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丁宴被祝青辞气得不轻, 他遇事不决,直冲回家,在家人震惊的目光中噔噔蹬地?地?上楼, 滚到自己床上拼命地?打了好几个滚。

    在他那个私生子弟弟出现前,丁宴是很受家里人宠爱的。他长得好,又是个S级omega, 因此从小到大,丁家是把他当?一朵“娇花”养的。

    只是这朵“娇花”大概不太满意omega脆弱的体格,拼命地?锻炼, 最终成为了一朵“霸王花”,只是脾气依旧不减, 窝在自己房间中, 又是摔枕头?, 又是踹桌子的,闹得丁家别墅仿佛要地?震。

    “小宴这是怎么了?”

    最近丁家父母都在出差,只有丁宴的小姨留在屋内, 她觑了一眼头?顶上鸡飞狗跳的动?静,思考片刻, 最终盖棺定论:“应该是思春期到了。”

    她一语成谶, 秋天正是容易上火的季节, 仿佛要往人的头?顶添把火, 气血充足得要命, 因此第二天一早,丁宴一睁开眼,整个人都呆滞了三秒。

    他先是如梦似幻地?低头?, 目光一寸寸地?往被单中钻,接着, 脸上出现诸多表情,风水轮转似地?在他脸上,一会青一会红一会紫的,连上好的调料盘见了他都要赞叹一声。

    震惊、不可置信、难以相信,在他脸上逐级递增,最后,他终于大吼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仿佛屁股着火似地?,一溜烟蹿进浴室,整个人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哗啦啦地?打开了淋浴头?,面目狰狞地?搓了个澡,然后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攥着自己不堪入目的内裤,冷着脸开始搓起?来。

    “死孩子,又在鬼吼鬼叫什么?”

    门忽然被拍响,一个女人刚推门而入,就见到丁宴正搓着自己的内裤。

    他面目扭曲狰狞,双目泛红,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天大的委屈,一副仿佛被轻薄后还要忍辱负重的模样。

    丁宴一扭头?,就看见他的小姨倚着门框,表情高深莫测地?盯着他手?里的内裤,瞬间如同猫和老鼠中,杰瑞洗澡被汤姆发现时,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内裤,发出一声惊叫,“你干什么!变态啊!!”遂一巴掌将门轰一声摔上。

    “我都你小姨了,你小时候光屁股洗澡的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

    门外,丁宴的小姨吃了一鼻子灰,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丁宴才红着脸从厕所中出来,手?上还攥着他湿淋淋的内裤往身后藏。

    小姨点?评道:“洗了很久,说明功能还不错。”

    丁宴闻言,脸当?场变成了烧开的水壶,简直要一点?就炸,“闭嘴!”

    这只海盐味的河豚气鼓鼓地?突刺,眼前的女人却还要拿他当?鞋刷子似地?嚯嚯取笑,促狭地?用胳膊夹住了他,“怎么?怀春了?哪家的alpha?”

    丁宴吭哧半晌,小姨却还当?他不好意思。他们?一路走,路旁的管家女仆纷纷向他们?鞠躬,走廊两侧挂满了上等?的画,各个都是价值千万级别。

    吃早餐时,丁宴忽然道:“小姨,你以前是不是和omega谈过恋爱啊?”

    小姨是个beta,以前曾经追求过一个omega的女生,只是最后没有在一起?,如今那个omega女生已经另寻他嫁,小姨却仍然未婚。

    小姨闻言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你们?当?时是因为什么没有在一起?的?”丁宴问。

    小姨挑了挑眉,她用银制的餐具将新鲜出炉的荷包蛋划烂,溏心从上面汩汩流出来,她盯着丁宴,表情耐人寻味,半晌,道:“她是omega,发|情期的时候只能靠抑制剂熬过去,后来身体实在受不住药剂了,找了个爱她的alpha嫁了。”

    “发情期……真的这么难熬么?”

    小姨“啧”了一声,“忘记了,你还是个雏。总之,发|情期是很难靠意志力?去熬过去的,即使?纯靠意志力?,也特别伤身体,我舍不得她受苦,就放手?了。”

    “而且omega本来行走在社会,就容易遭人争抢,身处险境——当?然,你这朵霸王花除外。”她叉子晃了晃,语出惊人道:“怎么,喜欢上哪个omega了,跟我说说?”

    “不过,我要提醒你,OO恋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先不说继承权的问题,光是两个人的发|情期就足以为难……”

    一说到这个,丁宴就跟应激反应似地大吼:“我才没有喜欢他!”

    小姨猝不及防,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无语地?用手?抹了把脸,敷衍道:“是、是,即使?梦|遗都是因为他也是不喜欢他,你有你的节奏,我不打扰……”

    丁宴怒了,“没有,就是例外!我真的没有喜欢他,梦到他能说明什么吗?”

    “我根本不喜欢他,我讨厌死他了,我对他的好他全然不看,居然还要我忍气吞声,我好心帮他,他却根本不给我好脸色,一点?也不尊重我,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凭什么喜欢他?”

    “身份低微算了,身体还脆弱得要死,脾气乍一看好得很,仔细一碰又全是钉子,哄又哄不好……”

    他怎么可能喜欢祝青辞呢?

    丁宴忍不住一一数落祝青辞的不好,要说出他一千个、一万个缺点?似的,仿佛在做数学证明题。

    因为祝青辞是仆从,身份低微,比不上他,所以他不可能喜欢他;因为祝青辞是戚珣的男朋友,他出身豪门,却看上了别人的男朋友,传出来太掉价,所以他不可能喜欢他;因为祝青辞并不喜欢他,所以他不想低声下气,抛弃自尊,成为一条舔狗,所以他不可能喜欢他……

    可是当?你连喜欢不喜欢一个人时,都要举例论证时,你的心就已经不自然地?倾斜——你胸膛中过于嘈杂的心跳声好过千言万语,再?做一百道数学题,你也无从论证你灵魂的鼓噪-

    叶瞬把祝青辞从医院背回他寝室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浑身上下最后的两张毛票已经掏出去,悲惨地?成为祝青辞的医药费,眼下,他没钱没房,今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却无知无觉,昏迷不醒。

    他粗暴地?将祝青辞扔在他床上,嫌弃地?在他房间里走了一圈,看见整理得还算勉强整洁干净,才勉为其难地?一点?头?,将自己的被褥拖了过来,往祝青辞宿舍的地?板一扔,强行征用。

    omega失去意识地?倒在床上,叶瞬整理得满头?大汗,转头?一瞥时,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在祝青辞身上逡巡了一会儿?。

    他一直没有近距离看过祝青辞,如今靠得近,细细一看,方觉得他长着一张很清秀干净的脸,眉眼水墨画似的,好像江南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人。

    他脸色苍白得惊人,左手?无力?地?从床榻上滑落下来,上面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手?背上游走着,针眼小小一个点?在上面,乍一眼以为是一小颗红痣,格外惹眼,苍白修长的指尖垂在床的边沿,仿佛承着露水而垂头?的百合,指尖莫名泛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他手?腕上套着一个不知作用的黑枷,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上,愈发显得皓白如月,腕如凝霜。

    趁着祝青辞昏迷,叶瞬那双眼睛刀锋似地?在祝青辞身上剐,一颗世俗又逐利的心里满是对祝青辞的不屑和鄙夷,没忍住刻薄道:“身体不好还要逞强,也就你最行。”

    他没说去医院时,祝青辞烧得他以为人已经要没了,整个人吓得冷汗狂冒,冲进医院时,护士差点?没打翻眼前的瓷盘,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鼻青脸肿的少年背着另一个人,脱口而出:“妈啊!”

    她以为是少年要检查身体,结果一伸手?,那个少年却粗暴地?将背上的人甩给她,语气阴沉:“先救他。”

    护士一摸,这才惊觉他的额头?滚烫,嘴巴浅浅地?张开,呼出来的却全?是热气,睫毛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头?颅无力?地?后仰,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根即将折断的芦苇。

    她急匆匆地?将祝青辞推去了诊室,叶瞬只能去缴费,并且在心里狠狠地?记了祝青辞一笔。

    他觉得自己分?明是农夫怀里的蛇,而祝青辞就是那个愚蠢的农夫,分?明知道他是剧毒的,却还要把他揣在怀里,无知无觉地?护着他。

    明明傍上丁宴就能走上人生康庄大道,却偏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不知道要将自己往那个方向拐。

    “真以为自己是泥潭里的月光了?”

    他鄙夷地?嗤笑一声,故意找茬似地?,将祝青辞用被子裹得像个蚕宝宝,周边的边边角角全?都塞进了他的身下,不怀好意,决定要将祝青辞热死。

    随后,将被褥铺在离祝青辞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几乎要贴墙跟睡,仿佛祝青辞身上有什么触之即死的感?染病毒,他必须离得远远的,才能呼吸清净的空气。

    忙完这一切,他终于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然而灯关?了以后,他却还是没有睡着。

    十分?钟过去后,依然没有睡着。

    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了身子。

    ——这祝青辞怎么跟死了一样,呼吸呢?!

    “祝青辞?”

    他叫了一声,祝青辞没应。一时间疑心祝青辞已经烧没了,可起?身,一伸手?过去,却还能感?觉到omega清浅且柔软的呼吸,温柔地?打在指腹上。

    叶瞬跟被烫了一下似地?缩回了手?,半晌,他烦躁地?一薅头?发,才“啧”了一声,“我只是怕你死了,我被抓紧警局里,影响我的大好前途。”

    他妥协地?将被褥又拖回来,慢吞吞地?拖到了祝青辞的床旁边,最后和衣躺下。

    这个距离,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祝青辞,耳畔是omega轻如羽毛的呼吸声,叶瞬终于能睡着。

    然而半夜,他又被祝青辞吵醒。他似乎在做噩梦,眉头?蹙起?来,手?指痉挛地?抓住被子,脖颈线条紧绷成一条惊艳的弧线。

    叶瞬起?身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看着祝青辞,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躁郁之情。

    痛苦什么呢?你有什么好痛苦的。你分?明比我拥有得多多了。

    鬼使?神差中,他一伸手?,手?掐上omega细细一截颈,手?指缓慢地?用力?,他脸上满是漠然。

    然而下一秒,祝青辞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祝青辞手?上的手?环猛地?震动?了一下。

    第32章 第 32 章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月色下,祝青辞的脸色素白一片。

    他睁开了?一双没有聚焦的银蓝色双眼,表情却?平静异常, 好似叶瞬那双手没有掐在他脖颈上似的。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只是祝青辞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叶瞬脸上,叶瞬却?一动不动的看着祝青辞, 表情变化莫测。

    在月光下,祝青辞的脸白的几乎透明。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了?手, 叹气似的:“好啦,别闹了?, 赶紧睡吧。”

    他说话?轻轻柔柔的, 在叶瞬耳边刮过, 像是挠痒痒似的,又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擦过他的耳朵,叶瞬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鸡皮疙瘩微微起来。

    祝青辞抬手时,抬得吃力, 大抵是发烧时浑身无力, 神智似乎都烧得浑浑噩噩了?, 却?没事发生似地?, 很轻很轻地?抱了?叶瞬一下。

    就那么一下, 叶瞬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林味,一时间?呆了?呆, 眼珠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刚才对着祝青辞的戾气, 一时间?也?消弥无际。

    祝青辞拥抱的动作熟稔至极,仿佛无数次夜晚都有个人大狗似地?闹他,而他习惯地?去拥抱安抚。

    这个拥抱不带一点?暧昧旖旎的气息,可却?渗透着温柔,经久地?侵蚀进叶瞬的胸膛中。他的欲望好似在这阵香气中死灰复燃,好似有龙卷风在他心中裹挟起了?漫天黄沙,而他脸色大变。

    第二天,祝青辞醒来时,叶瞬已经不在了?,他吃力地?下床,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匆忙洗漱后?,戴上口罩,头晕脑胀地?赶到了?戚珣的宿舍。

    戚珣前阵子又去校外忙他的明星工作,通告不断,已经忘记了?之前他一时的恶言快语给祝青辞惹了?怎样的麻烦,如今又回到了?学校,祝青辞自?然要承担他的起居工作。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戚珣的宿舍门口,此时起床铃才刚响,白塔的钟声咣咣地?响彻整座校园,这时的白塔钟声是最惹人闹心的,不少学生都在宿舍里?气愤地?摔被子。

    祝青辞在门外大概等了?五分钟,才推门进入,戚珣有起床气,最开始的前五分钟是不能打扰他的,否则要哄很久,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进门时,戚珣已经醒了?。

    戚珣坐在床上,他一只腿支起来,手肘搁置其上,黑色的头发已经微微有些长了?,及肩地?披散下来。

    晨光从身后?洒落进来,远远望去,他那张脸俊美无俦,凤眼狭长,高鼻深目,仿佛上帝精心雕刻的洁白神像,只是被脸上不耐烦的煞气破坏了?那股和谐的美感。

    戚珣:“知道了?。不是叫你们不要这个点?打我电话?吗?奶奶的生日宴我会?去的……为什么要带祝青辞,她老人家到底瞧上祝青辞哪里?了??”

    他声音不高,却?充斥着淡淡的不悦感,“行行行,我知道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会?在她面前和祝青辞好的……挂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祝青辞站在门外,眯了?眯眼,“脸怎么这么白?又烧起来了??”

    祝青辞脸上戴着个黑色的口罩,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露出个苍白的额头,一双银蓝色的双眼没有什么神采,睫毛垂下来看上去病恹恹的。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祝青辞弯下腰,身上那股omega的淡淡香味瞬间?扑面而来,他帮戚珣穿衣洗洗脸,戚珣也?没有在意,任由他做这些。

    祝青辞身体差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过,祝青辞只要没晕倒,都能正?常地?干活。否则,一年365天,祝青辞能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生病,如果每次生病都让他好好的休息,那到底是谁照顾谁呢?

    戚家可没有对佣人那么好心。

    况且,无论?祝青辞做过什么,在照顾戚珣这件事上,只有他才可以。

    戚珣不是好伺候的主?,他脾气差,耐心不好,为人高傲,做事又讲究吹毛求疵。只有常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祝青辞才知道他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比如:芹菜是绝对不吃点?。比如:领结一定要红色的。又比如:戚珣不爱说话?,因此他往往一个眼神刀过去,就要对面的人知道他想说什么。

    戚珣淡淡道:“刚才的电话?你都听到了?吧?跟我一起回一趟戚家吧。”

    祝青辞抬起眼睛,每次生病时,他的眼睛里?就要浮现起一层淡淡的雾气。那层雾气如隔汀看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太真切,又像是一只受了伤流泪的小动物,看上去泪眼朦胧的。

    他一边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戚珣脖颈处柔柔地?给他打着领结,手指擦着戚珣的脖颈而过,那手指如同刚取出来的玉石,冰冰凉凉的,却?又因为发烧没什么力气。

    “可以……不回吗?”

    祝青辞低声道。戚珣一愣,他过了?好半晌,才明白祝青辞居然在拒绝自?己。

    可祝青辞从来不会拒绝自己。只有每次临时标记时,他看上去会?像是一只伤心的小猫,会?推拒他,只是戚珣从来不会理会他的拒绝,该咬还是咬。

    他们一起长大,对彼此都是特殊的人。只有对祝青辞时,戚珣才会?暴露出他一切的蛮不讲理与根植于灵魂的劣根性,而只有对戚珣时,祝青辞才活得像是一个空洞的人偶。

    “当?然不行。”

    戚珣皱眉。

    “喔。”

    祝青辞也?没说什么,戚珣却?总觉得今天的祝青辞怪怪的,好似平白无故,增添了?一份疏离感。

    戚珣看他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盖住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解释了?一句:“奶奶很喜欢你,你不去的话?,她会?伤心的。”

    戚家奶奶是是戚家唯一一个会?对祝青辞好的人。小时候,戚家奶奶经常给祝青辞带一些小礼物,在青辞生病后?,奶奶也?曾来探望过他,把他抱在怀里?。

    “我们的青辞生来就要吃好多苦啊。”老人家抱着他,语气温柔而悲伤,她抚摸着怀中男孩脆弱而瘦小的身体,“辛苦你去陪伴戚珣了?。”

    那大概是祝青辞唯一曾经得到过的,属于长辈的怀抱。

    后?来听说祝青辞和戚珣在一起后?,戚家奶奶没有说什么,旁人却?能看出她的开心。她一直认为戚珣谁个太过任性的孩子,而祝青辞与戚珣相?比,就显得太过听话?而乖巧了?。

    可是小孩有时候不应该太过听话?,因为这样的孩子注定要受很多委屈,吃很多苦。所以她也?希望任性而自?我的戚珣在祝青辞身边,可以替祝青辞说出他不曾说出的话?,保护着祝青辞。

    只是她不知道,戚珣没有做到。

    *

    戚家的奶奶今年过八十岁生日宴。宴会?上宴请了?不少豪门贵族,豪车流水似地?在马路上奔驰。

    宴会?举办在戚家老宅,老宅在一个风景怡人的深山中,放学后?,祝青辞就跟戚珣上了?同一辆车。

    两?个人在车里?面隔着一个空位,坐得很远,山路有一小段颠簸,祝青辞靠着车窗,眉头轻轻蹙起来,不是很舒服,结果在转弯时,他没注意,脑袋一不小心磕在车窗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前面的司机听到这声响时,心就凉了?半截,慌忙道:“抱歉!戚少……”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双眼,透过后?视镜,正?正?好好对上戚珣那双抬起来的眼睛。

    alpha的目光冷冰冰的,带着极其明显的不悦,刀锋似地?要往他身上刮下一层肉。

    “没事……”

    突然间?,戚珣伸出手,把祝青辞捞了?过来,祝青辞没反应过来,只能忙带了?掀了?掀自?己的口罩,含含糊糊地?咳嗽了?一声,“戚……”

    “别动,我看看。”

    祝青辞被捞到戚珣的大腿上,手搭在戚珣的肩膀上,他微微睁大双眼,一双银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他的额发被掀起来,露出白玉似的光洁额头,戚珣凑过去,一双狭长的凤眼盯着那块肿起来的小包,祝青辞往后?仰了?仰,有点?想躲开,却?又被戚珣宽大的手心搂住后?背。

    alpha的手掌很大,覆盖在omega瘦弱的肩胛骨上,显得omega的背窄而薄,手心滚烫地?覆在omega的后?背上,如果不是祝青辞身高有178,他看上去就像个一碰就碎的娃娃。

    戚珣手心碰了?碰那块肿起来的伤口,祝青辞“嘶”了?一声,但很快又收了?声。戚珣盯着他,最后?从车载冰箱中拿出了?一个冷敷贴,轻柔地?贴在omega的伤口上。

    omega病弱时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尤其是腿上的触感,绵软得像是两?块豆腐。他似乎没有想到戚珣做这些,睁大了?双眼。

    戚珣道:“张口。”

    他手中攥着退烧药,伸手把祝青辞的口罩摘下来,露出omega苍白俊秀的一张脸,他看祝青辞没有反应,似乎有些不满,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吃药。”

    omega微微张开口,透过雪白的贝齿,隐约一点?可见嫣红的舌尖。祝青辞只能就着戚珣的手喝药,一点?点?水从他的唇角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滑下,浮现一层暧昧的水光。

    戚珣此时居然带着罕见的温柔,可是当?他把祝青辞翻过来,开始细细检查他的后?颈时,祝青辞才知道他应该是又想咬他了?。

    戚珣掀开omega堆在后?颈的黑发,腺体小小一块,微微有些泛着红,淡淡的香气从其中溢出来,戚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看。

    对于omega来说,被人盯着腺体看其实是一件很冒犯、堪称性骚扰的事情,是omega全身上下最隐秘的器官之一。

    有些omega光是被盯着腺体看,就能流水,可偏偏祝青辞对此无知无觉,只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戚珣咬了?上去,祝青辞只能在他怀中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闷哼,微微打着颤,长睫被冷汗浸湿,一绺一绺地?粘在omega薄薄的眼睑处。

    前面的司机根本不敢说什么,空气中开始浮现某种暗香,硝烟味和淡淡的雪松凝香混杂在一起,司机闻到这个味道时,整个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身后?被alpha禁锢在怀中的omega,然而当?他回头时,挡板已经升上去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先忍一忍。”

    如果被omega保护协会?知道戚珣在omega生病的时候,居然还要对人家进行临时标记,肯定要投诉他。

    毕竟omega生病时,腺体极其的敏感脆弱,即使是戚珣,也?能感觉到祝青辞一直在他的怀里?发颤。

    omega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久了?的鸟,让戚珣不自?觉地?想起了?几年前将祝青辞关在家里?时的模样。

    临时标记的过程漫长而苦涩,从前几次,戚珣都像是疯了?一样沉溺在祝青辞的信息素中,一旦清醒后?,又对此感到厌弃。

    可眼下他第一次没有沉沦,犬牙也?小心翼翼地?收着,不敢咬太狠,唯恐omega眼里?的雾气太厚重,聚集成泪珠,从那薄红的眼眶中落下泪来。

    “你不记得了??”

    祝青辞很轻地?开口。风一般吹过。

    戚珣一顿,他松开叼着祝青辞软肉的牙,把头埋进omega的后?颈中,蹭了?蹭,“记得什么?”

    祝青辞张了?张口,心里?却?涌起一股无力感,最后?又闭上了?眼睛。

    戚珣没听见祝青辞的回答,顿了?一下,心里?徒然涌起一阵慌乱。那阵慌乱是无缘由的,就是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一拍,又像是走着路,忽然脚下一空。

    但他很快又压下去了?,强装镇定道:“你今天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祝青辞被他捏着脸,转过头,睁开一双堆满雾气的眼。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戚珣,又很快垂下,“没什么,我有点?累。”

    他没有去跟戚珣说他脑海里?的声音,好似有一千张一万张嘴在不断开开合合,艳丽的红唇,黑洞似的口腔内部?,以及坟墓般排列分明紧挨着的白色牙齿。

    [如果没有戚家你早就死了?,你一条命是他们捡回来的,你要永远偿还……]

    [——我知道。]

    [戚珣是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你们之间?的误会?才做出这些事情,你只要进了?军部?,摘下枷锁,你就能告诉他真相?了?。]

    [——我知道。]

    [你是他的仆从,他的男朋友,你不能脱离剧情,你……]

    [——我知道。]

    这些密语如阴暗恐怖的蜘蛛,在暗地?结网,爬过他心里?的每个角落。

    以及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好累。]

    只是这声音太过微弱,在洪水般的潮流中,堙灭无声。

    车终于越过漫长的山路,披星戴月地?来到了?别墅门口。

    下车前,戚珣回过头,警告祝青辞:“奶奶一直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等会?你要配合我,不要让奶奶看出端倪,不要让她生辰宴还要生气,明白了?吗?”

    祝青辞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里?人来人往,一下车,戚珣就被无数人包围,她们衣香鬓影,身上冒着隐隐约约的信息素,像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鸟儿。

    “戚少,恭喜姥姥大寿。”

    “许久没见,戚少又气派了?。一看便是,少年英才。”

    “戚少……”

    戚珣皱起眉头,他不耐地?挥手,“够了?。”

    直到他牵着祝青辞出来时,周围才响起了?阵阵的低呼声。

    omega穿着一身朴素的校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因为口罩的原因,看不见脸,只有一双银蓝色的双眼露在外面。

    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仿佛一堆高高拱起,珍贵地?存储在藏馆中的宝石。

    omega看上去病恹恹的,垂着睫毛,手被戚珣牵着,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气息,冷冷清清的。

    有几个女孩见了?他,瞬间?睁大了?眼睛,立马交头接耳,可能说话?太过激动,耳根还泛起了?红。

    蒋白止刚到别墅,就远远地?看见戚珣的车也?到了?。

    他手中握着电话?,面无表情地?沉声道:“祝瓷还是没有找到吗?”

    他英气的眉毛皱起,“当?年赫山泥石流,分明在黄金时间?内,立即派出了?救援队,为什么会?连一个小孩都无法找到?”

    电话?那头的人唯唯诺诺,不断道歉。蒋白止不愿再听废话?,掐断电话?,一抬头,就又看见了?祝青辞。

    蒋白止冷冷地?看了?一眼祝青辞,忽然,目光微微一凝,在祝青辞和戚珣牵起的手长久地?停留。

    他走上前去。

    第33章 第 33 章

    秋意?渐浓, 山上的银杏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染上一层金黄色,路灯在两侧次第点亮,像是一串小灯笼挂在银杏树梢上。

    “阿珣。”

    蒋白止踩过一片沙沙作响的落叶, 客客气气地伸出?手。

    戚珣一扭头,便见到了他?,原本隐约有些不悦的表情瞬间切换, 变脸如翻书似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蒋哥。”

    他?们两个十分友好地握了握手。

    蒋白止今天穿着?一身三件套的灰色西装, 布料上乘的长风衣搭在他?的手肘上,刘海往后梳, 灯光下, 暴露出?英俊笔挺的五官, 脸上的阴影衬得他?一张脸仿佛刀削斧砍似的,十分有力量感,白衬衫上, 他?还套着?一对黑色的袖箍,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

    他?初来乍到, 身边不少的omega都恨不得眼睛往天身上贴。与戚珣不同, 蒋白芷身上罕见地有一股沉稳气息, 配合上那张斯文禁欲的脸, 简直是绝大多数omega的天菜。

    “刚刚远远就看见你在打?电话, 怎么,这个点还有这么多的公务?”戚珣状似关切地问。

    “是校董会那边的一些事情。”

    蒋白止没有详细说这件事,谨言慎行是每个豪门子弟的必修课, 言语由于成本太低,因此, 往往是最?容易起?祸的。

    二人边走边说,一进门,便是个辉煌的大厅,巨大的铜枝吊灯悬挂在穹顶,圆桌上都铺满了白布,穿着?整齐的服务生来来往往,为各色客人添酒。

    只是,戚珣一直没有松开牵着?祝青辞的手。他?今天披散着?半长的头发,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花花公子。两个人长相一个偏俊秀,一个偏硬朗,乍一看居然还有几分般配。

    只是唯有对话的二人才知道,他?们心思根本没放在眼前交谈的人身上。

    大约打?了十分钟机锋,蒋白止才停止了与戚珣的对话,他?眼神一转,看向二人交握的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适当地露出?一点点惊讶之色,道:“小珣,这位是?”

    祝青辞巴掌大的脸藏在黑色口罩后,他?半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像是一个透明人。

    戚珣往后看了一眼,笑?了:“祝青辞,差点忘记了。青辞,你还没有与蒋哥打?招呼呢。”

    两人分明之前已经见过,只是在场三人,却都心思各异。祝青辞慢吞吞地伸出?了手,“见过蒋少。”

    他?银蓝色的眼眸半垂,黑色口罩紧紧贴着?线条优越的鼻骨,下半张脸完全隐匿在口罩下,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可他?另一只手,居然还与戚珣牵着?。

    蒋白止盯着?二人交握的手,脸上面无表情,握住了祝青辞的手。

    他?握着?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眼下场景有些奇怪——祝青辞像是同时在牵两个人的手。

    祝青辞微微蹙眉,要?放开蒋白止的手时,蒋白止却反而握得更用力了。

    omega的手与alpha的手相比,简直小了一号,骨头都是软软的,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掌心微微嘟起?的肉,像是小猫肉垫,皮肤嫩得像是刚点好的豆腐,冰冰凉凉的。

    好在,在戚珣感觉不对劲前,蒋白止已经松开了手。

    “幸会。”

    他?淡声?道:“戚奶奶应该快来了,我先告辞,不打?扰二位了。”

    他?克制地点了点头,态度看上去公事公办,无可挑剔。

    宴会上,小辈们往往都聚在一起?,长辈们则一边喝酒,一边互相交谈着?各自的生意?。

    戚奶奶虽然年事已高,可看上去,居然不算太老。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用白玉簪子挽起?,即使上了年纪,身材却也没有走样,裹在雍容华贵的旗袍中,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与韵味。

    她一出?来,就有数不清的人迎了上去,接连对她祝贺八十大寿,礼物络绎不绝,争先恐后。

    戚家当年是她白手起?家的,如今稳稳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因此她虽然如今退隐,每年登门拜访的人却依然如过江之卿。

    “奶奶。”戚珣张开手,给了她一个拥抱,“生日?快乐,我和青辞送您的礼物。”

    他?递过去一个首饰盒子,里面是质地清透,颜色浓郁到几乎化成实质的翡翠环。老人家笑?了一下,“谢谢小珣。”

    她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祝青辞,少年笔直削瘦地站在她面前,一看她侧头,弯了下眼睛,温声?道:“奶奶好。”

    “怎么戴上口罩了,脸色怎么还这么白?”戚奶奶立刻走过去,牵起?祝青辞的手,“你不会还发着?烧吧?”

    “没有关系,已经吃了退烧药了。”祝青辞闷闷地咳嗽一声?,微微一笑?,“奶奶,你今天好漂亮呀。”

    戚奶奶“哎呦”一声?,被他?夸得熨帖极了,怜惜地摸了摸祝青辞的头,仿佛在摸一只小猫,“小辞还是这么听话。可惜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法?一直陪着?你们。”

    老人家身体已经不太硬朗了,常年住院,祝青辞眼眶一酸,轻轻地抱住老人家,“奶奶,您有吉人之相,不会有事的。”

    戚奶奶也忍不住鼻子酸了,她叹息:“我这个岁数,看天命吧,我本已经了无牵挂,不在意?这些,只是心里牵挂你和小珣,实在放不下,不过,看见你和小珣这么要好,我就放心了。”

    她看向戚珣,戚珣瞬间脸上浮起?一个假笑?,一脸与祝清辞“伉俪情深”的模样。

    老人家的目光清透而祥和,他?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将她拉走,低声?问道:“奶奶,我从以前就很想知道了,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和祝青辞……青辞,在一起?就是合适的呢?”

    “您难道不在乎他的身世?”

    此话一出?,方?才还慈祥的戚奶奶瞬间变了脸,她伸出?“五阴白骨抓”,恨铁不成钢似地,在戚珣腰间狠狠一拧。戚珣瞬间发出?了一声?痛呼,好在连忙堵在喉咙里,这才少了丢人。

    “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欺负小辞了?”

    戚珣神色一僵,他?想起?手机里那些照片,在戚奶奶近乎是审视般的目光下,倏然有几分不太自在。

    戚奶奶面目严肃,“我算过他?的命格。”

    戚珣有些震惊,他?倒是怎么也没想到,戚奶奶居然还“封建迷信”上了!

    可人越是长了年纪,有时候,对命这一块,又好像不得不服,尤其越是豪门世?家,越对风水玄学看得极其重要?。

    戚奶奶语气哀叹:“他?前世?福深命薄,分明是个好运的命,可惜没有来得及活太长久。这辈子,又是一样的命格,而且分明能看出?,他?的运都借给了身边的人,他?让身边的人变好,可自己却……”

    “你能遇上他?,难道以为是他?的福气?分明是你的福气。而且小辞重情重义,心肠又软,为人又善良温柔,你对他?好一分,他?必定会记在心里,十倍奉还与你。”

    戚奶奶简直快要?怒目而视了,“他?身体还这么差,你若是欺负他?,你又怎么忍得下心?”

    “您……是说他?这辈子,活不长久?”

    戚珣方?才心里还抱着?啼笑?皆非的心思,然而,戚奶奶此话一出?,他?那颗胸膛里的心脏莫名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凝固,抓着?戚奶奶,道:“奶奶,话不能乱说。他?无非就是体弱了一点,容易发烧感染罢了。”

    他?神色凝重,心里却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戚奶奶的话的,况且,从她说的“祝青辞重情重义”这一点上来看,就已经大错特错。

    重情重义,又为什么偏偏对他?一人不好?唯独背叛他?呢?

    戚奶奶只是摇头,“总之,你要?好好对他?。”

    戚珣沉默半晌,他?想起?手机里存储的关于祝青辞的照片,忽然间,心里诡异地冒出?一个想法?:

    我是不是真的对祝青辞太苛刻了?

    ——可他?并非没有给过祝青辞解释的机会。

    他?闭了闭眼睛,神情复杂,最?后,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们在此间交谈着?,另一边,祝青辞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又只穿了校服就来了,在宴会上格外地显眼。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不少人偷偷地在看他?。

    “你好……?”

    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探头探脑,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

    祝青辞一低头,就看见这只芝麻汤圆睁着?一双好奇的双眼,“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我可以看看吗。”

    祝青辞微微蹲下身,和小孩保持了平视的姿态,他?注意?到小孩周围没有大人,便轻声?道:“小朋友,你的父母呢?”

    “应该是走散了。”小男孩理直气壮地抬了抬下巴,过了好一会,又说:“银蓝色的双眸,这是魅惑的银狐才会拥有的眼睛。哥哥你是狐狸变的吗?”

    “你觉得是不是呢?”

    祝青辞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起?,男孩看直了眼,一双眼珠子差点成斗鸡眼了,因此没注意?到omega转过头,和路过的侍者低声?交谈着?:“您好,可以帮忙寻找一下这个孩子的父母吗?”

    等男孩的父母找过来时,连忙对祝青辞鞠躬道谢,然而,只是短短几分钟,男孩已经又哭又闹地,根本不愿意?离开祝青辞了。

    父母只能对祝青辞连声?道歉,祝青辞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哄道:“乖,你不想做让父母担心的坏孩子吧?你要?是哭闹的话,大家都会说你的,觉得你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

    “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个很棒的男子汉,对不对?”

    他?隔着?口罩,说话声?轻轻柔柔的,仿佛四月的春风,小孩哪里听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当即被迷得晕头转向,最?后,摇头晃脑道:“没错!”

    父母这才悄悄松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们又差点被这不孝子气了个倒仰,表情发绿。

    只见这鼻嘎大点小孩挺起?胸膛,伸出?短短胖胖的四根指头、奶声?奶气地骄傲发誓道:“哥哥,我长大要?娶你!”

    男孩的父母瞬间大惊失色,他?们连忙左右摇头,唯恐这句话落在戚珣耳中。

    祝青辞只当他?在说笑?,随口道:“好呀。”

    男孩被哄得心花怒放,牵着?父母的手离开,殊不知回家就要?面临一顿竹笋炒肉。祝青辞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温暖的灯光照耀在他?们一家三口上。

    祝青望着?他?们离开,莫名有些出?神。

    “你连小孩子都要?勾引吗?”

    一道声?音响起?,祝青辞回过神来,就看见蒋白止端着?酒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祝青辞偏过头,他?看着?蒋白止,神情冷冷淡淡的,方?才对着?小孩的温柔顷刻间消弭得干干净净。

    “蒋少言重了。”

    蒋白止被他?这样冷冰冰地叫,莫名其妙,心里有些疙瘩。分明祝青辞叫戚珣时,嗓子又软又温和,能让听的人熨帖无比。可一叫到他?名字,就冰冷无情,仿佛嗓子里含着?一块寒冰。

    祝青辞不愿意?与他?太多交谈,然而蒋白止却不愿意?放过他?,“我先前送你的礼服,你为什么没有穿?”

    祝青辞看着?他?,银蓝色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穿,很奇怪吗?”

    “蒋少,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如你们一般。你喜欢的东西,我不一定喜欢;你认为我需要?的东西,不一定是我真正需要?的。”

    蒋白止微微皱眉,看上去似乎有些费解,祝青辞只是笑?了笑?,“礼服的标签我都留着?,我会努力攒钱还您的,不劳费心。”

    我不用你还……蒋白止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闭口不谈。

    大约是八点时,人已经差不多来齐,开始逐渐落座。蒋白止代表蒋家,自然也坐到了主?桌。

    他?选的位置很是微妙,居然就坐在祝青辞的正对面,不知有意?无意?。

    桌上,主?位自然是戚家奶奶,戚珣已经坐到了戚家奶奶的旁边,而另一边,则是戚珣的父母。

    戚珣的父母保养得很好,两个人都已经五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他?们的视线在戚珣身上停留,试图与戚珣搭话,“小珣,最?近忙吗?”

    “要?不还是回家,戚家这么多的资源呢,别在外面累坏了。”

    “小珣看着?都瘦了不少吧……”

    可愣是他?们磨破了嘴皮子,戚珣居然连头也不抬,一个字儿?也吝啬回复,态度极其冷淡。

    他?记恨着?他?们拿自己当早死的哥哥的替身,这对父母明知儿?子为此心生龃龉,可人心难控,还是忍不住将小儿?子将去世?的大儿?子作比较。

    然而无论他?们说什么,戚珣都当他?们做哑巴。戚奶奶分明是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却也只能叹气,无事于补。

    毕竟该说的,这些年也说了不少。

    戚家父母在戚珣这碰了钉子,满鼻子都是灰,十分地不甘心,觉得面子都被落下了,目光一转,刚好,就看见坐在戚珣身边默不作声?的祝清辞,顿时如蒙大赦。

    “小辞,快敬一下奶奶。”

    戚父递过去一个盛满的酒杯,祝青辞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抱歉,我刚吃了药……”

    戚家父母分明是拿他?下台阶,挽回自己的面子,因此,祝青辞话刚一说出?口,戚父就明白他?这是要?撤走自己脚下的台阶。

    可祝清辞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因此,祝青辞得及说完,手腕上的电流就微微刺了他?一下,戚父的眼神威严无比,山峦似地往他?身上压过来,像是在提醒他?。

    祝清楚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半垂。他?的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包裹,辨不清情绪,不知是愤怒,是厌烦,还是嘲弄。最?终,话到嘴边,居然又转了个弯。

    “但今年奶奶大寿,作为后辈,还望长辈福寿延绵,无论如何,这杯都要?敬。”

    他?刚准备从戚父手中接过酒杯,戚奶奶就皱起?眉头,“不……”

    “这么喜欢喝酒的话,我陪你们喝?”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白色的餐桌上,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如刀锋一般倏然从天而降,直直地切入他?们之间,一刀两断似地,居然直接将那杯往祝青辞面前递的酒一饮而尽。

    戚父的表情微微凝固:“你是……”

    那人含笑?喝完那杯酒,姿态随意?地往桌上一扔,力度控制得刚刚好,“砰”地一声?,酒杯摇晃了几下,颤颤巍巍地立正。

    戚父的脸色难看起?来。

    “祝奶奶寿比南山,芳容永驻。”

    那人视若无睹,语气轻快,淡淡地笑?了一声?,那笑?容天生就不太正经,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接着?,“刺啦”一声?,只见他?大剌剌地扯了把椅子,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坐在了祝清辞身边。

    第34章 第 34 章

    alpha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军装, 手上带着黑色的皮革手套,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祝青辞身边。

    他一身军装笔挺,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露出一大片精壮的锁骨,一双翡翠色的桃花眼?不怎么正经地吊起来?,唇角微微勾起, 一头金发在灯光下好似一丛金色的珊瑚。

    他一口?气喝完了整整一杯酒,脸色居然毫无变化,慢悠悠地扫视了桌上一圈人, 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蒋白止和戚珣也各自点头。他们相熟多年, 有些默契自不用说, 只是, 沈有铮的目光最后像是绊住脚似地,在祝青辞身上停留了一会。

    祝青辞抬起眼?,刚好就撞见了沈有铮的视线。他刚准备错开, 却见这?人居然还对他眨了一下右眼?,wink了一下。

    “……”

    祝青辞这?辈子没见过比沈有铮还要怪的人, 心?里雷达却敏锐地嘀嘀作?响, 下意?识就要远离他。

    然而?毕竟是酒桌, 人多起来?, 再怎么坐, 也是一只手的距离,更何况沈有铮分明?是从隔壁桌扯来?一把椅子,强行插|入进来?, 就显得座位更加拥挤。

    他非得坐这?里吗?

    祝青辞有些无奈,沈有铮笑着往他的方向侧了侧头, 目光依然平视前方,嘴上却用气音道:“小男友,晚上好。”

    他声音压得很低,然而?戚珣坐在旁边,祝青辞忍不住一颗心?提了起来?,唯恐戚珣听?见后,又要猝不及防地发疯。

    好在,生辰宴摆了至少三四十张桌子,人多便也更加嘈杂,压过了alpha低沉沙哑的笑声。

    流水似的佳肴美食不断送上,烤饼泛着金黄色的色泽,金枪鱼的鱼肩被取出,摆在日式的瓷盘上仿佛一小块凝固的奶油,油脂的香气飘荡在空中,盛着鹅肝的冷盘在半空中冒着干冰的雾气。

    方才沈有铮顶撞了戚父一下,戚父脸色已经阴沉下去,但是依然很快又挂上了面具,“小沈,今天来?得可有些迟了。”

    “可不是么,车跑到半路,爆胎了。”沈有铮也很头疼似地,不过,他很快又笑嘻嘻地掏出了一个?礼袋,递给戚奶奶,“不过还好送给奶奶的东西可没碰坏,奶奶,这?是家父拖我给您带的,他一直瞻仰您的光辉呢,可惜公务缠身,来?不来?,您就原谅小辈吧。”

    那礼盒沉甸甸的,虽不知是什么,但是袋子侧面用烫金滚着“Mikimoto”的logo,便显出其价值不菲。

    这?是一家J国殿堂级珠宝品牌,专门培育极品珍珠并?制作?成项链,一看便价值不菲。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戚奶奶本就不可能同小辈计较,因此也与沈有铮客套了几句,便收下了这?份贺礼。

    祝青辞两只手放在桌下,规规矩矩地坐着,他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一双手冷冰冰的,像是从冰水中捞出来?似的,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气。

    酒桌上觥筹交错,沈有铮这?人,似乎天生就是酒场好手,方才还惹得戚父不快,眼?下,却开始不断地给人敬酒。

    他笑嘻嘻地又灌满了一杯酒,远远一敬,“戚叔,早有耳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风采非凡。”

    戚父不冷不热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英雄出少年,我们还是老了。”

    “怎么会,戚叔一看便正值当年,面色有吉人之相,更何况,我哪里比得上令公子前程远大,我们沈家都是一帮粗人罢了。”

    他踩低自己,捧高?戚父与戚珣,绝口?不提戚家内部尖锐的矛盾。儿子有出息,父亲自然也高?兴,戚父被夸得眉眼?慢慢舒展,又喝了好几杯,到最后,整个?人晕乎乎的,脸上笑意?愈深,眼?看着恨不得拍着沈有铮的肩膀,仿佛压根不记得沈有铮方才做的窝心?事。

    就这?样,两个?人接连碰杯,酒杯清脆地相撞,居然喝完了两个?分酒器。

    祝青辞冷眼?旁观,他心?知肚明?沈有铮这?人嘴里没几句真话,而?且,分明?是存了心?要灌醉戚父,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好心?。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沈有铮安的什么好心?了。

    沈有铮喝完酒,脸色居然还是冷白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外国血统的原因,睫毛颜色偏浅,垂着眼?睛看人时,光线透过他的睫毛落在他眼?睛里,是一对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

    他看着祝青辞,挑了挑眉,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对他说了什么,祝青辞却压根没有力气理他。

    见他刻意?不理自己,沈有铮右边的眉毛顿时挑高?,脸上的笑意?加深,接着,祝青辞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热乎乎的,好似一块滚烫的烙铁,并?且似乎还是个活物——它不紧不慢地顺着祝青辞的指尖,一直缓慢抚摸到掌心?,最后停留在生命线上的尾端,好似要感受那里的血液流动,调戏似地戳了戳。

    沈有铮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手伸出来?,居然抓住了祝青辞的手!

    祝青辞睁大眼睛,他猛地扭过头去。

    酒桌上,大家吵吵闹闹地互相敬酒夸赞,逢场作?戏,笑面相迎,好一派热闹风景;酒桌下,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却隔着一层薄薄的桌布与模板,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中一人的男朋友身旁,互相牵起了手。

    然而?,沈有铮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在酒桌上,笑容懒散地与人交谈,眉眼?间端的是风流倜傥,游刃有余的闲散模样,看得祝青辞差点瞠目结舌。

    他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大字:好不要脸!

    更要命的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戚珣,似乎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伸出了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祝青辞,接着,握住了祝青辞的手腕,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动脉。

    祝青辞夹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这?二人今日是抽了哪根筋,不过好在戚珣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就又松开了手。

    “手这?么冷?”

    戚珣皱眉,他扭头看向祝青辞,祝青辞试图挣脱桌子底下沈有铮牵过来?的手,自然是挣脱不过一个?alpha的,只能佯装镇定:“没事,一会就热了。”

    戚珣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扭过头去,加入对话中。祝青辞后背莫名出了一层冷汗,忍无可忍,用力地掐了一下沈有铮手背上的软肉。

    这?人牵手时,倒也没摘手套,好似这?样,二人做出这?种暧昧举动,就可以不顾礼义廉耻——毕竟还隔着一层膜。

    被他掐,沈有铮也面色如常,那手背跟熔铁浇灌似的,祝青辞松不开他抓的手,只能无奈放弃。

    他发着烧,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胃口?,祝青辞坐在桌上,他缓缓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脖颈处的青筋如同青花瓷瓶上的纹路,他垂着眼?睛坐在那里,就像一个?供台上的青花瓷瓶。

    蒋白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方才也送了礼,只是他向来?不怎么爱在酒桌上弄这?种社交游戏,只是莫名其妙有些心?情烦躁,也沉默着一声不吭。

    蒋白止眼?睛在omega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沈有铮,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半晌,又扭过头去,表情冷冰冰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一点轻轻的瓷瓶碰撞声响,戚珣开始给祝青辞不断地夹肉,他侧过头,一双凤眼?眉目含情,冰雪消融,祝青辞只消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即使胃口?不太好,也沉默地小口?吃着。

    戚奶奶看到这?一幕,才缓缓放下心?来?,便也伸长了筷子,往祝青辞碗里夹菜,祝青辞连连道谢。

    长寿面上来?时,戚奶奶更是慈爱地道:“暧,青辞,快来?跟我一起吃吧。”

    祝青辞一怔,有些局促,他摇了摇头,“奶奶,不行的,我还在生病……”

    旁边的戚父更是不悦,差点拍桌:“妈!您在弄什么呢!他明?明?……”

    “我看胡闹的是你!”

    戚奶奶横眉竖目,她冷冷地剐了戚父一眼?,眼?角的皱纹一时间都显得威严无比,“他是什么?他是小珣的omega,你们难道要传出去,戚家对omega态度苛刻的丑闻?别让别人以为我们居然还虐待omega,你这?样做,上得了台面?不怕把你的老脸都丢尽了!”

    “吃个?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轻而?易举地将戚父批得体无完肤,戚父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半晌,憋着气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

    戚奶奶拍了拍手,出乎意?料的是,又有一碗长寿面端了上来?。面条是刚裹着面粉搓好的,咬上去弹韧粘牙,上好的大骨汤飘出淡淡的香气。

    戚奶奶摆在了祝青辞面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慢悠悠道:“小辞,吃吧。”

    “今天我可是寿星,拒绝我可不太好吧?奶奶就希望你和小珣能一起好好过下去,你呀,不要太让着他了,有时候该打该骂,有什么不开心?的,也跟我说。”

    “我一直都是把你当自己的小孩的。”

    祝青辞怔了怔,那声“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小孩”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往他心?窝里戳了一下。

    祝青辞与戚珣坐着,两个?人在餐桌上难得地挨得很近,因此显得二人的真心?,仿佛也离得很近似的。

    只是这?距离到底有多少是逢场作?戏,只有二人清楚。说来?也真是可笑,台上二人伉俪情深,可这?台一拆,两个?人便是疏离而?不平等的。

    可面对这?样温暖而?亲切的戚奶奶,祝青辞在心?中缺位了十年的亲情却久违地得到了慰藉,莫名其妙地,好像也不觉得这?些时日令人难受、颇为煎熬了。

    逢年过节,最怕的便是孤身远赴千里,祝青辞从小住在戚家,虽不曾远游,身边也有人陪伴,可这?些年却一直过着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个?中滋味,却都在这?一句话中缓慢消弭了。

    “奶……”

    他微微张口?,戚珣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好啦,奶奶,您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戚珣忍不住拍了一下戚奶奶,戚奶奶顿时失笑,“做什么?难道这?么大的人还要吃醋?我告诉你,我身体可硬朗着……你别以为我去年去了几趟医院就怎么的了……”

    “是是,您最棒了……”

    祖孙二人交谈着,戚奶奶宠溺地看向戚珣,仿佛是在嗔怪他分明?这?么大,还没有长大,又好像也享受着祖孙二人的平静时光。

    祝青辞笑了笑,当作?方才的回答。他脸上的笑容温和礼貌,从旁人来?看,是挑不出礼仪问题的。

    只是他刚刚还抬起来?的双眼?,一瞬间又垂了下去,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下一片水墨似的阴影,仿佛两条游动在白瓷上的凤尾金鱼。

    他方才心?里的动摇,只一瞬间,就被戚珣那句话给凝固住了。

    戚奶奶身体不好,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给她添乱呢?万一气出病来?,又如何是好?

    他沉默地咬着面条,忽觉食不知味,正要咬断,身旁却有个?很轻的声音靠了过来?:“吃长寿面不能咬断,没人告诉你么?”

    桌下,被皮革包裹着的指尖轻轻一动,沈有铮轻轻抠了抠祝青辞的手。

    祝青辞顿了顿,他微微侧过头,一双银蓝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沈有铮,沈有铮被他这?样盯着,莫名其妙地,心?脏传来?一点不自然的闷痛。

    他松开了祝青辞的手,祝青辞的表情看上去微微有些讶然,那双很漂亮的双眼?微微睁大,可以更加清晰地看见里面氤氲的雾气,仿佛冬日里飘荡在湖心?上的雪雾,湖心?亭中也只有一人看雪。

    而?下一刻,一个?滚烫的布包塞进了他的手心?。

    ——居然是一个?暖宝宝。

    祝青辞没有反应过来?,一张素白的小脸看上去呆呆的。沈有铮却缓慢温柔又坚定地将祝青辞的手指慢慢掰开,将暖宝宝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接着,又慢慢地、一根一根指头,让祝青辞紧紧地握住那个?小小的暖宝宝。

    那个?暖宝宝像是被人焐了很久,似乎是提前准备好的,此时滚烫地顺着两人的指尖,一路往上燎,野火似地往胸膛里滚。

    在偌大的宴厅上,这?个?小小的布包却让空气莫名升温,占据了一个?人的心?跳,以及链接两个?人的体温。

    蒋白止坐在对面,他看见对面的沈有铮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奇怪,一双翡翠眸一瞬不瞬地,一直盯着祝青辞。

    蒋白止忍不住皱起眉,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想?到什么似地一低头,微微掀开桌布,脸色微微一变。

    ——他看见了沈有铮与祝青辞牵着的手。

    第35章 第 35 章

    夜色渐浓, 星辰淹没在城市的?灯海中,朦胧的?月光落在地上。

    宴会渐渐地到了尾声,渐渐地有?人打上招呼, 各自起身离去。

    酒过三巡,桌上,除了生病发烧的?祝青辞, 其余人基本都喝了不?少。

    沈有?铮牙痒,似乎烟瘾犯了,便站起身出去, 却没有?吸烟,反而从口袋中掏出一根棒棒糖, 塞嘴里滚着, 蒋白止见他起身, 便也一起陪着出去了。

    众人只当他们小辈之间交流感情,殊不?知,一出去, 蒋白止便扯住沈有?铮的?衣领,问道:“你什么意思?”

    透过他脸上那金色眼镜, 隐约可见他那双素来沉静的?眼眸似乎有?些不?悦。

    “你看见了?”

    沈有?铮倒是不?紧不?慢, 毫不?心虚地用两根指头夹起手中的?暖宝宝, 晃了晃, 表情很无辜, “他不?是生病么?我给他递一个?暖宝宝而已,怎么了吗?”

    他看上去茫然而迷惑,好似蒋白止在大惊小怪, 蒋白止过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 冷淡而克制道:“他是戚珣的?男朋友……你不?应该跟他走得太近,像是方才,你为什么要帮他挡酒?”

    “我助人为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怎么管起我来了?我们不?是一直约定不?互相干涉吗?”

    蒋白止盯着他,缓缓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半晌,道:“我只是不?希望影响我们几个?之间的?关系。”

    沈有?铮咬着棒棒糖,挑了挑眉,“是吗?话说回来,蒋少又怎么忽然关注起他来了?”

    “上次易感期发作?的?影响?”

    蒋白止闻言脸色一变,冷冷道:“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冰冷,缓和道:“我只是提醒你,离他远点,否则阿珣到时候找你麻烦。”

    沈有?铮内心嗤笑一声,两人站在门外,看着次第飘红的?落叶,心思却各异。

    宴会终散,戚珣今晚喝得太多,已经?闭着眼睛坐在车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祝青辞刚准备走,戚奶奶忽然叫住了他,“小辞。”

    祝青辞瞬间顿了顿,他回过身来,戚奶奶朝他走过来,忽然间,脖颈一暖,一个?毛茸茸的?围巾裹住了他。

    祝青辞微微睁大双眼,那是一个?蓝色的?围巾,饱和度偏高,但是远远望去,很衬他的?眼睛。

    戚奶奶笑着道:“我亲手给你缝的?,我就知道很适合你,小辞,你要多注重身体,知道吗?”

    “嗯。”

    祝青辞的?脸陷在柔软的?围巾中,像是一个?小小的?面团子,他弯了弯眼睛,“谢谢奶奶,你也是。”

    只是戚奶奶站在路边,似乎要看他们远行,竟没有?离开。祝青辞只能硬着头皮,与戚珣上了同一辆车。

    他靠在窗边,正准备关门,忽然间,有?人用力地挤了进?来,祝青辞猝不?及防地被挤到里面,差点扑在戚珣身上,又被人抓住了后领。

    “奶奶,我的?车坏了,我先蹭一下戚家的?车!”

    沈有?铮十分不?见外地挤了上来,朝窗外挥了挥手。

    “你做什么……”

    祝青辞睁大眼睛,他连忙扭头看了看戚珣,戚珣似乎已经?因为酒醉睡着了,可他刚扭过头去,就有?一只手把他的?下巴掰回来。

    一转头,就对上那双盛着浓谧绿意的?双眼,正懒洋洋地弯着瞧着他,轻声耳语道:“搭个?顺风车,小男友不?会这么小气吧?”

    门已经?关上了,司机坐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与沈有?铮对上双眼。

    沈有?铮朝他微微一笑,司机忽然浑身一哆嗦,想?起什么不?好的?言论,连忙扭过头,升起挡板,隔绝了后座与前面。

    引擎声低沉地嗡鸣后消失,车辆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游动,祝青辞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偌大的?别墅依然灯火通明。

    秋风卷起地面上的?落叶,红枫在夜间簌簌作?响,老人家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微微笑着,眼睛长久地注视着他们。

    她身影瘦瘦长长的?,影子孤寂地拖在地上,向他们招手,一直到祝青辞已经?看不?见她了,似乎还挥动着手,似乎有?些不?舍。

    可他们终将是要继续往前走的?,只有?因为年?迈而走不?动的?她被抛在原地,除了目送离别,似乎也只能期待下一次重逢了。

    祝青辞重新?收回目光,山路有?些颠簸,戚珣的?头微微摇晃着,胃里的?酒液混杂着食物?,不?断翻滚着。

    他昏昏沉沉中,忍不?住伸出手,抓住祝青辞,头也顺势地往他的颈部埋。

    “哥,我难受……”

    醉酒的?alpha神智不?清,下意识地向匹配度最高的omega求助,他喝醉后,没有?平时的?锋芒,像是一块年?糕精,手往祝青辞身上胡乱摸起来。

    祝青辞被他摸得脸色微微一变,可是戚珣表情确实有?些难看,他怕戚珣吐在路上,只能敷衍似地,将手指摁在戚珣的太阳穴上,帮他轻轻揉着,“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沈有?铮冷眼看着,忽然伸出手来,不?怎么客气地把戚珣推开了。

    祝青辞夹在两人中间,微微一惊,还好戚珣没有?醒过来,忍不?住压低声音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有?铮倒是很自然,将他的?二指摁在了自己的?两鬓上,低声道:“我也喝多了酒,难受。”

    眼看祝青辞要撤走,他抓得更?紧一点,两个?人体温互相交缠着,隔着一层皮革手套,两个?人的?血液共同奔流着,好似要一同奔赴去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沈有?铮:“别松手,我帮你挡酒了,酒宴上,戚老头没有?骚扰你,还被我灌得酩酊大醉,出了洋相,我可还帮你出了一口恶气?”

    他说话时,语调拖得长长的?,一副讨赏的?模样?,手套上的?皮革都滚着一层烫意,沈有?铮的?锁骨都有?些泛红,看出是真喝了不?少。

    方才戚父喝多了,嘴巴便没了把门,沈有?铮说话又惯是油嘴滑舌,尽捡好听的?说,将戚父兜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地说了许多不?曾给外人道的?事情,最后被脸色难看的?戚母拖下了酒桌。

    “戚家的?禁闭室是什么?”

    沈有?铮道:“他还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说戚家的?家教有?多么森严,彰显自己的?爹味——这玩意哪里好了?”

    他说话流利,网络成语信手拈来,祝青辞无言片刻:“你的?成语学习得还挺好。”

    “那是,毕竟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身体里也有?一半你们国家的?血统,我可一直把自己当亲家的?。”

    “怎么,”沈有?铮撑着自己脸颊,“你和戚珣都进?过那个?禁闭室吗?”

    祝青辞沉默,沈有?铮便要唉声叹气,“原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结果连个?回答都不?愿意,怎么偏就对我这么狠心,对戚珣那么好?”

    他们二人,一个?阴沉如?水,一个?笑里藏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有?铮却还要强词夺理,在他面前肆意抹黑戚珣:

    “他认为人心都是丑陋的?,贪婪、嫉妒、憎恨、暴戾、阴郁,这是他的?内心,所以他一视同仁,以己度人地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如?此。可你偏要把你比白开水还要干净的?心捧到他面前,你以为他会惊诧么?不?。他只会冷笑,笑世间居然真有?如?此天真愚蠢,愚昧可欺之人,并且冷眼旁观着一切你即将受到的?挫折与苦难,说不?定还会为此鼓掌,觉得这是你人生中必要的?一课。”

    “你还看不?清楚么?祝青辞。戚珣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混账,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偏生栽在他那呢?”

    祝青辞却不?为所动,“你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不?也是烂心烂肺?”

    “皇上明察。”沈有?铮笑眯眯地凑过来,两个?人挨得很近,他可以明显地看见祝青辞微微蹙起的?眉毛,与冷淡的?眼神,他挑了挑眉毛,在他耳畔轻飘飘地说道:“不?过我虽烂心烂肺,可是对于干净的?人,我却觉得很漂亮。”

    “是吗。”祝青辞缓慢地掀起眼皮,慢吞吞道:“那我明天就研究一下,怎么帮沈少治疗一下双眼。”

    沈有?铮哼笑一声,最终却只是靠回车窗,因为酒醉而皱起眉头。

    仔细看,他的?面色确实有?些苍白,方才更?是喝了整整两壶白酒,是一副不?要命的?姿势。

    车内寂静无声,过了一会,祝青辞垂下眼睛:“我没让你做这些。”

    沈有?铮挑了挑眉,道:“是、是,是我自讨苦吃了。”

    祝青辞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纤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伸出手,在沈有?铮的?太阳穴处打着圈。

    沈有?铮有?些讶异,但他很快便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舒适懒散的?金狮,金发在他头顶微微卷曲着,漂亮得令人想?要摸一把。

    分明戚珣还在旁边昏昏沉沉的?,他就已经?不?要脸地缠着别人的?omega给自己按摩,牵着别人的?omega,甚至故意把祝青辞往自己的?方向拽,离戚珣远一点。

    祝青辞没有?回答沈有?铮关于禁闭室的?问题,试图用其他方式捂住此人的?嘴,“你还是别来找我了。”

    他语气淡淡的?,袖子上似乎沾染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好似从很遥远的?雪山飘下来,裹挟着清新?寒冷的?忍冬香气,仿佛凛冬。

    两个?人侧过身相对,挨得很近,omega垂着眼睛,看不?清情愫。可是动作?却又那么地轻柔,窗外的?车景不?断地掠过,拉成橙黄色的?线,他的?脸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可沈有?铮莫名?其妙地,却忽然想?起自己那早逝的?母亲。

    一瞬间,他脊骨闪过一阵电流,方才喝下去的?酒在他的?胃里滚烫地灼烧起来,好似有?一道火流从舌入喉。

    沈有?铮猛地坐直了身体。他离开了祝青辞那双手,总是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光影在他的?脸上穿梭着,好似一尊冰冷的?雕像,脸上的?喜怒哀乐顷刻间冰消雪融,隐约露出最里面的?一点壳。

    “小男友可真是心软,”片刻后,沈有?铮眯起眼睛,道:“你到底为什么对戚珣那么好?”

    祝青辞只是转过身,“你到了。”

    他故意拉下挡板,前面的?司机简直要大惊失色。

    清汤大老爷,他根本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谁来让他短暂性地失明失聪一下啊?!

    他战战兢兢,唯恐后面发生什么不?该他看的?东西,一刹车,来到了沈家的?住宅前。

    沈家此刻还点着灯火,远远望去,依稀可以见到了一些军绿色的?皮卡和门口驻守的?军人。

    沈有?铮盯着祝青辞,半晌,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像是无奈的?妥协与发现了有?趣新?奇事物?的?那种?。

    “期待下次见面,小男友,有?空来我家玩。”

    他胳膊上披着一件大衣,最后,一只手插在兜里,横岭绿波似的?眼睛往祝青辞那里轻飘飘地扫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他向祝青辞招了招手,鬓角处,似乎还残留着方才omega柔软指腹的?触感,以及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沈有?铮看着祝青辞与戚珣乘坐的?车离开视野后,脸色终于沉寂下来,成为一层淡淡的?雪,盖在脸上,枫叶从他身后飘零,旋转着在空中划出弧线-

    等到终于回家时,祝青辞已经?困得眼睛要睁不?开了,可是当其他仆人要碰戚珣时,戚珣却猛地挣扎起来,挨个?打开了那些碰他的?手。

    “别闹了。”

    祝青辞低声安慰道:“到家了,没事的?,你跟着他们上去吧。”

    可无论他怎么说,这次戚珣可不?像方才那样?好糊弄了,即使?还闭着眼睛,一双手死死地缠着他,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放手,好似只要他一松手,祝青辞就会消失不?见。

    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外貌俊美、性格阴晴不?定、引人畏惧的?alpha,倒像是一个?抱着心爱玩具死也不?要松手的?小孩。

    祝青辞无法,只能和其他仆人一起配合着,去给戚珣换衣,用帕子为他擦拭,忙前忙后的?,等到凌晨一点,才终于把戚珣稳稳地放上床,疲惫地拖着身体洗去了自己一身沾染的?酒味。

    洗完澡后,他去了属于自己住的?仆从房,配合着退烧药,喝了一杯热牛奶,一沾床,几乎瞬间就神志不?清地睡昏过去。

    却不?知仆从房的?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道缝。

    仆从房的?另一个?男生警惕地坐了起来,他本来是想?叫醒祝青辞,可他一见到来人,就睁大了眼睛,“戚……”

    “嘘。”

    祝青辞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似乎被谁抱了起来,一双手抄过他的?腋下和膝窝,他陷在那人的?怀里,鼻尖是淡淡的?硝烟味,头颅无力地后仰,拉出一片惊心动魄的?颈部?弧线,却又被那人往回扣,扣在了肩膀上。

    “别吵醒他。”

    男生用力地点了点头,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戚珣把睡死的?祝清辞抱走了。

    戚珣抱着祝青辞,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月色从巨大的?落地窗中跌落在地,半空中是几道苍白的?光柱,窗外,美人树渐渐地开始凋零,粉色的?花瓣旋转着凋零,好似一片粉色的?樱雪。

    他将怀中熟睡的?omega放在自己的?大床上,omega陷入柔软的?被窝之中,他睡觉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下面的?短裤既宽松又短,几乎隐没在宽大的?衬衫下,只需轻轻往上一推,便能推至白皙敏感的?腿根处。

    戚珣一坐下,床垫便往内陷出一小块阴影,祝青辞不?可避免地往戚珣的?方向微微侧身,鼻尖挨着戚珣的?衣角,呼吸浅浅的?,像是一只小猫。

    他睡觉时喜欢蜷缩起来,看上去小小一团,安安静静的?,乌黑发丝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长长地垂下,勾勒出一个?静谧的?弧影。

    戚珣撑起身子,黑夜下,窗外的?月光越过树梢,穿透窗棂,轻盈地落在祝青辞的?脸颊上,他身上浮现一层玉似的?流光,漂亮得不?是很真实。

    戚珣目光晦暗不?清,他将祝青辞翻过身,omega正面躺在床上,戚珣特?意在他睡前的?牛奶中加了安眠药,因此omega睡得很熟,身体上的?所有?要害就这么暴露在alpha的?目光下,纤细的?脖颈,脆弱的?胸腹,被迫张开的?腿,如?砧板上的?鱼一般,随戚珣开刀剖腹。

    戚珣伸出手,摸上了那层薄薄的?布料,目光晦暗不?清,接着,一颗一颗地,将扣子逐一解开。

    他解得格外有?耐心,好似在拆一件上好的?礼物?似地,从少年?脖颈处的?扣子,一路往下。

    衬衫逐渐敞开,里面属于少年?苍白柔软的?皮肤跃于视野。

    第36章 第 36 章

    戚珣的手缓慢地贴在祝青辞胸口。

    滚烫的指尖与冰凉的皮肤一接触, 祝青辞便颤抖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适,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水润的嘴唇微微开合, 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却怎么也无法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这样看?,他仿佛一尊可亵渎的白玉观音像, 任信徒在他身上胡乱涂抹着污泥,也无能为力?。

    戚珣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划过他胸口的皮肤,摸上他的肋骨。

    少年的皮肉温温凉凉, 摸上去好?似上好?的玉器,肋骨在有些瘦削的胸膛下隐约可见一点凸起的痕迹。

    在黑夜中, 他数着祝青辞的肋骨——人类一共有24根肋骨, 传说中, 夏娃就?是?亚当的肋骨所造,一根臂下的骨,好?受他的保护, 也是?一根最靠近心脏的肋骨,好?感受他的爱。

    戚珣眼睫垂下来, 表情像是?在思?索怎样才能将肋骨从少年的皮肉中拔根而出, 占为己有。

    “他上一辈子活得不长久……这一辈子恐怕也如此。”

    戚奶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勾了勾嘴唇, 眼底一片漠然。

    封建迷信。

    他将手撑在omega脸颊两侧, 宽大的阴影笼罩了omega,好?似黑暗中涌现?出的蛇,将他缓慢地吞噬包裹, 柔软的床被成了泥沼,要将他往不知处的深渊下拖。

    Omega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戚珣慢慢地垂下头,呼吸打?在omega的锁骨上,他将耳朵贴在了omega的胸膛上。

    咚,咚,微弱的心脏声隔着一层皮囊,叩击着他的耳膜,血液顺着少年青色的血管在他体内奔流着,这是?一具活着的、温热的肉|体。

    他就?这样抱着祝青辞,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了很久很久他的心跳声。

    像潮汐,像大海,像松涛涌动,是?只有生命才能带来的声音。

    他向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此刻,他抱着祝青辞,感受着他的呼吸,心跳与体温时,忽热决定要再冒一次被背叛的风险,为总是?不守诺言的祝青辞再大度一回。

    要不……再试试吧。

    试试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祝青辞醒过来时,戚珣已经不在了。

    他重新躺回了仆人房,一起床,头昏昏沉沉的,灌了铅一般沉重,忍不住轻声叫了一下仆人房的另一个男孩,“小楠,昨天?有谁来过吗?”

    叫做小楠的男孩埋在被子里,在床上鼓成了一个大包,像是?还睡着,祝青辞只能揉了揉眉心,一低头,却忽然一顿。

    枕头旁边放了一封信笺,打?开来,信是?戚珣写的,他忙着跑通告,宿醉都没等?着熬过去,黎明前便匆匆走人。

    信纸上的字画利落简短:

    [我不再去问你过去的事情了。]

    [下周六凌晨十二点,在维多利亚港口等?我。我安排好?了接应的人,天?一亮,我就?带你走。]

    [戚家在那天?预约了一家很私密的黑医院,那家医院处于?通信失讯地区,并且在山里,进去后,除了车路,直升机也无法进入。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我带你离开戚家。我对你好?。]

    他说得不容置疑,仿佛丝毫不用过问祝青辞,祝青辞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试图逃离戚家。

    可莫名其妙地,又给人一种?低声恳求的错觉。

    ——我们一起逃离,重新开始。

    “……”

    祝青辞垂着眼睛,手指慢慢地收紧。他站了起来,点燃了蜡烛,将信笺放在火焰下,慢慢炙烤。

    信笺雪白的边缘被烧得蜷缩起来,最终成为一团残蜷于?手心的灰烬。

    离约定的下周六还有一周的时间,作为学生,周一仍然是?要上课的。

    回到学校时,天?又下起了小雨。戚家的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撑着一把黑伞给祝青辞弯腰时,祝青辞却阻止了他。

    “谢谢伯伯,我自己来吧。”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接过那柄黑色的伞。

    铁幕般的穹顶之下,加德王立学院的白塔远远地伫立,一大片的郁金花田早已枯萎,萎靡地耷拉在枝干上,风一吹,摇曳起来,像是?一颗颗悬挂着的无精打?采的头颅。

    青石砖上积着水洼,尖锐的塔顶似乎要刺破苍穹。加德王立学院的高?墙拔地而起,往来的学生都穿着质地高?级的小礼服,体态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下巴微微抬起,下颔收得紧紧的,像是?一只只被关在城堡里娇生惯养的小孔雀们。

    深秋渐至,窗外,银杏和红枫争抢着探出头,冷空气带来了潮湿的水雾,加德王立学院陷进泥沼般的雾气中,从窗外看?出去,一片都是?灰蒙蒙的,像是?老人蒙上一层阴翳的眼。

    孟边水和孟飞鹄又开始悄悄地接近祝青辞,他们对祝青辞道了好?久的歉,祝青辞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可每天看到有巧克力放在自己桌上时,也忍不住有些无奈。

    他们打球的时候也试图拉上祝青辞,只是?祝青辞身体太差,跑几步就?要喘,最后还是?没有一起打?过一场球赛。

    他寝室里堆起来的卷子已经有小山厚了,十二月的军部?考试也越来越近,他摸着手腕上的黑枷,想起了那封信笺。

    这是?一段难得风平浪静的日子。祝青辞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学习,不再会有人忽然冲出来,抢走他的笔记本,又或者说走路时,猛地推搡他一下。

    特优生们不知何时,似乎聚集成了一个小群体,像是?小小一群的鹌鹑,小心翼翼地避开祝青辞。

    只要走在路上,一遇到他时,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恨不得靠墙边走,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淹死。

    祝青辞这几天?没有再看?见叶瞬了,对面的寝室暂时被封了,破败的宿舍贴上了黄色的封条,在门口大大地打?上了“叉”——也不知道叶瞬这段时间住的哪里。

    “……你说什?么?”

    甘瑶的声音忽然拔高?。

    课间,她坐在座位上,一个女孩跑过来找她低声耳语了几句,她瞪圆双眼,回头看?了一眼祝青辞,表情忽然间染上了一层震惊与惊惶。

    她猛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拉着那女孩跑出去,抓着她的肩膀,声音紧紧地绷着,“你说的是?真的?叶瞬被退学了?”

    “真的啊。”

    那女孩的声音快哭出来了,将手机递给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小、小瑶,我、我们不会也要因为这个退学吧?”

    甘瑶几乎是?抢走她手中的手机的,她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校园论?坛,整个校园论?坛不知何时,背景色调成了黑色,红色的“hot”在帖子上大张旗鼓,好?似血染一般,格外刺眼。

    “你参加了那场霸凌?”

    甘瑶声音一沉,女孩六神无主地看?着她,嗫嚅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呀,你不是?、你不是?也参加了对祝青辞的霸凌吗?我、我可是?记得的,你有发过一张照片。”

    “你做了什?么?”甘瑶紧紧地盯着她,不惶退让,女孩被她钉子似的目光一激,本就?因为叶瞬退学而崩成一条死线的精神摇摇欲坠:“干什?么这么看?我呀!我就?是?拍了一张照片而已……我什?么都没干!只是?那些人把他关在体育室的时候,我偷偷爬窗户拍了一张照……”

    甘瑶抓着女孩的手,五指几乎要陷进女孩的肉里,“你的意思?是?说,你看?见了,却什?么也没做,是?吗?”

    这只小麻雀似的女孩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攥得那女孩骨头都疼了,女孩尖叫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关的,我又没钥匙……”

    甘瑶放开了她,目光流露出失望,沉甸甸地将女孩压得喘不过气。甘瑶深吸一口气,不想再与她争吵,点开论?坛中那一个个刺红的标题。

    【惊了,叶瞬退学了?!谁干的?】

    【紧急预警抱团,参加那件事的人请汇合,我们抓紧想抢救办法!】

    【怎么办,我现?在焦虑得站在天?台上,我不会也要被退学了吧?依据真的是?发照片的人吗?救命!!!】

    一团乱麻。甘瑶点开第一个帖子,开头便是?手足无措的求救帖:“怎么回事啊?我……我男朋友明明说不会有问题的,我当时向他泼了水,我会被退学吗?”

    “楼上别急,你男朋友是?谁?”

    “也……也是?一个贵族子弟啊!我、我真的花了好?久时间才追上他的,他告诉我有赚钱的方法,我才做的,出了事他说他会替我兜底,现?在到底怎么办啊!”

    “不是?我说,应该有不少人做了那件事吧?难道全都要退学?”

    “不能退学!我不能退学!我家里没钱了……我全家都指望着我能考上研究院或者军部?,我不能退学!!!”

    “叶瞬呢?有谁联络得上他吗?到底是?谁让他退学的?!而且他不是?攀上了林少吗?”

    “找不到!电话?打?不通,他的寝室也封了!”

    “……”

    一时间,人人自危。女孩抓住甘瑶的衣袖,拼命地摇她,恳求她:“你、不是?听?说你和祝青辞关系还不错吗?你、你可以帮我向他解释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往再也不犯错了,求他别开除我……”

    “你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就?自己去找他,自己道歉。”

    甘瑶严肃道:“你们做这些事之前,难道没有思?考过后果吗?”

    “哪有什?么后果呀,当时都说没有后果的……”

    女孩泫然欲泣,甘瑶盯着她,最后叹了口气,“我帮你叫他出来,但?是?你不要多说其他事情。不要影响他。”

    学院教学楼的背阴处依稀还能见到一点苔藓,最近的雨下得太过频繁,祝青辞撑着伞出来时,见到两个女孩有些意外。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孩就?连忙向他鞠躬,大声道:“对不起!”

    “我之前明明看?见了你被关在体育室,我却没有帮你,还隔岸观火地拍照,真的真的对不起……”

    祝青辞垂着眼睛看?着她,半晌道:“你想要我的原谅吗?”

    女孩闭着眼睛,破音道:“是?!”

    她破音破了个山路十八弯,甘瑶站在她身后,差点喷了。最后只能捂着嘴,悄悄去觑祝青辞。

    “祝同学,我不帮她,你按照你想要的回答说就?好?了,不用因为她是?女孩儿顾忌她的面子。”

    女孩哭丧着脸,祝青辞看?向甘瑶,温和地笑了笑:“你变了挺多。”

    小麻雀本就?是?偷偷看?他的,结果被祝青辞这么一笑,脸“砰”一声,红了,支支吾吾道:“就?是?我觉得你上次说得挺对……我、我想向你学习,做一个坚定的人……”

    祝青辞笑了笑。他笑容清清浅浅的,好?似一泓风吹皱的池。他重新将目光落在鞠躬的女孩身上:“关于?这件事,我无法立刻回答你。”

    女孩浑身一僵,脸色惨白,她抬起头,看?向祝青辞。

    祝青辞垂着眼睛,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冷淡。她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扯了扯嘴角,最后失魂落魄地转身就?走。

    甘瑶蹭了过来,“祝同学,你其实是?不是?已经打?算原谅他了?”

    “不原谅。”

    祝青辞看?女孩走远了,才轻声说:“可她也不是?罪魁祸首,所以我不追究她。”

    甘瑶:“你不告诉她这些,是?故意的吗?让她煎熬?”

    祝青辞只是?弯了弯眼睛:“其实做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错事永远无法挽回,以及,你认识不到这件事上一个错事。”

    “以至于?你错了一次,还要再犯下第二次、第三次,最后永远无法回头。”

    甘瑶睁大双眼,顿悟似地用力?点头,祝青辞摸了摸她的脑袋,甘瑶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模样,祝青辞轻轻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甘瑶瞬间一僵。

    “别隐瞒,你脸色都不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甘瑶常用的校园论?坛界面是?特优生专用的,贵族子弟和仆从们都无从接触——当然,若真有意,也并非不行。

    甘瑶紧张地攥紧了裙角,祝青辞表情平静地看?着她,甘瑶在他的眼神下忍不住动摇,半晌,小麻雀才畏畏缩缩地小声道:“叶瞬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他怎么了?”

    甘瑶咬着唇,艰涩道:“他……退学了。”

    祝青辞怔了一下,“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不清楚,校董会没有说真实原因,只有这张通告。”

    她递给祝青辞手机,上面是?一张处罚通知书:

    “叶瞬,omega,xx班学生,经学校调查得知,该生有破坏公物的行迹,并根据xx老师反馈,该生在课堂上常年违反纪律。

    为严肃校纪校规,教育叶瞬本人及广大同学,根据《学生守则》第五章第十五条的第九项条款及规定,经校董会研究,拟给予叶瞬同学开除学籍处分。

    本公告自本日起,公式五个工作日,若无异议,立即处罚。”

    破坏公物?祝青辞想起叶瞬宿舍门前黄色的封条,脸色微微一变。

    可那些……

    他忽然抓住甘瑶肩膀,提高?了声音:“叶瞬在哪?”

    “叶瞬?”甘瑶看?上去有些茫然,“听?说从昨天?起就?一直打?不通电话?,班上也找不到他,我……”

    “去找人!”

    祝青辞的声音难得严肃起来,他将手机往女孩手上一拍,厉声道:“快!对于?你们特优生来说,退学不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吗?”

    甘瑶一愣:“你是?说……”

    “别让他做傻事!”

    一阵惊雷劈过,银蛇撕裂苍穹,报丧鸟在林间凄厉地号角,甘瑶如淋兜头冷水。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差点没站稳,转身就?要跑,“我、我这就?去!”

    她转身时,地面上,似乎有个影子摇摇晃晃,好?似树影,却没有枝条,倒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落叶,鬼魅一般地微微晃动着。

    祝青辞察觉不太对劲,可他还没来得及抬头,耳畔便传来了“轰”的一声。

    “咚”

    在那一刻,如宫殿一般的教学楼猛地摇晃了一下,好?似有什?么剧烈地撞击了一下底座,耳畔传来巨大的闷响,可那声音简直比惊雷还要令人感觉到恐惧。

    祝青辞似乎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迸溅到自己的脸上,当然,那只是?错觉,可是?当他回过身时,看?见眼前一幕时,脑袋“嗡”地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视线好?似被雷电烤糊,眼前的一切飞速地在溶化,暴风雨撕裂一切,天?地之间不断旋转,变成了一副囚笼中的油画,不断地往外渗着腐败肮脏的水。

    伴随着女孩刺耳的尖叫与惊呼,一个人仿佛一条被命运拉扯的断了线的风筝,从天?而降,重重地在命运面前,摔得粉碎。

    “有人跳楼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混乱中, 黑伞已经滚落在地,布料上沾满了泥泞,雨水从天而降, 在地面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冰冷的花,空气?中似乎能闻见淡淡的铁锈味。

    祝青辞捂住甘瑶的眼睛,女孩不安地在颤抖。

    他?飞速地拨打了救护车电话和报警电话, 将女孩推至屋檐下,而自己的衬衫却?湿透了,说?话似乎都透着寒气?。

    社区警官的固定电话总是占线, 祝青辞不断地拨打,终于, 第四次时, 对面接起了电话。

    “你?好, 这边是A城第九区社区警官事务所,我是警官乌尔……”

    祝青辞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冗长的自我介绍,语速很快:“您好, 我要?报案,我们这边出现了一起学生跳楼事件。”

    对面闻言, 似乎也重视起来, 语气?严肃:“什么?跳楼事故?”

    祝青辞:“对的, 地点?是加德王立学院第十三号教学楼, 目前距离黄金抢救时间已过去三分钟, 我想请您尽快介入处理……”

    叶瞬的跳楼事件很明显需要?警官的正式介入调查。然而,电话里的声音听到祝青辞说?的话后,微妙地顿了一下, 最后道:“我知道了,感谢来电。”

    他?没?等祝青辞再说?什么, 就果断地掐断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电流声,祝青辞蹙了蹙眉。

    救护车一路飞驰,悄无?声息地驶入校园,然而,比起社区警察,先到的居然是学校的保卫。

    “等一会,警官呢?”

    按理来说?,出现命案,理应会有社会警察出现维护秩序。可祝青辞既没?见到社区警察那闪着红蓝色的标志警灯,也没?见到属于社区警察的蓝色肩章。

    学院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卫沉默着出现,好似一队沉默的葬仪屋,无?声无?息地报丧埋尸。

    ——他?们非但没?有往案发现场贴立入禁止的黄色封条,居然开始沉默而熟练地处理地上的血迹了!

    祝青辞脊背莫名窜上一股寒意,上前抓住了保卫的手,他?盯着保卫,保卫却?“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甩开他?,“哪里来的小?鬼?离远点?——”

    他?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睛,“等一下,是你?报的案?”

    祝青辞心头猛地涌现不好的预感,那保卫长盯着他?,却?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别有深意,他?拍了拍祝青辞的肩膀,十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恭喜,小?朋友,撞上大运了。”

    “那个?女孩也是跟你?一起的么?”

    保卫长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屋檐下,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甘瑶,祝青辞没?有说?话,保卫长看?他?仍然要?站在原地,嗤笑?一声,推了他?一下,“好了,救护车要?开走了,你?不陪他?么?”

    他?意有所指,语气?意味深长。

    祝青辞眼睛微微睁大,猛地反应过来。

    他?一转身,那救护车的车标上,悍然贴着加德王立学院的院徽,从荆棘丛中探出的血红玫瑰在雪白的车身上,冷眼瞧着他?。

    “甘瑶,你?先联系老师。”

    祝青辞匆匆丢下这句话,鱼一般钻入救护车中,动作轻盈敏捷,一双银蓝色的眼睛在铁幕似的苍穹下晦暗不清。

    暴雨凶猛地洗刷着这片天地。加德王立学院的校医院建立在半山腰处,上山前是一大段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地通往山顶,远处传来阵阵的闷雷声,阴云间翻滚着紫色的银蛇,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头顶互相厮杀着。

    “检查到患者?失血过多!”

    “心跳145次每分,血压七十五。”

    “血氧饱和度掉到75了!!”

    救护车上,冰冷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线条紊乱地剧烈波动着,好似被卷入风暴之中的风筝线。

    叶瞬脸上罩着呼吸面罩,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痛苦异常,死神的镰刀架在这个?瘦弱少年?的头顶,刺眼的白炽灯下,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剧烈地鼓动着祝青辞的耳膜。

    祝青辞没?有说?的是,在方才叶瞬跳楼时,他?抬起头时,与叶瞬曾经对视了一瞬间。

    叶瞬的眼睛倒映着他?,脸上却?挂着奇异的微笑?,莫名渗人?,时间被拉得很漫长,祝青辞却?忘不了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

    有一瞬间,祝青辞好似听见了满房满室水草疯长的声音,他?闻见了泥土的腐臭,生命的腐臭,他?睁着眼睛,却?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后背。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跟着担架,一起将叶瞬推入校医院里的。

    可等他?的记忆和视野恢复时,不知何时,他?居然被推出了校医院的门口,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站暴雨之中,浑身湿透。

    一个?男护士站在钢化玻璃门内,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淋着暴雨的omega,语气?冷漠至极:“非常抱歉,今天校医院不得进入。”

    “请回?吧。”

    他?身后持有一根警棍。

    丁宴得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他?撑着伞,飞快地冲了过来,还没?进门,就撞见站在校医室门口,一动不动的祝青辞。

    有那么一瞬间,他?误以为?自己心脏都要?停了,连忙将伞遮盖在祝青辞的头顶。

    暴雨将omega淋得湿透,一摸上去,好似一个冷冰冰、没有生机的雕塑。

    丁宴被那冷得彻骨的温度冻了个?哆嗦,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忍不住低吼:“祝青辞!你?疯了?!”

    丁宴想起祝青辞脆弱的身体素质,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他?抓住祝青辞的胳膊,五指都卡进omega的皮肉之中,就要?将omega拖进医院,“你?以为?你?是超人?,还在这里淋雨?!走!跟我进去!”

    “抱歉,丁小?少爷。”

    门口,忽热伸出一只手,一个?戴着口罩的男护士挡在了医院门口,面露歉意,“今天校医院不得由外人?进入。”

    “什么叫不能由外人?进入……等等,所以方才,是你?把他?推出来的?”

    丁宴脸色猛地一沉,男护士看?上去似乎有些惶恐,他?深深地鞠躬,“非常抱歉,丁小?少爷,我方才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

    “……松开我。”

    祝青辞声音轻轻的,丁宴连忙松开了手,他?将祝青辞庇护在伞下,可方才撤得太急,他?不小?心撞到祝青辞的腰上,omega瞬间闷闷地发出一声呻吟|。

    丁宴被他?哼得愣了两秒,可他?一低下头,神色猛然一变。

    雨水将omega的衬衫渗透得好似透明,湿漉漉地贴在那苍白的皮肤上,可眼下,透过那层薄薄的衬衫,居然能见到omega腰间横亘着一层淤青。

    丁宴神色一瞬间仿佛被大风刮过,一片空白。他?伸出手,摁着omega,将他?腰腹间的衬衫掀开,大片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却?突兀地在腰间上,有一个?棍状的紫色淤青。

    丁宴缓缓抬起头,他?侧过脸,指了指男护士,语气?阴沉如水,“行,你?有种,你?等着。”

    男护士点?头哈腰,冷汗簌簌而下。丁宴却?知道他?为?什么守在这里,心里隐约有个?预想,可他?并不在乎,因此,他?微微弯下腰,与omega面对面,露出一个?笑?容:“没?事,不让进就不让进。祝青辞!你?吓死我了!你?打电话跟我说?你?在医院,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我们先走吧?”

    “叶瞬退学的事情,你?知道吗?”

    祝青辞静静道。

    丁宴一愣。omega垂着眼睛,一双银蓝色的眼眸看?上去莫名有些空洞,半晌,他?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丁宴的虎牙慢慢地收起来,方才情不自禁、因为?见到祝青辞而流露出的一点?喜悦消失无?踪,阴霾好似退潮后的礁石显露出来。

    他?缓缓开口,道:“祝青辞,你?觉得是我做的?”

    阴云在头顶几乎化成了浓稠的黑夜。祝青辞眼睫轻轻颤了颤,他?脸上没?有表情,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没?有焦点?。

    可是他?眼前不断闪烁着方才笑?容别有深意的保卫长,救护车上属于加德王立学院的校徽,以及他?们悄无?声息、连警笛声也不曾响起的到临。

    属于他?最本能的直觉,从他?最深处的灵魂冒出来个?头,脑海不断发出阵阵的警报声,他?抬起头,面对丁宴,一双银蓝色的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光泽,他?机械道:“你?们……你?们能做得出来的。”

    他?好似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低声呢喃道:“加德王立学院能做得出来的,你?们会装作无?事发生,试图捂住我和甘瑶的嘴,然后,让叶瞬真的去死。”

    “祝青辞!!!”

    丁宴的眼眶都红了,他?用力抓着祝青辞肩膀的手蹦出青筋,上前一步,声音都在颤抖,却?还要?咄咄逼人?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过是因为?你?……我至于让他?去退学、让他?去死吗?”

    “你?到底是高看?了你?自己,还是在小?瞧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龌龊?!!”

    祝青辞脑海一阵阵眩晕,最后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声:“……抱歉。”

    可如果不是丁宴,那会是谁?

    他?脑海中飞速地闪过这段时间他?和叶瞬接触过的人?。丁宴却?退后了几步,他?上下打量着祝青辞,“好,很好。”

    丁宴高傲的自尊心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他?自觉自己已经给了祝青辞很多特权,是许多特优生乃至仆从都会羡慕红眼的权利、平等与尊重。

    可祝青辞凭什么这样伤他?的心?

    “丁宴,等一下,你?先听我说?,加德王立学院……他?们要?隐瞒这次的跳楼事件,我怕叶瞬出意外,你?能不能……”

    祝青辞苍白的唇瓣上下轻轻碰着,他?声音几乎淹没?在暴雨之中,可丁宴此时却?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他?眼前一片血红,将手中的伞重重往祝青辞手中一扔,“哈”了一声,“关我什么事?”

    天空“轰”地一声惊雷炸响,丁宴的眼神在火光下近乎冷酷而漠然,他?恨声道:“是我自作多情,祝青辞。”

    “你?去死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他?头也不回?地淋雨走了。

    祝青辞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抹了把脸,艰难地试图让自己神志清醒一点?,然而大脑好似灌铅一般,昏昏沉沉的。

    他?靠在医院的一个?墙角处,墙角里的野草被暴雨打得萎靡不已,可他?们既不像花田里精心栽培的名花,又生长在这样看?不见的角落里,因此并不会有人?像呵护那些名花一样,呵护它们。

    祝青辞低下头,发现手在不断地颤抖,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拨出了一个?电话。

    “戚珣,接电话……”

    他?呼吸都觉得冷,可电话里戚珣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接通,就被对面挂断了。

    祝青辞又拨打了好几个?过去,一一被挂断。他?这才发现今天居然已经周五了,离戚珣所说?的带他?逃离的时间,只剩下十四个?小?时。

    他?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忍不住抠进了墙皮中,斑驳的墙皮剥落,混着雨水,在他?手心中化成了一小?滩石灰。

    怎么办呢?

    黄金抢救时间是一个?小?时,叶瞬在加德王立学院手下治疗,可他?们真的会认真去抢救他?么?

    他?眼睛微微睁大,一双银蓝色的眼瞳中析不出一点?光彩,轻轻地咬了一口指甲,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脑海中仿佛窜过一阵电光火线,他?猛地抬起了头,连忙滑动着屏幕,下拉通讯录——

    【疯狗】

    他?与沈有铮最开始初遇不久,沈有铮纠缠着他?,在他?手机中存下的号码。

    电话意外地接通很快,隔着电流,似乎依稀可见对面那人?挑着眉,一脸新奇的表情。

    沈有铮含笑?的声音在祝青辞耳畔响起:“小?男友,你?背着你?男朋友,给我打电话,是何居心?”

    “比如说?,考虑换一个?男朋友?”

    他?闷闷地笑?,祝青辞却?直截了当地切断了他?的笑?声,“帮我拦截。”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在抖,手指慢慢收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浮现,好似青花瓷瓶上的裂纹,他?低声说?:“沈有铮,帮我救救叶瞬。”

    电话里一阵沉默,只有轻轻的呼吸声,沈有铮半晌才说?:“祝青辞,你?真奇怪。”

    他?果然已经收到了消息,也不知道他?说?通过什么渠道,可以这样迅速地收到消息。

    沈有铮道:“有学生跳楼,对于校董会来说?,无?非是一件黑历史,加德王立学院想要?掩埋是正常的,你?想的没?错,叶瞬在抢救室中不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沈有铮好奇地问。

    他?好似根本不在意,又或者?说?,性命的重量在他?这里算不上天秤的筹码,轻如鸿毛一般,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

    祝青辞睁着一双空洞的双眼,抬起头,望向铁幕似的苍穹,眼前好似又浮现了那日蔷薇花园,如结了丝一般的蜘蛛网,笼罩在他?头顶的天花板。

    祝青辞轻声说?:“可……我觉得很冷。”

    沈有铮沉默了片刻,他?收起那副嬉笑?玩闹的态度,罕见地,他?没?有对祝青辞提出什么交换的意见,只是道:“知道了。”

    祝青辞麻木地挂掉了电话,腰间的钝痛此时如毒蛇一般蚕食着他?的神经,他?喘了口气?,扶着墙,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重影。

    可在他?即将走出阴影的时候,一个?手帕猛地从身后探过,捂住了他?的口鼻。

    祝青辞震惊地微微睁大双眼,那手帕中散发着古怪而香甜的气?息,一个?男人?从他?的身后出现,他?奋力挣扎,可男人?的大手紧紧扣在他?脸上,纹丝不动。

    “唔……咳咳……”

    ——手帕里是乙|醚!

    祝青辞呼吸急促,挣扎的力气?渐渐减弱,他?双腿发软,眼皮沉甸甸地坠下,那双失去焦距的银蓝色眼睛慢慢合上。

    他?最终昏迷软到在了男人?的怀中,被人?捞起膝盖,径直抱起。

    第38章 第 38 章

    A城东南部, 维多利亚港口。

    这里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港口,巨大的集装箱散乱在港口各处,这里航道改运后, 就鲜少有船只来往于此,好似此间成?为了一块冻土,就连船只也无法停泊。

    最近的信号塔离维多利亚港有十里远, 电磁波在大气?中紊乱地飘动着,手机信号时好时坏。

    戚珣站在集装箱的阴影中,雨水混杂着铁锈味砸在地面上, 他?穿着黑色的雨披,雨披下面却是一身?考究的西装, 如?果不看时间和地点?, 别人会误以为他?在等待他?将要求婚的女孩。

    黑暗中, 拉船的蛇夫一身?粗布麻衣,他?看着戚珣,吹了声口哨:“小子。看你衣着不凡, 给你一个?建议。”

    “以后来这样的地方?,穿得糟糕一点?。别穿得一副‘喂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蠢货快来抢我啊’的模样。”

    戚珣冷冷地抬头, 他?的眸光在黑夜中刀锋一般锐利, 阴沉沉的, 好似一把沉甸甸的鬼刀, 那目光毒蛇似地往蛇夫身?上咬了一口, 蛇夫口中的烟蒂惊得掉了下来,等到他?挪开视线,整个?人才缓过神来,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在等人。”

    戚珣穿着雨披,他?站在雨下, 目光眺望过朦胧的灯火。蛇夫靠在船上,缓过方?才那股毛骨悚然感,对?他?道:“看你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这次偷渡的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在等谁?”

    戚珣看了他?一眼,蛇夫说:“你在这干站着也是等,不如?聊天好了,夜还很长。”

    戚珣眼底下是一层淡淡的青黑,这一周,为了安排逃亡的路线,他?见缝插针地在工作?和布置中来回?打转,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连轴转了整整七天。

    蛇夫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跟他?聊起关于他?们家的事,最后说道:“我有一个?哥哥。”

    直到他?说到这里时,戚珣的表情才动了一下,他?轻声道:“我也有个?哥哥。”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可不喜欢我哥哥了,但是后来,我犯了事,是我哥哥把我拉出来的。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哥哥其实比谁都要在乎我。你呢?你跟你哥哥会经常吵架吗?”

    蛇夫喋喋不休,戚珣沉默了一会,“小时候……我做错事情,他?会生气?,可他?身?体不好,一生气?,脸色就白得吓人,从那以后我都不气?他?了。”

    “后来,我跟我哥哥有过很多矛盾,他?对?我不好,可是我还是想?跟他?重归于好。”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玻璃罐,里面是几?只小巧的千纸鹤。

    蛇夫从事这项工作?很多年了。这年头大部分赚钱快的途径都被有钱人垄断,为了供养家里三?个?孩子,他?必须铤而走险。

    戚珣这样的人他?见多了。每一个?能?狠的下心偷渡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蛇夫道:“看你谈吐和穿着,都不像我们,怎么会想?着偷渡?”

    戚珣沉默了半晌,他?的指尖一直有意无意地反复揪着衣服,眼瞳轻微地颤抖,他?可能?是为了转移自己在等待中煎熬的注意力,又或者是认为蛇夫根本没有威胁力,最后,他?摩挲了一下耳后被切割出来的伤口,道:“我的父母是一对?畸形的变态。”zll

    他?语气?冷冷的:“我出生前,曾经有一个?大哥……大哥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小孩’,成?绩优异,头脑聪明,为人孝顺,说什么做什么,长相也特别漂亮。”

    “我的父母像把他?当做佩戴在名贵衣服上的一枚胸针,到处炫耀,就连上帝都会嫉妒他?们有着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小孩,他?们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就在我出生前,他?去世了。去世后,他?们曾经的炫耀,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成?为了发脓溃烂的伤口。可他?们是有这样高傲自尊心的人,怎么甘愿失去?比起从未拥有,得到后失去更加恐怖。”

    “我的耳朵后面,被他?们做了一个?小手术。我的耳垂与我的脖子有一小块连接,但他?们认为这是不容忽视的残缺点?,也是我与我的哥哥之间天壤之别的证明。”

    “所以他?们把我压上手术台,切除了那块活生生的肉;接着他?们又似乎发现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浑身?上下,都和我的哥哥有区别,于是在我只有5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手术刀对?准了我的眼球上方?。”

    所以这些年,他?对?他?的父母深恶痛绝。直到十岁那年,在泥石流中遇见祝青辞时,他?以为自己在创世纪中的洪水遇见了唯一的浮木,属于他?的诺亚方?舟。

    可就连祝青辞也背叛了他?,在他?为了采摘给祝青辞治疗的药花跌落悬崖后,祝青辞却甩开了戚珣伸出的手,任由那朵白花就这么直愣愣地跌落泥土中。

    祝青辞垂着眼睛,看着戚珣,问道:“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吗?”

    戚珣愣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他们说的是父母夭折的那个孩子,声音猛地拔高:“为什么连你也要说我的哥哥!是!我比不过他!你们守着他?的骨灰,去死吧!”

    他一脚踩在那朵辛辛苦苦,摔断了他?两根肋骨的花,碾至泥中。

    他?恨透了总是被当做死去的孩子的替代品,因此,连带着祝青辞一起恨上。一直轰轰烈烈地恨了这么多年,直到在那个?易感期的夜晚毁于一旦。

    可就连一个?蛇夫也看出他?在坐立不安。他?到底是害怕不能?如?愿逃离,还是……害怕即使他?给出祝青辞一个?和解的机会,祝青辞却也如?当年一般,做出令他?失望的选择?

    蛇夫似乎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他?挑着烟斗,不太能?理解这些豪门世家属于阔少们的烦恼,最终,只是掂量了一下怀里的钱袋,笑眯眯道:“干等着也不是事,戚少,不如?进?来喝一杯茶?”

    青年浑身?被暴雨淋得透湿,雨披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雨珠,耳畔是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好似无数个?玉珠砸进?瓷盘之中,水汽从四面八分而来,不断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

    戚珣冷得唇色发白,但他?只是摇了摇头,他?想?最快地见到祝青辞,哪怕只是快一分,快一秒,也好叫他?结束这样苦涩的等待。

    他?依然只是望着远方?,一颗心悬在喉咙口,在这样漫长的夜色里,星星也失去了光彩-

    祝青辞是被颠醒的。

    他?刚睁开双眼,脑海中便传来一阵阵药物后遗症的阵痛,水泥灌入。

    路很颠簸,他?浑身?上下都骨头像是散架了似的,手被捆在身?后,脚也被捆住了,一挣扎,便是麻绳擦过的惊心动魄的剧痛,眼睛和嘴巴上缠了白布,他?既不能?看,也不能?说。

    “你看见了后座那小子么?听说今晚就是他??”

    “还是个?omega呢,长得还算顺眼……嗐,要不是医生说他?是戚家的人,真想?……”

    “你别乱来。戚家指定的货,也是你能?奢望的?”

    “我这不就说说么!”

    祝青辞闭了闭眼睛,车,山路,绳索……很明显他?是遇见的绑架事件。

    可谁会有能?力闯入加德王立学院,又是谁,偏偏要绑架他??

    他?扪心自问,学院里不少的王公贵族与他?比起来,不知价值几?何,所以很明显可以推断,绑匪要的不是钱。

    那么是什么?

    祝青辞的睫毛长白布中微微颤抖,整张素白的脸只露出一个?秀丽的鼻尖,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酡红,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只要一淋雨,各种病痛就开始缠绕着他?这具身?体,前面的司机忽然一踩刹车,“靠,什么味道?”

    司机耸动了一下鼻子,饿狼见到兔子一般猛地回?头看躺在后面的人,眼睛里冒出不详的绿光,“这omega身?上怎么这么香?”

    omega的信息素一般只有身?体状态偏异常的时候会溢出来一点?,祝青辞昨天分明已经打了抑制剂。

    可突逢大雨,他?体内逐渐升腾的高温将滞留的药物一蒸,很明显就不太顶用。司机眯起眼睛,他?伸出手,目光流连后座的omega身?上,堪堪停留在他?的腰臀上。

    好在,副驾驶的人直接往司机脑门上用力拍了一把,怒喝道:“开你丫的车!今天雨太大了,你停在山路上是想?等泥石流爆发把我们都淹了么?”

    车重新上路,暴雨猛烈地打在车窗上,天地间都是不祥的暴雨声,铺天盖地地涌来。

    祝青辞绷着身?体,昏昏沉沉中,思?考却没有断,他?轻轻地呼吸,尽量控制着后颈溢出的微量信息素,推出了一个?结论:

    “内鬼”

    加德王立学院的保卫队并不是吃素的,他?们往往是训练精良的保镖;何况,军部的分支队就驻守在学院附近。

    如?果再算上能?尽快掌握自己位置的,这个?条件,排除一下,只有——

    等下,现在几?点?了?

    祝青辞悚然一惊。戚珣约定的是凌晨十二点?,如?果错过了——

    他?吸了一口气?,可下一刻,一个?急刹,轮胎“刺啦”一声陷入泥中,车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一只热烘烘的大手伸过来将他?毫不留情地拽了出来,“下车!”

    他?被推搡,白布晕出的光一会黑一会刺眼,最终,他?被推至一个?房间,眼睛上的布毫无预兆地被揭了上去,他?下意识闭眼,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生辰宴上,还玩得开心吗?”

    强烈的白炽灯打在祝青辞的眼睛上,他?被人拷了起来,眼眶流出生理性泪水,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地咬紧了牙,“果然是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戚凡天?”

    一间手术室内,一个?男人正一身?西装革履,正不紧不慢地翘着腿,松弛地坐在他?对?面。

    “你还是一向?这么聪明,总是令我们想?到了我们去世的大儿子。”

    他?喟叹一声,表露遗憾,那张与戚珣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却浮现一层淡淡的阴鸷。

    他?站起来,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祝青辞后颈上的腺体,好似在把玩上好的玩具,omega的腺体柔软而青涩,即使被注入了无数次信息素,闻上去居然也干干净净,不沾染一点?他?人的味道。

    戚父嗤笑一声,接着,他?用拇指抵住那一小块软肉,缓慢地用力摁压。

    祝青辞瞳孔一缩,后颈猛地绷直,拉出一条脆弱的弧线,他?听见祝青辞喉咙里滚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与你做个?交易了。”

    “交易成?功,我们就放你离开戚家,如?何?”

    暴雨声中夜晚格外清晰,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悠悠晃晃地响彻在天地间。

    维多利亚港口。

    戚珣终于等到了有人过来,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滑至他?的眼前,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眸中迸发出巨大的希望,猛地上前一步:“哥!你……”

    可当门被轻轻打开,他?看见来者时,那双眼睛里的火光骤然被浇灭,仿佛篝火的薪柴被淋湿,因此再也无法燃起火焰。

    最后,他?在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那笑容太过冰冷,一时间,他?脸上又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不出所料,百感交集之下,只能?笑出声,只是那笑声在雨声中莫名寒凉,而腰间,不知何时也被冰冷的枪口顶着。

    黑暗中,数不清的车辆鬼魅似地出现,重重包围了戚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蛇夫用枪指着他?,淡淡道:“戚少,请回?家去吧。”

    “你的哥哥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第39章 第39章(二更)

    (上一章最后一段有增补)

    “提取过量信息素, 会引发中枢神经剧痛,患者一般会要求注射全?身麻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要求无麻手术的omega。”

    “一般人早就在这样的剧痛下昏迷了, 更何况他还是那样一个先天不足的身体,就这样,他居然还能强撑着, 抢了我的手术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派司机送他走……”

    黑诊所里的灯光晃晃悠悠,白大?褂的医生站在白炽灯下, 微微眯起眼睛,喟叹一声:

    “真?是个有意?思的omega, 你们?就这样对待他, 不觉得浪费吗?”

    戚父不置可否, 全?然不在意?,戚母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医生, 有了这种针剂,戚珣应该就不会对那个omega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了吧?”

    “他最近的精神状态, 因为信息素不稳定的事情, 一直不是很好, 叛逆期遥遥无期, 一直想要离开我们?……”

    说到这里, 她忍不住掩面哭泣:“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世?上父母多?忧心自己的孩子,医生冷眼看着掩面的戚母,只是嗤笑一声, 耸耸肩:“放心,只要你们?能让他愿意?注射, 他这辈子都?不会对那个omega有任何信息素上的感觉。”

    他被赶进这样的深山,开黑诊所是有原因的。

    “无根”药剂在几年前曾经风靡一阵,据说,这种药剂可以摆脱高匹配的alpha与omega之间的链接。

    只要注射过这种药剂的alpha,从此往后都?不会对omega产生任何不可控的欲望,只是“无根”的制作必须提取omega过量的信息素,这在omega保护协会中无疑是违法?的一种条款案例。

    因为提取过量信息素不仅会对omega造成不可控的痛楚,还会伴随而来种种后遗症,比如器官过载,双目失明,等等。

    戚母感激地连连点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小珣那么讨厌他,肯定会注射的。”

    她忍不住向戚父抱怨:“哎,要不是你妈那么喜欢青辞,我们?至于拖到现?在么?”

    戚父冷笑一声,只是道:“够了。不过,你确定摘下祝青辞的手环是一件好事么?就这么让他摆脱我们?的控制?”

    戚母不以为然:“他能做什么?如今他和?小珣必定是破镜难重圆,就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能翻腾出什么大?浪么?”

    “……”

    暴雨中的深山。漆黑的夜晚中,一辆越野正不要命了似地,高速奔行在崎岖的山路中,暴雨滂沱,沿着车窗往下流淌。

    A城今年的气候格外罕见,雨水狂泻,风速达到五级,不少人在这样的暴雨夜中都?回家避风,但是这两越野却?悍不畏死,任谁见了都?得大?喊一声“bravo”。

    可司机显然不是这样的勇士,豆大?的雨点砸在冰冷的引擎盖上,雨刷疯了一样地来回摆动,试图拨出一小块清晰的视野,却?又被重重雨幕冲刷掩盖。

    他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手都?在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就是个疯子!这么大?的雨,你想我们?都?死在山里吗?!”

    “别废话。”

    副驾驶上,祝青辞把刀对着他,他颧骨染上一层红晕,身体里似乎有一阵阵电流似的酥麻,在脊椎中不断地流窜,他不适地喘了口气,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语气却?冷冽如刀,不容置疑道:“开车!”

    胸膛中的心脏拼命地跳动着,似乎要冲出那层薄薄的皮肉,浑身血液发烫似地奔流,呼吸一阵阵地缩紧,后颈痛得他随时都?能昏迷过去。

    他手腕上的黑色监控环终于拆了下来,如今他终于不用?顾忌随时会控制他的监控环,曾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切,现?在都?能说出来了。

    在暴雨中,祝青辞罕见地心急如焚起来。可深山中居然没有一点手机信号,一个电话也插翅难飞!

    “砰!”

    耳畔骤然发出一声巨响,惯性带动着两个人重重向前,祝青辞头直接砸在了车前的空调上,额头被金属划拉出一块伤口,血流如注起来。

    雨太大?,司机一个没注意?开到了山壁上,撞车了!

    祝青辞感觉到冰冷的液体在额头滴滴答答地流淌开来,他的头更晕了,身体中的心脏快要不堪重负。

    司机没什么事,可他一扭过头,就看见祝青辞整个人快没气似地靠在车门旁,面白如纸,忍不住大?吼道:“我靠!你别死啊!”

    祝青辞闭着眼睛,他呼吸急促着,艰难重新握住了手中的匕首,喘声道:“继……续……”

    “你……”司机震惊地看着他,少年满头的血,因为痛苦,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

    他四肢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着,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刀,锲而不舍地对着司机,司机连忙道:“我知道了!我开就是了!你把你手中的刀放下!别等会再一个刹车就往我身上剐了!”

    祝青辞警惕地盯着他,最后缓慢放下了刀,半昏迷似地靠在了车窗上。

    电蛇在乌云中游走,雷暴在云层间肆意?咆哮,等他们?赶到港口时,港口的现?场一片混乱,隐约可见血迹与搏斗的痕迹。

    这里似乎发生了大?型的厮杀或者打架,戚珣不见踪影。祝青辞踉跄着下车,胸口猝不及防传来一阵闷痛,差点跪在地上。

    司机刚下车,魂都?快飞了,只能连忙搀着他,“你还是赶紧去医院休息吧!信息素提取过量会导致产生器官过载,你的心脏又不太好,你……”

    祝青辞挥开了他的手,他眼神一凝,猛地揪住角落里蛇夫的衣襟,喘了口气:“戚珣在哪?!”

    蛇夫脸上全?是伤口,两只眼睛高高地肿起,他说话像是漏了气的风箱,呼哧呼哧作响,看着他。

    眼前的omega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血,身体不受控地颤抖,仿佛强弩之末,蛇夫却?忽然笑了。

    “你来了?”

    他“哎呦”一声,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恐怖的笑容,“真?是……等您好久了,您看,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

    “戚少等了您很久,您快来吧,快去见他……”

    他拍了拍手,身后蓦然出现?了几个彪形大?汉,直接将祝青辞扛起来,塞进车里。

    祝青辞身上满是雨水和?泥水,衬衫凌乱,空气中隐约可闻见一点点信息素的味道,混杂着血液的味道,甜腻得令人犬齿发痒。

    几个彪形大?汉的眼神明显有些微妙,好在,他们?的领头道:“别闹,老大?在等了。”

    祝青辞意?识涣散,等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送进了一家酒店,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也换成了睡袍。

    酒店里的设施灯壁辉煌,落地窗外,黎明仍然未至,黑色的乌云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暴雨在窗上蜿蜒,像是一条条透明的小蛇。

    他额头上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酒店里开着暖气,可他浑身上下还是冷得发抖,一下床,差一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必须要离开……

    高烧、器官过载、信息素过量提取、无麻醉的阵痛,重重叠叠的伤口与负担让这具身体快要不堪重负,祝青辞咬着口腔里的软肉,心里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必须要找到戚珣。

    他的神智一会清醒,一会模糊,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闯入,在空旷的房间中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欢快的声音流淌着。

    电话?

    祝青辞接起,里面蓦然传来班主任文意?的声音,“祝青辞,是祝青辞对吗?”

    “是我。”

    文意?似乎慌张极了,声音隐约戴上一点愧疚与哭腔,“祝青辞……你军部的报名单,被拦截了!”

    祝青辞脑海“嗡”了一声,耳畔嘈嘈切切,好似有看不见的漩涡拖着他,在往深处拉。

    “拦截人是A班的班主任——贺山!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矛盾,导致你被连累的……但是现?在报名单被他截取了,该怎么办啊!”

    祝青辞踉跄了一下,他艰难地抓住墙壁,手上沾染的血在墙上抹出了一道刺眼的指痕。他喘了口气,头脑一阵阵地晕眩,语气却?依然很冷静:“老师,您别急……不是你的错。”

    即使这样了,他居然还下意?识地安抚他人,文意?快哭了:“我……!总之,真?的非常对不起!”

    “没事的,等我回来……等我……”

    可他回去又能如何呢?

    加德王立学院就是一座由?特权阶级包裹着的、不可攀登的山,他仿佛一只蝼蚁,即使去面对,也只能撞个粉身碎骨。

    难道撞的声音大?一点,又能有什么不同么?

    祝青辞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口腔中一阵阵的铁锈味,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脆弱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眼前不断闪现?过泡沫似的白影。

    他就像是一个坚定不移要从泥潭中爬往天堂的囚徒,可如今,有人告诉他,那在你眼前展现?的天梯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你而存在。

    一切皆为虚妄的容器。

    有人生来光芒万丈,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人踩进泥地里,成为溅在那些人高贵精致皮鞋上的泥点子的。

    酒店的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银色西装,手腕上戴满了黄金与翡翠,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好在那张脸还称得上有几分?英俊,勉强能架得住这五颜六色的一身。

    他看见坐在地上的祝青辞,脸上露出讶异与心疼的表情,连忙跑过来:“小白鸟,怎么坐在了地上?”

    ……谁?

    祝青辞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他隔着毛玻璃似的视野,只能影影绰绰地见到一个男人。

    他浑身无力,头脑昏沉。男人跪在地上,将浑身发软的omega温柔地抱起,珍宝似地放在了床上,他声音温柔,听起来像是诱劝:“之前我们?还见过面,你的小主人还往我头上淋了一壶热水,不记得了?”

    空气中某种酒香溢出,丝丝缕缕地化?作蛛丝,缠绕着祝青辞,好似要抓住他的脚踝,往深不见底的欲望泥潭中拽。

    “铮”

    酒店的大?厅似乎在弹奏着管弦乐,悠扬的音乐隔着楼层飘荡上来,它是上等的乐器在用?灵魂歌唱,是上好的天丝绒铺就的舞台,是华丽剧场的红幕布。

    可这样优雅的音乐,配合着的却?是糟糕而秉性下乘的剧本。

    “方总?”

    祝青辞吃力地偏头,他睁着一双空洞的银蓝色双眼,纤长的睫毛因为茫然而颤抖着,看上去格外引人心疼与怜惜,甚至刺激人隐秘的欲|望,想要亲吻他颤抖的眼睫。

    “音乐好听吗?为你演奏的。”

    管弦乐高贵优雅,方总讨好似地一笑,“戚珣也真?是的,一开始就答应我,不就好了吗?偏偏要折腾这么久,搞得我之前误会他了,还不小心毙掉了他好几个通告与企划。”

    方总遗憾一般地叹了口气,祝青辞却?莫名其妙地毛骨悚然起来,嘶哑道:“等一下,是戚珣……把我送过来的?”

    “纠正措辞。是戚珣把你送给了‘我’。”

    方总笑了笑,吐出的话语甜美而残忍:“——送上了我的床。”

    他站在床的边沿,祝青辞听见了机械的声音,一个摄影机被架在了床头。

    冰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床上无力的少年,少年眼睛空茫,带着水汽,模糊一片,漂亮的皮肉在灯光下好似暖玉,偷窥感如毒蛇一般,爬上了祝青辞的脚尖。

    “都?是最好的摄影器材,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你……!”

    祝青辞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男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压了下来,两条腿被分?开,本就松垮的浴袍在他手里打着转,摇摇欲坠地遮盖着他仅剩的尊严。

    祝青辞如淋兜头冷水,那个男人他一开始就见到过,也是一个灰暗的港口。

    那时,戚珣往他身上泼了一壶热茶,而当下,戚珣却?亲手把他送上了男人的床。

    “不可能,”他颤抖着嘴唇,“不可能,戚珣他……我看着他长大?,他不可能……”

    “嘘,不要不相信,小白鸟,你听,你快听……”

    男人怜悯地摸了摸祝青辞颤抖的头发,手机里播放出录音。

    沙沙的电流声流淌着,里面传来祝青辞最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与他互相陪伴了数年光阴,一起长大?,可电话里,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是这么的陌生。

    那声音漫不经心,嗤笑嘲讽:“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被alpha标记的劣等omega而已?。”

    “方总要是想要,就拿去吧。”

    祝青辞内心的一角悄无声息地崩塌。

    童年时一起缩在病床上相依偎的温暖,曾经床头的千纸鹤,与为了他翻墙攀崖的男孩,就在长大?后,猝不及防地成为了梦幻泡影,白鸟似地,再也不复还了。

    “滚开……”

    祝青辞的眼眶滑下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在他苍白的脖颈中。

    他微微哽咽,又好似一只被囚笼死死捆绑住,被贯穿在了荆棘上的鸟,“滚开!!!”

    “——”

    心脏在这一刻终于嗡鸣着,不堪重负,发出了宕机的声音。祝青辞浑身血液倒流,指尖发紫,眼前是大?片大?片混乱而凌杂的线条,密密麻麻地如蛛网一般向他涌来,铺天盖地,要将他窒息。

    在这样的眩晕中,他耳畔似乎隐隐绰绰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祝警官!”

    “小祝警官,你不要没收我的书啊!”

    “不过小祝警官,跟你说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本书里面有个配角,名字跟你一模一样呢……”

    摄像机冰冷地运转着,方总低下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喂,你怎么了?”

    祝青辞像是一只濒死的鱼一般,张开口,剧烈地喘|息着,肋骨像是要刺穿他单薄起伏的胸膛。

    他发紫的指尖痉|挛地抓住床单,楼下,管弦乐在这一刻抵达最高峰。

    风琴中的气柱排山倒海似地尖啸起来,钢琴的弦却?忽然崩断,呛啷一声,尖锐地嗡鸣起来,成为了不和?谐的乐符。

    “铛——”

    男人抓住祝青辞的脸,他看见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的眼睛中慢慢涣散,唇角呛咳着溢出血沫,整个人惊呆了。

    该死,戚珣用?他来交换的时候,可没说这是个身|体不行的残次品!

    “喂!祝青辞!”

    他焦急地拍了拍omega的脸,祝青辞的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压,整个人像是沉入一个越来越深的海底。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所以说,你们?这些小朋友成天就看这样的书吗?好吧,故事可真?扭曲……这是什么黑|暗|童|话吗?”

    海浪重重拍击在岸,溅出一尺高的浪花,混乱的记忆碎片潮水似的翻涌,枪林弹雨,密集的弹幕与如暴雷似的枪声,一万个铜钟在祝青辞脑海中嗡鸣,一如他即将一头撞碎的命运。

    他又看见了那条匍匐在地、逡巡不散的红蛇。像往常那样,那条蛇攀上他的身体。

    他用?手捏住它,在镜中,他看见了自己的脸,以及红色的毒蛇,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带着一点妖异的美感,银蓝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自己。

    可这一次,祝青辞却?没有避如毒蝎,逃离它。相反,他轻轻地、轻轻地,捧起这条毒蛇。

    在镜中,苍白的少年缓慢露出一个微笑。

    他抚摸它冰冷的额头,毒蛇似乎有些惊愕地张大?了嘴,接着,他将毒蛇张开布满獠牙的嘴移至了他的唇边。

    ——他吻了它。

    惨白的床上,祝青辞头痛欲裂,呼吸骤停!

    “轰!!!”

    难得慌乱的方总猛地抬起头,酒店房门轰然被一脚踹开,外面混乱一片,传来肉|体搏斗的声响,隐约还听见了枪声。

    一个黑衣大?汉重重地连带着门一起被踹开,紧接着,一只泛着冷光的军靴用?力踩在了他的头上,用?力踏入室内。

    数不清的黑衣保镖在青年身后堆成了山,他踩着一个又一个的保镖,手中持着一把克格勃,脸上沾着血迹,逆着光,金色的头发仿佛迎风而动的麦穗,威风凛凛地带着一身杀气冲了进来!

    方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有铮先是闻到了气味,他那鼻炎终于治好了,第一次闻见了祝青辞身上的气息。

    空气中满是omega身上飘散出的雪松林气味,可眼下,这味道却?透露着一股死寂,好似大?火焚烧后的林场,只余满地灰烬。

    沈有铮碧绿色的瞳孔猛地一缩,视野缓慢移动。

    抽丝剥茧似地,他先是看见了一个慌张的男人,接着,是被男人掩盖在身下的omega,以及omega仿佛承受酷刑一般,从床的边缘伸出的指尖。

    那指尖染着不祥的紫,指节用?力到发白,此时脱力似地松开,无力地缓慢垂下。

    楼下的风琴似乎被人砸烂,在这一刻,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

    有一瞬间,沈有铮大?脑“嗡”了一声。这脸上向来挂着笑容、游刃有余的小军爷此刻表情难得空白了一片。

    “……祝青辞?”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

    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

    远方的管弦乐似乎依然在歌唱。

    [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

    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祝青辞苍白的脸上,一颗泪珠缓慢地划过。

    他闭上了眼睛。

    灰烬之后,是重生。

    窗外,暴雨轰鸣。

    第40章 第 40 章

    “呜哩呜哩——”

    救护车的警笛照彻长夜, 今夜的黎明显得格外?漫长,红蓝交杂的灯光锐利地划破夜色,远处的朝阳却还迟迟未升起。

    沈有铮喉咙里像是淌过刚浇筑的红烫铁水, 他仓促而?紧急地联络了军部?直属第一医院,等到医生们匆匆赶来时,便看到这向来游刃有余的沈小军爷脸上那厚重的面具第一次撕开了冰山一角。

    他将祝青辞平躺放在床上, 双手十指交叉,在omega胸骨中央的位置进行?摁压,少年身上的浴袍被?扯开, 露出一片冷白?的肌肤,触感滑腻得令人头皮发麻。

    沈有铮脸色阴郁不明, 可根本没有他犹豫的时间, 便捏住omega的鼻子, 闭上眼,将双唇贴了上去。

    他舌头灵活地撬开omega冰冷的齿列,碰到了里面一点微软的舌尖, 沈有铮顿了一下,接着, 两个人唇瓣彼此之?间更加紧密地贴合, 他吻得更深, 缓缓渡入气?流。

    omega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 好似绵软的果冻, 嘴唇上传来一阵阵柔软酥麻的触感,然而?沈有铮完全顾不上这些,咬着祝青辞无力分开的唇瓣给他渡一会气?, 便要不断地摁压他的胸膛。

    沈有铮将祝青辞抱上救护车上时,祝青辞呼吸已经暂停了, 浑身上下跟冰块一样冷,好似要化作锋利的冰渣细细割他的皮肉。

    omega头颅软软地向后仰,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绺,湿漉漉地挂在薄薄的眼皮上,没有一点力气?地倒在沈有铮怀中,唇角沾着刺眼的血迹。

    沈有铮猛地抬头,对着同样面色凝重的医生,一双藏绿色的眼睛此刻尖锐地竖起,“救他!”

    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心中一点玩闹似的情愫,眼前不断闪回上次坐在同一辆车上时,少年似乎被?他闹得无奈,伸出手轻轻地按摩他的鬓角的模样。

    也许是当时车窗外?暖黄色的灯光在少年脸上不断闪烁,照得他眉眼如温玉,令他想起自?己柔弱的母亲,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两个人彼此接触,他须臾短暂地好似瞧见?了这人与上一世不一样的模样,让他忍不住频频回眸。

    他当时口出狂言的假心假意,到如今,到底还有几?分?

    沈有铮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紊乱的心境,耳边混乱嘈杂一片,惊呼声,仪器声,指令声,器械碰撞的声音都是那样的冰冷。

    他受过那么多次伤,即使是上一辈子截肢手术时,好似也没有这一刻来得惊心动魄,他像是即将目睹一场粉身碎骨的戏曲,就连台上人也不知台下人的震撼与急切。

    “病人没有心跳了!”

    “除颤仪!”

    医护人员马不停蹄地展开急救措施,祝青辞脸上被?扣上了呼吸面罩,苍白?的胸膛裸露在空气?外?,根根肋骨分明,脆弱得像风雪里一片脉络分明的枯叶。

    “两百焦耳第一次,电击!”

    “还是没有!”

    “两百焦耳第二次,电击!”

    “……”

    祝青辞单薄的身躯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电线,意识却不断往黑暗冰冷的深海中坠落。

    “上次绑架案的女孩要求见?你,考虑到当时你狙击时,孩子在离犯人最近的地方,心理医生建议你去陪伴她,缓解她的恐惧感,你愿意去见?她一面吗?”

    梦境中,祝青辞看见?了一个坐在病床上的女孩,见?到他时,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亲切地扑进他的怀中。

    “小祝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小祝哥哥,听说你是国际刑警,还是你是天下第一狙击手,百步穿杨,隔着千里就能狙爆犯人的头,是真的吗?”

    “他们说只要你出的任务,就没有完不成的!”

    “假的。”梦中,祝青辞含笑道:“狙击手一般不爆头,头颅面积太?小,不好成为标靶。”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弯了弯眼睛,“这里才是我们的准星。”

    好痛……

    梦境中,混乱一片,祝青辞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往深海永不回头地滑落,忽然间,有一声雷霆暴喝在他耳边炸响。

    “祝青辞!醒过来!你以为你的命是只有你一个人的么?!”

    “你不是说过你想要自?由,想要可以帮助他人,想要这世间不再有任何的不公么?”

    “你的少年意气?,你不受束缚的灵魂,你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志呢?”

    “回去!别过来这边!”

    那是去世的队长在对他说话。

    急救室内,少年的身躯在电击下弹跳起来,重重下落,心跳检测仪上原本拉出的一条直线忽热惊心动魄地一跳!

    “——有心跳了!”

    “快!继续!”

    “……”

    太?阳从山边探出头来,像是一个忽然被?戳破的溏心蛋,金黄色的蛋黄流淌了一地。

    丁宴赶过来时,眼睛都是红的。他今天第二次来医院,可上一次,他还能见?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祝青辞,眼下,却只能隔着一层玻璃。

    “你对他干了什么?”

    丁宴气?昏了头,一时间,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前不久才说过的话,此刻化作最冰冷的利剑刺穿了他的心,像是恨不得将他钉在墙上。

    他只是一时气?急,对祝青辞脱口而?出了“去死”,可眼下祝青辞真被?送往ICU急救中,他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人快要跪在地上。

    “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沈有铮看上去倒是十分冷静,如果忽略他熬红的双眼,丁宴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对他做了什么?沈有铮,他要是出事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有铮被?他揪着衣领,表情冰冷,他垂下眼睛,冷冷地看着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的丁宴,嘲讽似地一笑:“怎么,你不是在追求戚珣么?这么在意他的男朋友做什么?”

    丁宴顿了一下,“我追求谁又关你什么事?我现在谈的是祝青辞……他怎么会进急救室!”

    “你不如去问一下戚珣,对祝青辞做了什么。”

    沈有铮笑了起来,可那双翡翠似的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以至于我冲进房间时,会看见?祝青辞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劣等货压在床上,而?床头竟还架着一个摄像头?”

    丁宴震了一下,他怀疑自?己耳鸣了,往后退了两步,瞳孔紧缩,表情一片空白?,喃喃道:“你是说……戚珣?是戚珣害祝青辞进抢救室的?”

    “他心脏病发作了。之?前就检查过,他的心脏先天性便有缺陷,动脉导管没有完全闭合,而?且,检查出他的腺体也有问题,有人在他的腺体里抽取了过量信息素,加剧了他心脏衰竭。”

    “根据我方才的信息搜集,他在赶来的路上似乎还发生了车祸,头部?轻微脑震荡,可是等我赶到时,他被?人关在酒店里,很明显,下一刻就要被?人吞吃入腹了。”

    “——而?他只是为了找戚珣。”

    丁宴却还摇着头,他根本不相信,辩驳道:“不可能,我们和戚珣认识了那么久,他不可能是那样的人,他对omega是很有礼貌的,他……”

    没错,戚珣这么多年,对他们一直都很温和礼貌,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何况祝青辞身体不好……戚珣不是也知道吗?戚珣就算再怎么不喜欢祝青辞,怎么会……怎么会将他逼成这样?

    沈有铮看着丁宴。丁宴抱着头,表情像是大风刮过,十分凌乱。他忍住嗤笑一声,接着,他将一个摄像机拍在丁宴面前,“是吗?那就好好看你的‘好哥哥’都做了什么。”

    摄像机里面的镜头摇摇晃晃,一片模糊,丁宴不可置信地捧起它。

    他像是一个在角落里窥探的人,第一眼过去,便在镜头中看见?了一个苍白?纤细的脚踝。

    接着,摄像机的位置缓慢上移,先是骨肉亭匀的小腿,然后是饱满的大腿,继续往上,是一片笼罩在浴袍里的阴影,隐约可见?白?皙的腿根。

    继续往上,便能看见?omega正?穿着浴袍,衣冠不整地倒在床上。

    他那张素白?的脸上染上红晕,一双银蓝色的双眸里满是雾气?,唇瓣无力地张开,在床上微微喘|息着,潮湿的黑发凌乱地铺散在头上,仿佛一只濒死的天鹅。

    丁宴瞪大了眼睛,他呼吸都停了,浑身肌肉绷紧。祝青辞的目光看得他心脏传来一阵闷痛。

    那目光里满是茫然与痛苦,好似包着一汪眼泪,不知为何,丁宴觉得心都要碎了。

    ……谁?他在脑海中喃喃想道,究竟是谁,胆敢这样对待祝青辞?

    胆敢在他们的眼皮下,将人劫走,对着高烧的祝青辞,拍摄这样下|流的视频?

    连他都舍不得这样对他!!!

    他的虎牙此刻痛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狠狠撕咬这人的脖颈,让他当场血溅三尺。

    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男人压在他身上,爱怜地抚摸着祝青辞微微颤抖的头发。

    他贴得很近,像是想要亲吻祝青辞,祝青辞却吃力地偏开头,等到丁宴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牙都要咬碎了。

    方衡!

    沈有铮在旁边道:“方氏集团的副总裁,和戚家一起在娱乐圈中,并称为‘双塔’。戚珣为了摆脱戚家对他的控制,和方子衡合作,而?方子衡之?前就看中了祝青辞,所?以,戚珣顺势而?为,将祝青辞送了出去。”

    他一字一顿地道:“——送上了方衡的床。”

    视频中,男人微笑着对祝青辞播放手中的录音,那声音丁宴并非不认识,相反,他太?熟悉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他缠着祝青辞的原因,是他日日夜夜对祝青辞念叨了无数回的“梦中情人”,是让祝青辞伤心地在床上流下眼泪的男友,是他与祝青辞每次争执都要牵扯到了第三者?。

    他与祝青辞认识了这么久,无论发生了什么,祝青辞都不曾流眼泪,即使他被?针对,被?为难,被?嘲笑,他也安安静静地,仿佛海浪中永远不会动摇的礁石。

    那样一个坚韧的人,丁宴都快以为没有什么能打倒他了呢。因此,他之?前心里也是有一个隐秘的期待。

    祝青辞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呢?他长得那样好看,像是东方最古老的青花瓷瓶,哭起来是不是像是千年的繁樱落花一样漂亮,让人口干舌燥呢?

    可眼下,他如愿以偿,真的看见?了祝青辞的眼泪,感受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omega哭起来太?过安静,不声不响,只是闭着眼睛,泪水沾湿了如墨的睫毛,划过omega苍白?的下颔,以及他染血的唇,一瞬间,丁宴好似都感受到他无声的悲伤与难过。

    丁宴一瞬间好似活吞了一块滚烫的石炭,胸口被?挖了一个大洞,风灌进来,刺痛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究竟在干什么?

    医院安安静静,丁宴放下了摄像机。

    沈有铮抱着双臂,他的表情在昏暗中阴晴不定,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急救室的门外?,红色的信号灯闪烁着“急救中”,里面的医生与护士忙成一团,拼命地在将濒死的少年往回拉。

    而?此刻,两人身后传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显得尤为震耳。

    “祝青辞……你们说他怎么了?”

    是戚珣的声音。

    丁宴猛地抬头,戚珣看见?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他连忙上前一步,抓住丁宴的肩膀。

    “小宴,”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祝青辞他怎么会在急救室中?发生了什么?”

    戚珣的头发凌乱如一团海草,他眼下是硕大的青黑眼圈。

    他被?戚家抓回去后,也许是头脑被?气?昏了,因此居然真的打电话给了方衡,与他达成之?前未完成的交易。

    可电话没打多久,他就后悔了,祝青辞被?其?他人上了这种事,在他脑海中愈发变得恐怖起来。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占有,即使这样换来天大的利益。

    可他刚拨电话回去,就听见?方衡对他劈头盖脸地怒吼:“戚珣,你他妈是不是人!你把什么东西送我床上来了?”

    戚珣有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方衡就狠狠唾了他一口,恨声道:“你怎么从来不提你那个omega有心脏病的事情?”

    “他刚刚在我床上,心脏病发作,吐了好大一口血,呼吸都停了!”

    戚珣瞬间如淋兜头冷水,猛地站了起来,面色惨白?,低吼道:“你说什么?!”

    “滚!!!”

    方衡很明显也是被?气?得不清。等戚珣好不容易摸清楚接走祝青辞的是沈有铮,心头里第一反应是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

    ……什么时候沈有铮这么在意祝青辞了?

    他连觉都来不及睡,就冲出门,戚父戚母见?到,忙不迭拦住他,“等会,小珣,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呀……”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太?不懂事了,都这么大人,还要离家出走……”

    戚珣快被?他们逼疯,猛地一巴掌将他们全部?推开:“离我远点!”

    他驾驶着一辆机车,冒雨冲到了军部?第一直属医院。

    他看见?了丁宴,想起丁宴之?前不断对他示好的模样,下意识先是松了一口气?,准备等丁宴如同往常那样,欣喜地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宴?”

    丁宴沉默不语,戚珣有些疑惑,可他不知道祝青辞此时的状况,不免有些焦急,于是他又摇晃了一下丁宴的肩膀。

    丁宴抬起头。

    然而?,与预想中的不同,这个从前对戚珣不断示好的omega,此刻却骤然暴起,举起拳头,用尽全力地狠狠砸到戚珣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