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玄景见她没进来,转头看着她:“九黎,母后在等你呢。”

    晏九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抬脚踏进殿内,看着殿内空无一人,她正要开口问太后人在哪儿,身后殿门却忽然关上。

    与此同时,晏玄景抬脚进了暖阁。

    待晏九黎跟着走过去,珠帘已垂下,暖阁里有侍卫提前搬着屏风放在门后,牢牢封锁了进来的入口。

    晏九黎眯眼,看着空无一人的仁寿殿,嗅着空气中萦绕的熏香,冷笑一声,转头四顾。

    殿内似乎没有任何利器可用。

    但太后常坐的罗汉榻案桌上放置着一套茶具。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晏九黎摸出袖子里的匕首,举步走到罗汉榻前,取过一只茶盏,脑子开始出现晕眩时,她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朝着自己的指尖划下。

    鲜血横流。

    晏九黎眉眼如霜,冷冷把血滴在茶盏里。

    暖阁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晏九黎像是没听到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被划了道口子的手指上,温热的血液不停地滴在茶盏里,疼痛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但暖阁里的痛苦闷哼声却越来越明显。

    仁寿宫外,有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

    晏九黎握着匕首,没理会还在滴血的手指,转身往外走去:“阿影。”

    “在。”

    “外面不管是谁,杀无赦!”

    “是。”

    时间仿佛有片刻静止,脚步声略有停顿,或许是在判断殿内的人是否已昏厥。

    晏九黎双眸锋锐冷戾,如死神一般冷冷盯着禁闭的殿门,须臾,殿内被一点点推开,外面顿时有光照射进来。

    以赵长胜为首的金吾卫悄无声息地跨门而入,猫着腰,极力放轻脚步,似是想查探殿内的情况。

    然而甫一抬眼就对上晏九黎那双阴恻恻的眸子,赵长胜表情僵住,浑身血液逆流,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你……你没事儿?”

    晏九黎面无表情的,目光落在他左右两个金吾卫的手上。

    两人手里架着粗壮的铁链,镣铐齐全,明显是要拿下重犯的架势。

    晏九黎视线微转,对上赵长胜的双眼,嘴角微扬,笑意刺骨冰寒:“赵副统领觉得,本宫应该有什么事?”

    赵长胜眼底划过一抹不安,随即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恶狠狠地命令:“把她拿下!”

    一声令下,刀剑摩擦声骤然响起。

    金吾卫齐齐抽刀,凶狠地对着晏九黎砍来。

    眼前一道黑影如鬼魅闪过。

    咔嚓!

    率先攻上来的金吾卫被一招拧断脖子,身体软趴趴倒在地上,随即一声惨叫声响起,暖阁里响起困兽般痛苦的嘶吼:“放下利器!”

    “不许对长公主动手,都放下兵器!放下兵器!”

    挡门的屏风被急急挪开,手忙脚乱之间,明显能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

    阿影身姿如电,几招之后,进来的金吾卫尽数倒下,只剩下赵长胜背光而战,表情惊惧震骇。

    晏玄景踉跄着从暖阁走出来,嘶吼命令:“住手!都住手!”

    晏九黎眸心骤冷,转身走到罗汉榻前,端起案桌上的茶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玄景面前,抬手钳制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把茶盏里的血尽数灌进他嘴里。

    两旁贴身侍卫反应过来之际,急急上前阻止:“长公主——”

    晏九黎蓦地摔了茶盏,一把掐住晏玄景的脖子,右手匕首抵在晏玄景脖子上,转头厉声道:“谁敢上前,本宫杀了他!”

    正要上前的侍卫脸色一变,又惊又惧,僵着脚步不敢再上前:“长公主别……别乱来,弑君是死罪!”

    “退下!都给朕退下!”晏玄景惨白着脸命令,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声音因痛苦而变了调,“都给朕退下,不许靠前,谁都不许靠前!”

    御前侍卫一个个面无血色,戒备而又心惊胆战地盯着晏九黎:“长公主,快……快放开皇上……”

    赵长胜从惊骇中回神,咬牙看着她:“弑君是死罪,长公主这是想被凌迟处死吗?”

    “即将被凌迟处死的人,绝不是本宫。”晏九黎摇了摇头,甩去脑子里的晕眩感,抵在晏玄景脖子上的匕首不自觉地又进几分,声音冷硬肃杀,“皇上,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无诏擅闯仁寿宫,意图刺杀皇上和太后,罪不容赦,请皇上下旨,将赵家全家捉拿下狱,秋后问斩!”

    什么?

    赵长胜脸色骤变,随即怒道:“意图弑君之人分明是长公主!”

    “九黎……”晏玄景疼得受不住,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哆哆嗦嗦抓着晏九黎的手臂,连声音都抖得不像话,“你放开朕……啊!朕……朕受不住了……”

    “皇上受不住了?”晏九黎转头,微微一笑,笑意如地狱来的死神,“赵长胜意图行刺太后和皇上,居心叵测,罪该万死,请皇上下旨,将赵家满门抄斩!”

    “晏九黎,你在说什么?”寝宫后门被打开,太后在贴身嬷嬷和宫女簇拥下,一脸沉怒出现在众人眼前,“你自己大逆不道,还敢倒打一耙栽赃赵家,真是岂有此理!”

    晏九黎眼神冷厉:“阿影,杀了赵长胜。”

    太后脸色猝变:“你敢?”

    眼前黑影一闪,随即一声闷哼响起,赵长胜尚未体会到死亡的痛苦和恐惧,高大健硕的身躯急促晃了晃,随即栽倒在地上。

    太后瞳眸骤缩,疾步上前:“长胜!长胜!”

    晏九黎转头,冷冷看向晏玄景:“皇上今日这出大戏唱得真是精彩,可惜太过拙劣,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晏玄景疼得眼前模糊,声音从齿缝里硬挤出来:“九……九黎,这是误会……朕,朕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皇上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下旨吧。”晏九黎嗓音无情,“这殿内应该下了不少蒙汗药,可惜本宫抗药性强,不管这计谋是谁想出来的,赵长胜带着这么多人,手捧镣铐闯进来,都是居心叵测,无从狡辩。”

    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太后,晏九黎嗓音越发冰冷:“请皇上即刻下旨,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意图弑君,罪无可赦!应当诛三族,以儆效尤!”

    第82章  大开杀戒

    晏玄景疼得全身发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朕……朕答应……”

    “皇上!”太后震惊地看向皇帝,几乎肝胆俱裂,“那是你的舅族,你怎么能这么做?”

    晏玄景已疼得神智不清,整个人无力地蜷缩起来,根本听不清太后在说什么,只是颤声重复着:“朕……朕答应你……”

    “皇上!”太后声音凄厉,声音里充满着绝望,“哀家不允许你这么做!”

    晏玄景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满脑子只想让这种生不如死的剧痛结束,“方……方怀安……”

    “奴才在。”方怀安踉跄着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在,奴才在这里!”

    “拟旨……拟旨……”晏玄景声音颤抖,眼前因为汗水而一片迷蒙,“赵长胜意图弑君,行刺太后,着……着,赵家满门抄斩……”

    “是……是,奴才这就去拟旨……”

    “皇上,不可以!”太后踉跄着走上前,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晏九黎,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腕,哀求道,“九黎,九黎……哀家是你的母后啊!今天这一切都是误会,你相信我,这些都是误会……”

    “死了这么多人,哪来的误会?”殿外一个声音响起,一袭蓝袍的少年疾步跨进门槛,目光搜索到晏九黎脸上时,明显松了口气,“殿下没事就好。”

    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裴祁阳带着金吾卫到了仁寿宫外,正要进来之际,靳蓝衣转头道:“请裴公子待在外面候着。”

    裴祁阳一愣,不解其意。

    晏九黎收回匕首,任由晏玄景如丧家之犬一样倒在地上,不再搭理他,目光环顾着殿内,淡声命令:“除了皇上和太后……”

    “长公主殿下!”方怀安抖着声音开口,显然听出晏九黎声音里的杀机,“奴才……奴才还要去拟旨,求长公主饶奴才一命,今日发生之事,奴才……奴才绝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

    晏九黎垂眸,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方公公留着,其他人都不必活了。”

    方怀安死里逃生,连连磕头:“谢长公主殿下!谢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

    “九黎!”太后脸色煞白,绝望而凄厉地追出去,“九黎,你站住!你不能这么做!九黎,哀家求你了,哀家求求你——”

    “太后求我?”晏九黎转头看着她,面色漠然,“不知太后愿意为了赵家付出什么代价?”

    “只要你放过他们,哀家什么都答应!”太后慌乱地承诺,“求你放过赵家,九黎,求你……”

    晏九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转身走到晏玄景面前,朝他嘴里塞了颗药丸,随后淡道:“方怀安。”

    “奴才在。”

    “现在就去拟旨,然后把写好的圣旨和玉玺一起拿过来,让皇上和本宫过目。”

    太后剧烈一震:“九黎——”

    “我说放过赵家,不代表赵家的罪名不存在。”晏九黎淡道,“拟一份圣旨放在我这里,哪天太后若继续找我麻烦,我就把这份圣旨昭告天下,看皇上如何抉择。”

    方怀安转头看向晏玄景。

    服下药丸之后,晏玄景痛苦似乎有所缓解,只是一张脸依旧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发丝凌乱,看起来疲惫不堪。

    听到晏九黎这句话,他无力再思考,只担心她一怒之下真的把赵家抄了,只能点头,声音嘶哑而无力:“照长公主说的办。”

    方怀安应下。

    晏九黎淡道:“蓝衣,你跟他一起去。”

    “是。”

    方怀安死里逃生一样起身,匆匆离开仁寿宫。

    靳蓝衣转身跟了上去。

    裴祁阳领着人站在外面,以护驾之名将仁寿宫围得水泄不通。

    “今天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晏九黎转头,看着已经缓解不少的皇帝,“哪个蠢货想出来的主意?”

    晏玄景神色恍惚,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阵痛不欲生的折磨之中,对晏九黎的话几乎毫无反应。

    太后声音凄厉,哭着说道:“是我的主意!九黎,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自作聪明,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我不想让你成为皇上的威胁,更不想将来有一天,你死在皇上手里……”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那么嘴硬,妄图用亲情做借口,让晏九黎心软。

    可惜晏九黎早已不是以前的晏九黎。

    她冷眼看着太后:“所以赵长胜是死在了太后手里。”

    太后一僵,缓缓看向倒在地上的赵长胜,眼眶发红,踉跄着瘫软在地。

    她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何执行起来却是这么的难?

    不但牵连皇上承受一番痛苦折磨,还硬生生逼死了赵长胜和他手下的金吾卫。

    她后悔了。

    她没想到晏九黎这么难以对付。

    可谁又能想到,晏九黎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太后宫里大开杀戒,甚至还要把太后的母族尽数诛杀?

    她就是个恶魔,毫无人性的恶魔啊。

    宫里陷入一片压抑不安的死寂。

    一国之君毫无尊严地坐在地上,太后几乎站都站不住,满殿的宫人骇然伏跪在地,无一人上前伺候皇上和太后。

    直到方怀安回来,战战兢兢把刚拟好的圣旨递给晏九黎过目。

    靳蓝衣则汇报着方才一路发生的事情。

    “各宫娘娘们应该挺关心仁寿宫发生了什么事,方公公一路上被追问了几次,好在公公懂事,没有牵连无辜。”靳蓝衣嗓音还透着明媚张扬的少年感,说出口的话却无情得让人胆寒,“今日之事最好把消息封锁在仁寿宫,牵连的人越多,皇上的所作所为引发的不满就会加剧,到时候大臣们若来个死谏,皇上怕是只有退位让贤这条路可走了。”

    晏九黎看完圣旨,转身将圣旨铺在案桌上,抬手朝方怀安要过玉玺。

    玉玺盖章,圣旨生效。

    随后她将玉玺跟圣旨一起收入宝盒之中,命人在仁寿宫找了块红色的绸步盖上,转头看向太后和皇帝:“即日起,这枚玉玺和圣旨都归本宫保管。”

    方怀安大惊:“长……长公主,玉玺平日里用……”

    这是皇帝日常下旨所用的玉玺,跟传国玉玺不同,但……但若是被长公主拿走了,皇上以后所下的每一道圣旨,岂不都是要经过长公主的手?

    晏九黎并未理会他的话,神色漠然,拿着玉玺和圣旨走了出去:“太后病重,即日开始卧床静养,不许任何人再来打扰。方怀安,扶皇上回他自己的宫里去。”

    “九黎!”太后噩梦初醒似的,蓦地起身大喊,“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母后啊——”

    “太后娘娘。”靳蓝衣淡淡一笑,眼底笑意凉薄而冷漠,“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

    下一瞬,殿内就响起一声声恐惧的惨叫,所有宫人尽数灭口。

    太后甚至没机会质问靳蓝衣是何人,仁寿宫前后门就已被全部封锁。

    第83章  国舅请节哀

    除了太后、皇帝和方怀安之外,宫里不会再有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仁寿宫的消息传不出去。

    只有方怀安奉旨传递出的消息,让前朝大臣和皇后妃嫔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皇上和长公主抵达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宫中突然出现刺客,仁寿宫人手不够,且刺客下手极为凶残,幸亏长公主及时救驾,才让太后和皇上幸免于难。

    长公主虽紧急躲避,手指还是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横流,更不幸的是,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和十二名手下在抓刺客的过程中不幸身亡。

    太后和皇上双双惊吓过度,太后当场昏厥,需要静养,即日开始除了贴身嬷嬷之外,后宫嫔妃不必再去请安。

    被紧急送回崇明宫的皇上也病倒了。

    太医诊脉之后说皇上只是受了惊吓,暂时不宜见人,需静养几日。

    后宫从皇后到各嫔妃,一个个心惊肉跳,连宫斗都没了心思。

    毕竟她们争风吃醋,阴谋诡计,都是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可皇上受了惊吓,她们还争给谁看?

    后宫嫔妃们难得齐心,在皇后带领下,抵达崇明宫探望皇上,并请求侍疾。

    方怀安站在殿门外,低着头,神情恭敬而又惶恐:“皇上说养病期间不见任何人,请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恕罪。”

    皇后蹙眉,再三询问皇上情况,问刺客抓到没有,问长公主伤情如何,问太后凤体是否有大碍,方怀安只回一句:“长公主殿下已出宫回府,皇上和太后娘娘都需要静养数日,暂时不宜打扰。”

    皇后眼看问不出结果,只能返回凤仪宫,并遣散众嫔妃,命她们待在各自的宫里抄经,为太后和皇上祈福。

    前朝百官同样臆测纷纷。

    皇上遭遇刺杀,幸亏有赵长胜和长公主联手护驾,可长公主安然无恙,只受了点轻伤,赵副统领和他手下的金吾卫却被刺客尽数杀害,听起来似乎过于离谱了一点儿。

    刺客在哪儿?

    长公主受了轻伤,为何没有继续追查刺客的底细,而是直接出宫回府?

    一些心思敏锐的大臣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皇帝已身不由己,甚至猜想赵长胜的死是否跟长公主有关。

    如果有关,那么长公主是怎么做到的?她是不是借着刺客的机会,故意铲除不听从她命令的赵长胜?

    一场刺杀导致太后和皇帝双双病倒。

    重重大内高手和御林军森严防守之下,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刺客,才能引起这么大的震动惊惧?

    百官进宫求见皇上,却皆被挡在殿外。

    赵国舅痛失爱子,求见皇上不成,携次子赵长泽登门求见长公主。

    晏九黎自宫里回来之后,先回寝殿沐浴更衣,之后命人把赵家父子带到前厅。

    赵长胜已死,宫中金吾卫副统领的职务需要做一番调整,晏九黎命裴祁阳暂时顶替赵长胜,任右金吾卫副统领一职。

    若有不从者,以违抗军令之罪,可当场诛杀。

    左右金吾卫大权已全部落入晏九黎之手。

    靳蓝衣跟在晏九黎身后:“皇上和太后遇刺,宫中大乱,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殿下不进宫去处理这一团乱麻吗?”

    “不急。”晏九黎声音淡漠,“先乱上一晚,让百官好好体会一番热锅上蚂蚁的感觉。”

    皇上和太后遇刺,大臣们心里会生出诸多猜测,猜刺客是谁,猜皇上是否受了伤,猜赵长胜到底是不是死于护驾,猜晏九黎的伤严不严重……

    同时也会有人心里暗暗生出期待,期待着皇帝重伤不治。

    她就是要让人心乱起来,乱得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明日一早,她会进宫回应他们的质疑。

    至于她的回应,他们相信几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长公主前厅里,赵国舅焦灼地踱着步子,脸色僵白而愤怒,脚下步伐凌乱如困兽,透着焦躁不安的意味。

    而站在厅外的赵长泽神色阴戾,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

    “长公主到!”

    赵国舅父子同时转头朝她看来,迫不及待地开口:“长公主,我们——”

    “国舅请节哀。”晏九黎没什么表情地踏进门槛,语调波澜不惊,“赵副统领死于刺客之手,尸身已经送回赵家,宫里如今乱成一团,本宫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请两位长话短说。”

    赵国舅是个高大微胖的男人,面容白皙,多年养尊处优养了一身的富贵气,只是长子的骤然离世对他打击甚大,他面容苍白如纸,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听到晏九黎这番话,他咬牙开口:“我只想知道刺客在哪儿。”

    “刺客被本宫抓了起来,关在宫中某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晏九黎声音淡淡,“废了手脚,重镣加身,外面守卫森严,他纵然有飞天遁地之术,也插翅难逃。”

    赵长泽薄唇紧抿,眼底色泽沉得厉害:“长公主囚禁他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审问背后主谋。”晏九黎冷道,“刺客总不可能是自己要刺杀皇上和太后,他必是受人指使——”

    “指使之人是长公主吗?”赵长泽目光如剑,一瞬不瞬地盯着晏九黎,“太后和长公主不和,出现刺客时,护驾的人是长公主,被杀的人却是大哥,长公主觉得这件事合理吗?”

    第84章  我是你祖宗

    “为何不合理?”靳蓝衣走上前,冷笑着反问,“赵国舅和二公子见到长公主不行礼,反而一上来就质问长公主,是想以下犯上,越俎代庖给长公主定罪?”

    赵国舅冷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是你祖宗。”

    赵国舅怒道:“放肆!”

    靳蓝衣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赵长泽:“作为长公主殿下的第八房面首,赵公子不该喊我一声六哥吗?”

    赵长泽皱眉,厌恶地看了一眼靳蓝衣,随即转头看向晏九黎:“长公主就任由一个面首在这里大放厥词?”

    “本宫府里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轮不到外人置喙。”晏九黎走到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父子二人,“如果赵国舅对刺客一事存疑,可以进宫去问问皇上和太后。”

    赵国舅眯眼:“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只想知道真相。”

    “本宫说的真相,你显然并不相信。”晏九黎抬眸看着父子二人,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既然如此,你们只能去问皇上,而不是在本宫这里要一个你们想要的答案。”

    话落,她端起茶盏,“靳蓝衣,送客。”

    “是。”靳蓝衣冷冷看着他们,“两位请吧。”

    赵长泽抿唇,目光落在晏九黎端着茶盏的手上,见她左手食指上缠着一圈白布,应该就是应付刺客时被划伤的那只手指。

    可他觉得很奇怪。

    晏九黎并不是左撇子,对付刺客时应该会用右手,左手为什么会受伤?

    他若有所思:“长公主伤势看起来不太严重。”

    他的容貌偏昳丽阴柔,眉眼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冶艳光泽,此时眸光阴沉下来,不免给人一种城府极深的感觉。

    但这种高深莫测对别人可能有用,在晏九黎面前却更像是小儿装老成,全然不被她放在心上。

    “因为本宫不是赵长胜那个废物。”

    赵国舅神色沉怒,双手攥紧:“长胜命都没了,长公主还要如此羞辱他?”

    “这不是羞辱,而是事实。”晏九黎嗓音无情,“如果他不是废物,就不会那么轻易被杀。”

    说着,不悦地蹙眉:“金吾卫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尽是一些滥竽充数之辈,哪天被人攻进皇宫,杀到皇上面前,这些废物连逃命都要比人慢一步。”

    赵国舅恼羞成怒:“长公主!”

    “父亲。”赵长泽轻轻闭眼,“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赵国舅不甘心。

    从晏九黎嘴里问不出真相,太后和皇上全都闭门不见,他的长子难道就白死了吗?

    他的直觉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告诉他,长胜的死定然跟晏九黎脱不了关系,他只是没有证据。

    长泽昨日才被长公主羞辱,非要让他做男宠,今天宫里就出了事……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件事太过巧合。

    赵国舅转头看向晏九黎,面容阴沉:“如果这件事跟长公主有关,赵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拂袖而去。

    长公主府兵力强大,防守森严,他们父子二人就算要问罪,也奈何不了晏九黎。

    晏九黎盯着父子离去的背影,嘴角掠过一抹嘲弄,敛眸喝了口茶,没再说话。

    ……

    翌日早,晏九黎进宫时,满朝文武已聚集在奉天殿。

    晏九黎走到正前方殿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文武百官,声音冷峻:“昨日皇上和太后齐齐受了惊吓,下旨休朝半个月,朝中若有紧急无法处理的大事,可禀报本宫处理。”

    礼部尚书提出质疑:“就算皇上受了惊吓,朝政大权应当由裴丞相携几位尚书大人共同处理,为何竟交由长公主?”

    方怀安抬起头,扬声说道:“因为长公主殿下是皇上的亲妹妹,在刺客尚未查清之前,皇上只信任长公主。”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面面相觑。

    这句话若是由其他人说出来,他们必定半信半疑,不敢轻易相信,可方怀安是皇上用了七年的御前太监,从皇上登基前就在他跟前伺候着。

    这些话从方怀安嘴里说出来,他们连怀疑都没办法。

    总不能说方怀安被长公主收买了吧?

    “敢问长公主殿下。”裴丞相担忧地开口,“皇上龙体到底如何?为何一定要静养半月?皇上是否被刺客所伤?”

    晏九黎淡道:“没有。皇上只是惊吓过度,缓上几日即可。”

    贤王抬头朝他们看去,一双眼在晏九黎和方怀安两人脸上打转,眼底浮现探究的光泽。

    他很想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按照常理推断,仁寿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太后和皇上齐齐受了惊吓,足以证明这场刺杀非常凶险。

    赵长胜和十二名金吾卫的死也证明这场刺杀是真的,那么刺客凶残行刺之下,皇上有没有可能受伤?

    是不是皇上伤到了要害,情况极为凶险,担心引起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所以才把消息全部瞒了下来?

    但这件事透着几分诡异。

    贤王眸心微深,忽然开口问道:“听说长公主昨日一早去了户部,是太后派人把你请去了仁寿宫。”

    晏九黎目光微转,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片刻:“准确来说,本宫是跟皇上一起去的仁寿宫。”

    “对。”方怀安点头,“长公主先去了凤仪宫,是皇上主动去凤仪宫,邀请长公主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贤王淡道:“这么说来,刺客是提前埋伏在仁寿宫,等着皇上和长公主?”

    “贤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裴丞相转头看着他,像是不解,“你的意思是,刺客是太后安排的?”

    贤王摇头:“本王的意思是,刺客怎么会料到皇上和长公主会去仁寿宫?”

    “刺客显然没有料到长公主会去。”裴丞相皱眉,“太后娘娘身子不虞,皇上昨日就忧心着太后娘娘,下朝之后去探望太后很正常,反而是长公主……若不是皇上亲自邀请,长公主不一定会选择在什么时辰去探望太后。”

    第85章  精心策划的阴谋

    荣王冷道:“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也不管刺客到底是冲着谁去的,我们至少应该亲眼见看一眼皇上,确保皇上安然无恙,如此大臣们才能心安。”

    此言一出,其他大臣纷纷附和:“荣王说得对。”

    “我们应该见一见皇上!”

    “请长公主殿下让我们去见一见皇上,就算皇上昏迷不醒,臣等亲眼看到皇上安然,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皇上安危关乎江山社稷,请长公主允许我们见一见皇上!”

    晏九黎平静地环顾殿上群臣,眼神里透着慑人光泽,须臾,她缓缓开口:“诸位想见皇上,本宫自然不会阻拦,但皇上惊吓之后,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稍后本宫会去看看情况。”

    “若皇上情绪稳定下来,明日一早,诸位大人就可以去给皇上请安。”

    文武百官一愣。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没有丝毫阻挠的意思,倒是让大臣们都感到意外。

    殿上渐渐安静下来。

    荣王和贤王几人不由对视起来,难道他们猜错了?

    如果晏九黎才是罪魁祸首,或者说她想趁此机会祸乱朝纲,独揽大权,那么她绝不会轻易让他们见到皇上。

    但她答应得这么快,又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另外,方才礼部尚书对本宫摄政一事存有质疑,本宫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史上从未有过长公主摄政的先例。”晏九黎平静地开口,“所以本宫在此决定,皇上静养期间,朝中一切大小事务交由裴丞相、贤王、武王和凌王共同商议决策,本宫除了负责宫廷安危之外,不会擅自插手朝堂之事。”

    “本宫接手金吾卫时间不长,通过昨日刺客一事才发现,金吾卫中有太多滥竽充数之辈,导致宫廷防守薄弱,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接下来的时日里,本宫会清除金吾卫中一些武力不足之人,整顿金吾卫,并加强对金吾卫的操练,若有吃不了苦之人,本宫建议他们尽早离开,给其他人腾地方。”

    “今日早朝到此,诸位若有事商议,可自行决定。”晏九黎说完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欲多加逗留,冷冷道,“本宫告辞。”

    丢下最后四个字,她走下殿阶,一步步离开大殿。

    除了几位亲王之外,其他大臣皆躬身恭送长公主,无一人再提出反对。

    直到晏九黎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殿上才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礼部尚书开口:“丞相大人觉得,我们应该去探望皇上吗?”

    裴丞相沉默良久:“长公主不是说稍后要去查看皇上状况?我们明日一早再去不迟。”

    横竖不过一日时间,等着就是。

    贤王眉眼掠过深思,转头看向凌王:“六弟是武将,你对此事怎么看?”

    凌王没说话,视线落在前方殿阶上。

    御前太监方怀安还站在那里,沉默地垂着眸子,看起来跟往常一般无二。

    可作为御前太监,贴身伺候皇上,朝中上至亲王权贵,下至九品小官,哪个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

    方怀安即使在亲王丞相面前,也从不畏缩,态度谦恭却不卑不亢。

    但今日……不,应该说,从数日前开始,他在晏九黎面前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惶恐,眼神里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忌惮之色,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晏九黎对皇上大不敬时,他连习惯性的“放肆”都不敢说,反而是卑微怯懦,惶恐不安。

    今日传达皇上旨意时也一样,说话的语气更多几分惊惧畏缩,在晏九黎没来之前,他回答大臣们的问题时,眼神甚至不停地闪躲,几乎不敢跟众人对视。

    这让凌王心头生疑。

    转身走到大殿外,凌王给自己的贴身暗卫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查清一切,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武王从身后追上来:“六弟。”

    凌王脚下一顿,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武王走到近前,跟他并肩而行,眉眼微敛,眼底藏着几许深思,“六弟,你觉得七妹到底想干什么?”

    凌王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武王偏头看他,挑眉笑了笑,“六弟应该是知道了却不想说吧?”

    凌王没说话,神色平静难测。

    “七妹说她不关心朝政,让我们三人和裴丞相共同商议决策朝中大事,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野心,但我觉得她更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武王忽然语出惊人,“六弟觉得呢?”

    凌王神色微动:“为什么这么说?”

    武王意味不明地冷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怎么都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阴谋。”

    从晏九黎回来那天开始,或许就是晏玄景和晏九黎联手设计的一桩阴谋,看似兄妹不和,实则一步步制造机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兄妹反目,让人以为长公主有不臣之心,意图祸乱朝纲。

    这样一来,贤王、武王和凌王就会以为有了可乘之机,借机联合各自的党羽,暴露出各自的野心。

    皇上和晏九黎就能借机铲除异己。

    真是阴险又狡诈。

    凌王偏头看他一眼,眼神透着说不出来的微妙,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

    晏九黎并不关心他们怎么想。

    接下来的日子,朝中大小事皆由裴丞相和三位王爷共同商议决定,晏九黎像个局外人一样,对朝政毫不理会。

    她只是命人查了户部右侍郎萧清河的底细。

    萧清河三十二岁,算是年轻有为,家有原配妻子徐氏,夫妻感情深厚,生了一儿一女,孩子教养得不错。

    可三年前,荣王府郡主看上了萧清河。

    荣王府郡主是长女,早在先皇时期就有了郡王的封号,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做妾,所以荣王施压,逼迫萧清河原配妻子让出正妻的身份,自降为妾。

    先进门的正妻成了妾室,嫡子嫡女成了庶子庶女。

    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

    萧清河迫于身份,不得不从了这桩婚事,但他对福安郡主毫无感情,成亲之后一直不曾圆房。

    福安郡主嫁过去两年有余,还是独守空房,她把一腔怒气全部撒在徐氏和一双子女的身上,甚至提出妾室不能抚养儿女,强行把一双儿女记在自己名下。

    萧清河在家时,她装出贤惠温柔的样子,一旦他上了朝,她就想尽办法刁难原配,晨昏定省从不可少,稍有懈怠就是一顿惩罚。

    徐氏委曲求全,苦不堪言。

    晏九黎听完禀报之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满朝文武都说本宫冷酷无情,可本宫却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拯救弱小的菩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欢救人于水火。”

    第86章  救人于水火

    今日晏九黎心情不错。

    六位面首齐聚一堂,席间花红柳绿,黑白相间,看着明媚多彩。

    孟春和孟冬站在一旁给主子布菜,托了主子的福,两双眼睛频频朝六位面首看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六位面首不但长得好看,性子也格外风趣,而且胆子特别大,连当今皇帝都敢调侃嘲笑,乍一看真以为仗着长公主的势就敢无法无天,实则只怕大有来头。

    孟冬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是齐国子民,所以才不畏惧齐国的君王权贵。

    “长公主人美心善,比那些自认为贤惠大度实则满肚子肮脏的人强多了。”靳蓝衣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美味珍馐,“救人于水火,还能收拢一个忠诚能干的臣子,一举两得。”

    秦红衣吃了口菜,慢条斯理地开口纠正:“准确来说,是为了收服一个可用之人,然后才决定救人于水火。”

    云紫衣点头:“天下陷于水火之人太多,殿下一个人哪救得过来?”

    夜玄衣抬眸看他:“凭借一人之力自然救不过来,可若是殿下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不管是救一个人,还是救一方人,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孟春和孟冬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垂眸。

    至高无上的身份?

    这是面首们能聊的话题吗?

    “孟春。”晏九黎淡声开口,“你们俩先出去。”

    “是。”

    孟春和孟冬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谁想去户部任个差事?”晏九黎低头喝了口汤,淡声问道,“本宫打算扶萧清河做户部尚书,但他在京城没有靠山,这个位子对他来说不好做,需要有个人助他一臂之力。”

    作为荣王女婿,萧清河跟荣王的关系并不好,这些年跟荣王府不常往来,彼此也没什么利益牵扯。

    早在福安郡主没嫁给萧清河之前,他就已经是户部右侍郎——年少有为四个字,冠在他身上正贴切。

    若不是福安郡主强势插一脚,萧清河不但仕途顺遂,且夫妻感情和睦,父慈子孝,谁敢说他不是人生赢家?

    “去户部,助萧清河一臂之力?”席间几人一听,纷纷看向云紫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云紫衣最合适。”靳蓝衣忙道,“他本就擅长管账目,去户部是如鱼得水。”

    云紫衣点头:“我愿意去。”

    晏九黎没多问:“先准备准备,等本宫跟萧清河谈过之后,你再去。”

    “是。”

    那人千里迢迢把人送过来,自然不是因为这六人真有多貌美,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的能力。

    不过……

    晏九黎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六人:“你们的主子用人,是不是对容貌要求甚高?”

    靳蓝衣一愣:“长公主怎么知道?”

    晏九黎面无表情:“……”

    “我们六个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秦红衣睨向靳蓝衣,“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有能力的人又个个都容貌出众……不就是因为主子性情古怪,厌恶丑人,所以连手下都必须有一等一的美貌?”

    靳蓝衣点头,好像也是。

    “主子确实不太喜欢丑人,不过天下之大,美人却并不是遍地都是。”夜玄衣声音沉稳,“我们六个都是主子精挑细选出来的。跟长公主有关的事情,主子都格外用心。”

    他们家主子性子冷酷,严苛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给长公主挑选的六人不但容貌出色,更要能力出众,武能保护长公主,文能为长公主分忧解劳,随时随地为她出谋划策。

    虽然大多时候,长公主不需要他们保护,但为了以防万一,武力是必不可少的本领。

    晏九黎淡问:“之前抄钱尚书的家,本宫弄回来的银子,紫衣,你全部清点完了?”

    云紫衣点头。

    “拿出五万两白银。”晏九黎声音淡淡,“跟随本宫去抄家的两百人,每人赏赐二十两。府里其他护卫和嬷嬷侍女,这个月月俸全部翻倍给。”

    云紫衣笑道:“殿下这是要收买人心?”

    晏九黎淡道:“能用钱收买的人心,就无需费其他功夫。”

    想要旁人死心塌地效忠,就得有所付出,或是付出金钱,或是给予帮助,总不可能凭一张嘴让人做事。

    这世间最能驱使人的就是利益。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以后的路还很长,这条路上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会有崎岖坎坷,荆棘丛生。

    所有能收买的人心尽可能地收买,才能避免有人在背后出其不意的捅刀子。

    用过午膳之后,晏九黎进了宫。

    因为太后和皇上出事,最近几日宫中气氛压抑,满朝文武做事都是安静的,百官以裴丞相为首,朝政暂时尚可应付。

    武王和凌王对于共同议政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贤王经常进宫走动,像是真把晏九黎那句“裴丞相、贤王、武王和凌王共同商议决策”放在了心上。

    晏九黎抵达户部时,正巧遇见在户部巡逻的贤王,他跟左侍郎聊得火热,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到长公主到来,姜侍郎立即撇下了贤王,恭敬而又热情地迎了上来,陪笑道:“长公主殿下来了?臣正跟贤王对账……”

    “萧清河在哪儿?”

    姜侍郎一滞,转头看向里间:“萧侍郎正带人核算兵部所要的军需支出。”

    “让他出来一下。”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本宫在外面等他。”

    “是。”

    贤王抬脚走了出来,走到晏九黎跟前:“七妹找萧侍郎有事?”

    晏九黎瞥他一眼:“本宫暂管户部,找他议事还需要跟你禀一声?”

    贤王面色微变,尴尬地笑了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晏九黎懒得搭理他,看见一身青色官袍的萧清河从里间走出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87章  如果本宫能帮你呢?

    萧清河容貌端正斯文,气度内敛沉稳,曾经也算是温润如玉,如今不知是不是被压抑的夫妻关系折磨,整个人看起来不但冷漠寡言,眉眼也始终裹着一层阴郁之色。

    两人离开户部衙门,就这么安静地走着。

    晏九黎漠然安静,一路无话,萧清河周身也弥漫着一种孤冷不易亲近的疏离感。

    直到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晏九黎才淡淡开口:“前几天,姜侍郎提到本宫修缮府邸的事情。”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听说你对拨款修缮长公主一事颇有不满?”

    萧清河垂眸:“长公主是要问罪?”

    “本宫想听听你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萧清河眉心微拧,“国库本来就不怎么宽裕,银子应该花在刀刃上,况且臣并没有阻止工部修缮府邸,只是想让他们减一些预算。”

    顿了顿,“长公主从西陵回来之后,虽然流言缠身,给长公主造成很多困扰,但西陵会不会兴兵卷土重来,才是臣等更应该考虑的问题。”

    一旦西陵兵马卷土重来,齐国势必有一场硬仗要打,到时军需粮草和兵器盔甲就是最大的消耗。

    若齐国不敌西陵,战争持续十年二十年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他不得不早做准备。

    晏九黎淡哂:“钱尚书没出事之前,你只是户部右侍郎,上有顶头上司,尚书之上还有丞相,丞相之上还有皇帝,轮得到你操心这些?”

    萧清河抿唇:“臣身为户部侍郎,管的就是国库的银钱。”

    晏九黎冷笑:“既然你管着国库的银钱,钱尚书贪墨一事,为何你全然不知道?”

    萧清河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缓缓点头:“没能察觉到钱尚书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臣的失职,但钱尚书做得隐秘,贪污的手段多,臣就算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

    “若有证据呢?”晏九黎偏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会弹劾他?”

    萧清河眉头微皱,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他如实说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

    “臣家中尚有妻儿老母,就算臣自己不怕死,也不能拖累他们。”萧清河面上浮现几分自嘲和悲哀,“钱尚书没被下狱之前,跟顾家是一党,我今日弹劾他,明日可能就是臣的全家被下狱。”

    晏九黎没回来之前,武阳侯顾云琰是皇帝面前宠臣,钱尚书是皇帝委以重任的重臣,顾御史跟钱尚书关系密切,他的儿子勉强算是钱尚书的学生。

    顾家一党算不上权倾朝野,却也势力滔天。

    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小右侍郎,弹劾钱尚书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皇上知道钱尚书贪墨,也不一定会治他的罪。

    “钱尚书有党羽,你不是也有靠山吗?”晏九黎淡道,“荣王是你的岳父,他应该会庇护你。”

    听她提起荣王,萧清河脚步微顿,面上划过一丝冷意。

    “臣跟荣王并无来往,也从未指望得到他的庇护。”他姿态虽维持着臣子的谦恭,语气却并不客气,显然对荣王全然没有一丝好感。

    晏九黎淡道:“可你还是无法摆脱他的女儿。”

    萧清河脸色一变,嘴角抿得泛白:“皇亲贵胄权力滔天,臣布衣出身,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仕,纵然得先帝赏识破格晋升,又怎能跟荣王抗衡?”

    “所以你可以委屈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萧清河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臣不想委屈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可不委屈的代价就是臣全家遭殃。”

    他抬头看向晏九黎:“三年前长公主尚在西陵未归,所以不知道这桩婚事有多肮脏。福安郡主逼迫臣不成,在太后娘娘寿宴那日,设计臣毁了她的清白,太后在场,皇帝在场,荣王怒不可遏,求着皇上替他们做主,臣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倒成了个强抢亲王府郡王的贼子,真是荒唐又可笑。”

    历来只有权贵恶霸强抢民女。

    他这个小小的臣子玷污亲王之女,倒成了齐国史上首例,那日在场之人谁不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

    可皇帝施压,荣王震怒,福安郡王刚烈求死。

    所有人一起装傻,联起手来逼他娶了福安郡主,若他不从,一个冒犯郡王的罪名寇下来,他没有活路,他的妻子儿女又能活多久?

    三年前那件事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是人微言轻的绝望,是他恨之入骨却又无能无力的悲哀,是他愧对发妻和儿女的懦弱无能的证明。

    萧清河深深吸了一口气:“臣无能,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妻儿,致使他们承受了三年不公,臣甚至不敢过度弥补他们,因为臣的关心只会惹来福安郡王变本加厉的嫉妒,她会把不满都发泄在臣的妻子和儿女身上,臣痛恨自己懦弱,可臣想问问长公主,臣这样的身份,该如何在不伤害家人的前提下,将他们保护妥当?”

    晏九黎沉默片刻:“如果本宫能帮你呢?”

    萧清河一怔:“什么?”

    晏九黎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清河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不敢置信,随即确认似的开口:“长公主可以帮臣?”

    “你该知道,本宫最近在文武百官眼里跟逆臣没什么区别,本宫若帮了你,你就欠了本宫人情,从此以后别想再跟本宫划清界限。”晏九黎丑话说在前头,“本宫不但可以帮你摆脱荣王和他的女儿,还你妻儿公平,甚至可以让你坐上户部尚书之位。”

    萧清河心头惊疑,随即不解。

    如果今日这番话是贤王或者凌王跟他说的,他可能不会太意外,因为皇上最近的处境不太好,而贤王和凌王曾经是皇上争储时的对手。

    他们身为亲王,这个时候想夺权,想拉拢朝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晏九黎是个公主,她拉拢朝臣的目的是什么?

    “长公主为什么要帮臣?”萧清河不解,“臣这些年不敢说两袖清风,但确实没多少家产,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回报长公主的地方。”

    晏九黎声音平静:“本宫的条件就是你这辈子效忠本宫,永远不得背叛本宫,跟你有没有家产无关。”

    第88章  擅长解蛊的毒医?

    萧清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垂眸道:“臣不会做任何图谋不轨之事。”

    “是吗?”晏九黎嘲弄地笑了笑,“挺伟大的节操。”

    萧清河眉眼微敛:“长公主七年前为了齐国百姓,心甘情愿去往西陵,七年后从西陵归来,臣相信长公主也不会做出对家国百姓不利的事情。”

    晏九黎面露嘲讽之色:“你这是给自己找一个妥协的理由?”

    萧清河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

    曾经他以为科考入仕是光宗耀祖的开始,他以为只要拥有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以为官场是光明的,有能力的人就能得到晋升——先皇在位时,他确实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

    但事实证明,就算是先皇,也并不是纯粹的明君。

    而朝堂上党羽勾结,利益相关,皇帝的宠臣不仅仅是宠臣,还有他背后的庞大势力家族,贪官不仅仅是一个人贪,他背后同样有臭味相投的一众受益之人。

    单凭一己之力,除非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否则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萧清河在朝堂上并非寸步难行,常常遇到一些无能为力之事,初入官场时的一腔抱负已被磨灭殆尽,却还残留着几分风骨。

    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迫切地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可又不想让自己陷入泥沼,所以他只能幻想,幻想着晏九黎所做的一切是为国为民,而不是出于对皇帝的报复,对天下的报复。

    这样他才能为自己的妥协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放心,本宫不会成为齐国的罪人,更不会让你成为乱臣贼子的党羽。”晏九黎到底还是做了承诺,“下个月是萧夫人的二十八岁生辰,你可以以弥补的态度给她办一场生辰宴,到时记得给本宫送一份帖子过去。”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萧清河沉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嘴角轻抿,心头不由生出怀疑,他做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官场太过复杂,或许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人。

    ……

    晏玄景在崇明殿静养了三天。

    裴丞相和朝中几位重臣去看过一次,亲眼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半醒半昏迷,口中不停地发出呓语。

    太医说皇上受了惊吓,尚未恢复过来。

    虽然大臣们看到了皇上的狼狈和颓废,不免折损几分帝王威严,但皇上确实还活着,不像一些人心里猜测的那样,总归是让人暂时放了心。

    四位太医轮流照看皇上,两两轮值,每天三碗汤药按时伺候皇上喝下。

    崇明殿外守卫副统领依旧是唐萧然,晏九黎似乎没有要把他换掉的意思,这不由让人疑惑,长公主到底有没有图谋不轨的心思?

    如果长公主真有借机架空皇帝、独揽大权的野心,她应该第一时间换掉唐萧然,更不会允许大臣们那么轻易就见到皇上。

    可若说她没有野心,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哪条都够她死上千八百遍。

    大臣们着实猜不透晏九黎的心思,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说刺客被秘密关押,她正命人加紧审问,可那个刺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幕后主使是谁,满朝文武无一人见到。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金吾卫开始加紧操练,其中靠关系走后门但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全部被晏九黎踢了出去,然后空缺之位,她命人从京中寒门之家选一些身体素质还不错的年轻人替补进去。

    金吾卫当值的时间并不长,三班轮值,每一班四个时辰。

    按照历来的规矩,每一班金吾卫上值之前都应该去校场操练一个时辰,但金吾卫在唐萧然和赵长胜分庭抗衡之下,操练懈怠已久,许多规矩执行得懒懒散散。

    如今唐萧然成了副统领,权力有所限制。

    赵长胜被杀,晏九黎独揽大权,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晏九黎定下规矩,每一班金吾卫上值之前都必须训练两个时辰,吃不了苦的可以自愿退出,不服从命令的解除职位,故意起哄闹事的杖打三十。

    当然,若有表现特别好的,不但有赏银可拿,还有职位提升。

    只用了半个月时间,晏九黎就把金吾卫整治得服服帖帖。

    而与此同时,一直待在崇明殿静养的晏玄景身体明显好转,除了精神不如以前之外,其他方面看起来都已恢复正常。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去早朝,也没有召大臣们议事,还是以休养的名义待在崇明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比起朝政大事,眼下更重要的是他身体里的蛊毒,蛊毒一天不解,他就一天奈何不得晏九黎,这会让他的帝位坐不安稳。

    自从玉玺被晏九黎拿走之后,晏玄景心里清楚,他恢复朝政之后,连下旨都无法自己做主,一旦让百官知道这件事,他这个皇帝只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所以他索性不出去,不见任何人,直到解毒为止。

    好在四月中旬,被派往西陵查探消息的皇族暗卫回来了,并带回一个让晏玄景振奋欣喜的消息。

    “属下找到了一个擅长蛊毒的毒医,他叫元墨,两日之后可抵达皇城,属下提前回来禀报皇上。”

    “当真?”晏玄景从床上坐起身,惊喜地盯着跪在床前的暗卫,“他真有办法解蛊毒?”

    “是。”

    晏玄景攥紧双手,压抑着内心的惊喜:“可靠吗?”

    “可靠。”暗卫回答,“此人曾是西陵国师,精通医毒,当初就是因为反对西陵摄政王用毒,厌恶阴毒邪术,惹了摄政王不快,才被罢了国师一职。”

    晏玄景皱眉:“他为何愿意千里迢迢来齐国为朕解毒?”

    “元国师在西陵被追杀得厉害,三年之内连换十几个住处,但总是住一段时间就暴露行踪,惹来追杀之人。”暗卫恭敬回道,“他说可以帮皇上解毒,条件是齐国要庇护他,赐给他府邸和爵位。属下心系陛下安危,只能先答应他的条件,他才愿意冒险来一趟齐国。”

    第89章  西陵摄政王

    除此之外,暗卫还查到一件让晏玄景意外的事情:“这位国师曾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晏玄景一怔,随即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长公主刚去西陵第一年,因为年纪小,遭受的奚落和羞辱比较多,西陵的公主贵女都看不起长公主,所以长公主十三岁那一年,几乎都是在她们的嘲讽和冷眼中度过的。”

    “西陵皇帝年纪小,十年前登基时才十二岁,不能亲政,所以西陵朝堂由摄政王掌权,且这位摄政王手里还握着西陵三十五万兵马大权。”

    “五年前小皇帝十七岁,已到了亲政之龄,但实际大权依旧握在这位摄政王手里,皇帝直到现在都是个傀儡。”

    “长公主去到西陵的第二年,被迫成为摄政王的奴婢。”

    “成为奴婢那一年,长公主跟随摄政王出入过校场,被当做过人型靶子。”

    暗卫低着头:“后来又过一年,长公主十五岁生辰之后,从奴婢被迫成为摄政王的侍妾。”

    “去西陵的第四年,长公主被摄政王送给了属下方才说的这位元国师,在国师府受了很多折磨,大多是身体上的,无数次试毒,无数次濒临死亡,无数次被从鬼门关救回来……所以长公主的毒,可能就是从这位国师那里学来的。”

    晏玄景微怔。

    他沉默地靠着床头,眉眼微敛,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齐国作为战败国,送公主去往西陵为质子,本就没有丝毫尊严可言,被人羞辱奚落是家常便饭,更在意料之中。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其间所遭遇的过程,更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所以晏九黎在西陵时,不但被摄政王霸占,还曾作为礼物被送给国师?

    他转头看向暗卫,皱眉问道:“摄政王既然把她送给国师,后来为什么又罢了国师的官职?”

    “众说纷纭。”暗卫低着头,“有人猜测摄政王是喜欢上了长公主,但碍于长公主身份特殊,不愿意娶她为妻,也有人说摄政王感情迟钝,把长公主送给国师之后又后悔,一边嫌弃长公主不洁之身,一边痛恨国师霸占过长公主,所以就罢了他的官职,还派人刺杀他,但国师狡兔三窟,狡猾得很,所以摄政王派出去的人一直没能得手。”

    晏玄景闭上眼,脑子里想象着西陵皇城发生的这一切,一时竟觉得有种相爱相杀的荒谬感。

    喜欢?

    西陵摄政王喜欢上战败国送去的公主?

    真是可笑。

    “元国师来齐国皇城的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晏玄景冷声命令,“尤其不能让晏九黎知道。”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属下告退。”暗卫恭敬行李,随即如影子般消失在寝宫里。

    殿内恢复一片安静。

    晏玄景双目微闭,轻轻吁了口气。

    若这位元国师真能解了他的蛊毒,他以后就不必再受到晏九黎的要挟,以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他就算要立即赐死她,也没人会说什么。

    而倘若元国师跟晏九黎之间真有那些恩怨,想来晏九黎一定恨他入骨,在他给他解毒之前,绝不能让晏九黎知道他来齐国皇城的消息。

    晏玄景想到这里,转头开口:“方怀安。”

    候在外面的方怀安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奴才在。”

    “长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方怀安恭敬回道:“长公主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金吾卫,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朝政大事她没插手?”

    “没。”方怀安摇头,“本来……本来皇上和太后娘娘出事的次日,长公主在朝堂上说……说皇上把朝政大权都交给了她——”

    “荒唐!”晏玄景神色阴沉,“她一个乱臣贼子,朕怎么会把朝政大事交给她?”

    “是是,大臣们也是这么说的,礼部尚书说长公主只是一个女子,无权干涉朝政。”方怀安连连点头,“长公主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真的对朝政没有兴趣,就顺水推舟,让裴丞相和三位王爷共同商议决策。”

    晏玄景面沉如水,眼底浮现幽冷色泽:“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贤王、武王和凌王在朝中拉帮结派,争夺话语权?”

    “奴才不知。”

    晏玄景没再说话,想到那天再仁寿宫发生的事情,至今依旧胆寒。

    晏九黎曾数次让自己生不如死,毫不顾忌他身为皇帝的威严,硬生生把他们之间仅剩的那点兄妹情分无情斩断,她甚至连母后的母族都不想放过。

    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

    如果她只是想要一点荣华富贵,想要一点尊重,甚至想要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他看在她承受七年委屈的份上,都可以答应。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肖想权力,不该试图左右朝政,更不该用蛊毒拿捏他这个一国之君。

    晏玄景想到这里,心头蓦地生出杀机。

    只需再等两天。

    再等两天就好。

    对了,还有赵长胜和十二名金吾卫的性命……

    晏玄景回神:“国舅府这两天如何?”

    “回皇上,国舅爷很伤心,听说国舅夫人哭得几次昏过去。”方怀安战战兢兢回道,“本来赵二公子应该是明天去长公主府的,但因为国舅府有丧事,他给长公主递了帖子,要求延期。”

    晏玄景眯眼,对,晏九黎还有一个罪名就是抗旨。

    屡屡抗旨不遵,羞辱武阳侯和国舅之子,藐视皇权,给皇族抹黑。

    “方怀安。”他命令,“准备几份空白圣旨,今天和明天两天,你把晏九黎这些日子所犯下的罪名一一列举出来,朕要选个合适的日子,在早朝上宣布她的罪状,将她绳之以法。”

    方怀安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皇上?”

    皇上中了长公主的蛊毒,半个月前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又要惹她?

    就算写好了那些罪状,满朝文武也认同,甚至拍手称快,可皇上真就能杀得了长公主?

    晏玄景冷道:“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必多问。”

    “是。”方怀安连忙低头,“奴才这就去办。”

    第90章  侧妃?

    待在寝宫养伤是晏玄景最好的掩护。

    晏九黎没办法当面威胁他,也不能迫使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反而让他有机会做一些安排。

    等方怀安把晏九黎所有的罪名一一罗列清楚,晏玄景很快下达另一道命令:“你派心腹徒弟出宫一趟,把朕的口谕转达顾御史,就说她的女儿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朕有意让他做凌王侧妃。”

    方怀安不敢多问,恭敬地点头:“是,奴才马上去安排。”

    他很快离开崇明殿,安排自己的徒弟前往顾御史府,把消息转达给他们。

    顾御史听到口谕,精神一振,颓靡数日的心情终于有了点好转的迹象。

    他仔细询问前来传达口谕的太监,“公公,皇上龙体如何?有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交代?”

    若皇上龙体已好转,是不是明天就可以上朝了?

    传旨太监一问三不知,只说方公公贴身伺候着皇上,而口谕确实是从崇明殿传出来的,若能促使凌王答应娶顾姑娘,那么长公主就算握有金吾卫在手,也不敢过分放肆。

    凌王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武将,且战绩比顾云琰好得多,他若跟顾家结为姻亲,晏九黎绝对会有所忌惮。

    顾御史听到这里,觉得甚是在理。

    以前因为凌王是皇上的竞争对手,忠于皇帝的大臣都不敢跟他沾上关系,可如今皇上处境大不如以前,一个长公主就搅得皇城天翻地覆。

    若不借着凌王手里的兵权掣肘,晏九黎接下来还不知会有怎么样狂悖的行为。

    顾御史送走公公,独自回到书房。

    沉思良久,他命人把长子叫了过来:“云安,你跟三公主说一声,静萱年纪不小了,让她多跟凌王妃走动走动。”

    顾云安诧异:“凌王妃?”

    “皇上有意让静萱嫁给凌王。”顾御史神色淡淡,“凌王府里已经有了正王妃,静萱嫁过去只能做侧妃。”

    顾云安心惊:“凌王手握兵权,是皇上心腹大患,皇上只是还没找到铲除他的理由,以后一旦——”

    “那是以后的事。”顾御史打断他的话,“当下只有凌王能掣肘长公主。若是任由长公主肆无忌惮地闹下去,别说以后还能不能顺利铲除三位王爷,只怕皇上的帝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顾云安闻言,缓缓点头:“父亲说得是。”

    皇上若帝位不稳,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只是近日府里阴霾笼罩,顾云安和三公主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他不想先低头,所以接连三天都歇在书房。

    他想让晏宝珍知道这个家里是谁当家做主,让她知道,就算她贵为公主,没有皇帝撑腰,她也只能做个寻常的内宅命妇。

    她没有资格在顾家摆公主架子。

    走进晏宝珍居住的芙蓉院,两个洒扫丫头正在庭院里浇水,见他到来,连忙上前问安:“大公子。”

    “公主何在?”

    “公主和大小姐正在花园里赏花。”

    顾云安眉头微皱,没想到冷战之后,她还有心情赏花,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他没说什么,径自去了花园。

    晏宝珍和顾静萱坐在花园凉亭里,喝着凉茶闲聊,近来天气越来越热,两人都换上了单薄的夏装。

    而每到这个时候,顾静萱就主动跟晏宝珍交好,态度热情许多,整日嫂子长嫂子短,亲热得跟亲姐妹似的。

    因为晏宝珍虽不得当今皇上庇护,但当初她出嫁时,嫁妆都是按照皇族公主出嫁的规模置办,嫁妆丰厚,手头宽裕,顾静萱换季时的衣裳首饰几乎都是从她的金库里讨来的。

    今日顾静萱又想故技重施。

    “我新做了两身衣裳,还给嫂子也做了量身,但是没有合适的首饰搭配。”顾静萱蹙眉,像是有些苦恼,“京城几家有名的珠宝阁都去逛过了,不是太贵就是样式太老,嫂嫂可否帮我拿个主意?”

    晏宝珍抿了口茶,目光落在花园里,声音淡漠疏离:“我最近没心思想这些,你自己拿主意吧。”

    顾静萱面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嫂嫂……”

    “宝珍。”顾云安穿过月门,一眼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两人,眉心拧了拧,“静萱,你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我跟你嫂嫂有些话想说。”

    顾静萱站起身,迟疑地咬着唇:“我在珍宝阁定了两套头面——”

    “我最近不缺首饰,也不常出府,无需再添首饰。”晏宝珍笑着打断她的话,一副谦逊贴心的语气,“妹妹不用为我操心,你添置自己的东西就好。”

    顾静萱面色微微尴尬,又有些恼怒。

    她定的两套头面都是她自己的,可她手头没那么多银子。

    晏宝珍根本就是在装傻。

    顾云安看出了她的窘迫,淡道:“你去母亲那儿支银子就是。”

    顾静萱想说她这个月的月例已经花超了,母亲根本没有那么多钱给她定那么贵的首饰,以前这种事都是大嫂管的,从来无需她几次张嘴。

    大嫂那么多嫁妆,补贴她一些怎么了?

    可今天不知是装傻还是充楞,硬是不接这茬,顾静萱拉不下脸再开口,不悦地转身离去。

    顾云安居高临下地看了晏宝珍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明知道静萱的意思,配合她就是了,何必让她难堪?”

    “她的难堪难道不是她自找的吗?”晏宝珍讥诮,“盯着我的嫁妆薅个没完,我欠她的?”

    “你——”顾云安恼怒,“若不是你之前一直大方,养大了她的胃口,她怎么会花钱不知节制?”

    晏宝珍惊讶:“这么说来,给她花钱倒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云安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有事让你去做。”

    晏宝珍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地开口:“什么事?”

    “静萱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有意让她跟凌王府结亲。”顾云安声音漠然,带着自然而然的命令,“我希望你去跟凌王妃谈。”

    晏宝珍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去跟凌王妃谈?”

    “是。”

    “真是笑话。”晏宝珍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神透着几分匪夷所思,“如果我是凌王妃,你觉得我会答应这门亲事吗?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欲走。

    顾云安站起身,粗鲁地抓着她的肩膀:“你给我回来!”

    第91章  寻求一个靠山

    他使出的力道太大,晏宝珍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肘直接磕在桌前,桌上茶盏哐当一阵响,随即只听“砰”的一声,对面的茶盏摔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

    晏宝珍手肘磕在石桌上,疼得脸色煞白,眼泪当场就飚了出来。

    顾云安僵着脸,面色沉怒:“我话还没说完,你这么急着走吗?”

    晏宝珍轻轻闭眼,逼回眼底的雾气,随即一点点站直身体,无比怨恨而又冷漠地看着顾云安。

    语气冷得像是极地的冰霜:“顾家已大不如从前,顾云安,你对本公主如此放肆,就不怕遭到报应?”

    顾云安闻言震怒,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然而巴掌即将落下之际,他想到顾静萱的婚事,冷冷收回手:“顾家再怎么不如以前,也改变不了你是顾家妇的事实,顾家若出事,你以为你跑得了?”

    晏宝珍没说话,眼底蕴藏着深沉的恨意。

    垂眸抚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肘,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冷冷开口:“就算凌王妃同意,凌王也不一定会同意。”

    顾云安道:“凌王会同意的。”

    晏宝珍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抿唇冷笑:“领兵权的武阳侯已经入了长公主做面首,你以为还有谁稀罕跟顾家结亲?”

    顾云安脸色一沉:“晏宝珍,你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

    晏宝珍没说话,面色愤愤。

    “稍后让你的侍女给凌王妃递个帖子,明天就去商议此事。”顾云安不想跟她多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你最好别搞砸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晏宝珍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厌恶之色。

    顾云安,我等着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回房之后,晏宝珍亲自写了份帖子,命人送去给凌王妃。

    这份帖子在大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顾云安拿过帖子过目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才允许侍女把帖子送出去。

    转头看向芙蓉院的方向,他冷哼一声,算她识相。

    凌王妃当晚没有回帖。

    翌日一早,晏宝珍坐马车出门时,才收到凌王妃送来的回帖,凌王府的侍女说今日王爷陪王妃回娘家,没空招待客人,若三公主得空,可以明日再去拜访。

    晏宝珍回一句知道了,命车夫掉头去长公主府。

    车夫小心提醒:“三公主,大公子若是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晏宝珍不悦地看着他,“本公主想去跟自己的妹妹叙叙旧,他管得着吗?”

    车夫跪在地上,惶恐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晏宝珍强硬命令:“掉头去长公主府。”

    “是。”

    车夫上车,很快驾着马车往长公主府而去。

    虽然没有提前递帖子,但这个时辰晏九黎正好在家,晏宝珍很顺利就进了府,并被带到晏九黎的凤凰居。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晏宝珍脚步微顿,难得听到这般轻松闲散的问候语气,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走到她隔壁罗汉榻上坐下,她莞尔一笑:“不知道是西南风还是东北风。”

    案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

    晏九黎正在吃早饭,抬头瞥了一眼晏宝珍:“这么早出门,应该是没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吃?”

    晏宝珍在一旁侍女端着的盆里洗了手,擦干之后,随手拿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我吃个包子就行。”

    晏九黎没说话。

    晏宝珍淡问:“你不问问我这么早出门是为了什么?”

    晏九黎道:“要去凌王府?”

    “你知道?”晏宝珍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叹息着卡开口,“你消息挺灵通。”

    她此时显然已明白,晏九黎根本不是一个冲动没脑子的人。

    不管她能不能抗衡皇上,也不管她有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后路已经想好了,或许她还有什么后招。

    至少晏宝珍此时是羡慕她也佩服她的。

    佩服她的勇气和本领,佩服她孤注一掷的魄力。

    晏九黎淡道:“我有自己的眼线。”

    晏宝珍回神,好奇地问道:“盯谁?”

    晏九黎垂眸,拿勺子喝了口汤:“你猜。”

    晏宝珍拧眉想了想:“以顾云安的脑子,不可能突然想到要跟凌王结亲,他没这么大胆子,除非有人授意。”

    所以盯着顾云安没什么用。

    要盯就盯宫里最尊贵的那个人,因为授意他跟凌王结亲的这个人必须是皇上,否则顾家不可能有胆子跟皇上曾经的对头扯上关系。

    晏九黎眼下掌管金吾卫,想要盯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晏宝珍还是好奇:“七妹,我能不能知道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晏九黎没说话,专注用膳。

    “皇帝是天下至尊,你这些日子把所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早已惹了众怒,满朝文武都对你不满,皇上心里应该也是极为震怒的。”晏宝珍敛眸,若有所思,“我虽然不知他到底忌惮你什么,但一国之君的威压不可触犯,他早晚会跟你算这笔账,除非你有办法一直自保下去。”

    晏九黎把一碗汤喝完,放下勺子,拿过一旁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向晏宝珍:“如果你想让本宫庇护你,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本宫的答复可能会吓到你。”

    晏宝珍一默,不自觉地闭了嘴。

    “你在顾家的日子应该过得极为厌烦了,但是皇上不给你撑腰,太后不把你放在心上,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公主的身份都成了摆设,所以想寻求一个靠山。”晏九黎看出了她的心思,“本宫可以做你的靠山,让你从此摆脱顾家,但有个条件。”

    晏宝珍问道:“什么条件?”

    第92章  他是来自投罗网

    晏九黎声音淡漠如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第一,从顾家出来之后,就不要想着再回去,不要被顾家人的甜言蜜语所哄骗,忘了自己曾经受过所受的委屈。”

    晏宝珍嗤笑:“若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我脑子有病才会想着再回去。”

    “第二,当今太后和皇帝与我已形同陌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最好别投向他们,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晏宝珍皱眉:“我跟太后有母仇在身,若不是因为你跟太后恩断义绝,我也不会跟你有所牵扯。”

    晏九黎对此不置可否。

    “没别的条件了?”晏宝珍见她不说话,不由主动开口,“如果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量做到。”

    “不用。”晏九黎声音淡淡,“本宫手下可用之人很多,不需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冒险。”

    晏宝珍闻言诧异,心里泛起些许动容。

    她没想到晏九黎提的条件这么简单。

    从小在宫中长大,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晏九黎手下有没有人可用是一回事,可既然跟她合作,把她拉下水才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毕竟抓着她的把柄,才能避免她以后倒戈。

    如今这样,反倒成了晏九黎对她单方面的维护。

    “你先回去吧。”晏九黎开口,“明日尽管去凌王府跟凌王妃谈谈,她答不答应是她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情,跟顾家彻底了断关系之前,别再做故意触怒他们的事情。”

    顾家人都没什么人性。

    对一个很快就要消失的家族来说,晏宝珍不必做任何伤害自己只为留下对方把柄的事情。

    “本宫手里有顾云安的罪证,相比起他打你造成的伤害,那些罪证才是置他们于死地的关键,所以你不用再用什么苦肉计。”

    晏宝珍缓缓点头:“嗯。”

    她离开之后,晏九黎独自靠在窗前,安静地闭目沉思。

    晏玄景已经急了,不惜让顾家跟凌王联姻,全然不去思考,万一顾家真被凌王收买了会如何?

    虽然凌王根本不稀罕顾家。

    但顾家一党唯利是图,根本没有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如果他们知道当今皇上受了蛊毒牵制,帝位随时不保,他们绝对比凌王更想结这门亲事。

    “殿下。”孟春恭敬开口,“夜公子和冷公子求见。”

    晏九黎道:“让他们进来。”

    “是。”

    夜玄衣和冷白衣并肩而来,很有一种黑白无常来人间勾魂索命的感觉。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眼神透着几分微妙:“有事?”

    “白衣刚刚得到消息,说西陵前国师大人,明日即将抵达齐国皇宫。”夜玄衣敛眸,看不出眼底思绪,“齐国皇帝派了暗卫去西陵,寻找能解蛊毒的圣手,找到了这位被追杀的国师大人。”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都变得寒凉而稀薄。

    晏九黎表情凝住,眉眼萦绕着浓厚的冰霜阴戾之色。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很好。”

    夜玄衣欲言又止,不动声色地跟冷白衣对视一眼,随即轻咳一声:“长公主打算——”

    “他既然来了,就不必再回西陵了。”晏九黎声音寒凉,如浸润冰窖,“本宫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夜玄衣:“……”

    冷白衣:“……”

    两人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晏九黎对他们的离开毫无反应,额头轻轻抵靠在墙上,微微阖眼,眼前一次又一次浮现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

    被蛊毒折磨得痛苦不堪。

    被情药折磨得神志不清。

    一次次徘徊在地狱出入口,希望和绝望交织,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尊严被践踏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被当成移动的耙子,让她一次又一次狂奔在宽阔无人的马场,让她无数次在鬼门前捡回一条命,是为了激发出她的潜力,间接逼她练就强健体魄,那么被送去国师府的日子,则是她日日挣扎于地狱的煎熬。

    西陵国师对她来说就是个恶魔,是她的噩梦。

    晏九黎眼底浮现刺骨的冰冷和杀机。

    给皇帝解毒?

    他分明是来自投罗网。

    晏九黎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渊。

    四月二十二日,天气晴好,有点热。

    晏宝珍抵达凌王府。

    而凌晨的皇宫里,悄无声息迎进一辆黑色的马车。

    晏玄景听闻能解毒的国师已进宫,忙道:“有没有遇到阻碍?”

    方怀安低声说道:“这位元大人是跟着唐副统领一起进宫的,由唐副统领亲自护送,从神武门进来,除了进出神武门的太监,没有其他人看到。”

    凌晨接近天亮的时辰,大臣们陆陆续续去了各部上值,因为皇上休养身体的缘故,他们无需进宫上朝。

    大臣们走的是东华门和南门。

    而神武门通常是太监和宫女走的地方,宫门狭窄,出入人少,守卫相对而言稍微松一些。

    而且由唐萧然亲自护送进来,金吾卫寻常不会阻拦。

    但这些都是他们自以为是的想法。

    晏九黎得到消息的速度不但快,而且查探消息的人从不是金吾卫。

    晏玄景吩咐:“让唐萧然把人接到崇明宫来。”

    “是。”

    一炷香时间之后,男人来到崇明殿。

    晏玄景转头看去,一身黑色织锦长袍勾勒出男子劲瘦颀长的身躯,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容貌普通略显阴柔,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惊的阴戾气息。

    “皇帝陛下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男子走到内殿,看着靠在床头的晏玄景,微微挑眉,“被蛊毒折磨的滋味不好受?”

    晏玄景有一瞬间的恼怒。

    他觉得这个人是在奚落他,嘲讽他,语气甚至带着隐隐的不屑。

    天子被冒犯,震怒是自然反应。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这般说话的语气很正常。

    毕竟三年间被不停追杀的人,脾气想来已经濒临爆发极点,所以此时仗着能替他解毒,根本不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晏玄景心里这么想着,眼底刚浮现的怒火就无声被压了下去。

    “蛊毒折磨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晏玄景淡道,“只要你能替朕解毒,朕可以赐你爵位和府邸,拜你为齐国国师,并赏黄金万两,美人十二名,让你享尽齐人之福。”

    第93章  你这么恨我

    元墨闻言,只是沉沉一笑:“皇上好大的手笔。”

    晏玄景滞了滞。

    如果他对元墨能否解毒一事半信半疑,自然不会一上来就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可暗卫说晏九黎曾被送到国师府,她的一手蛊毒之术就是从这位国师手里学来的,足以证明作为元国师毒术高超。

    所以晏玄景觉得,跟他谈条件太浪费时间。

    对方常年被追杀,定然需要一个安定的住所,齐国可以提供;对方曾是国师,在西陵享受惯了人上人的待遇,晏玄景可以继续供给他那样的生活。

    他只希望对方看在他诚意十足的份上,对解毒一事也诚意十足。

    “朕深知国师大人本事高强,所以愿意用最大的诚意跟国师合作。”晏玄景语气真诚,“只要国师能解了朕的毒,朕可以保证,国师在齐国一定会享有最崇高的身份和待遇。”

    元墨闻言淡哂,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命令方怀安:“端一盆干净的水端进来,再取一柄匕首,拿一个碗。”

    方怀安照做,吩咐两个小太监打水进来。

    元墨走过去,在盆里洗了手。

    晏玄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手上,这双手生得过于漂亮,白皙而修长,没有一点瑕疵,像是精心保养过的美玉,跟他太过普通的容貌有点不太相符。

    晏玄景眯眼,忍不住思忖,一个常年被追杀的人,靠什么维持生计?

    医术?毒术?

    或者是给人下毒之后再解毒,以此来赚取高额的银两?

    那就怪不得他会被追杀了。

    元墨洗净双手,用毛巾擦干之后,转头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匕首,抬手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下。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碗里。

    晏玄景心头一跳,脸色僵白,不自觉地想到那天在仁寿宫被晏九黎灌下去的那碗血,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血的腥味本就让人作呕,喝完血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更是让他对血有了阴影。

    元墨没理会他,只是淡道:“你身体里的蛊毒跟晏九黎是子母蛊,是她用自己的血饲养而成,只要嗅到她血的味道,就会在身体里疯狂乱窜撕咬,给人造成生不如死的痛苦。”

    晏玄景心头一凛,随即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每次想威胁他,都会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腕或者手指。

    晏玄景面色阴沉:“她在朕面前受伤流血,蛊虫就会躁动起来,如果朕对她一直避不见面,她还会威胁到朕吗?”

    “你的意思是离得远一点,蛊虫还能不能嗅到鲜血的气息?”元墨神色淡哂,“她若受伤流血,就算相隔千里,你身体里的子蛊也能感应到。”

    晏玄景抿唇,面色阴沉下来。

    果然是个恶毒的女子。

    她真以为自己中了她的蛊毒,就能被她牵制一辈子?

    晏玄景眼底浮现杀机。

    只要今日解了蛊毒,他一定让晏九黎再无机会兴风作浪。

    元墨把碗递给他:“喝了吧。”

    晏玄景盯着碗里的血,面色青白而僵硬,正常人都不会动不动就喝血,他又不是野兽。

    作呕感再次从胃里冲上来,他强行压下想吐的冲动:“必须喝这个?”

    元墨挑眉:“不想喝?”

    晏玄景不解且抗拒:“为什么要喝?”

    “本国师是个药人,血液里有让蛊毒安分的成分,喝下之后,稍后取蛊它会乖乖爬出来,而不会造成太大的痛苦。”元墨难得有耐心解释,“若你不想喝,等会取蛊时的痛苦你应该会受不住,一旦有激烈的反应,可能会吓得它缩回去。”

    晏玄景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犹豫不决。

    任何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是恐慌的。

    何况他是一国之君,比寻常人更惜命。

    但眼下显然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院的太医没有接触过这种巫蛊邪术,就算把他们都喊过来,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会增加恐慌。

    晏玄景盯着碗里的血,明知道再不喝的话,一会儿就会凝固,可心头依旧存有疑虑。

    “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那就等几天再解。”元墨转身,把碗搁在一旁,“本国师不强迫你。”

    “不用。”晏玄景脸色微变,担心夜长梦多,“朕喝就是了。”

    方怀安把碗端过去,递给皇上。

    晏玄景皱着眉头,忍着恶心感,仰头一口闷。

    方怀安接过空碗退至一旁:“国师大人,还需要奴才做什么吗?”

    元墨淡道:“你们都出去。”

    “可是——”

    “出去吧。”晏玄景命令,“候在外面,命唐萧然守好崇明殿,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方怀安恭敬应下,正要退出去之际,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冷不防响起:“不许谁进来?”

    方怀安一惊之下,猝然转头看去。

    晏九黎那张绝艳美丽,如冷硬如煞神的脸出现在眼前,惊得方怀安脸色发白。

    晏玄景瞳眸骤缩,咬牙怒道:“晏九黎,谁允许你进朕的寝宫?滚出去!”

    晏九黎并没有看他,而是冷冷看着元墨那张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脸,眼底刺骨的仇恨升起,她冷笑一声:“你居然敢来。”

    元墨幽幽一笑:“我为何不敢来?”

    “因为你来到这里,就意味着死期将至。”晏九黎嗓音如冰,“想给狗皇帝解毒?你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说罢,冷冷命令:“阿影,杀了他。”

    晏玄景厉声道:“晏九黎,你敢?”

    眼前黑影一闪,阿影如鬼魅般掠出,对着元墨骤袭而去。

    元墨抬手一挥,宽大的袍袖扬起,一股异香在殿内弥漫。

    阿影一个踉跄,视线骤然变得模糊起,他挣扎着伸手去扶床头的柱子,可很快还是倒了下去。

    “晏九黎,你……”晏玄景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整个人歪倒在床沿。

    方怀安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殿内就只剩下晏九黎和元墨还站着,双眸对视,寒芒四溅。

    “好久不见。”元墨走到她面前,低眸望着她冷戾的眉眼,“没想到你这么恨我。”

    第94章  你是谁?

    晏九黎眼底寒气翻滚,杀机浓厚。

    可她深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外面有裴祁阳和金吾卫在,他想离开不是那么容易。

    但若是正面跟他交手,金吾卫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喊他们进来只会平添伤亡。

    元墨双手负于身后,似是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你的影卫都中药昏了过去,再叫其他人进来又有何用?”

    说这句话时,他神色跟她如出一辙的淡漠平静。

    晏九黎眼神一冷,垂在身侧的手腕一个翻转,匕首在手,她眼神如刀,闪电般抬手朝他骤袭而去。

    元墨站着没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晏九黎动作很快,且显然抱着一击毙命的想法,只是当她手里的匕首刺向他心口要害时,元墨身体细不可察地微微一偏。

    下一瞬,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肩胛骨。

    晏九黎没料到这么顺利得手,不由微怔。

    匕首很短,扎进他肩胛时,刀柄还握在她手里。

    所以此时两人离得很近,近得晏九黎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

    晏九黎怔忡之际,纤瘦的腰肢忽然被一只大手箍住,两人被迫贴得更紧,紧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肌肤的温度。

    男人低下头,猝不及待堵住她的唇,极致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晏九黎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又是一怔,随即狠狠抬腿朝他要害顶去。

    但这次没能得手。

    抬起的膝盖在中途被一只手抓住,男人吻得霸道而粗暴,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似的。

    晏九黎眼神阴狠,握着刀柄的手蓦地使力,在他肩膀处冷酷地剜着,直到听见一声闷哼,男人声音低沉而紧绷:“真要狠心到谋杀亲夫?”

    这句话的声音跟方才不太一样。

    晏九黎神色微僵,迅速挣脱他的钳制,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锁在他的脸上:“你是谁?”

    元墨脸色微白,偏头看了一眼插在他肩胛处的匕首,脸上浮现几分复杂的表情。

    不过这样的表情只是一瞬间。

    他转头看了一眼昏迷在床上的晏玄景,声音淡淡:“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急需做些事情来为自己谋一处落脚之地。”

    说着,他看向晏九黎:“你知道的,本国师过惯了富贵日子,晏玄景承诺给我爵位和府邸,以及黄金万两,美人十二名,除非有人给我更多的报酬,否则我没理由拒绝。”

    晏九黎眯眼,这是要跟她谈条件?

    “我的伤需要处理。”元墨声音淡淡,“先去你的长公主府吧,把我的伤处理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如果我不呢?”

    “此次前来,我做了不少准备。”元墨指着倒在地上的阿影和皇帝,“我可以让你这些日子以来所得来的一切前功尽弃,也可以让所有效忠你的人变成痴子。”

    晏九黎眼神骤冷。

    “但是如果你愿意跟我谈,你就会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元墨嘴角微扬,明明是幽冷的声音里,却隐约听出一丝蛊惑意味,“我保证你稳赚不赔。”

    晏九黎抿唇沉默。

    她对眼前这个人的确恨之入骨,却也深知他那一手可怕的毒术能带来什么。

    她曾在无数个深夜思索,这样的人老天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收走?留他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为祸人间、留下更多的孽债吗?

    “在想什么?”元墨抬手捏着她的脸,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想着老天何时把我收走?”

    晏九黎回神,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元墨轻哂,走到阿影面前,塞了颗药丸在他嘴里,然后抬脚踢了踢他:“你该重新训练了。”

    阿影迷迷糊糊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你——”

    元墨负手举步离去。

    崇明殿外,唐萧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裴祁阳和乌压压的金吾卫,一个个手握着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从殿内走出来的元墨。

    只要晏九黎一声令下,他们随时能把这个擅闯崇明殿的男人大卸八块,再剁成肉泥。

    可晏九黎虽然脸色难看,却始终没有下令。

    元墨肩膀上还插着匕首,就这么跟在晏九黎身后,一步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金吾卫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裴祁阳:“裴副统领……”

    “你们守在这里,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裴祁阳吩咐,然后转身追上晏九黎,“长公主殿下。”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守在崇明殿外就行,别的不用管。”

    “……是。”裴祁阳点头,忍不住转头看向元墨。

    这个一身织锦黑色长袍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容貌不太出色,不像是长公主喜欢的类型,但他通身流露出的慑人气度,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凛然之意。

    他是什么人?跟长公主什么关系?

    两人之间有何渊源?

    裴祁阳心头生出疑惑,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出了宫,晏九黎坐上马车,元墨跟着上来。

    晏九黎心知暂时奈何他不得,对此不置可否。

    车厢里充斥着莫名压抑的感觉。

    元墨主动开口:“你不想跟我谈谈条件?”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晏九黎声音冷如寒冰,“但凡有一点点机会,我都会把你五马分尸。”

    “其实想杀我没那么难。”元墨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波动,“男人在床笫间最容易失去防范,尤其是情动的时候,很容易得手。”

    晏九黎攥着手,表情阴鸷,沉默不语。

    对付元墨这样的人,近身刺杀不行,群殴不行,用毒更不行。

    唯一的办法,只有万箭穿心。

    她垂着眸子,想到长公主府已经备下的厚礼,唇角轻抿,眼神深沉幽冷。

    回到长公主府,晏九黎一下马车就看到六位面首穿红戴绿站在大门外,个个面色恭谨,神色肃穆。

    晏九黎眯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

    往日没见他们这么有规矩,今天倒是反常得很。

    元墨从马车上下来,目光从六人脸上一一掠过,声音淡漠:“长公主府如今有几位面首?”

    第95章  阉了你可以?

    夜玄衣和冷白衣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晏九黎,正要说话,忽然一丝血腥味钻入鼻翼。

    六人目光齐刷刷落到元墨肩膀处,一并匕首插在那里,露在肩膀外的刀刃泛着森森寒光。

    时间仿佛有片刻静止。

    “这应该跟你无关。”晏九黎声音冷淡,抬脚迈上石阶,跨进大门,“夜玄衣,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夜玄衣回神,视线从元墨肩胛处离开,默默跟在她身后,敛眸回道:“弓箭手都准备好了,但是……”

    晏九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夜玄衣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恭敬而沉稳。

    其他五人神色皆有些凛然。

    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话唠靳蓝衣,此时也跟个鹌鹑似的,一句话不说。

    “但是什么?”晏九黎声音沉冷,“怎么不说话了?”

    明晃晃地把“弓箭手准备好了”这句话说出来,是故意想告诉元墨,府里有弓箭手在等着他?

    晏九黎不得不怀疑夜玄衣的居心。

    他到底是轩辕墨派来的,还是元墨的手下?

    轩辕墨,元墨。

    晏九黎眉头微拧,想到方才那阵熟悉的冷香,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她似猜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元墨,却见他负手站在一旁,身姿挺拔瘦削,眉眼气度慑人。

    哪怕肩膀上还插着一柄匕首,他好像也完全没感觉似的,那么漠然而深沉地看着她。

    晏九黎突然觉得他身形格外熟悉。

    脑子里隐约浮现一些猜测,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长公主府走去。

    元墨不发一语地跟在她身后,其他六人沉默如影子般,哪怕穿得花枝招展,也难掩此时低眉垂眼的态度。

    晏九黎不是个蠢人。

    她只是在西陵那几年里对国师府留下的阴影太重,而大多时候,她都是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才能见到元墨。

    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黑衣身影,隔着珠帘或者帐幔跟她说话。

    她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刻意压着的语调。

    后来元墨被罢了国师一职,还被西陵摄政王派人追杀。

    外面传言是因为摄政王对她有了感情,开始后悔把她送去国师府,并且对国师生出杀气是因为嫉妒。

    他要毁了那个拥有过她的男人。

    再然后……

    晏九黎一步步走向凤凰居,面色冷到了极致。

    再然后,国师元墨彻底失去消息,她又回到了摄政王府,隔三差五能听到摄政王派出去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

    今儿说他逃到了西北,明儿说他逃到了东南,但她始终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虽然她心里清楚,就算有机会见到,她也没办法做到把他大卸八块,可她还是想复仇。

    所以她要回齐国。

    即便摄政王极力挽留,开始低声下气哄她留在西陵,并承诺给她正妻的位子时,她都毫不犹豫地推拒。

    她要回到齐国,她要掌权,她要成为位高权重可以主宰他人生死的人上人,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把昔日的仇人一个个诛杀殆尽。

    包括那个亲手把她推入深渊的,西陵摄政王轩辕墨。

    凤凰居安静得不正常。

    大树上,屋檐后,高墙上。

    一排排弓箭手虎视眈眈。

    晏九黎停下脚步,声音冷得刺骨:“把这个擅闯长公主府的贼子射死。”

    话音刚落,弓箭手拉开弓箭。

    嗖嗖嗖嗖!

    一道道劲风划破空气,泛起尖锐的声响。

    数不清的箭矢朝着元墨飞射而来。

    他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但夜玄衣六人却脸色微变,不约而同地腾空而起,衣袂飘飘,利落地扫开箭矢。

    六道身影,六个颜色。

    像是在腾空飞舞,一个个姿容俊美漂亮,身姿飘逸出尘,动作利落潇洒,态度坚定沉着。

    晏九黎站在石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隔着漫天的箭矢和六道翻飞的身影,跟元墨的眸子对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此时俨然已有了最好的解释。

    晏九黎终于明白,为什么毒术那么惊人的国师,被追杀时会那么狼狈,东逃西窜却始终没死。

    为什么在国师府那些日子,她始终没能在清醒的时候真正见过元墨这个人。

    为什么元墨身上会有那么熟悉的冷香。

    为什么轩辕墨亲手把她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却在她回到摄政王府之后,丝毫没有嫌弃她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过。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被迫承欢时,她总能隐隐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晏九黎神色木然,沉默地转身朝寝殿走去。

    没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箭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走到窗前坐着,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

    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元墨在一旁坐下来,声音低沉紧绷:“我给晏玄景喝下的血里有新的子蛊,把你种下的蛊从他身体里引出来,你就不用再伤害自己来威胁他。”

    晏九黎缓缓抬头,一双漆黑沉静的眼落在他脸上,目光冷得像千年寒潭,看不到丝毫感情波动。

    夜玄衣端着盆水走进来,默默放在一旁盆架子上,转身离开。

    元墨起身走过去,不知道在水里加了什么,不大一会儿,他安静地开始洗脸,洗完之后用毛巾擦干。

    他的动作和脚步从容不迫,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受伤的人。

    晏九黎盯着他的背影,已经猜到他洗完脸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当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如谪仙般俊美清冷的容颜时,她丝毫没觉得有多意外。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时候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晏九黎以前就领教过这个人不怕死不怕疼,像是完全没有痛觉神经的变态特性,他根本不是正常人。

    云紫衣提着药箱进来之后,像是影子一样站在旁边,静候吩咐。

    轩辕墨返回窗前坐下:“你若是觉得一刀不解气,可以再补一刀。”

    晏九黎眼底寒意弥漫:“一刀补在哪里?”

    云紫衣默默抬头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嘴角轻轻一抽,随即垂眸看着地面,很想提醒他们,是不是应该等肩膀那刀伤处理好之后,再说其他?

    “你想补在哪里?”轩辕墨嘴角微扬,笑意都透着几分幽凉。

    晏九黎冷道:“阉了你可以?”

    第96章  狠人才能爱上狠人

    云紫衣垂眸看着自己的药箱,心里忍不住叹息。

    谁说弱不禁风的女子最受人怜惜的?

    分明是狠人才能爱上狠人。

    轩辕墨似是在笑,可笑意却莫名透着几分危险气息:“如果它是你仇恨的根源,倒也可以让你泄恨,你自己挑个良辰吉日,我配合就是。”

    什么?

    云紫衣震惊地抬头看去,配……配合?

    这……这……

    确实都是狠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晏九黎淡道:“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轩辕墨缓缓点头:“云紫衣。”

    “呃?”云紫衣呆了呆,才应声,“在。”

    “伤口处理一下。”轩辕墨命令。

    “是。”云紫衣走上前,把药箱放在一旁,从里面拿出剪刀,把轩辕肩膀处的衣服一点点剪去。

    晏九黎就这么看着,半分表情也无。

    等衣服剪得差不多了,露出肩膀衣服下被匕首剜过的肌肤,云紫衣才看清伤势,目光微滞,转头看了晏九黎一眼。

    长公主下手果然没留情,刺一刀还不行,这是要用匕首给主子肩膀剜个洞?

    晏九黎面无表情。

    云紫衣收回视线,仔细查看伤势之后,先用烈酒倒在帕子上,仔仔细细给拭去伤口旁边的血迹,并且给伤口消毒,然后才极为谨慎地拔出匕首。

    鲜血溅出,云紫衣抬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他家主子浑身是毒,不是说笑的,即使他懂点医术,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我来。”晏九黎从面前的案桌上拿了个茶盏,把云紫衣拎来的酒倒进去,起身走到轩辕墨面前,直接把杯子里的酒尽数泼在他伤口上。

    轩辕墨面色微紧,眉头有一瞬间拧起。

    酒水打湿衣裳,浓烈的酒香混合着鲜血的腥味,弥漫在房里。

    晏九黎拿帕子把酒水和血水混合的液体擦拭干净,拿过上好的金疮药,一股脑儿全倒在他伤口上。

    如此粗鲁的方式,着实让云紫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了。”晏九黎扔下瓶子,转身走到一旁坐下。

    云紫衣嘴角抽了抽,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句,他家主子从小到大应该从未受过这种待遇。

    人生第一次,只有晏九黎敢。

    他一声不吭地从药箱里取出布条,认真而又仔细地把多余的金疮药刮了下来,然后把肩膀的伤口包扎好,然后什么也没说,提着药箱就走了出去。

    他要去换衣服,免得不小心沾到衣袖上的毒,至于长公主到底会不会选今天这个良辰吉日,把他家主子给阉了,他觉得自己干涉不了。

    走出凤凰居,五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脸上。

    云紫衣抬眸看去,神色微妙。

    “那个……”他轻咳一声,“伤势草草处理好了,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那点伤势严重,诸位还是各忙各的去吧,留在这里不起作用。”

    他这句话虽不长,但信息量不小。

    草草处理?

    接下来的问题比伤势严重?

    靳蓝衣好奇心泛滥,眨巴着眼睛看他:“什么意思?”

    云紫衣给主子处理伤口,竟敢“草草处理”?

    他好像有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云紫衣犹豫着要不要说。

    “说吧。”靳蓝衣凑近一些,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不是惊喜交加,干柴遇上烈火——”

    “不是。”云紫衣冷静地泼了他一盆凉水,“是冰天遇上雪地,屋子里冷飕飕的,俨然寒风过境,风雪交加。”

    靳蓝衣一滞,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算了,好奇心害死猫。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其他五人见状,默默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彼此对视着,此时仿佛无声胜有声,彼此都接收到了来自对方最真实的想法。

    下一瞬,五人极有默契地转身离开。

    跟云紫衣说得恰恰相反。

    屋子里冰天雪地的气息已消融,轩辕墨将晏九黎打横抱起,转身走到内室。

    晏九黎又一次着了道。

    嗯,或许也不能说着了道,毕竟元国师用毒手段高,她纵然在国师府经过千锤百炼,依旧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个青。

    浑身软绵绵的感觉让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对方为所欲为,可与此同时,也激起了她心里最深沉的仇恨。

    被平放在床榻上时,她目光如冰刀一般落在他脸上,像是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剜下来。

    轩辕墨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以前我很喜欢看见这种充满着仇视但又无能为力的眼神,觉得那么可爱,那么朝气,像是被圈养的小兽,充满着爆发力……但是黎儿,我现在只想看你平安顺遂。”

    晏九黎声音冷漠:“你若是不来齐国,我确实可以一辈子平安顺遂。”

    轩辕墨低笑,清冷眉眼因笑意而显得更加精致贵气,让人目眩——如果此时有不解世事的少女在场,只怕顷刻间就要沉迷在这个笑容里无法自拔。

    可这个人的身份、本领、心计和手段,却能让倾慕他的少女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是最后一次在你身上用药。”轩辕墨躺在她身侧,声音低沉而透着蛊惑意味,“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但你应该没有耐心听下去,所以不得已只能用这种办法。”

    晏九黎沉默不语。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这些年你在西陵的遭遇和磨难。”轩辕墨说着,又亲了亲她的脸,“你从未有过别的男人,当年把你送人,初心其实是为了让你绝望……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荒谬?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让你彻底摒弃感情,磨掉七情六欲,变成一个强大且无坚不摧的女子。”

    “可是我错了。”

    “你是个有感情的人,对家国,对亲人,始终抱着无法割舍的牵挂。”

    “你不是那些从小接受训练没有感情的影卫,这种方式对你来说,只会增加仇恨。”

    “所以我罢了国师的职务,并派人一路追杀他,希望你能因此而稍稍解气。”

    晏九黎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自己追杀自己?”

    第97章  她觉得他有病

    轩辕墨沉默片刻:“重点不是这个——”

    “对我来说,这就是重点。”晏九黎嗓音冰冷,“你身份尊贵,位高权重,是西陵摄政王,不但握有摄政大权,手里还有重兵,而齐国是战败国,我只是战败国送去的质子,身份地位本就悬殊,没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在西陵的一切遭遇都是我该得的,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生出仇恨。”

    “如果这辈子再无翻身余地,我就算想报仇也没机会,然而但凡有一丝机会,我都会为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讨回公道。”

    “轩辕墨,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以为是地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逼我练就一身武力和毒术。”

    “齐国和西陵是敌人,这辈子都是!”

    轩辕墨抬手轻抚她的面颊,嘴角的弧度透着笃定和孤傲:“西陵比齐国强大是不争的事实,你若想为齐国讨一个公道,跟我为敌反而是最蠢的决定,你应该假意顺从,用甜言蜜语哄着我,这样才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至于你自己的仇恨……黎儿,不管我用了什么手段,都无法改变你这一身本事是我给你的,你觉得你有办法战胜我?”

    晏九黎目光冷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仇恨会激发人的潜力,使人变得强大,但不会让人无限强大。”轩辕墨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眉眼,语调悦耳动听,像是死神的诱惑,“你若信得过我,不如跟我成亲,做西陵摄政王妃,不管是朝政也好,兵权也罢,你都可以参与。”

    “韬光养晦几年,等你怀上我的孩子,手握大权,或许可以趁我不备去父留子,既能报了自己的私仇,也能让西陵国力损失惨重,或者借助西陵的势力登上齐国女帝宝座,你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吗?”

    晏九黎抿着唇,冷冷看着他。

    她觉得他有病。

    “其实你舍不得。”轩辕墨把她揽在怀里,动作强硬而不容挣脱,“我们俩是同一类人,这辈子注定会纠缠不休,你与其恨我,不如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若你冷静下来想想,我其实是值得相信的,毕竟我们曾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当初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正常的胜利者对待战利品的态度。”

    “而你的亲人,才是断绝你所有希望的罪魁祸首,他们受你的恩,却选择背弃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你应该将他们千刀万剐,踩着他们的尸体和鲜血踏上至尊之位,让曾经看不起你的那些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黎儿,这才是复仇的正确方式。”

    晏九黎闭上眼:“你以前没这么多话。”

    什么时候成了话唠?

    他是西陵摄政王,西陵君臣权贵眼中冷酷无情的煞神,敌国眼中让人胆寒的战神,做国师时是臣民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崇高信仰。

    而在很多女子们眼中,他是一个拥有谪仙容颜实则性如魔魅的男子,令多少女子心生倾慕却又伤心扼腕。

    他的手下对他敬畏时若神明,惧怕时若阎王。

    他孤傲冷峻,淡漠寡言。

    晏九黎认识他那么久,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轩辕墨一滞,随即失笑:“话唠也只是对你。”

    晏九黎没再说话。

    “我会在齐国待一段时间,以皇帝救命恩人的身份,换一个国师身份。”轩辕墨说着,捏了捏她的脸,“你若是想泄愤,随时可以去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亲了亲她的脸,“我先进宫,你好好休息一下。”

    晏九黎闭眼不发一语,眉眼萦绕着寒霜。

    轩辕墨嘴角微扬,带着几分宠溺。

    虽然她态度很冷,但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可爱的,怎么样都让人喜爱。

    轩辕墨起身换了身衣服,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易了容,然后走了出去。

    晏九黎独自躺在床上,虽然身体还有些无力,脑子却清醒得很,毫无睡意。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西陵那些年的经历。

    就算心有不甘,有时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在投胎时就注定了命运的不同。

    有人尊贵如神祇,有人卑微如蝼蚁。

    男人天生高高在上,而女子就该恭敬顺从。

    幸运者强国权贵,不幸者弱国草芥。

    而一个生来尊贵、本事强大又那么幸运投生为男儿身的人,是否注定他要成为一个无法超越的人?

    晏九黎睁开眼,唇角抿紧。

    贞洁到底是被一个人夺了去,还是几个男人共享,此时她似乎已没那么在意。

    毕竟比起国恨家仇,贞洁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可正如他所说,如果这是她跟他之间的较量,无疑她是毫无优势的,而齐国跟西陵之间较量,则齐国完败。

    除非她真的用些别的手段。

    第98章  想死?

    轩辕墨走出凤凰居时,顺走了晏九黎的长公主令,所以进宫并不难,也没有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金吾卫如今是晏九黎在管,这无疑省了很多事。

    哪怕轩辕墨是个陌生人,宫门处当值的金吾卫也只能把他送到崇明殿,把人交给裴祁阳,由裴祁阳决定是否让他去见皇上。

    裴祁阳显然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

    再次见到轩辕墨的面,他不由自主就想到方才见面时,对方流露出来的慑人威压,以及长公主见到他时流露出的敌意。

    裴祁阳眉头微皱,公事公办:“敢问公子是什么人?”

    “你家皇帝请来的救命之人。”

    裴祁阳一惊:“救命之人?”

    “你可以进去问问。”轩辕墨声音冷峻,似是没有耐心与他多言,径自拾阶而上,跨进殿门。

    裴祁阳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心里自然戒备,抬手示意几个金吾卫跟自己一起进去。

    就算长公主跟他认识,裴祁阳也无法完全放心,毕竟方才晏九黎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亲手给了他一刀。

    他想知道去长公主府之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长公主没有跟他一起进宫?

    如果他真是来救命的,那说明什么?

    皇上生了病?中了毒?

    裴祁阳眉心深拧,想到近日皇上对长公主不得不顺从的态度,还有长公主强硬的行事作风,心里隐隐猜测,难道是皇上中了毒?

    所以,是长公主对皇上下毒,才逼得皇上不得不投鼠忌器?

    那如果这个人给皇上解了毒,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将不再受到长公主的威胁,甚至可以罗列出各种罪名,随时治罪长公主?

    想到这里,裴祁阳一个箭步上前,拦在轩辕墨面前:“你不能进去。”

    他目光强硬,直视着轩辕墨:“皇上龙体贵重,任何人不得冒犯。”

    轩辕墨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他脸上,沉厉而锋锐:“我可以让你的皇帝醒过来,然后你亲口问问他,是否需要我救他的命?”

    裴祁阳态度强硬:“不行。”

    轩辕墨眯眼:“想死?”

    “长公主为何没跟你一起进宫?”裴祁阳眯眼,“想见皇上可以,除非长公主一起来。”

    轩辕墨目光阴鸷,缓缓看向裴祁阳身后,几个金吾卫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妙,不自觉地把手搭在了刀柄上。

    他收回视线,推开挡路的裴祁阳,抬脚跨进殿门:“裴副统领进来,其他人外面候着,否则等着收尸。”

    裴祁阳敛眸,想到昏迷在床的皇上,想到这个人被长公主插了一刀却并未动怒,想到他方才去了长公主府,此时安然无恙地返回崇明殿。

    如果他用毒厉害,他们这几个人都进去也不起什么作用。

    如果他没有杀机,他一个人进去足够。

    裴祁阳看向几名金吾卫:“你们在外面候着吧,我自己进去。”

    说罢,转身跟着进殿。

    皇帝还没醒。

    方怀安还昏迷在地上。

    轩辕墨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玄景,孤傲睥睨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裴祁阳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晏玄景脸上:“皇上是否中了毒?”

    轩辕墨淡道:“长公主没跟你说?”

    裴祁阳微默:“我没问过长公主这个问题。”

    毕竟哪怕满朝文武经历这么多事,弹劾长公主那么多次,万分不解皇上为何要纵容长公主的行为,至今也没有怀疑过皇上是否中毒——或者说就算有人怀疑,至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皇上中了毒。

    他怎么会去问长公主这样的问题?

    “裴祁阳。”轩辕墨转头看着他,眼神阴戾而冷鸷,“选择对长公主忠诚,是你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裴祁阳一怔。

    “晏玄景确实中了毒,他的命跟长公主的命紧密相连,若以后被察觉到,就会有人会为了弑君而对长公主下手。”轩辕墨大发慈悲地解释,“我要把他体内的毒转移一下,不会让他有机会对长公主动手,你大可以放心。”

    裴祁阳心惊。

    这个人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轩辕墨没再说话,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朝着晏玄景的手指划了下去。

    裴祁阳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想阻止。

    毕竟这是皇帝,此时此刻,生死竟完全掌握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轩辕墨转头看着他,眸光冷淡:“你要不出去一下?”

    裴祁阳慑于对方一瞬间的威压,心头微凛,不自觉地往外走去。

    他只能选择相信,相信这个人是为了长公主好,相信他不会做出弑君之事,否则……否则齐国大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候在外面的时间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感。

    裴祁阳一直注意着殿内的动静,眉心紧锁,有些焦灼。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承担了多大的责任。

    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其他三位王爷立即陷入夺位之战不说,他这个裴家次子擅自放陌生人见皇上,导致皇上出事的元凶,一定是会成为千古罪人,还会连累自己的九族被诛。

    这个男子应该是西陵人。

    虽然容貌看着普通,但气度矜贵,气场强大,通身都是威压,或许他不仅擅长毒术,更有可能是西陵位高权重的贵人。

    所以他千里迢迢来到齐国,只为给皇上治病解毒?

    显然不太可能。

    那么他是冲着长公主来的?

    第99章  皇上真是不懂感恩

    殿内方怀安刚刚醒来。

    可看到床前一幕,他脸色僵白,头皮发麻,差点又要晕过去。

    轩辕墨幽幽看他一眼,那一眼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尖叫,方怀安白着脸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一只漆黑的虫子钻破皇上的指腹,一点点钻了出来。

    他浑身发冷,身子摇摇欲坠。

    轩辕墨没理会他,待虫子爬进碗里,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把你家皇帝叫醒。”

    方怀安战战兢兢上前,轻轻喊道:“皇上,皇上?”

    晏玄景眼皮动了动。

    方怀安松了口气:“皇上,您醒了。”

    晏玄景睁开眼,眼神还有些发怔:“朕这是怎么了?”

    “皇上您忘了?元国师刚给您解了毒。”方怀安说着,惊喜战胜了心里的惧怕,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皇上终于没事了,以后不用再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了。”

    “这是从你身体里引出来的蛊。”轩辕墨走过去,把碗里的虫子给他看着,声音漠然,“别忘了准备好国师府,还有黄金万两和十二名美人。”

    晏玄景浑身发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些日子一直被这只虫子折磨。

    他忍着作呕的冲动,声音虚脱:“方才晏九黎来过,她现在如何了?”

    轩辕墨淡道:“在她的长公主府。”

    “她没有阻拦你?”

    “拦不住。”轩辕墨拂了拂袍袖,语气平静,“她的毒传承于我,在我面前还嫩了点儿。”

    晏玄景听到这句话,不由沉默。

    他忍不住又开始权衡利弊。

    元国师是用毒高手,毒术在晏九黎之上,以后不管谁想对他下毒,有元国师在,都不怕。

    但倘若他对自己不满,或者以后胃口越来越大,他该怎么办?

    而且元国师是西陵人,不知是否居心叵测……

    “皇上在想什么?”轩辕墨负手,用一种幽深而玩味的眼神看着他,“在犹豫该灭口还是兑现承诺?”

    晏玄景心头一凛,脱口而出:“放肆!”

    “皇上真是不懂感恩。”轩辕墨把碗放在一旁,转身走到窗前的锦榻前坐下,“本国师刚刚救了你的命,你就摆出皇帝的架子,看来好人果真难当。”

    晏玄景脸色青白。

    如果对方只是个寻常的大夫,他此时一定命人把他拉出去杖毙。

    胆敢对皇上不敬,简直是找死。

    可他是用毒高手。

    出于谨慎的态度,晏玄景觉得暂时还不能得罪他。

    “国师误会了。”晏玄景放缓脸色,并作出承诺,“朕会为你准备一座国师府,按约定赐你黄金万两,十二名美人,希望国师以后能好好效忠朕,朕绝不会亏待你。”

    轩辕墨眉梢微挑:“晏九黎曾是我的人,我想要她。”

    “你——”晏玄景表情微变,断然拒绝,“不行。”

    轩辕墨眸心微细:“为何?”

    晏玄景冷道:“晏九黎这段时间用蛊毒威胁朕,意图弑君,不敬太后,夺兵权,祸乱朝纲,羞辱暴打朝廷命官,离经叛道,在府里养面首,桩桩件件皆是无法饶恕的罪名,朕必须处死她,以正朝纲。”

    他这些日子威严尽失,都是拜晏九黎所赐,满朝文武都对他生出了不满。

    只有当殿宣布她的罪名,并将她处死,才能挽回他损失的帝王威信。

    轩辕墨嘴角微扬,笑意凛冽:“我不是在跟你商议,晏九黎我要了,谁敢动她一下试试。”

    说罢,径自起身离去。

    “对了。”走到门槛处,轩辕墨脚步微顿,声音漠然带着命令意味,“三日之内把府邸准备好,黄金万两送过去,至于那十二名美人……听说皇上还有个年超二十尚未出嫁的六妹妹,把她也送过去吧。”

    说完,径自抬脚离去。

    方怀安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这元国师也太张狂了。

    他是西陵被罢黜的国师,如今想在齐国有个安生的落脚之地,不是应该对皇上恭恭敬敬吗?

    仗着给皇上解毒就如此狂妄,真以为皇帝离了他就不行了?

    “放肆!真是放肆!”晏玄景咬牙,震怒地开口,“他当自己是什么了?竟敢这样跟朕说话,真是放肆至极!”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方怀安连忙跪下安抚,“虽然他狂妄了一些,但好在把皇上身体里的坏东西引了出来,皇上以后不用再受长公主威胁,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其他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

    晏玄景转头看向碗里的黑色虫子,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赶紧移开视线,命令道:“把这个东西处理掉,别让人看见。”

    “是。”

    “等等。”晏玄景眯眼盯着方怀安手里的碗,“先留着吧,这是晏九黎的罪证。有它在,朕才可以跟满朝文武解释,朕这些日子是因为受长公主威胁——”

    方怀安忽然打断他的话:“皇上,奴才以为不妥。”

    “嗯?”晏玄景眯眼,“你说什么?”

    方怀安低眉道:“皇上,长公主这些日子所犯之罪滔天,足以让她被凌迟处死,有没有蛊毒这条罪名都无关紧要。奴才反而以为,皇上可以暗中放出消息,就说皇上被长公主下了蛊毒,长公主若受伤,皇上就生不如死;长公主若死了,皇上也会危险,这样一来,其他三位王爷会不会想办法去刺杀长公主?”

    晏玄景抿着唇,若有所思。

    “之前极力瞒住这个消息,是担心真有人刺杀长公主,可如今蛊毒已解,就算有人刺杀长公主,对皇上也不会再造成威胁。”方怀安压低声音开口,“元国师不是不想让皇上处置长公主吗?那就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这些日子长公主得罪的人太多,相信要她命的人一定不少。”

    晏玄景沉默地思索片刻,眼底划过一抹阴冷光泽:“你说得对。朕与其得罪元国师,不如让别人动手。”

    第100章  你觉得长公主该死吗?

    不管贤王、武王和凌王哪一方先动手,只要他们能刺杀晏九黎成功,都是一个很好的罪名。

    刺杀长公主本就是大罪。

    到时刑部大牢一送,严刑拷打总能把刺客背后的主子牵进来,一举两得。

    若刺杀不成功,就等以后选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元国师对她不再感兴趣时,当殿宣布晏九黎的罪状,将她处死便是。

    “皇上。”方怀安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还可以悄悄放消息给长公主,就说元国师已经替皇上解了毒。长公主以前在西陵受过这位国师的虐待,对他必定怀恨在心,此次新仇加上旧怨,长公主一定想把元国师大卸八块。”

    让他们自相残杀,皇上置身事外。

    若元国师死,那皇上就少了个威胁,若长公主死,皇上能出了心里恶气,反正不会亏本就是。

    晏玄景闻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方怀安,你真是聪明得很。”

    “谢皇上夸奖,奴才不敢当。”方怀安趁机表忠心,“奴才这些日子对长公主恭敬顺从,唯唯诺诺,都是担心皇上的蛊毒,并不是因为奴才真的怕她。”

    晏玄景嗯了一声:“朕再休息一个时辰,今日午膳准备得丰盛一些,朕要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明日一早恢复早朝。”

    “是,奴才这就去办!”

    正在此时,裴祁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卑职给皇上请安。”

    晏玄景表情一冷,抬头看去。

    殿外当值的人原本应该是唐萧然,不止为何突然换成了裴祁阳。

    一定又是晏九黎自作主张。

    她做了金吾卫统领还不行,如今竟胆大妄为到连崇明殿外的侍卫也要插手干涉?

    宴玄景冷道:“进来。”

    听到晏玄景的声音,裴祁阳抬脚跨进殿门,单膝跪地:“卑职裴祁阳,给皇上请安。”

    宴玄景冷冷看着他:“唐萧然何在?”

    “神武门当值的侍卫失职,竟让陌生男人混进宫,并顺利抵达皇帝寝宫,对皇上的安危造成威胁,长公主认为唐副统领不足以在崇明殿外当值,把他调去了神武门。”

    “放肆!”宴玄景怒道,“神武门侍卫失职,按规矩处罚了便是!崇明宫一直是唐萧然负责,晏九黎竟敢擅自做主?马上把唐萧然调回来!”

    裴祁阳回道:“因为唐副统领也失职,竟然在长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陌生人往宫里带,这是置皇上性命于不顾,万一这个人生出弑君之心,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长公主除了把他调到神武门,还罚了他杖三十,唐副统领被人送回家养伤去了。”

    这番话落音,晏玄景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真相,就算他毒解了,晏九黎手里还握着金吾卫大权,且他这些日子静养,晏九黎每日训练金吾卫,该处置的被她处置了,她又补充了一些新人。

    金吾卫到底有多少人对她死忠,他根本不敢想象。

    他想处置她,一时之间只怕没那么容易。

    所以方怀安说的是对的,除掉晏九黎这件事必须让别人动手才行。

    “裴祁阳。”晏玄景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觉得长公主行事作风如何?”

    裴祁阳微愣,抬头看着他:“皇上的意思是……”

    “你觉得长公主该死吗?”

    裴祁阳心头微凛,皇上果然解了毒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因为皇帝已经对长公主起了杀心,而自己这个曾经的丞相府纨绔,自从跟在长公主身边那一刻起,在皇帝心里只怕就成了废棋。

    所以他现在没有退路。

    裴祁阳垂眸回道:“长公主在西陵受过七年屈辱,回来之后行为确实离经叛道了一些,好在皇上宅心仁厚,体谅长公主殿下,是长公主的福气。”

    晏玄景眼神晦暗,眼底掠过阴沉的杀机:“朕确实体谅她受过的屈辱,可九黎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藐视皇权,挑战朕的耐性,朕应该给她一点惩罚不是吗?”

    裴祁阳诧异地抬头:“皇上,长公主所作所为不是您授意的?”

    “你说什么?”晏玄景脸色微变。

    “外面很多人私底下都在传,说顾家一党结党营私,恃宠而骄,贪污受贿,徇私舞弊,早已惹得皇上不满,所以才暗示长公主打压一下顾家的风头。”裴祁阳眉头紧锁,像是万分不解,“所以臣才对长公主唯命是从,因为效忠长公主就是效忠皇上,臣不会质疑皇上的决定。”

    晏玄景气得脸色铁青:“朕何曾授意过她做这些?”

    “从钱尚书被抄家之后,宫外就有了传言。”裴祁阳低头,“卑职以为是真的,所以才……”

    晏玄景一口气憋在肺腑差点上不来。

    他抄起桌上的碗,就要朝裴祁阳砸过去,幸亏方怀安连忙阻止:“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是长公主弑君的证据,千万不能砸。”

    晏玄景动作顿止,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愤怒的情绪一点点冷静下来。

    是的,不能砸。

    眼前这个人是丞相的儿子,不管他跟在长公主身边做了什么,也不管他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敷衍,他都不能动他。

    晏九黎手握金吾卫,已经构成了一定的威胁,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裴丞相,他这个皇帝真要成傀儡了。

    晏玄景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得罪裴丞相不如收服裴祁阳,给他一点好处,让他背弃晏九黎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裴祁阳。”晏玄景语气缓和,“长公主性情乖戾,多次对朕不敬,还曾在太后宫里动武,把宫规律法视为无物,眼中更没有孝道亲情,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裴祁阳面露为难之色:“可是——”

    “只要你对朕忠心耿耿,朕不会亏待你。”晏玄景承诺,“长公主不适合掌管金吾卫,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多加锻炼身体,勤于练武,待到了合适的时机,朕把金吾卫统领大权交给你。”

    裴祁阳毫不犹豫地说道:“皇上是天子,效忠天子是作为臣子应有的本分。就算皇上不做任何承诺,卑职也会忠于皇上,忠于齐国,请皇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