砚池穿了件黑色衬衫,仿佛融进夜色里。

    时砚池没有一刻比那时更沉默,原本清隽慵懒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人了,冷空气里都是孤独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又酸又涩。

    有辆车的近光灯直直地照过来,照到他身上,他背着光,距离她只有一米。

    一刹那,满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晓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见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烟雾袅袅漫在他周身。

    对视了几分钟,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进副驾,她木讷地配合,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开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共处,在分开的一百四十七天之后。

    时砚池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单膝缓缓着地,仰头看她,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沉默一个卑微,他恳求道,“求你,别分手。”

    “宝宝,给我点时间,你要的我都能给你。”略带疲惫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从心,他使劲儿地扣紧她的后颈,像是为自己的承诺做注脚。

    房间没开灯,那么黯淡,那么寂静。

    那么骄傲地一个人跪在她脚边,夏星晓长久地凝视他。

    真的好喜欢他,所以更怕这种远距离的内耗把爱熬到无力。

    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借着月光曲下膝盖,抚上他的脸,对上他泛红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终于气若游丝地答,“对不起,我放弃了……”

    最后的记忆,是他不可置信的脸。

    噩梦惊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着。

    夏星晓跑到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手机再次开机,屏幕上立刻跳出无数个提示音。

    舆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时砚池顶着MUSE总裁的实名认证发了条帖子。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无数次地梦到过他,无数次在教室里看看书就落泪,无数次在网上搜索他的现状。

    随着他微博的注销,她只能从他大学校园网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迹,如今那个沉寂的账号又活过来了。

    转发的内容是MUSE的超级工厂产能升级到三十五万辆,转发语只有两个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对题!

    然而,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个词,再次掀起网络狂欢,@她、留言她、内涵她的帖子无数,在消息将机身震到发烫的时候,她卸载了微博。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天光大亮,手边是那本翻烂了的《了凡四训》,脑袋里不断盘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过往片段不断闪现,好的坏的,每一种都是凌迟。

    好在,天终于亮了。

    六点刚过,她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鼓捣了半天,眼睛还是有些肿。

    去台里录节目的路上,电话又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她打着方向盘撂一眼屏幕,单手戴上蓝牙耳机。

    质问声劈头盖脸就来,“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隐约听到耳机里汪静游刃有余地跟菜摊老板砍价,料想她对网络上的热搜并不知情,她微微松了口气。

    “妈,什比克经济论坛,我们台要给中视切信号,还要跟所有台一起抢独家采访,饭都吃不上。”

    “一天天比国家领导人都忙……”

    “真没骗你,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她拒绝里带着嫌弃,“你们那门禁太麻烦,层层刷卡的,一个破演播室门口还要搞个保安守着。”

    夏星晓回忆起上次她妈妈被保安拦下的场景,不由得失笑,“这不得保证播出安全吗,万一直播的时候恐怖分子冲了进来……”

    “你在阴阳谁,我是恐怖分子吗?”汪静截断她的话,“我不打扰你工作了,顺便说一句,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人家,对方要是跟你联系,你就好好聊。”

    “你这哪是顺便,你这是专程好吗?”

    夏星晓把车开进停车场,长长地吁了口气,“妈,以后这种事儿你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倒是接电话呀?”汪静音调拔了八度。

    夏星晓大脑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妈再掰扯下去了,只淡淡地应了声,汪静目的达到利落挂电话,速度比她还快。

    可能昨晚没睡,夏星晓的状态总是在游离,进化妆间的时候,又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好像患有一种叫做平地摔跤综合征的怪病。

    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行进的轨迹上偏离,或者左脚绊倒右脚,或者在很规整的地方一脚踏空,这些异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边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包括时砚池。

    当时没有过心,昨晚静下来了又想起来了,热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难说不是他的条件反射。

    她从化妆间的桌面上随便寻了根儿黑皮筋,把长发束成马尾,做化妆前的准备。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道人影,徐行把手里的早餐袋放桌上,双手自然地撑在她的椅背上。

    他面容平静地开口,“想什么呢?”

    几个字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夏星晓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神游,她打起精神笑了笑,“瞎写。”

    《财经快行线》的主持人团队是两男两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档主持。

    徐行拉开旁边的椅子,悦耳的声音带着关怀,“你没吃早饭吧?”

    夏星晓这才发现面前的早餐袋,没再跟他客气,她拿出牛奶还有鸡胸肉三明治,都是热的。

    “谢谢,徐哥。”

    徐行是L卫视的一哥,当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时候,就是他力排众议选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星晓,来台里的这两年,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又被你妈妈给训了?”徐行妆发已经好了,对她上热搜的事避而不谈。

    “没事,常训,我经验丰富。”

    二十六岁的单身女性,工作没做出什么名堂,身体造得够呛,又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状态不断挑战着父母的焦虑底线。

    “最后十分钟,播出带、备播带全都交给后期,直播线准备!”导播的大嗓门响彻整个走廊。

    什比克论坛这两天,L卫视的财经频道尤为忙碌,论坛特别报道已经从上午十点全天延长至晚上八点,记者编辑都在机房一刻不停地赶节目。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从机房延伸到化妆间,然后急刹似的止住。

    导播站在门口,视线在化妆间里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微微怔惊了一下。

    “星晓,总监没跟你说吗?”

    他状若无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给了徐行,另一份攥在手里没动。

    化妆师正用扁尾梳给她调整发顶的高度,夏星晓从镜子里跟导播对视,“跟我说什么?”

    “就是……”

    导播在心里咒骂,付卫东这个老狐狸,这会儿唱什么白脸。

    节目倒计时已经容不得拐弯抹角的措辞了,他言简意赅,“总监让你和文卓这几天先休息,初宁宁暂时代班,等风头过去了,排班再恢复。”

    初宁宁一脸歉意地站在门口,全妆。

    行,懂了,她被暂时雪藏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养性的日子就开始了。

    四天的时间,足可以把一个全民热议的热搜降至冷门,也能把一个鲜活的人磨得没有脾气。

    雨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满雨痕,玻璃窗内水汽氤氲,夏星晓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湿答答的头发披在肩头,淋出一道水迹。

    她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又趿着拖鞋到了书房,手机在电脑桌旁“嗡嗡作响”,她充耳不闻。

    反正自从“给时砚池投怀送抱”的热搜传出去后,她这几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异性友人的关心,比她前二十六年还多。

    室内无灯一片暗寂,“咔嚓”一声苹果脆响,接着是键盘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夏星晓用电脑登录了网页。

    今天是什比克论坛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文总也没接过她的电话。

    电脑屏幕的幽光照在夏星晓脸上,纤长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阴影,她右脚屈膝盘腿,左脚吊儿郎当地晃荡着。

    她在浏览文家千金的INS。

    文卓好几天没更新状态了,所有社交平台上销声匿迹,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径庭。

    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她抱臂靠上椅背,注意力才终于有时间重落手机上,屏幕还重复着点亮、熄灭的无限循环。

    她按下接通键,“喂。”

    “星晓姐”,初宁宁在电话那头差点哭出来,“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纰漏,都要把总监气炸了……”

    “同情领导,就是倒霉的开始”,夏星晓直接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对最后一句意见很大。

    “……”

    初宁宁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点就要以死谢罪了。

    “宁宁,打住。”苹果果肉碎裂成汁,夏星晓脸颊缓缓在动,“你能联系上文卓吗?”-

    “道德绑架?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得了我。”

    她视线缓缓落夏星晓身上,又很快眉头紧锁地被话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五颜六色的光在包厢内旋转,单独的小沙发上,温潇潇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琅满目的洋酒。

    置于风暴眼中心的温潇潇很是狼狈,她眼睛红肿,妆也花了,偏偏包厢里其他人无动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继续审问。

    “不是说要道歉吗?拿出诚意来。”

    “我都已经认错了”,温潇潇抖着声音语带哭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双手撑椅子两侧,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说了,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电话终于从耳侧放下,她一身黑色细带紧身连衣裙,从高脚椅上下来,颈上银色chocker的蝴蝶流苏晃动,慢悠悠地踱过来。

    “既往不咎这个词太虚伪,我不大度,我喜欢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审问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给面前的杯子满上,推到温潇潇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温潇潇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喝完这些会死人的。”

    “那就是没有诚意。”

    文卓折身,指着温潇潇问夏星晓,“你说她贱不贱?”

    “贱!”夏星晓答得比她还有劲儿。

    温潇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开椅子,高跟鞋踩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样吧,我给你个Plan B,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承认自己是个贱人,我就原谅你。”

    “怎么样?”说完就举起手机对着她,调到了录像功能。

    温潇潇怎么可能会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差得像吃坏了东西。

    那头的狂欢还在继续,男男女女兴奋地喝酒猜拳,只有头顶的彩灯时不时地兼顾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夏星晓,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温潇潇磨着牙挤出几个字。

    火瞬间烧到她身上,文卓轻眯了下眼,折过身子上下打量她,几秒后又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朝温潇潇嘶了声,“你觉得她能救得了你?”

    温潇潇周身一凛,红着眼睛继续跟她求助。

    这个猪队友。

    夏星晓抿抿唇,身子缓缓折过身前的椅子,停在文卓面前。

    “文小姐,我们来盘盘逻辑。”

    “温潇潇嘴贱,得罪了你和你朋友,造成了你家公司股市跌停这事没什么说的,她全责。”

    她唇角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一下,“我在你之后上了热搜,也算是救了你的火,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了她?”

    文卓歪头虚眯了下眼,蝴蝶结流苏耳环也随之颤动,“所以今天人很齐嘛,我的恩人,我的仇人都来了。”

    她听出了夏星晓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懒得细究,只夸张地呼了一声。

    “我最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噪音突然变大,时砚池和卫誉推门进来了,见女孩们的对峙还没结束,再次扭头出去时,被文卓一个暴嗓拦了下来。

    她拖时砚池站到夏星晓旁,指着两人,“这俩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发上的温潇潇,“这是我的仇人。”

    “一起清算吧。”

    她动作利落地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夹在两指间递给两人,“这里是一百万,孝敬我恩人的。”

    时砚池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张卡,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我差你这一百万?”

    说完折回身子,懒懒地坐回沙发,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强求,她伸手方向微调了一个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给你了。”

    说话声不大,包厢里人人竖起耳朵,视线纷纷盯在她身上,都在看她的反应。

    夏星晓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钟伸手去接,“谢谢,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见她竟然真的接了卡,角落里窸窸窣窣传出碎话。

    “没想到夏星晓是这种人,上门让人家报恩,明晃晃地要钱。”

    “她都能生扑时砚池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白瞎了我以前对她的滤镜,没想到这么贪财。”

    讨论声渐渐溢出来,是足以让夏星晓听见的音量,可没人敢把这个包厢里的事情传出去。

    时砚池指间始终夹着烟,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对女人们的对峙置若罔闻。

    客厅的灯亮着,汪静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启唇掷地有声,“只要你对星星好,有些事情我一辈子都可以不知道……”

    时砚池眼底发热,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没有平复下来,直到把夏星晓抱在怀里,游荡在外的心才渐渐平静。

    爱她就是愿意为她作弊,而所有人都在为爱作弊。

    今夜的月亮很圆,美酒醉人,这归途尚远,怀里人依然迷人且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