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谁溺水了

    和游霁一起当猜词者的,是辛宏博、齐愿和康俊宁。

    “齐愿是唯一的女孩儿,你们到时候让一让她,别拽狠了。”辛宏博要准备上浮台时,崔羽这么提醒老公。

    “不不别让,我力气大得很。”齐愿笑,大大咧咧摆手,“别把我当女孩儿。”

    “确实不用让,”杨之雪也说,“她绝对比你们更莽。”

    崔羽这才想起来,之前有个热搜就是讲齐愿参加一个健身综艺,她从腹肌马甲线的身材到严苛的自律程度都秒杀一众男爱豆。忙不好意思地说:“哦,是我刻板印象了哈。那你让让你辛哥。”

    齐愿哈哈大笑,转头就听游暝也对游霁说:“别拽狠了。”

    她吼:“游导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

    游霁发笑。

    外人只觉效仿,只有他清楚,游暝只是单纯地再一次提醒自己。

    不要杀红了眼。

    看他那捏着水瓶眉心微拧的表情,好像是要把自己送上摔跤场。

    游霁的心又一次被拨动了下,说:“放心吧游导。”

    四人上了浮台后,还要往湖中漂一段距离,与岸边隔个几米,对猜词者的视力也是一个考验。

    “这个浮台真的好软啊,走路都好难。”康俊宁说。

    齐愿:“对对,而且就是浮在水上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辛宏博开玩笑:“就算爬我也会爬着把你们从话筒区拽下来的。”

    齐愿:“别把我拽到湖里去啊!”

    最开始是李禹画。

    即便PD会率先告诉歌名的字数和歌手,降低难度。但歌词是两句出现的形式,要靠记号笔在白板上就能准确呈现出来,也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李禹看着歌词卡片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儿,才艰难地动起笔来。

    他首先画了一颗心,心上连了一根线。

    又画了一只像羊又像牛的物种。

    手顿了顿,他又画了第二颗心,再在前面写了大大的“NO”。

    结合关键的歌手和歌名提醒,游霁、齐愿和康俊宁都纷纷朝话筒区抬脚走去。就辛宏博还愣着:

    “哇撒你们都猜出来了?一个二个都是中华小曲库啊!”

    没人搭理他,三个人已经在话筒区挤成了一团。

    起初是齐愿快按到按钮,但又被康俊宁拽了个人仰马翻,康俊宁要拿住的时候,游霁又是一手扑上去。他正要抓到话筒,脚又被康俊宁毫不顾忌地一踩。

    “靠。”脚踝的疼痛让游霁也懒得再装客气,直接揪住康俊宁的衣领又从后把他翻下来

    不大的浮台猛烈晃动,三位嘉宾颇有扭打之势。

    辛宏博在后面笑死了:“不是,你们也太拼了!”

    “快来啊辛哥!”齐愿半跪在地,脸上还停留着不只谁的爪子,喊,“至少不要让康康抢到!”

    岸上的游暝面无表情的微抬下颌望着前方,单手拧开瓶盖喝水。

    杨之雪在他旁边:

    “游导你怎么比台上人还焦虑紧张的样子?”

    游暝说:“感觉这游戏不是很安全。”

    “还好啦,游导你节目参加得少大概不知道,抢东西性质的游戏必然就是会有激烈肉搏,没必要搏大家都会搏,出综艺效果嘛。之前我和人撕名牌,头发都被扯掉了一撮儿呢。”

    游暝看向她,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杨之雪突然觉得挺有趣的。

    以导演的身份来说,游暝出名得太早。当年他是和一群五十几岁的国际老头竞争摘得戛纳,以至地位早早在内娱被定了调。

    再加上傲然的家世和比较疏离的性子,让人和他相处时,都不知不觉带点儿看上位者的态度。

    很难意识到,都去战地折腾了四年的他,回来也是连27岁都还没到的年纪。

    其实比自己、齐愿都还要年轻一些。

    也就刚刚游暝面露惊讶那一瞬,眼神中的潜台词好像是“原来这么残暴,了解了”,让杨之雪似乎窥见了他另一面——大导演自降身段参加综艺,偶尔露出的神态,竟是孩子般的懵然无知又恍然大悟。像在一步步汲取知识积攒经验。

    尤其是她还听见他舒了口气,低声嘀咕:“那还好把头发剪了。”

    她以为他在庆幸自己,正觉怪可爱之时,游霁已杀出重围,游暝瞬间把目光移过去。

    杨之雪突然一愣。

    游暝的眼神……她难以形容那种眼神带给她的异样和震荡。

    只顺着瞧过去。

    噢,原来游霁也剪短了头发啊。

    游霁是在齐愿和辛宏博对康俊宁的强势控制下,艰难按到话筒下的按钮的。

    他站起来,脑门儿已经全是汗了,明明气喘吁吁,唱出歌词的声音却很稳:

    “享受过提心吊胆,才拒绝做|爱情待罪的羔羊。”

    PD敲板:“答对了,双游组积一分!”

    【哇小霁唱歌还挺好听的,比他平常的声音低一些】

    【才知道啊,上次和那个蒙古小孩儿一起唱乌兰巴托的名场面不就被营销了一波吗】

    【为什么YJ现在这么会玩游戏了?所以以前黑洞的人设真都是装的?】

    第一轮的游戏定了调,接下来浮台上四人都默认战术是先遏制和绘画者同组的,再试图夹缝生存。

    于是崔羽画画的时候,是康俊宁抢答成功;

    杨之雪画画的时候,又是游霁抢答成功。

    现在到游暝画。

    《山止川行》得奖那阵儿,有媒体曝光了部分游暝的分镜手稿,所以大家都知道游暝很会画画。

    但今天他的才华好像被收走了,或者白板和记号笔限制了他的发挥。没人看出他那非常简单的几个图案是在表达什么。

    白板上只有个椭圆,和一个叉。

    接着他就停了笔。

    在软软的浮台上,游霁又开始往前跑,步伐迈得很大,像风一样。

    “阻止小霁!他们都已经有两分了!”

    “阻止小霁!阻止小霁!”

    “但游导画的什么啊,谁能猜出来……”

    “管他的,我们答错反正不扣分的,别让小霁答对就行!”

    辛宏博、康俊宁和齐愿用劲儿去拖游霁,拽他的衣服和手臂。但游霁很快地挣脱,力气竟然比前几轮还大,还灵巧。

    齐愿看到游霁的手臂都被自己拽红了,就收了手,瘫坐在浮台上喘气。觉得这男人疯了,太拼,跟感觉不到累似的。

    她看着游霁那张争强好胜,甚至到偏执强硬的坚定俊脸,着实不明白他怎么搞得…….搞得好像必须要去一次性争取两分。

    搞得好像,他不能容忍游暝的题是其他人作答。

    独木难支,最开始辛宏博把游霁猛烈拦住,是康俊宁上去抢了一次。

    但他猜不出歌词来。

    在上面愣了几秒之时,游霁逮着间隙把他用力拉下。

    康俊宁快摔倒了,而借助一个交替的施力,游霁腿直接跨过他的身体,迅速按下了按钮。

    哔——

    “好,现在又是游霁来答!”

    康俊宁窜出一股无法遏制的耻辱和火气。

    他被游霁拽得些许狼狈,觉得刚刚他就像是踩着自己身体去抢到话筒的。

    就像四年前,游霁也是踩着他,人气一骑绝尘。

    辛宏博看康俊宁表情很臭,明显有挂相之势,知道这两人大概都玩上头了,忙安慰康俊宁:“啊呀康康没摔到吧?啊呀没事儿,小霁多半也猜不出来的。游导画得太抽象了。”

    游霁握着已经都快被抢歪的立式话筒站直。

    他汗都到睫毛上了,慢慢平复着呼吸。

    看着白板,也看着游暝,镜片下沉静的眼睛。

    他们中间,湖水被风卷起细细的褶皱。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游霁握着话筒回答,手有些抖。

    “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唱完,游霁就低下头,松开话筒。

    PD惊喜喊道:“答对了!哇厉害啊游霁!”

    【666】

    【请问游霁是怎么看出是这个歌词的,我真的不理解】

    【剧本啊姐妹,当真你就输了】

    【这节目今天好抬YJ啊,全是他高光】

    【但那两句就是清唱得很好啊,这要是是个后期剪辑节目,刚刚游暝游霁那对视,都能搞个虐恋滤镜慢镜头了】

    【游导的画只有游霁能懂,我真的磕死】

    【什么是酷似一家人的神级默契!今天双游组强势上桌!!】

    辛宏博也懵了:“小霁,游导那画的和你歌词有哪门子关系吗?”

    游霁解释:“就那个椭圆,我觉得像云;然后旁边不是还有交叉的手臂么。结合说歌手和歌名字数提醒,我觉得还是很好猜吧。”

    他是真这么想的。

    辛宏博怀疑人生:“椭圆是云勉强能理解,但谁能把那个叉叉想成牵手啊!!”

    游霁挠挠头,笑:“那是我误打误撞了。”

    一次是误打误撞。

    但连续几次,好像就只能用诡异的心有灵犀来形容了。

    其实游霁回答其他组的也回答得很好。歌曲储量惊人,又抢得猛,最开始便只有康俊宁还能和他有来有回。

    但问题是,游导的画,就他吗神了,大家永远琢磨不透,偏偏他能次次猜中。

    双游组很快便拉开了差距。

    到后面辛宏博都有点儿不想玩了,直呼游霁是终结这个游戏的神。

    游霁也是又一次抢到话筒后意识到,完了。

    因为其他组的问题他也在回答,就没觉得要刻意答错游暝的来避嫌。

    但现在好像又玩过了。

    最后答对这一次就不答了吧,他望着游暝的抽象白板想,深呼吸了口。

    带点厌世感的、独特却空灵的低嗓从话筒里传出来:

    “自然赠予你,树冠,微风,肩头的暴雨;

    片刻后生成,平衡,忠诚,不息的身体。”

    PD都愣了下,才感叹:“唱得真的很好啊小霁…….这道又答对啦!双游组已经有十一分了!”

    “还有最后三轮啊,大家加油,第二名还是很有悬念的!”

    游霁走下来。

    他有点儿累了,脚软手软的,接下来三轮都不打算去抢了。

    身体很沉重,但心是轻盈的。

    毕竟玩游戏赢了嘛。

    不考虑那些包袱顾虑,赢的瞬间总是很爽的。

    还大庭广众下唱歌被夸了。

    果然还是解约了好,游霁飘飘然心想,口碑是没了,但至少不用游戏也装、人也装了。

    傍晚已至,湖面变成浓稠的粉蓝色,他踩着软软的浮垫,打算坐下来。

    就在这时,后背猛然被人一撞!

    游霁毫无预备,一个踉跄,摔在浮垫边。

    他重心不稳,而浮垫边格外打滑,游霁手撑了一下又被迫松开,睁着眼,看到颠倒的夕阳。

    砰——

    摔到水里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游霁脑子里还是那首颇为洗脑的贝加尔湖畔,和游暝深深的眼睛。

    “啊!小霁落水了!”

    “我靠游导——”

    耳边嘈杂的声音,也瞬间沦为了嗡嗡的轰鸣。

    ……

    湖水冰凉刺骨,全方位浸透而来,余晖通过水面折射,形成了舞动的光斑。

    游霁看到了一些小鱼。

    说不清颜色。

    但他印象里,那些鱼明明都是金橘色的,绕着转。

    然后十岁的男孩离弦之箭似地游过来,用力拽着他的手。

    哦,不是男孩。

    是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

    但那副在水下慌张失措的神情,和十岁一模一样。

    游霁看到游暝,看到他的手用力托住自己的腰,又重又疼地往上推。

    十六年前,他掉进了游宅的锦鲤池,十岁的男孩就是这么推他的,推得他最后自己都没了力气。

    十六年后,他掉进了一片水质还算干净的人工湖,二十六岁的男人重蹈覆辙,用更沉稳有力的身体。

    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年龄,还有哪里不一样了?

    游霁突然偏过头,搂住游暝脖子,对视上游暝的眼睛。

    脑子里又有歌了。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他的腿上下摆动了下,游到游暝上方一些。

    哪里不一样了呢?

    夕阳的湖水波光粼粼。

    “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游霁捧着游暝的脸,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

    在工作人员、嘉宾们和直播观众的焦急等待下,游暝把游霁捞上岸。

    导演组慌忙检讨,没有做好防范措施。

    ——他们确实没想到会有人落水。

    况且就之前做的功课来看,八位嘉宾都是会游泳的。

    游霁在漂流镜的团综里,还是掉泳池常客。

    这个湖也不算深。

    是他们太过侥幸心理,游霁本来又是扑街咖,在他落水的那几秒,甚至都在等游霁像他以前的综艺一样,自行浮上来。

    却没想到游暝,反应迅速——可以说是反应过激地——眼镜都没来得及摘,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接下来几分钟,导演开始慌了。

    怀疑游霁可能真的没以前节目里会游泳了。

    因为他沉在水面下,消失了!

    游暝也消失了。

    只大概能看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头顶冒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泡泡。

    就在导演组想又派一个人下去施援时,杨之雪突然说:

    “在游过来在游过来了,我大概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她的语气有点怪,仿佛是阻拦其他人。

    不过确实,很快,游暝就把游霁拽上了岸。

    两人全身都湿透了,憋气过度般地剧烈呼吸着。

    夕阳映照下,别说游霁,游暝冷薄的唇线都带着红。

    【尼玛两个人都湿|身|诱惑啊……】

    【刚刚不来点儿人工呼吸叫什么救人?】

    【YM也太夸张了吧,直接下水救,在上面拉一把就行啊】

    【主要是游霁很会游泳,漂流镜团综的时候,哪需要人下水……故意的么……】

    【游暝这身材我靠!慢着,他眼镜是不是掉湖里了,笑死】

    【这算是欲扬先抑吗,前两天两人开车的时候我还以为都冷战了,结果今天做饭你画我猜都默契得不行,还上演这种桥段打我脸】

    【双游蛋从今天开始有姓名了呜呜】

    【好帅啊,这下信这两人都是纯素颜出镜了】

    节目组紧急联系了湖边的酒店,让游暝游霁去洗澡换衣服。

    边走的时候边还在道歉。

    游暝脸冷得不敢直视:“那还跟着拍?”

    摄像这才关掉镜头,跟着PD做出离开的架势。

    他们给双游开了两个房间,但人走光后,游暝只说了句:“过来。”游霁就自动走进了游暝的房间。

    游暝看游霁湿漉漉的T恤紧紧贴着衣服,腰线都勾出来,就没先和他掰扯,

    “滚去洗澡。”

    游霁撇撇嘴:“你这么凶干嘛。”

    他走进淋浴室。

    刚开花洒,游暝又进来了。

    两个人仍然都处于湿透的状态。

    只不过游霁现在是浑身赤|裸地湿。

    游暝就这么面色不虞目光锋利地看游霁洗澡,游霁也不避讳,该搓头搓头。

    结果游暝突然又脱了上衣,走近。不耐地关掉花洒,把游霁还带着泡沫的脑袋直接拽到自己胸膛前,帮他搓,手指刮过游霁耳后,很重。

    “你怎么回事。”

    游霁没说是有人推了一把:“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游暝不说话了。

    游霁笑了笑,语气里不自觉带着哄人般的撩:“但幸好掉下去了,这样我们还没人发现地亲了一会儿。”

    游暝发火了:“幸好?我是不是让你不要玩上头,是不是让你注意安全?游霁,我就知道——”

    “哥。”

    这么一个称呼划过浴室,游暝的怒火像火星儿一样,刚燃起瞬间便灭了。

    “哥。”游霁仰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我会游泳了,我不会再溺水了。你别担心。”

    按着游霁脑袋的手指突然有些颤抖。

    游霁假装毫无察觉,看着墙壁,雪白的胸膛慢慢起伏着:

    “小时候溺水那次,爬上来后,也是你带我洗澡,给我搓头,还让我不要告诉大人。你还记得吗。”

    不等游暝回答。

    “——我知道你记得。”

    “但你可能不会记得,那是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被送回前。”

    泡沫滑到游霁的后颈,顺着脊柱,凉凉的。游霁说着说着,轻轻笑了,有些语无伦次:

    “就,我一直没给你说谢谢来着。我就是想说这。谢谢你救我。今天,但主要是十六年前。”

    年幼的有段时间,游霁总是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掉进池子里,游暝就不会救他,那就不会烧到昏迷。

    爷爷回来时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气。

    是不是就不会把他送回去。

    但后面他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无论如何都会被送回去,因为他本就是鸠占鹊巢。

    但他还是希望溺水的事不要发生,游暝不要救他,这样他被送回去的那天,应该就可以和游暝告个别。

    他从小就被夸礼貌可爱,他应该会背着游暝为他选的奥特曼书包,笑着对他挥手:“哥哥再见,谢谢哥哥。”

    即便知道是再也不见,也留下一个完美的体面的童年句点。

    那样,或许他就不会把游暝记得那么深。

    不会在才被送回去的那几天,每每午夜梦回,都还在担心发烧的人好没好。

    游霁一直清楚,落差让他的童年记忆变成了忘不掉的疤。

    却在今天,从游暝杞人忧天般的叮嘱,到小题大做般的施援;从水下他眼里的慌张宛若十六年前,又比十六年前更重;从他颤抖的手,他才迟缓地明白——

    游暝记忆里,也是有疤的。

    游暝把他脸掰过来。

    手指从下巴扣上去,指腹按着游霁的嘴唇。

    他没有说“不用感谢”,也没有说“应该的”,眉骨压得很低,瞳色很深,视线扫着他的嘴唇。

    “是,你从小就让我不省心。”

    游霁眼眶霎那间红了,却笑得更欢了:“妈呀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大三十岁呢。”

    游暝低下头,开始吻他。

    吻得又深又长,也不忘教训:

    “游霁,会游泳不是你就能掉下去的理由。”

    游霁含糊认错:“我知道,我错了。”

    火已经被挑起来了。

    游霁指甲刮着游暝后背,低声催促:

    “……哥,你把裤子脱了行么。”

    游暝揽着他后腰,

    “注意措辞。”

    花洒又打开。

    游霁觉得,他永远只会在这一刻溺水。

    第47章 谁是贝斯手

    望月镇提前入夏,六月就闷热难耐。本来游霁挺烦这天气的,现在又庆幸起来。

    这样落水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很冷。

    手都被反剪身体贴到冰凉的池壁时,他也只觉全身是火。

    录节目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们进行得干脆利落。

    游暝很照顾人,没有给游霁留下什么痕迹。

    等他们没事儿人般地回到大队伍中时,已经看不出任何几分钟前还在浴室缠绵接吻的迹象了。

    只是游霁习惯性亡羊补牢,站得离游暝远远的,端起和“游导”的客气姿态。

    再一次忘记,自己已经和游导默契了一天。现在离得越远,其实越容易引人怀疑。

    站了没几分钟,他又找个地方坐下了。

    在浴室里,全程他除了站就是挂在游暝身上,腿很酸。

    工作人员正向游暝道歉解释,他们尝试在湖中找寻打捞他的眼镜,没找到,可能就这么沉入湖底了。

    游暝说没关系。

    “那我们去临时配一下吧游导,我们看了,附近还是有好几家眼镜店的!”

    “不碍事。”游暝说,反正过两天就录制结束了,他度数也不高。

    “啊?”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游导你意思是接下来你就不戴眼镜了么?”

    “嗯。没事的。”

    工作人员以为游暝过于体察人情,急切道:“游导,你不用怕麻烦我们的!因为本来这事儿就是我们摄制组——”

    “没事,是我懒得戴。”

    “啊?”

    看工作人员一脸惊讶的表情,游霁又忍不住乐了。哪有近视眼儿懒得戴眼镜的啊……可游暝这四眼儿,游霁清楚,他确实真就是懒,或者说无所谓。

    偶尔睁眼瞎两天面对模糊的世界,在他看来绝对比耽搁时间临时去配眼镜有意义。

    “游导还真是随性啊。”杨之雪突然坐在游霁旁边,感叹了句。

    游霁望着游暝的侧脸笑:“超级体验派是这样的。”

    话音落下他才觉得这话好像显得有点儿了解,正想转头解释,就看到杨之雪表情诡异又兴奋,冲他耳语:“行了,我知道了小霁!”

    游霁睁大眼:“知道什么。”

    “哈哈哈!不要装啦小霁,我已经发现啦。恭喜哦,不愧是你,这才两三期就把游导拐到了。那可是游暝诶!”

    游霁环顾四周有没有什么可怕的收音和录像设备,慌张地拿赞助商的饮料喝起来。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深深反省下的——

    不行。

    真的不行。

    是他太天真,不应该贪图一时的享乐继续和游暝录节目,避嫌没任何意义,这种直播就是实打实的危险。

    上一期结束,游长夏就发现了。

    这一期还没播完,杨之雪竟就发现了。

    游长夏发现还好,她本就是家里人,对他们也早有了解,能结合蛛丝马迹推理情有可原;

    但杨之雪仅仅一个外人都发现了……

    她会是唯一一个吗?还是镜头前早已有无数福尔摩斯的杨之雪们?

    那爷爷他们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就算他们没有。

    游家有那么多公司,那么多人!

    那个时候,游霁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理,就发现自己面对游长夏时的从容坦率竟全都没了。

    他心里特别慌,特别心虚,就好像遇到第一个指控他犯了罪的聪明证人。

    游霁沉默了会儿又笑起来:“好吧,那我也不瞒你了,你千万别给别人说哦。”

    “放心,我不会的,齐愿我都不讲。但你们为什么要保密呀,这反正是CP综艺,游导不想公开关系?”

    “不是啦,因为……”游霁凑到杨之雪耳边,“游暝其实是我远房堂哥啦。”

    “?”

    游霁:“要是粉丝知道我们有一点儿亲戚关系还参加这种节目,肯定会骂我们的,你能理解吧之雪姐,所以务必要保密保密!”

    杨之雪挠头:“那你们为什么要参加啊?”

    “因为我缺钱。”

    “?”

    “就是我虽然也姓游,但和游导这种嫡系是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可以说完全是两家人。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特别缺钱,得参加这个节目,然后游导也是念在我算是他远方弟弟的份儿上吧,比较善良,就答应陪我录……”

    杨之雪发出灵魂拷问:“游导善良,那为什么不直接给你钱?绕这一大弯子?”

    游霁一顿,回答:“是我不想直接要钱,你知道我还是有那么点儿自尊心。”

    “哇,”杨之雪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但你要是和游导是亲戚,参加这节目……很悖德诶!也挺禁忌的哈哈哈!”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啦,真的很远房了!”游霁继续胡扯,“以现在生物学角度来说,应该都不算有血缘关系了吧。”

    “哦哦,这样。”杨之雪点头。

    她觉得游霁说得很有道理,联想到之前的亲密举止,“亲戚”好像也不是不合理。

    但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头。

    就在这时,游暝看过来了。

    他眼睛微眯着,模糊地瞧见游霁笑着和杨之雪窃窃私语,交换什么秘密般,氛围很好。

    游暝表情有点冷,勾了勾手。

    “游导是不是在对你说话啊小霁,”杨之雪道,“我看不出他的口型。”

    “他让我过去。”游霁站起来,“那我去我远房堂哥那儿了哈,之雪姐,千万要 保密!算我求你!”

    杨之雪说好。

    游霁站到游暝身边,仰着头看他。

    游暝刚刚还冷却的表情骤然缓和。

    杨之雪回过味儿了。

    远方堂哥会因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耳语,就露出那种近乎像吃醋不爽的冷淡表情吗?

    今天在湖水下,她依稀觉得这两人在拥抱,难道是看错了吗?

    而且之前僵尸游戏,游暝还咬了游霁脖子。

    远房堂哥会咬脖子?-

    晚餐是大家一起吃自助。

    双游组今天玩游戏积累的积分很高,可以选的菜式也更多样。

    但游霁没心情吃。

    已经有杨之雪发现他和游暝关系异样,他就开始注意还有没有其他人。

    通过几番观察和试探,他觉得暂时是没有的。

    至少康俊宁是没有的,这让游霁松了口气。

    他相信杨之雪的为人,但不怎么相信康俊宁。

    吃完,不知谁又提议去小镇上的清吧坐一坐。

    “举着这么多摄像机去,那是要把清吧的人都轰走吧!”

    “或者我们都稍微打扮得像素人一点儿去,”康俊宁提议,“然后就不要用摄像机吗,几个人拿小相机进去,别人也只会觉得是拍vlog或者探店什么的。”

    “我觉得可以。”辛宏博赞成,“这样直播镜头的形式也不一样了,之前观众都比较上帝视角,如果嘉宾自己来拍的话,他们就会像看第一视角了。”

    便这么敲定下来。

    在去清吧的路上,节目组给四组嘉宾各发了台小小的手持摄像。

    之前大家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因为是摄像拍,四个直播间还几乎都是一样的场景。

    只会因CP的不同,特写侧重点略微差异。

    但变成嘉宾拍后,四个直播间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百合组和夫妻组,都是高举着手,把两个人都框进来。

    李禹和康俊宁这组,则是李禹拿摄像,怼着康俊宁的脸,跟着他走,问些很琐碎日常的问题,

    康俊宁还拿手挡了下:“啊呀别老是拍我……”看起来倒有点儿像恋人的DVD记录。

    游暝和游霁那一组,则是游霁拿着摄像,对着风景拍,边说些“我们现在开始过桥了”“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这种废话。

    偶尔能露出游暝的肩膀,又会很快消失。

    【双游和宁禹给我一种对照组的感觉,同样是未确认关系的男男CP,气氛一个天一个地……】

    【这把宁禹赢了,男友视角感,好会拍】

    【双游组怎么老是这么若即若离啊,游戏好得不行,真互动又无了】

    【所以是演呗,游戏与吃穿住行挂钩要好好表现,私下就是不熟呗】

    【呜呜呜想看不戴眼镜的帅气游导,小霁为什么都不给我们游导镜头】

    【游霁真下头得不行,自己高光过了,连游暝镜头都不给,怕他抢自己人气?游暝水下捞出来个白眼狼】

    到达清吧。

    如今拍短视频蔚然成风,八人又都低调捯饬了下,在昏暗的环境里确实没人会注意他们。

    在游霁看来,艺人真的就是端太久了。他自己也常常有这毛病,好像觉得自己到哪儿都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一样。

    但其实如果不是夸张的前呼后拥,除了眼尖的粉丝,就算顶流路人也根本鸟都不会鸟的。

    ——除非是真的很显眼的人。

    游暝个子高,肩膀又宽,穿着修身黑T戴着鸭舌帽这么懒洋洋站着,眯着眼辨别清吧的招牌鸡尾酒时,生人勿进的气场少了些许,竟就有三个美女火速来搭讪。

    这个场面出现在了齐愿的镜头里,而游霁已经落座,镜头聚焦在前面的驻唱舞台。

    同样落座的辛宏博戳了戳游霁:“小霁,快去齐愿那儿一起拍你游导,他正在被调戏中。”

    “啊。”他这么说了,游霁就不情不愿地把镜头移过去了,人也站起来,向他那儿走了几步。

    游暝扫了他一眼。

    就这么轻飘飘一眼,一位红发美女却过于火眼金睛:“啊,好像是帅哥男朋友来了。”

    “哇偶帅哥男朋友也好帅哦,你们戴的情侣鸭舌帽么?”

    游霁的脚步就停下了,打死也不往前了,转头撤退。

    这家清吧氛围挺好的,驻唱乐队表演得也不错。

    蓝调摇滚风格。游霁敏锐地察觉出那个贝斯手非常强,范儿也很足,不比任何在娱乐圈有姓名的乐手差。

    他沉浸地看他们表演了一会儿,很羡慕他们的氛围和松弛感。

    再一回神时,旁边的游暝竟然已经百无聊赖地喝了半杯果酒。

    他瞪了这酒量废物一样,潜台词“你自己把握度,要是在节目里喝醉我是绝对不会管你的”,游暝只静静地看着他,在玻璃碰撞声和调笑声里,在吉他的悠远solo里,微弱的灯光在鼻梁和嘴唇上晃。

    游霁移开视线,动了动屁股,再一次觉得腿酸。手肘不经意碰到放在手边小凳上的摄像,镜头静静地转了个角度,两个人的大腿乍然入镜。

    【牛批,你俩话不多说一句,大腿倒是一直挨得很紧】

    乐队表演气氛越来越浓,后面主唱还号召台上的人都踊跃上来表演。他们免费借乐器。

    于是会弹吉他的人上去了,会键盘的人上去了,会打鼓的上去了,甚至会音乐剧的都上去了。

    “一个二个三个……就没有会弹贝斯的吗。”台上的贝斯手问,鼓手和吉他手都笑他:“我们巫哥又要难过了!”

    被叫做巫哥的贝斯手拿着话筒说: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个粉丝留言,说今晚见。我特别高兴,我说今晚我会有bass solo,结果粉丝下一句就留言说,希望靠我认识我们主唱。这就是我们贝斯手的命运啊。”

    台下小声地笑起来。游霁也笑了。

    贝斯的地狱笑话真是永不过时。他以前也会给游暝讲。游暝在键盘上敲啊敲地改剧本,他则坐在他大腿上,脑袋枕在他肩窝——

    “你知道乐队都要solo嘛。”

    游暝:“嗯。”

    “solo的时候呢,主唱飙了段高音,吉他手秀了一段指弹,鼓手玩了一手复杂鼓点,然后贝斯手呢?”

    游暝:“贝斯手呢。”

    “贝斯手就放下贝斯秀了一段街舞!哈哈哈哈!”

    游霁一个人狂笑不止,看游暝仍是一副冰山脸:“不好笑?”

    游暝一只手把游霁略微滑下的屁股又往上抬了抬:“还好。”

    游霁撅了噘嘴:“那我再讲一个!说小明……”

    游暝看他一眼。

    游霁笑了,“是小明,不是傍晚出生的小暝。小明有一天呢,对他妈妈说,妈妈我今天学贝斯啦,妈妈就说真棒!学的什么呀!小明就说,我今天学了左手怎样按弦。第二天,妈妈又问:今天学了什么新技能吗?小明说,学了右手怎样拨弦。第三天妈妈再问:儿子,今天又学了什么?小明说,我今天开始演出接活儿啦!哈哈哈!”

    贴着的胸口振动了下,游暝像低低笑了声。

    他的笑能迅速挑起游霁,就像听到第一声贝斯的拨动一样,兴奋起来:“好笑吧,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游暝其实没觉得那么好笑,只是觉得游霁这样子很可爱。眼睛亮晶晶的:“一个知名乐队去国外演出,但是半道引擎出了问题,必须推一个人下去,众人便一致决定,看来只有贝斯手牺牲了!”

    “结果找了一圈儿,才发现贝斯手压根没来,哈哈哈!”

    游暝手离开键盘,这么往后靠着,跟着腿上的人轻笑。

    “我们贝斯的地狱笑话呢,可以围绕‘重不重要’‘有没有’‘听不听得到’各种点来进行!说现在美团饿了么最大的乐手用户分类都是贝斯手,还是中国贝斯手互助协会的战略合作单位!”

    “怎么会。”游暝歪着头。

    游霁:“什么怎么会?”

    游暝扒了扒游霁头发,目光很温柔,嗓音却轻描淡写:“我们贝斯手明明很耀眼。”

    游霁愣愣地看着他。

    三十秒后,他脸埋在游暝胸口:“你好烦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真的没有贝斯手了吗,我们根音战士去哪儿了。”清吧的小舞台上,巫哥还在问。

    他们明显就是这里的常驻,气氛和谐自然,跟玩儿脱口秀一样。又互相损了几句,就打算把这part过去了。

    就在这时,康俊宁突然大喊:“这儿呢这儿呢!”

    游霁内心嗤笑,这人当演员了还敢秀贝斯,根音都不会了吧。却没想到康俊宁突然指着他:“游霁在这儿呢,这是游霁,大家快鼓励他上去露一手啊!”

    清吧顿时一片哗然。

    ……

    【提议低调装素人来清吧,却又高声公布游霁的名字,在游霁全网质疑的阶段,在漂流镜已经彻底解散的阶段,康俊宁能是什么心理?】

    【太茶了,就是想让人出丑被人嘘,非蠢既坏我只能说】

    【某些人别太恨了,人康康好心好意给你们糊咖表演的机会。你们还不要?】

    【安啦,是她们睡粉的正主不敢上台,谁不知道摇滚圈鄙视链就是靠卖腐cp上位的漂流镜啊】

    【那倒也是,游霁那水平也比不过这素人贝斯手吧,直接现场碾压,想想都可以亖了】

    台下确实响起了低低的嘘声。台上的人也有些尴尬。

    弹幕所说无假,漂流镜是纯吸流量血的乐队,真正搞乐队搞摇滚搞音乐的人都不是很瞧得上。

    前段时间又出了这么大风波。

    游霁选秀时的贝斯还勉强,出道后也的确没什么特色了。

    他的乐队存在感,全都是和苏逐在一块儿时。

    台上的巫哥握着贝斯,第一念头也是不想把他的宝贵乐器借给这种卖CP的流量明星,但他敏锐意识到这可能是在录节目,就还是客套了几句:“游老师,上来试试?”

    鸭舌帽下,游霁的脸色晦暗不明。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咚咚,咚咚。

    杨之雪不知道那一瞬他在想什么,她全然关注游暝去了,以为游暝会给他解围,游暝却正伸长手去捞放在凳子上的小相机。

    “游导你现在要用?”

    几乎是同一瞬间,游霁摘下了口罩,站起来。

    游暝说:“嗯,我拍一拍。”

    游霁说:“好,那我试试。”

    游暝调整了下坐姿,手持摄像。

    景深、构图、色彩、光线……他寻找着最合适的画面,把游霁放在镜头中央。

    游暝眯了眯眼,又把游霁没喝完的那瓶蓝色鸡尾酒立于镜头右下方。

    于是直播的用户能看到镜头角又一片晕染的、模糊的蓝色,与游霁背后的酒吧logo交相辉映。画面的深度和层次感也突然就出来了。

    【我靠,游暝一拿相机,感觉都不一样了】

    【不是,大导演你还真拍电影啊……】

    【来了,游暝标志性的多色彩和光影对比,这拍个游霁,都要把他放在一明一暗的中间点上,搞得还多有故事感一样】

    【好帅啊小霁,真的像在那种文艺片滤镜里】

    【截图了,小霁就算弹得不好,这一刻我也夸了】

    镜头里的游霁接过贝斯,鞠了个躬。

    他把鸭舌帽也摘下,光线从鼻梁一分为二,一张极为立体精致的脸。

    以前,大家会觉得这张脸挺乖挺温柔的。

    今天,不知道是游暝拍摄角度的问题,还是清吧氛围的问题,还是游霁冷冷的表情原因,倒显得格外锋利,带点儿不羁桀骜的戾气。

    他低下头,闭上眼。

    先是温柔的抚摸,好像在和这把贝斯建立熟悉,仅仅过了十秒,便是极为激烈的拨动。

    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贝斯骤然在清吧内回响,流畅、快速、带点儿闷音,像是熔浆滚动,或瀑布倾泻,力量中带着冲破枷锁的反叛气质。游霁微低着头,全神贯注,清吧的光和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却只和手中的乐器共织一场大网。

    【卧槽???】

    【啊啊啊啊我靠游霁,你今天真的让姐刮目相看!】

    【弹得好厉害啊,游霁原来也会弹这种风格的贝斯】

    【其实选秀初期就会的,爷青回,老粉真的泪目了】

    【手指好漂亮,就是怎么一直重影!!太快了吧】

    【无人在意的角落,游暝默默运镜中】

    【没有无人在意,我只能说,大导演就是不一样……他那一会儿给手的特写一会儿给脸特写的,跟看被剪辑好的专业舞台一样,真的换一个人拍,游霁都不会给我这种炸裂感】

    【@xxyy,别打游戏了,快来看神级拍摄!!!】

    第48章 谁送贝斯手

    因为网友的分享艾特,游霁弹贝斯这五分钟,双游组直播间涌入了节目开播以来最多的人。

    同时在看人数都倍杀第二名的百合组。

    起初,就连台上乐队的人都带着鄙夷,有点儿看游霁笑话的意思。

    但游霁一弹,甚至是那架势一摆出来,内行人都知道,自己被打脸了。

    靠千万人打投而出的《赏心乐事》贝斯组第一,还是有点儿东西的。不是花瓶。

    表演结束,巫哥感叹了句:“难怪你能提高贝斯知名度。但说实话,你乐队根本是限制了你的发挥。”

    游霁像刚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表情带着回神的懵然。

    接着他轻轻笑起来。刚刚还荡着一股酷野劲儿的男人乍然出现两个酒窝,眉眼弯弯的,过于反差感,他提醒他:“没事儿,我没有乐队了。”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清吧听众的掌声里,游霁下了台。

    既然康俊宁公布了游霁的身份,那大伙儿也都知道这一群人是明星了。

    他们不方便再待在这里,纷纷起身告退。

    一路上都还在夸游霁弹得好,辛宏博说:

    “小霁今天做饭法语唱歌贝斯,每一样都在给我们惊喜啊。看来那个人说的是对的,真是你之前的乐队限制了你发挥!”

    游霁笑:“也没有。”

    虽然漂流镜的确不是游霁理想中的乐队,但游霁还是那想法,他过去四年的人气,流量、资源、以及实打实的钱,就是靠它来的。他不会矫情清高到反踩老东家,那样太缺德了。

    大家走回木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游暝走得很慢,游霁总怕他喝醉了,走着走着也放缓了脚步,落到最后和他并排。

    马上就到住宿地,此刻已经又是节目组的人掌镜。游霁看了游暝一眼,又很快转移视线,看看天看看地,摸摸鼻梁挠挠下巴。

    夜晚朗月清风,能听到聒噪的虫鸣蛙叫。

    他踩在游暝高挑浓黑的影子里。

    “……游导,你喝醉了么?”

    游暝说:“还不至于。”

    游霁说:“那你走这么慢。”

    游暝轻轻笑了声。

    【乡间小路漫步,还挺有氛围】

    【摄像能不能把镜头怼近一些,拍什么远景啊,好想让游暝来拍,我拍我自己】

    【这俩人绝壁在暧昧中了,之前应该是故意拉开距离】

    【不是吧,游暝会谈恋爱我就已经觉得很drama了,真能看上游霁?我不信】

    【导演笑起来怎么这么温柔啊啊啊】

    游暝说:“随便看看。”

    游霁了然。

    在任何时候,在所有人都只关注目的地都疲惫不堪的时候,他知道游暝,也是那个会停下来,“随便看看”的人。

    游暝的下巴往旁边侧了侧,游霁跟着他,瞧着小镇唯一的一条水道望月河,河边还有不少小摊,遥遥望去,灯火通明。小小的橘色光点漂在水面上空。

    “哇。”游霁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好多……”

    “嗯,好多萤火虫。”游暝口吻很轻,不掩赞叹。

    游霁沉默。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了十秒,游霁看游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得开口告诉:“导演。”

    “嗯?”

    “……那是河灯。”

    “哦。”游暝眼睛眯了眯。

    游霁摸了摸嘴角,遏制住发笑的冲动:“走吧。”

    双游组拥有换房权利,但游霁想到游暝那个自制风扇,就选择不换房。

    大家纷纷夸他大气。

    木屋只有两个卫生间,需要排队洗漱。

    崔羽让游霁先去洗,说他今天最辛苦,游霁说还好,再等会儿。

    直到康俊宁去洗后,他才站起来去拿睡衣。

    他接着康俊宁的位置。康俊宁打开门一出来,便看到游霁倚在墙边看着他。

    康俊宁笑了:“怎么小霁,你要聊会儿?”

    卫生间附近没有机位,但隔壁还有游暝在洗澡。所以他声音压得很低。

    游霁说:“行,你等我一下。”

    康俊宁皱眉:“你要干什么。”

    游霁站到里面,漱口杯接着水:“刷牙。”

    “神经。”康俊宁觉得他是故意吊着,转头就准备走。

    肩膀被用力扣住,他不耐烦地转身,眼睛突然一暗。

    他被泼了一脸水。

    “卧槽尼玛的……”康俊宁抹了抹脸,怒了,“我好心好意给你表演机会,你泼我是几个意思?”

    “你是不是好心好意你自己清楚。”

    漱口杯还有小半杯没泼完的,游霁从康俊宁头顶自上而下淋下去,康俊宁想扇他一巴掌,被游霁敏捷地握住手腕。

    他力气很大。抢话筒时康俊宁就意识到了。

    能力也好,性格也好,这人过去四年都是在收敛锋芒。

    “我泼水是为什么,你也清楚。”游霁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回来时游戏就结束了,我绝对也会把你踹进湖里。就这么泼一下,你应该觉得庆幸才对。”

    康俊宁从小到大也是众星捧月,相处的又都是“体面人”,从没受过这种被人直接泼脸的耻辱,他怒极反笑:

    “之前有人给我说你以前是混混,没教养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啊,没素质的低级霸凌动作这一套,倒玩得挺溜。”

    游霁笑了。

    “对啊。”他认领了这个称号,“我就是没素质啊,所以让你别惹我。你今天处处针对,吃到好了么。”

    康俊宁恨恨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现在公司也没有工作也没有,糊得要命,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带怕的。倒是你,”游霁声色淡淡,手腕掐得康俊宁更用力,他吃痛得脸扭曲起来,“最佳新人演员,你好不容易穿上的鞋,不怕又和我一样光脚嘛。”

    隔壁卫生间淋浴的声音没了,康俊宁眼神肉眼可见的从愤怒变成不安。

    游霁手松开。

    “今天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如果再要惹我,我们就看谁会更亏吧。”

    游暝走出来,头发还湿着。

    他没有表情地用毛巾擦着头发,眼睛微眯了眯扫过两人。

    看不出来他是否听到了两人对话,游霁两手握着漱口杯,像只突然收起爪子的猫,低低喊了句:“游导好。”再警告地看了康俊宁一眼,就走去卫生间了。

    门砰得一下关上,康俊宁仰头看着游暝,也喊了一声“游导”,莫名有点儿让他做主的意味。

    他刚刚肯定听到了些许吧!游导这种家境的人,对这种社会痞子气息的威慑警告也很嗤之以鼻吧!现在游导彻底清楚游霁到底是怎样的人了吧!

    果然,游导轻轻拍了下他肩膀,颇具安抚的意味。

    只是落在耳边的声音比游霁更冷,一句忠告说得也像警告,让康俊宁莫名其妙:

    “他挺有教养的。别惹他。”

    康俊宁:?

    游霁回到房间时,游暝正又在捣鼓他的风扇,昨晚黑灯瞎火他又困倦难耐,风扇颇有些粗制滥造,此刻他把固定的藤条小绳绑紧了些。

    游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到手机短信提示音的响起才回神。

    节目组发的手机,他以为是提前安排明天的新任务了,却来自一个新号码。

    游霁轻飘飘看了眼,打字。

    两分钟后,游暝手机也收到条短信。

    来自一个节目组为他添加好、但从来没有靠此联系的联系人。

    【游霁:晚上别睡,我们去放河灯吧】

    这一天双游组带给了观众起起伏伏的心情,是以晚上睡觉期的直播,也有很多人蹲守。

    指望会有类似做风扇的新看点。

    他们赶上巧了,十二点零几分的时候,夜视镜头就拍到,游霁突然起身,问了句:“游导,睡了么。”

    游暝说没有。

    游霁说:“我睡不着,打算出去转会儿。”

    明明不算邀请,游暝却起身:“走吧。”

    【哇偶大半夜还要出去散步,他们真的……我哭死】

    【游霁有毒,自己睡不着还要强拽着游暝起来】

    【游霁哪儿拽着了?明明是你们大导演自己你主动好吗】

    【游霁话里那意思,以游暝的礼节还能说什么,难道说那你去我继续睡吗,只能陪了】

    【这是什么,游暝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慢着,他们出去了,我们看什么啊???】

    弹幕叽叽喳喳了半天,而两位嘉宾已经半夜出逃,留下只对着房间的空镜,与徐徐而动的小风扇。

    走出门时,游暝给游霁递来一瓶驱蚊液。

    游霁抹得草率,迫不及待般直往前方奔去。

    真人秀真人秀,可那么多镜头围着,他再怎么放松也会下意识地有点端。

    只有此刻,众人都睡去,没有摄像头,他漫步在小镇的石板道上,才觉真的自由。

    游暝慢慢跟在他背后,能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游霁想起好小的时候,游暝陪自己去幼儿园,也是拉几步自己就先呼呼跑起来,跑了两步又停下,去拽哥哥的手;

    又想起在小岛拍片时,他骑着自行车飞快蹬两步,又剎车停下,催着大导演快一点,等游暝慢悠悠骑到自己身边,他飞速给他下颌一个吻,又红着脸再次加紧脚步狂骑。

    这次他没打算等游暝,就维持着他看自己背影的、不远不近的、隔着一道月影的距离。

    没想到刚走到下河口,游暝长腿两步一跨,风声席卷,影子覆盖而来。

    游霁甚至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么走到眼前,自己又是怎么撞到他怀里的。

    只有两人唇舌相碰的时候才想,妈的,这人以前都是在让我。

    他轻易就能把我追平。

    游暝的吻还隐隐带着一点儿果酒的味道,清淡中夹杂一丝甜,所以即便他很强势,甚至是霸道,游霁也甘之如饴地吮吸着。

    半夜的小镇荒郊没有人,就算他们发出响声的接吻,也只会被大自然的声音所掩盖。

    亲了一会儿,游霁推开游暝,轻轻喘气,望着他没戴眼镜显得更乌沉沉的眼睛,有些欲言又止。

    他移开视线,踏上下河口的石板阶梯。

    “快点儿,不知道还没有没有地方能放河灯。”

    手被后方的人拉起,牵住,十指紧扣的。

    “嗯。”

    游霁的心跳突然很剧烈。

    和游暝在一起时,他总是心跳很快,有时候是心虚,有时候是紧张,白夜行般惶惶。

    但这一瞬,他只是回到了最最最开始的那种心跳,没有怕被别人发现的担心,只有纯粹的,因为此时此刻的心动。

    河边草丛亮光碎碎,像月亮被磨成了粉砂,游霁定睛一看,原来是真的有萤火虫。

    大半夜的,河边小摊都收走了,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店提供河灯。

    游霁本也没打算真放。但他们运气很好,发现了24小时营业的自助贩卖机。

    游霁手扒着玻璃,面着里面琳琅满目,各种样式的花灯:“好高级啊,河灯都有自助贩卖,难怪望月镇的旅游现在越来越做起来了。”

    游暝嗯了一声。

    “想选哪种。”

    游霁选了最经典的月亮款型。

    “但是要扫码付钱,节目组的手机是不是不能扫码。”

    “嗯。没事。”游暝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游霁瞪大眼,像戴着袖章的督查小学生:“你竟然违背规则偷偷带了手机!”

    游暝像那种坏学生老油条,无所谓道:“刚刚拿的。”

    游霁挠挠下巴,等游暝把两个月亮灯都拿出来了,还掏出了一盒火柴,他才琢磨过来: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自动贩卖机吧!准备得这么周全!”

    “嗯。”

    “你回来时看到的?你灯都看不清楚贩卖机竟然还看得清。”

    “没,就是想起来应该会有,这儿的旅游开发好像就是我们家的项目。”

    “……”游霁哑然,“搞了半天这地儿都姓游啊!”

    游暝笑了,手伸出来:“走吧。”

    游霁拽住他的食指。

    他们想找最好的放河灯的地方,便沿着安静的小道又走了一截。

    挨着河近了,水声就更响了,哗啦哗啦,把夜晚拖得更悠长。

    游霁觉得,这会儿世界上好像就只有他和游暝两个人。

    他有时候真希望世界上只剩他和游暝两个人。

    “游暝。”

    “嗯?”

    “我问你个事儿。”

    “嗯。”

    游霁深呼吸了口:“我贝斯,就你知道我最喜欢的那一把,是你给我送的?”

    “是。”游暝淡淡点头,下巴指了指旁边,“就在这儿放吧。”

    游霁松开了他的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应得那么自然随意呢?

    本来游霁手机里还有收藏家发来的短信,上面有一个邮箱。

    不是游霁熟悉预想的邮箱号码,但是他还是打算靠此质问游暝。在游暝不承认的时候,强硬自信地说“虽然这个邮箱的号码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也觉得是你。”

    可他连说这种话的机会都没必要了。

    游暝简单干脆应了句“是”,就似乎把一切都揭过了。

    好像这是一件多么不足以称道、不足以探究的小事。

    这明明是游霁心中很重要的事。

    他最喜欢的贝斯,最宝贝儿的乐器,他一直因为它感谢一个人,却突然发现,原来一直来自另外一个人。

    他的心跳更快了,砰砰砰要撞出胸腔,急于叩问般:“……你怎么送的?为什么要送?”

    游暝看着他:“你会弹贝斯,当时你要满17岁,我送你架贝斯很难理解么。”

    “可是它要三十万!”

    “三十万对我来说很贵么。”

    游霁呼吸一顿。

    第一次听游暝说这样的话。

    低调的、不那么物质的、可以和自己挤一百块两晚客栈的、小时候礼物要树桩子的游暝,他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坦率到傲慢的话。

    第一次听他像个合格的游家大少爷,轻描淡写告诉自己,他不缺钱,三十万不足挂齿。

    三十万不重要,但贝斯不重要吗。

    他声音很轻,但那份好意也就像他语气那么轻吗。

    游霁可是把那架贝斯,看得比泰山还重。

    “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展叔送的。”

    “嗯,后面我察觉到了,但也不重要,你只要收到就行。”

    游暝回答。

    他是寄过去的,确实也是故意不留名字。当时他们不熟,交集平平,即便知道游霁每周末都去扮演母亲的孩子,他也多是泡在学校里忙碌。

    若是真以游暝的身份送去,游霁大概才会拒绝。

    “可是你知不知道!”游霁声音抬高,“就是因为我以为是展叔送的,我才——”

    说到这他话音顿住,又猛地闭了口。

    他不能说就是因为这把贝斯,展叔打他他都不还手的;正是因为这把贝斯,展叔住院他甘愿帮他还债、付钱;

    展叔确实对他有养育之恩,但在多年时不时的酗酒暴力下,他的感激早已经被忍耐消解。

    正是这把贝斯,让他和他的所谓养父,才保持了最后的体面。

    他不能这么说,游暝一直以为他和展叔关系很好,他从没告诉他自己经历过家暴。

    如果游暝知道的话,游霁觉得,他会不开心,甚至可能会有些自责。

    果然,游暝本来在点火柴,“你才什么。”

    风把刚燃起的火吹灭了,他的瞳色显得浓郁而锋利,游霁小声改口:“……我才一直觉得,你其实不是那么喜欢我,膈应我回游家扮演你弟弟。”

    “没有。”游暝低头,声音沉了,望向平静的河面,“我没有膈应,游霁。”

    他怎么会膈应,游霁回到游家都是他暗中推波助澜,步步为营。

    他膈应的只是自己。

    对十六七岁的男孩过分好奇,好奇到他也不理解自己的心理,他千方百计想让他回到游家,回到游家后又开始烦躁他的身影。假扮弟弟的身影。

    他早就不是自己弟弟了,不是吗?爷爷和妈妈都很喜欢他,游家人都觉得他是回了家,自己为什么反倒不开心了?二十岁的游暝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些失控,却不懂失控在哪里。

    他膈应的只是自己。

    短暂地晃了下神后,游暝蹲下来:“趁现在风小,来放河灯。”

    带点命令的口吻,游霁不自觉听话地蹲在他旁边。

    仍在因为泰山般的贝斯来源,被游暝羽毛般地认领而情绪恍惚,嘀咕:“游暝,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好的贝……”

    “小早。”游暝打断。

    月亮灯上的蜡烛燃了起来,他高挺的鼻梁渡上一层暖黄,“我给你东西,不需要为什么。”

    声音沉沉的,游霁本来在点自己的月亮灯,握着火柴的手却开始抖,眼圈莫名其妙又红了。

    游暝帮他点上:

    “你可以思考任何人送你礼物的心意、原因,是否要还人情,朋友也好,同事也好。也不应该思考我的。”

    水声喧哗,两盏月亮灯轻柔地漂浮在水面上,闪烁着透明而温暖的光芒,水面在河灯反射下,形成一道道细腻的光带,缠绵交融。

    “我送你什么,它不需要心意,也不需要原因。”

    游霁瞳孔皱缩,心里像也有一弯月亮,在这一刻,嘭地一下被炸开了。

    ……

    直到这晚回去躺在床上,游霁都还在因为游暝的话摇撼激荡。

    游暝都睡了,他还埋在被子里,悄悄抹了几滴不争气的眼泪,但心里是暖烘烘的,疲惫又舒适。

    他闭上眼,心想没有什么比误会解除更好了,没有什么比最喜欢的贝斯是他这辈子最忘不掉的人送的更好了——

    慢着。

    按照游暝的说法,贝斯是他给自己的17岁生日礼物。他是寄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可是“展叔”和“琴行”的存在,分明是在渝市他才第一次告诉游暝的。

    勘景结束那晚,分明才是他第一次带着游暝回到那个地方。

    最重要的是,扮演假次子时,他从来没在游家透露过自己会弹贝斯。

    游霁猛地睁大眼。

    ……对啊,游暝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贝斯手的?

    第49章 谁有默契

    这晚游霁可能半夜四点才睡着。

    但八点又早早起来。

    甚至来不及咀嚼昨天的各种事,和他对游暝的种种疑惑。

    就要认领新的任务。

    也是本期节目的最后一个任务。

    望月镇有不少传统手作小店,从布雕画、扎染,到香囊或掐丝珐琅的DIY,应有尽有。

    嘉宾需要各凭喜好去做个手工。

    “但注意的是,手作是送给自己搭档的哦!最好不要提前剧透,保持神秘感哈!”

    “姐,你打算给我做个什么?得精美点儿啊,”齐愿嬉皮笑脸地凑在杨之雪跟前,“不然你被我碾压,到时候别人都说我比你在恋爱上用心。”

    杨之雪说,“给你做个玻璃,祝你早日摆脱厚脸皮,拥有玻璃心。”

    两人在这打情骂俏,一米之隔的游暝游霁,则无声地各自翻着节目组发的小镇手作店地图。

    游霁呼啦啦翻了一遍,就合上了。看着就立在自己眼前的镜头,和使眼色的PD,假模假式问了游暝一句:

    “游导,你想做什么。”

    “没想好。”游暝回,“你想要什么。”

    他问的不是“做”,而是“要”,游霁偏了偏头:“都行吧,反正不要刺绣。”

    游暝看他:“为什么。”

    “因为费眼,看你眼睛多半不行。”

    游暝轻声笑了。

    游霁看着他扬起的嘴角,移开视线,不自觉地晃了晃腿。

    要给送给对方的手作“保持神秘感”,同组嘉宾必须分头行动。

    甚至为了营造直播悬念,摄像组都只跟其中一个人。

    通过抽签,辛宏博、杨之雪、李禹和游暝从找店到手工全过程,都是全网直播。

    而剩下四个人则是“非公开行动”,到最后送礼环节再入镜。

    但他们也是要拍的,会在这期直播结束后和一些番外镜头一起放出来。

    游霁和崔羽走在一块儿。

    崔羽早有目标,直奔她的理想手作店而去,见游霁还在翻地图:“小霁还没想好啊。”

    “嗯,我再逛逛吧。”游霁说。

    虽然只是一次综艺任务,但他不想敷衍了事。

    昨天才知道最珍贵的贝斯是游暝手笔,他打算趁这机会给游暝做个好点儿的手工。

    ——他好像从没给游暝送过什么象样的礼物。

    小时候就不提了,最多就画幅画啦,做个贺卡啦,来自幼儿园的“家庭任务”;

    扮演次子阶段,他没钱也没那心思,游暝20岁生日时,他送了芦荟;21岁时,展叔重病进医院他没去游家;22岁时,他把自己送了出去;

    游暝23岁生日,身份是男朋友的他倒是想用点儿心,亲手做了蛋糕,上面挤着腻腻的爱心型巧克力。

    用透明的蛋糕包装提到游厨房忙活的李婶说了句:“啊哟小少爷还挺有少女心哦,给大少爷送的蛋糕还全是粉色爱心,祝他快点找女朋友吗。”

    这话一出,搅得游霁脑子里又是羞恼、又是烦躁、又是心虚、又莫名有点儿难过。

    等游暝看到他的蛋糕时,他已经把上面的巧克力都吃掉了,变得十分朴素。

    身份所限,游霁送游暝东西,总是打草惊蛇地怕被怀疑。时间想等一个契机、物品怕显得太情侣又显得太不情侣,就这么纠结来纠结去,他们分手了,他也还什么都没送。

    趁着节目,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地送游暝一点“自己的心意”,而别人只会觉得他是在应付游戏。如此好机会,他想认真对待。

    崔羽说:“那你先到我选的店看看?”

    游霁说好。

    她选的店是做编绳手艺的。游霁瞬间就被小店里摆着的编绳戒指吸引了。

    比一般的绳戒要粗些,几股线条缠绕得繁复却大气,中间有的穿着彩色小石头、有的穿着转运珠、有的穿着刻字黄金,各有各的好看。

    “这个好。”游霁说,“崔羽姐,你要做这个?”

    “我不做这个,这个感觉好难,主要是太细致了,又费时。我就打算做那个。”

    她指着另一边,原石吊坠挂链,外面绕线做出类似囚笼的样子,很有设计感。

    “对,那个要简单很多。”店家说,“那个就是用一根线绕出菱形的样子把原石圈住,是我们这儿最热门的手作,最容易上手又绝对不踩雷,出来的效果很好,既可以当挂链也可以当项链的。戒指就是要考验一下耐心,八线编的。但会了其实也蛮快。”

    崔羽说:“怎么样,小霁,给游导做枚戒指?”

    游霁看着崔羽,没从她的口气里读出戏谑或试探的意味,竟好像真心实意地提议:

    “既然难,你就挑战一下嘛。我是现在手残眼花的,而且和你博哥也是已婚人士了,就不玩年轻人这一套了。”

    游霁摸了摸鼻子:“给游导送戒指,总感觉怪怪的哈哈哈。”

    店家推销:“有什么怪的呀,现在别说送朋友,还有送老师戒指的呢。咱游导手那么好看,感觉戴戒指会挺性感的哈哈。”

    得亏她说,游霁也不受控制脑补了下游暝戴戒指的手,还自动脑补的无名指。

    崔羽:“但是尺寸也是个问题。”

    店家:“大众尺寸就好啦,稍微往大点儿编嘛,反正中间三指其实都是差不多粗细的,就算大点儿也可以戴大拇指!”

    游霁笑了。

    店家:“咱又不是求婚示爱,反正只是给搭档的小心意而已,你心意到了,怎么做都是成功的。”

    游霁咬咬嘴唇:“好,我再想想吧。”

    心理斗争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弃了。

    前两天他和游暝的互动都挺那啥的,他警告这人要“拉开距离”,结果法语做饭被说像一家人,你画我猜很默契,游暝还十分drama得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在清吧录了自己弹贝斯的身影,他们半夜还共同消失了段时间。

    游霁虽然没看过直播,但凭借多年炒cp的经验,也知道这些情节绝对会吸引一部分人。

    他不敢去预估这部分是多少,但他希望就此打住。

    因为他更不敢预估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而给游暝送一枚戒指,可以有单纯的解读,也可以有暧昧的设想。

    总之这个手作“不太保守”。

    “我还是去其他店看看吧!”游霁说,“我手指有茧,编这个感觉会很笨拙。”

    他又逛了半小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连跟拍摄像都在说了:

    “小霁,要不还是做戒指算了,感觉你其实就是已经满意它了,看其他的都不对味儿。”

    “再看看。”游霁说。

    最后他进了一家做咖啡手工香皂的小店。感觉也很有趣,是游暝喜欢的风格。

    香皂做法很简单,用店家的话说是不用考虑手不手残都能体验的项目,烘干的咖啡渣、皂基、牛奶、茶树精油、起泡剂,在店家的提议下,游霁还加入了一点儿木质香水,放到模具里静置就可以了。

    做完要等两小时才能脱模,游霁又打算出去溜达。

    他对摄像说:“我瞎逛你就不拍了吧,反正我们这儿也不是直播,制作过程你又已经录了。你也休息一下。”

    于是是他一个人戴着口罩镜框出门的。

    手里还有做完手工皂的香气,游霁心情舒畅中莫名带着丝遗憾。

    就像买不到最喜欢的那张唱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另一张唱片一样。

    渐渐地,他已经走出望月镇偏旅游景点的区域,到居民区街道了。这里没有那么繁华,却也格外热闹,家家院落敞开,洋溢着很喜庆的氛围。

    是有人结婚。他看到了传统的花轿。

    游霁迅速找到了结婚的人家,挤在红色院子里,和一群看热闹的人围观起来。

    “现在到哪个环节了呀。”他问。

    即便他根本不懂这里的人婚俗都有什么环节。

    旁边的人看看他,以为他是游客,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都要结束啦,马上新郎都要背新娘子入新房啦!”

    他话音刚落,就是一片起哄鼓掌声,众人都踮起脚来。

    游霁隐隐约约在攒动的人头里看见新郎背新娘子的身影,新郎笑得很幸福。就那么一眼,就又被挡住。

    鞭炮响了,游霁看着纷纷扬扬的红色彩片儿,窗棂上大大的“囍”,脑子里再次闪过刚刚那一瞬的新郎新娘。

    只是莫名其妙地,脑补的场景里新郎有一张游暝的脸。

    而他正背着自己。

    游暝参加过婚礼。

    那时他刚拍完电影,很快就要投身剪辑。是在满当安排的夹缝之中应邀赴宴。女方是一个与游暝姑父比较亲的家人。

    那边外戚多,游见川没有让游霁也露面参加,但晚上游家小家的聚餐,他也是应邀坐在其中。

    游霁那会儿谈恋爱正上头,几乎是离不开游暝,半天看不到他就想得要命,颜悦走后还有这种被批准来的局,他很高兴。

    看着游暝西装革履斯文败类的样儿觉得分外迷人,黏黏地坐在他旁边。餐桌下,不动声色把手放在他大腿上,还轻轻摩挲着。

    但游暝好像不算高兴,轻轻拧眉:“别闹。”

    他只是做了个口型,游霁看出来了,撇撇嘴,就不再手指滑他西裤了。

    但手还是搁在大腿上。

    游暝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游霁就琢磨过来,游暝应该是被催婚了,心情不太好。年满23岁的他已经是快到了和白小姐的订婚之期,而在这种佳偶天成的场合,他最容易被殃及。

    但那时他不知道,游暝让他“别闹”,他就也不是很开心。

    本来陪游暝拍完电影离开小岛,他就一直在怅然若失中。

    一有不开心的念头,就有无数不开心的念头一起涌来。

    简单来说,游霁突然就陷入了emo之中,尤其是长辈们还聊到那边男方带的一个伴郎,是个同性恋。

    “啊哟,这么一表人才的娃娃怎么就喜欢男孩儿哦。”

    “现在同性也可以结婚了,你说这世道是真的变了!什么都可以了!就这代人一直喊啊,什么都要自由,我看以后四个人都可以结婚,他们也喊自由!”

    “啊呀其他还好,但他们那生不了孩子的呀!他们家那么大的酒店生意,都没人继承咯?”

    “是呀,他爸现在好像都是和他在断绝关系呢。”

    游霁把手从游暝腿上移开了,开始喝酒。

    他在饭局上没有喝多少,但偷偷带走了一瓶。晚上一个人住在游宅客房时,突然开始狂喝。

    半夜游暝进到他房间时,他已经醉了,游霁酒量好,难得醉一次。眼睛红红地坐在床上,拽着被单,声音委屈又不解:

    “哥,我和你是不是一辈子都结不了婚。”

    后面他就没什么记忆了,反正那晚他们没做,但他枕在游暝胸口里睡着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是一个人,但床边被单有细微的塌陷褶皱,还有残留的男性余温。

    再一次响起的鞭炮把游霁拉回神,他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

    结婚的喜庆被抛在脑后,他毅然转身。

    ……

    “所以小霁哥你决定又要做戒指吗。”摄像看着归来的游霁问。

    游霁说:“反正香皂也还没好,我横竖无事儿,还是想做的。”

    摄像点头:“好的。那你到时候两个都送?”

    “没有,香皂我留着吧。”

    “哦哦,那你做戒指我也要开机哈。”

    “好的,麻烦了。”

    游霁又回到了最初的手作店。

    崔羽刚做完,讶异地看着他:“哇小霁!你不会现在才决定还是编戒指吧!”

    “嗯,想了想,我还是喜欢这个。”游霁拉开椅子。

    他和游暝在一起的权利,因为种种原因或许注定被剥夺。

    但他何必还要自我剥夺一次送他戒指的权利?

    只是一枚戒指而已。

    可以送任何身份的人,综艺里可以送综艺搭档,平常可以送朋友老师。游霁可以送给游暝。

    店家带着线来了,八股编织。

    游霁本来挑了八股全黑,后来想了想,把其中两条换成了金色的,觉得那样会更好看。

    “那你想穿个什么呢?”

    “平安扣吧。”游霁毫不犹豫,“就穿平安扣就好。”

    线很细,他手上也真的有茧,所以编织过程比他想象中慢。

    游霁起初很急躁,看视频教程都要调倍速,就好想快点儿做完递给游暝似的,后面又不知不觉沉浸下去了,调快了确实看不懂编法,他还骤然想起了游暝送他的贝斯拨片。

    拨片被制成项链的样子,第一次拿到时游霁吐槽,哪个收藏家这么没事找事儿?编个粗绳穿过它,让拨片无法再使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谈恋爱时,还是分手后,就没有任何征兆提醒地,游霁反应过来,噢,应该不是收藏他太蠢了。

    那应该是游暝做的。

    他耐心编了三个半小时,才把戒指编好,放进小首饰盒里,左口袋揣着。右口袋则揣着那个香皂。

    游霁回到小木屋,大家都已坐在了沙发上:

    “小霁终于回来啦,是做了什么做了这么久?”

    “我们新晋游戏King肯定又去挑战什么高难度的手作吧!”

    “小霁,你来猜猜游导做的什么?”

    游暝正坐在最边上的单人沙发上,目光牢牢锁住游霁,看着他外套左右两边都是鼓鼓的,又眯了眯眼,怀疑这人是画了两个手绘鸡蛋。

    其他人都已经交换完了,还多等了游霁三十分钟,都迫不及待地看他们公布送给对方的手作,颇有压轴的感觉。

    “游导先拿出来吧,看看我们大导演的手工作品!”

    游暝就站了起来。

    他还挺郑重其事,站在镜头中间,从兜里掏出来个小首饰盒。

    上面的LOGO是和游霁去的手作店完全不一样的LOGO,但他把首饰盒打开时,游霁浑身就僵住了。

    ——那也是一枚戒指。

    0.45直径的圆蜡线,八线双层菱形纹理,黑色中穿插两丝金色。中间是一个特别小的平安扣。

    有一瞬,游霁甚至都怀疑,是游暝偷走了自己做的戒指。

    怎么会一模一样?

    竟然一模一样!

    但他来不及感叹他和游暝可怕的默契,他脑子里嗡嗡的,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游暝手中的绳戒,本坚定的心再一次陷入了犹豫。

    嘉宾们浮夸地捧起场:

    “哇,戒指!游导好用心!”

    “好好看啊这个!”

    “不是游导你没戴眼镜编这个挺累吧?”

    到这还算一切正常,毕竟其中有人送枚戒指,正如大家所说,真没什么。可是——

    “小霁送的什么啊,”

    如果两人都是给对方准备的戒指呢?

    还是一模一样的呢?

    网上会这么说?他们就算不好奇这种巧合的原因,也会期待这种巧合带来的新结果。

    游霁闭了闭眼,艰难地吞咽了下。

    这一期节目的很多事儿,已经在预料之外了。

    应该就此打住。他一遍遍在提醒自己,已经过了。

    还好他还做了香皂。

    把香皂拿出来,就没有什么对戒的巧合,可能会出现的舆论效果也就会完全避免了。

    可是。

    他看着游暝的眼睛。

    一排排摄像头将嘉宾们围在一起,游霁和游暝站在地毯中央。

    “小霁别卖关子啦!”

    左口袋是戒指。

    右口袋是香皂。

    那一瞬间很长又很短,游霁呼了口气,手伸进去,把它拿了出来。

    第50章 谁开始心烦

    “我真服了你了,看直播你那选择做得挺干脆潇洒啊,现在又在这后悔。”

    一天后的琴行,游霁本在排练新歌,由于过于心不在焉,遭其他三人一起吐槽。

    “咱们游霁真是长大了,越活越拧巴了。”

    “……”游霁手里捏着乐谱,不怎么有气势地辩解:“也不是后悔,就觉得不是最好的选择。”

    胖斌说:“其实你完全可以两个一起拿出来,但你当时没有这么做。”

    “别人都送一个礼物,就游霁还拿两个出来,如此精心,舆论绝对不比现在消停。”UU反驳,分析得头头是道,

    “关键是,你一个肥皂拿出去,也很让人浮想联翩吧,更直白了我只能说。谁不知道捡肥皂的男同梗啊?”

    胖斌猩猩似的惊呼了两声:“对哦,不愧是我们游霁,两手准备都可以让cp粉上头嗑,心机啊!”

    游霁瞪了胖斌一眼:“我那是香皂,不是肥皂!要我说多少遍!”

    棋爷:“香皂肥皂都不重要了,反正最后你也没送它。”

    乐谱被游霁捏皱,他烦躁地用指腹刮着琴弦。

    到了这会儿,他竟然就已经想不起直播当时掏出戒指的心理状态了。

    感觉那十分钟像梦一样。

    别说表情凝固的嘉宾,他连游暝的反应都不敢看。

    后来他回过神时,便已经能若无其事地用“真的太巧了”向大家解释。

    确实就是太巧。

    最后PD公布本期互动值,双游组是排在第二的。

    杨之雪讶异:“我们竟然还在第一吗?”

    好像连她们都觉得,本期第一应该花落别家,尤其是在互送相同戒指的默契巧合之下。

    PD解释,从游霁拿出他的手作后,双游组直播间就特别卡。或许与同时发送的新弹幕过多有关。

    直播系统出现bug,后续播放量的数据就也没跟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了,公平起见,节目组也不可能专门为他们杜撰个数据。

    节目录完,游霁虽刻意想逃避,却还是手贱点开了微博。

    得益于漂流镜睡粉门事件的余温,各个粉圈都开始了对自家担的“清查行动”,于是某男爱豆约p瓜的锤这几天一直占据文娱榜头条,为“一遇双关”的热度分了流;

    但也是因为漂流镜睡粉门事件的余温,游霁还并未风暴里走出来,流量仍旧很大,所以他和游暝的名字还是挂在了文娱榜第9位。

    那时距离直播结束都已经过了七小时,#游暝游霁#都在第9位,可见之前一定是在更高的位置。

    【@综艺观察菌:救命!游暝游霁竟然都给对方做了戒指,还长一样[惊讶]】

    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

    【太神了,天选CP】

    【排除平常两人过于生疏的互动,这对在任务环节比逐霁好嗑,这是可以说的吗】

    【港真,双游真是我见过最诡异的cp,别人都是貌合神离,他们像貌离神合。之前你画我猜歌词那儿我就已经很瑞思拜了,送戒指这段我真的惊掉下巴。如果不是剧本的话,这对我绝对押宝】

    【怎么可能不是剧本呢?这期明显在抬游霁,游霁性格都狂了,连KJN都敢怼】

    【游霁真的有体质在……什么人和他的cp都能火】

    【脱粉YM了,一个好生生导演,戏不拍,一直在这节目里炒炒炒,又给睡粉咖运镜直播又给他送戒指的,他在我心中的苏感完全都没了】

    【导演就不能谈恋爱了?】

    【暝霁,结婚[玫瑰]】

    游霁仅仅扫了几眼,就不敢再看下去,直接把微博和各种社交app都卸除了。

    哪怕现在在琴行,他仅仅是想到那个高位热搜,就一阵心惊肉跳。

    胖斌问:“还排练吗,还是你继续后悔着。”

    他忽地有些遏制不住脾气:“我真的不是后悔,你们压根儿不懂就别逼逼了成吗。”

    三人就噤声了。

    “别人我都无所谓,以前公司给我买好多高位热搜,对家买黑词条,我都不在乎。但那是游暝,我第一次看到我和游暝的名字一块儿出现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里面还是探讨我们关系的。我和游暝什么关系?哪一个能公开?你们代入一下我,不觉得很可怕吗。”

    “OK,sorry。”胖斌说。

    “不是让你们抱歉的意思。”游霁揉揉头发,“刚刚也是我语气冲了,别介意。”

    UU就不惯着游霁:“你和游暝出现在热搜,那不也是你俩自己造成的吗。”

    游霁咬住嘴唇,看着她。

    “游霁,我就说你拧巴了。戒指不是你掏出来的吗?前面游戏不是你玩的很好吗?你做都做了还在这烦有意义吗,又当又立的……”

    “你不想网上探讨你们的关系,你可以求游暝帮你撤热搜,他们家不缺这点儿钱吧?或者你下期和游暝好好拉开距离,或者吵个架,彼此做点儿下头的事让cp粉脱粉,都可以解决你觉得可怕的问题。既然已经是这样了,要么就想后面的解决方法,要么就不管,反正也只是网上有人嗑你们cp的阶段,而这从直播第一期就有了啊,只是现在热度高了而已。你自个儿在这心烦是最没用的。”

    游霁手指把琴颈握得更紧了。

    棋爷觉得UU的话过于理中客,游霁作为当事人,和游暝关系又那么复杂,心理肯定很矛盾,在综艺里很多时候行为必然跟不上理智,正想帮着说两句,游霁却蓦然笑了:

    “好吧,你说得对UU,我不应该想那么多,真出啥问题了再想也不迟。”

    “对嘛。”UU冲他眨眨眼,“我们游霁应该是很率真潇洒的人啊。”

    “嗯。”游霁若有所思的样子。

    胖斌:“那……现在继续排练?”

    “好。”

    这下游霁就进入状态了。

    他们是在准备做一首新歌。

    游霁不擅长写歌,但UU、棋爷都很有创作才华。以前他们组乐队时就做了一首歌放在网易云,到现在点喜欢的都已经超过两万。

    是以UU、棋爷他们是有点儿傲的,“赏心乐事”失败后再也不想参加任何带选秀性质的比赛,觉得没劲儿;游霁出道后就不想再找贝斯手或主唱,是觉得已经有最好的打样。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游霁又回到原点,四年前的遗憾和野心都再一次被点燃。

    正排练正酣时,一辆宾利停在琴行门口。

    王伯从车上走下,礼貌地和众人都打了招呼,夸赞了他们的表演,然后说:“小霁,得回去吃饭了。”

    上次游霁回游宅后,和游见川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允诺了每周都得抽空回那里吃饭的要求。

    但王伯的话好像他本就是长居那里的少爷。

    他收好贝斯,冲朋友们告别。直到宾利的尾巴消失不见,胖斌才说:

    “该说不说,我还是希望游霁能和游暝结婚的。”

    “这样就再也不会出现我们因为背景不过硬被淘汰的情况了。他假哥哥的关系他不好意思用,老公的关系可以用吧。”

    UU嗤笑:“瞧你这点儿出息。”

    沉默一会儿,“好吧我也是。”

    棋爷:“我也。”

    ……

    车上只有开车的李叔和王伯,王伯在副驾说:“小霁,我们先去公司等游董和大少爷哈。有点儿忙今天。你好久都没去过公司了吧。”

    何止是好久。游霁那么能记事儿的人,也没什么印象了,他眉眼弯起:“感觉就很小时候了。”

    王伯:“是啊,那个时候总部还在淮星路那边儿呢,你王伯也还是王叔。”

    游霁笑了。

    王伯开始回忆:

    “我现在都还记得有天,你和大少爷就呆在游董办公室等他散会。我走的时候你俩坐在沙发上,很乖;后来我和游董回来了,看见大少爷就坐在游董的办公椅上了,装模作样翻文件,然后你坐在桌子上鼓掌,那个小胖手啊一直拍,一直捧场,说游董哥哥签字,游董哥哥厉害。啊哟我们都笑死了,太可爱了。你肯定都不记得了吧?”

    游霁脸有点热,转头看向窗外:“确实不记得了……那都什么时候了啊……”

    “大少爷都才读小学,你想想该是多久以前。一晃就这么大了。”

    游霁眉梢微动,眼睛眨了眨。

    “是啊,都这么大了。”

    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很久,游霁才像随意开口地问:“王伯李叔,你们有没有看我和暝少的综艺啊。”

    “什么综艺?”王伯简直像失忆。

    李叔提醒:“就那个开车的综艺呀,自驾旅游那个。”

    “哦哦,对不起啊小霁,我没看。这段时间太忙了。”

    王伯忙,那游见川肯定更忙了,游霁松了口气:“不不,不用看的,我就问问。”

    “我倒是又看了一点儿。”李叔说。游霁正心口一紧,又听见他说,“但我觉得这节目拍的不好,反正不是我们这些老年人的口味了,而且小霁,你和大少爷太避嫌了!感觉没必要吧。”

    “……避嫌吗。”

    “避啊,全程都在避,你俩这么演不累啊?”

    游霁再次眨眨眼,总感觉和李叔说得不像一个综艺。

    到达公司后,王伯还揶揄了游霁一句:“去你爷爷办公室等着还是你哥办公室?”

    游霁连忙说:“还是我哥……暝少吧,哈哈。”

    王伯就带游霁去了,避免人多眼杂走的还是私人通道。

    到达办公室。

    王伯:“那我先去忙了哦小霁。”

    游霁观察着游暝的办公桌——好新鲜,游暝也有办公桌了——和他在电视里看到的只有一个高贵计算机不同,堆着不少文件和便签,比起“小游总”,反而更有社畜之感:“最近事儿很多吗。”

    “是,最近在收购几家科技信息公司,超级忙!”

    王伯走了,游霁第一次解锁游暝的新区域,很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又去了他的休息室,见着他乱七八糟堆在小床上的毯子。

    游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始迭毯子,迭着迭着就闻了一口。

    闻了好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仅仅只是脚步声他也能听出是游暝,忙放下毯子,走出去。

    游暝正扯松领带,看到游霁就说了句:“来了。”

    听不出是意外的“来了?”还是意料之中的“来了!”,只是坐到办公椅上,熟练地拍了拍大腿:“过来。”

    游霁本来因为网上的流言蜚语心事儿挺重的,但看到游暝的时候却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情都没了。

    他坐上他大腿。

    游暝把眼镜摘下,唇点了点游霁嘴角,继续扯领带,游霁不准他扯,嘴又主动凑上去。

    他突然想起王伯的话。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二十年前扮演小大人的游暝真的在当小游总,而曾经那个只会无脑捧场哥哥的胖小孩儿则正和他的游董哥哥接吻。

    火热的气氛没持续太久,游暝手机响了,他干练冷淡地回了几句,挂断后就揉了揉鼻梁。

    “你好辛苦的样子。”游霁端详着游暝的脸。

    游暝拍电影的时候他从来不觉得他辛苦,因为能感受到他是乐在其中的。而此刻的游暝,就像套在一个他不喜欢的壳子里。

    “有点儿。”游暝承认。

    “要眯一会儿吗,你还有个会。”

    游霁说,他看到了游暝便签上的日程。

    也暗自发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执行总裁的日程是自己手写在便签上?

    “不了,我抽根烟吧。”游暝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万宝路爆珠和打火机,咬在嘴里,往椅背上一靠。

    游霁从他手中抽出打火机,帮他点了烟。火光点燃游暝沉沉的眼睛又熄灭。

    他看着他不紧不慢吸了一口,说:“你现在就像个老烟枪了。”

    游暝歪头瞧他,眼睛轻眯着:“谁教的。”

    “反正不是我。”

    游暝懒洋洋笑了下。

    游霁卷着他领带:“游暝。”

    “嗯。”

    “我有点儿心烦。”

    游暝皱眉:“怎么。”

    “现在网上有不少人都在嗑我们的cp了。”

    游暝皱起的眉松开了,脑袋往后一仰:“所以。”

    “我不想那么多人嗑,我觉得很不安全。”

    游暝没说话。

    半晌,他微侧头,启唇吐出口烟圈。

    “网友的事你能管么。”

    他又垂眸睨着游霁,眉眼懒散到倨傲。

    第51章 谁开始铺垫

    游霁看游暝那副不谙世事高高挂起的模样,叹了口气:

    “是不太能管的着,但我就怕。”

    “怕什么。”

    “怕火起来。”

    游暝手指夹着烟,放到唇边:“还没到那份儿上。”

    语气里甚至还有些不满意,但游霁没听出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坐在游暝大腿上指手画脚:

    “你不懂,cp粉圈的火就是突然一下的,它和一个人的火不一样。就更像……动漫?就是热度很靠网友二创来维持。万一突然来个很厉害的网友,剪个什么视频画个什么画一下子出圈,那就会吸引更多的人!然后文手啦画手啦又都有圈子,关注的人嗑什么他们可能也会跟着关注,然后跟着产出,一产出cp热度更多,热度更多就有更多产出,这就是个循环!于是一个冷门cp就莫名奇妙变成了个热门cp。”

    游暝微拧着眉,神情中看不出情绪,显得有点懵。

    游霁知道这是游暝压根不懂的领域,继续解释:

    “我和苏逐第一次爆流量,就是因为有个粉丝剪了个很那啥的视频,而那视频其实是工作人员做的,被营造得像自行安利的样子,又付钱让营销号转。就这样营销着营销着,就真的会有自来水进来。”

    游暝问:“自来水是什么。”

    “就是自发来安利宣传的人。”

    游暝说:“哦。”

    “所以,为了避免有过多网友进来自来水呢,就要避免原本嗑cp的人产出宣传,那要避免cp粉产出宣传呢,就要从源头切断,不给他们提供任何素材。”

    游暝说:“嗯,于是你让我和你综艺拉开距离。”

    “对。”游霁觉得游暝还是很聪明,一点就通,

    “但我发现我们上一期其实没怎么拉开,主要是游戏设置的问题。而且其实同框就也能算是一种素材。”

    游暝说:“嗯。”

    拐弯抹角到这,游霁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他把脑袋贴到游暝胸口,很撒娇粘人的模样,“所以……”

    游暝一手轻揽住他的腰,一手把烟摁在烟灰缸里:“所以。”

    “我们不参加综艺了,好不好?”游霁在游暝怀里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

    游暝立刻不说话了。

    游霁不想看他表情,低头侧着脸贴着游暝胸口。

    考虑到他还两腿叉开骑在游暝腿上,这副模样就像个犯怂的青蛙。

    青蛙听着游暝的心跳和缓缓的呼吸,直觉他会说不行,然而游暝只是腿往上抬了抬,以防他屁股滑下:

    “真不想再录了?”

    游霁啄米地点头:“我觉得照这种节奏下去,迟早会被你们家所有人发现。热度太高我也怕被扒出来身世什么的,就,太不安全了。”

    游暝再次揉了揉鼻梁,沉思片刻后,竟是很快妥协:“看你吧。”

    游霁睁大眼:“真的?”

    “嗯。你打电话说说看。”

    “现在说?”

    “嗯。趁我还没去开会。”

    “啊。”游霁其实都还没准备好,以为等游暝“批准”就要好一会儿。既然他态度如此缓和,游霁也不想浪费这机会。从游暝腿上滑下去,站直,掏出手机。

    又犹豫了。

    “要不我还是斟酌一下措辞再说吧。”

    “现在就打。”

    游暝声音一强硬简洁起来,游霁就跟中了咒一样听话,开始搜综艺制片人的号码,嘀咕:“你怎么这么急……”

    “体谅工作吧,退了他们就要找新人,挺麻烦的,越早越好。”游暝拍电影时也有定好的演员临时爽约的情况,深受其害,似乎很共情。

    游霁点点头。

    拨打过程中,游暝仰在办公椅上,微闭上眼:“开免提。”

    “噢。”

    免提开了,制片人接通了,游霁在游暝的气场下磕磕巴巴表达了自己的诉求——考虑到自己目前偏素人的情况和网络的舆论环境,他想退出节目,不知道可不可以。

    制片人说:“可以的啊小霁,这是可以的。我们能理解啦……就是,你要交违约金哦。”她说了个惊人的百万数字,游霁睁大眼:“怎么这么多?”

    对方解释,游霁这个合同还是他在世纪创娱时签的,他流量比较大,当时通告报价就挺高的,违约金是规定酬劳的十倍,也是当时约定好了的。

    如果他没和公司解约,主要是公司承担这大部分,但现在他解约了,就得全部由他支付了。

    游暝边听边皱眉,扯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很快写好一行字:

    “我可以帮你支付。”

    游霁咬着嘴唇。

    悻悻挂断后,他烦躁道:

    “我是想到要给点儿钱,但没想到竟要这么多……那要不还是不退了。”

    游暝面无波澜,不痛不痒:“看你。”

    过了半分钟,游霁又想到一个好主意:“要不你去说?你合同的违约金应该不是十倍吧?感觉你去说比我说会好些。”

    “我不会退的。”游暝这次却是斩钉截铁,“这是我早就答应的项目,你知道的。”

    游霁想起来了,游暝参加节目算是还一个朋友的人情。

    他脑子没转过弯:“你不退?那你只是同意我退吗。”

    “嗯,我是说你可以退,我继续录,不也是避嫌么。”

    他语气太平和了,游霁没听出他玩笑的意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退了,你怎么录?”

    “换一个人而已。”

    “……你换一个人搭档?这也是可以的?”

    “应该。”

    游霁轻撇了撇嘴,“……我觉得不行吧。”

    “那我问问。”

    游暝当机立断就拨打了另一个制片人的电话。

    也开了免提。

    对方没想到是他打过来,游导来游导去地,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然后游暝才问,一组嘉宾可以有单人离开单人补位的情况吗,对方说也是可以的,特殊情况总有特殊应对。他们只要确保有四组嘉宾就行。

    游暝挂断电话。

    他要去开会了,把刚扯松的领带又打好,对旁边愣神的人说:“游霁,我真的可以先帮你付钱,我就换个人录而已,无所谓的。你好好想想。”

    游霁急了:“可是这是cp节目,你想换一个人炒cp?”

    游暝走到门口,和那张略显急躁的脸比,显得只有那么冷静理智了:“那也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得录,我们又要避嫌。换一个搭档也是一种减少热度的方式吧。”

    然后他走了,游霁抓着门框。

    半小时后,游暝散会回来。

    “走吧,回去吃饭。”他对坐在沙发的游霁说。

    游霁:“我想了想,我还是不退节目了。”

    游暝:“怎么。”

    游霁不好意思说他根本无法忍受游暝和另外一个人参加这种综艺:“就觉得不划算,我也不想你给我付钱。”

    游暝反应平淡地嗯了一声,“走吧。”

    “好。”

    直到上车,游霁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可看着游暝那张严肃冰块儿脸,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怪。

    他、游见川和游暝一起坐在后座。

    这几天是真的太忙了,老爷子脸色疲惫,看上去骤然苍老。

    游霁正关心了他几句,手机电话响了。

    租房中介打来的。

    本来游霁和他新看好的公寓,都已经快到付押金合同的阶段了,他现在屋子里的行李也打包得差不多了,结果电话里的中介告诉他,房东不打算给他租这套房子了。

    游霁心一沉:“为什么,之前都聊好的呀……”

    “啊呀小霁,你现在身份敏感,别人看你是明星,就不敢租给你了啊,怕有极端粉丝找到地址嘛。其实可以理解……咱再重新找找?”

    找合适的公寓哪有这么容易,关键是,游霁现在的房子马上就租约到期了,他觉得这个中介很不靠谱,经历的这事儿也很离谱,像被放鸽子一样。忍不住在手机里和他掰扯了几句,挂断后都还有点气。

    “你在找房啊小霁。”听完全程的游见川开口。

    “啊对,爷爷,我以前租的房子到期了……我其实都快找好了。”

    “找什么找?你直接回来住啊!”

    游霁笑了:“算啦爷爷,我还是想一个人住……而且宅子离琴行那儿也太远了。”

    “那你住大暝那儿去啊,他那儿交通方便!”

    “……暝少那儿?”

    “对啊,晖海岐湾那套别墅,左右空着也是空着,你去住呗。”游见川开始骂开车的游暝,“你怎么回事,自己多的是空房还让小霁在外面找中介租,是怎么想的?”

    游暝看着窗:“他自己有主意。”

    “有啥主意了?小霁刚刚电话里不都说了,被人爽约了,现在找房不容易,一个人住也不安全,还是搬到你那儿去吧,以后出行也方便些——怎么样小霁?”

    游霁疯狂摇头:“我觉得不太好,太打扰暝少。”

    “那么大的地儿打扰什么?而且大暝一般也不会回来的,这房子啊就是要住,才有人气儿。不然不就是浪费么。”

    游霁还试图抗拒几句,但游见川态度十分坚决,前面的李叔和王伯也一唱一合的,怎么还租房住外面哦?多不象话啊!找到房子了就也不说了,但你现在就是要没地儿住了啊!琴行?那小旮沓怎么能行!几个长辈叽里呱啦的,游霁本来在办公室就莫名有些脑子晕乎,这下更晕乎了,等晕乎劲儿过去后,游见川已经一锤定音,明天就派人帮游霁搬

    “你明天也帮游霁搬家,你这大哥怎么当的?”

    游暝说:“嗯,行。”

    游霁挠挠发烫的脸。不明白怎么这么巧,刚坐上车房屋中介就打来电话,好像就是要让游见川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似的。

    第52章 谁同居了

    像所有恋爱沉溺的人一样,以前游霁不是没幻想过和游暝一起有个家的样子。

    但由于每过一段时间,他就真会和游暝“回家”,住同一屋檐,吃同一顿饭,喊同一个“爷爷”,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家人,这种想法就很平淡随意。类似“我要明天买包薯条”。

    两辆厢货车载着游霁的全部家当驶到晖海岐湾时,游霁想到,这几乎算是和游暝同居了,他理应激动恍然一番。

    结果心情也平淡得就像“今天吃了包薯条”。

    毕竟不久前他才被游暝抱在这里滚床单,四年前更是滚过很多次。

    他心知肚明,和游暝住在一起,一切都会失控。所以游见川这么说时,是百般不愿。但“圣旨难违”,真进来了,他又熟门熟路,一进去就像个男主人一样指挥帮忙搬家的人:

    “沙发椅放这边吧,嗯,这边采光好。”

    “不不,这个盆栽不放在这,放在二楼那个阳台上。”

    “桌球室后面有个小储物间,这些箱子你们推到那儿去就成,后面我来。”

    大件儿搬进来后,剩下的主要靠自己解决了。游霁把工作人员送走,转头见游暝抱着胸倚在墙边低笑。

    游霁走过去:“你笑什么。”

    “没什么。”

    游霁踮脚,揪住他的衣领:“不是,游暝,你笑什么!”

    游暝偏开头,眼尾勾着:“真没什么。”

    “你是不是笑我行李太多了?”

    “没有。”

    “那你还笑!”

    两人心情都很好,只是游霁不可能承认自己心情很好的。他越说凑得越前,整个人都贴在了游暝身上,头又这么仰着。

    他们理所当然接了个吻。

    亲着亲着,下一步似乎就要转移地点,游暝都已经把游霁抱了起来。

    但游霁手机又不争气地响了,是游见川打来的。

    他连忙像滑滑梯一样从游暝身上溜下来,站直,整理仪容仪表,再接通电话。

    游暝帮他摁了免提。

    “爷爷。”游霁刚喊完,游暝就继续把他脸掰过来。

    “小霁,搬好家了没?”

    “搬好了,”游霁喉结滑了滑,试图推开游暝,“我东西都已经过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又被游暝扣着下巴吻。

    游霁睁大眼,下意识就伸长手,试图用这种方法让听筒离自己远一点儿。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爷爷今天有点儿忙,就不来祝贺你乔迁之喜了。”

    游霁被亲得差点儿闷哼一声,硬生生遏制住,偏头,平复着呼吸回答:“……嗯,当然不用来啦爷爷。您注意身体啊。”

    “好,你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给大暝讲,之前大暝陪着我,住宅子比较多,我现在打发他回你那儿多住住。”

    “……好的,谢谢爷爷。”

    挂断后,游霁手垂下,眼睛也垂下。

    游暝拽着他后脑勺让他抬头。

    “又愧疚了?”

    “嗯。”游霁点点头,“我觉得我们好不要脸,一定会遭报应的。”

    游暝笑了。

    “要遭报应也是我,你又不是爷爷亲孙子,你怕什么。”

    游霁看着他,瞳孔轻微颤抖着。

    他慢慢退后两步,小声道:

    “算了,我先整理东西吧。”

    他打算先整理衣物,游暝帮他。

    这个时候游霁才有心注意游暝的左手,又火冒三丈:

    “你怎么把我给你的戒指都戴上了?”

    游暝正挑出游霁迭放内裤的包包,游霁更火了,不好意思地夺过去:“你不要乱碰!”

    游暝斜着眼瞧他,眼神里再次浮现出那种“装什么”的调侃意味。

    游霁耳根红红:“我问你呢,为什么手上要戴戒指?”

    “戒指不就是戴手上的么。”游暝问,“不然你是让我戴哪个部位。”

    游霁拽着游暝的左手,把他中指上的绳戒刷出来:“不准戴!你只能收藏!你懂不懂什么叫收藏,收和藏!”

    游暝轻轻笑了。

    “游暝,不要戴,我求你了。”

    游暝看游霁是真的急了,眼底的笑意冷了些许,不过说话是柔和的:

    “行行行,我就在家里戴会儿而已,看看合不合适。”

    当然是很合适的。游霁不可能不清楚游暝的指围。

    而游暝给他的绳戒尺寸也是刚刚好——刚刚好能圈进无名指,只是他这么试了一下,就罪恶地又取掉,改成束之高阁了。

    一时半会儿也整理不完,仅仅是把这个季节的衣服拿出来塞进衣帽间,就耗费不少力气。

    但就那么搬来搬去的一小时,看着游暝只占了一小半的衣帽间,渐渐多出了自己的衣服,看着自己卷成团的袜子,和游暝的袜子放在一起,游霁本来非常沉重的心虚愧疚就又可耻地消失了大半。

    取而漫上丝开心享受。

    尤其是游暝又要去上班,他问了句“那还回不回来吃晚饭”,“回来”,仅仅这个词,就足以冲散游霁的间歇性emo。

    他知道自己不要脸,但他不想管了。爷爷,对不起,报应,以后再说吧。

    送走游暝,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格外空荡。

    游霁去洗了个手,盥洗台上的香皂格外眼熟。

    ——是他做的咖啡渣香皂。

    那还是节目录制结束后他私下给游暝的,因为游暝问他为什么还有个口袋这么鼓。游霁便还是把香皂递给他。

    此刻,游霁盯着那香皂发了会儿呆,才拿起来,握在手掌。

    时值中午,他点了个外卖,躺在干净清香的绒毯上,拿起手机。

    今天他和游暝竟然还挂在热搜上。

    而“暝霁于心”的超话粉丝数也已经到了七万多。游霁切换小号注意到这个数据,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期节目开播前才一万的啊,这是短短一期就翻了七倍!

    帖子数量也翻了番,从他上次看到的六万多变成二十几万。

    游霁心情异样,就像上次王伯说“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他对这个超话也是这种感慨。

    最让他吃惊的还是【用户77043】

    短短一周,这位网友的粉丝竟然已经有了三千多。

    他明显认真钻研了游霁建议观看的粉圈视频,虽然每天仍然只保持更新一条的频率,但是文案会带词条了,还会蹭热搜。

    他修的图片的确很有氛围感。

    昨天竟然还剪了视频。

    文案很简单,就七个字,“不是巧合,是必然”,带了#游暝游霁#的热搜tag,视频其实也只有十几秒。就是把他和游暝交换戒指礼物的片段单拉出来了。

    但这人很会剪辑,转场都是通过他和游暝的眼睛放大推进实现的,中途还加了一些综艺的其他素材在眼球里快速闪回。即便那么短,却也显得特别有羁绊和故事感。

    昨晚才发布,如今这个视频的点赞却都快接近五位数了。

    游霁严重怀疑,他和游暝热搜迟迟不下,都与它有关。

    【啊啊啊啊老师别太会剪了!】

    【太太,你真的是双游蛋中的神蛋[玫瑰]】

    【太短了太短了,太太,请你多剪一点儿!】

    【关注了,剪辑大佬下凡来暝霁于心了】

    【哇,路人,被这个视频戳到了,好有张力!】

    游霁手把屏幕握紧了。

    他昨天给游暝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他担忧的那种情况!

    一个才华横溢热爱产出的cp粉,会改变整个cp圈的生态的!

    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个【用户77043】是真的有能力,学东西这么快。

    本来光是作图还只是让人觉得有潜力,但看这种明显高人一等的剪辑水平,一下子把他和其他cp粉区分开了,实打实的大神。

    游霁也不知道是他吗的哪个人帮他开了窍,让他突然找准了赛道。

    游霁点开他的私信。

    但手指悬空了几分钟,他也不知道给他发什么。

    总不能阻止他剪视频吧?说到底,提供建议、提供素材的自己也得背大锅。

    但也不能祝贺他吧?

    游霁隔壁按在额头上,面着天花板,陷入长吁短叹-

    晚上九点,游暝才回来。

    和上午的好心情相比,他明显疲倦了很多。游霁本来还在收拾他的东西,熟练接过他外套:“我今天晚上做了炒饭,给你留了,我给你热热?”

    游暝说好,捏捏游霁耳垂:“我去换身衣服。”

    热饭时,游霁才想,自己竟就这么自然地担任起贤惠的责任,他还乐在其中。

    炒饭热好了,他在楼下喊:“游暝,快下来吃!”

    游暝不应。

    游霁以为他累得睡着了,就端着炒饭,上楼看他。

    然而游暝没在卧室,而是在隔壁房间——也就是游霁理论上应该住的地方。

    那里还堆着大大小小、收拾到一半的纸箱。

    游霁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到游暝,已经拿起了他的书包。

    他小时候的书包。

    游霁搬家东西多,就是因为他近乎有囤物癖地保留了很多过去的东西。

    展叔的皮夹,外婆的梳子,而他唯一与六岁前有关的东西,除了记忆。

    就是他背着走的奥特曼书包了。

    当时他走的时候,里面除了放着几本双语童书,就只有他写着“游弋”的身份证。

    如今身份证已经没了,大多数书展叔也逼着游霁扔了,游霁只把书包留了下来,陈旧得都退了色,书也留了一本,叫《I wish I could tell you》,讲述了一只小狐狸在失去亲人时所感受到的复杂情绪,上面有游暝给他画的波浪线与标注。

    而此时的游暝,就右手拎着那个于他而言过小的书包,慢慢地、慢慢地,把里面的书掏出来,不动了。

    他是侧背对着游霁的,即便游霁哐哐当当地上楼,他好像也没注意到他,还穿着衬衫,肩线处有些褶皱,他低着头,脸完全在阴影里。

    游霁看不到他的表情。

    炒饭的热气腾腾,游霁凝固地站在门口。

    ——就这么看着游暝,把书和书包一起按在胸口。

    第53章 谁在倒数

    游暝身高优越,肩膀宽阔,平常一副禁欲样儿,网友肖想也比较克制。自那日他下水把游霁捞上岸、衣服贴着身材隐隐勾出肌肉的线条后,网上对他身材的讨论就开始甚嚣尘上,什么衣冠禽兽什么带劲儿,什么双开门什么公狗腰。

    看这种对游暝的形容,反而是游霁莫名其妙羞恼得很。却也不得不承认,游暝身材确实很好。尤其是胸膛,安稳可靠,很有力量,又不缺性感。

    而此刻,那么性张力的身材投出的影子,却莫名显出种形单影只般的落寞。

    那样成熟的胸膛,贴着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幼稚的奥特曼卡通书包。突兀又反差,冲击得游霁眼眶都有些发热。

    26岁的游暝抓着他6岁的书包。

    有一瞬他却觉得像26岁的游暝拥住了6岁的自己。

    游暝低下头。

    “……游暝。”

    翻起童书。

    “游暝!”

    这一下才把游暝喊回神,他侧过身,注意到门口的人,眼镜反射着茫茫白光。

    “炒饭好了?”他问,声音较之平常,显出疲惫的沉哑。

    “……嗯,好了。”游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把炒饭放在桌上。

    他把童书拽过来,又试图想象上午利落夺走自己内裤包一样夺走书包。

    但游暝右手握得太用力,明明不需要力气,他提着背带的手背青筋却都是凸起的。

    游霁便放弃尝试,看着自己脚底:

    “我明明叫你不要乱碰我东西的……”

    他害怕游暝问他“为什么没扔”,但游暝什么话都没说。游霁只感觉后脑勺一疼,游暝左手拽着他短短的头发,就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抱住他。

    是个单纯意义的拥抱,却又是个很重很沉的拥抱。童书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游霁撞上他温暖的胸口,仿佛也要像刚刚的书包一样,嵌进他的心底。

    ——游暝拥得太紧。

    游霁都被捆得有点痛。下巴嗑在游暝锁骨,呼吸很快,听着对方的心跳声猛烈地撞击自己胸腔,他也禁不住心里发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抓着游暝的背,口吻轻松玩笑:

    “怎么,你想起小时候的我啦?有点儿怀念?”

    “没有怀念。”游暝说,嗓音就落在游霁耳廓,很沉很低。

    游霁笑了:“那还发呆这么久,心疼哦?”

    游暝没回答,只是又把游霁从胸口推出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像没什么表情,但游霁莫名其妙被他看得眼眶都红了,睫毛飞快颤着,避开视线,感受着男人的指腹温柔地刮了刮自己的额头。

    游霁又被拽进怀,贴着的胸腔短暂地振动一下。听见游暝说:

    “嗯。”

    ……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儿,等游霁都觉得炒饭冷得不象话了——也是他自己眼眶不红心情平复好了,才掐着游暝的后腰催他吃饭。

    游暝像也调整好了,吃得很快,三口两口就扒完。

    他去洗碗,游霁继续收拾行李,游暝再回来时,他的房间已经变得比较齐整了。

    “你今晚在这儿睡么。”游暝看着都已经铺好的床,问。

    吃饭前他隐隐带着的那丝悲伤破碎劲儿已经彻底没了,此刻看上去又只是个冷冽强势的人。游霁嘴唇微张着,呆了几秒,点头:

    “昂,我在我这里睡。”

    游暝说:“行。”

    干脆利落地关上门,甚至连晚安都没说。

    他明明连喝醉也要命令游霁说晚安的。

    游霁不太满意地嘟了嘟嘴,又无所谓地摆摆脑袋,早早洗澡上床。

    每次他在游暝这儿都睡得挺好的,以为今天也是一样。

    结果他翻来覆去过了零点也死活没睡着。

    他侧着身子,盯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颜悦的画。作为一名现代抽象派油画家,颜悦的色彩是最有特色的,极度高饱和的冷暖对比色块,哪怕是黑夜中,也显得绚烂温暖。

    盯久了,像在看动态的烟花。

    横竖睡不着,游霁算了算时差,决定又给颜悦打个视频。

    颜悦没接,是她的贴身保姆嘉姨接的。游霁内心因为无法喊出那个“妈妈”的称呼大失所望,但脸上仍然是充满笑意的:

    “嘉姨,颜夫人呢?”

    嘉姨回答:“在休息呢小弋,前两天夫人一直在创作,累到啦。”

    “这样,那看来夫人这几天很有灵感。”

    “是的呢。对啦小弋,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哦!”

    游霁心一悬,眼睛放空地凝固在视频一角:“……什么好消息呀?”

    “颜夫人决定七月底回国啦,这事儿我们还没给大少爷讲呢。先提前给你讲啦,怎么样,开心吗。”

    “七月底?”手机屏幕都差点儿滑下,被游霁重新握住,“这么快啊。”

    悬起的心沉下去。

    那岂不是连两个月都没有了。

    “对呢,七月底,夫人想回来了,机票纪先生都帮忙定好了。”纪先生就是颜悦的画家朋友——据游见川所说模样长得颇像游暝爸爸。嘉姨笑呵呵的,“啊哟我们真的太久没回国了,我还挺兴奋的。”

    游霁跟着笑了。

    笑意通过屏幕反光显得冷冰冰的。

    “是啊,这是有五年多了吧。”

    “对的呀,大少爷还好,在欧洲养伤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几次,但小弋你就是好久没见到了啊……出国的时候你才成年,现在都要过本命年了是吧!”

    游霁嗓子发紧:“嗯,是啊,好久没见了。”

    “回来了我一定要给游董好好夸夸你,一直都在和我们保持联系,夫人病情这么稳定,得亏了你……”

    游霁笑容愈发僵硬。

    “不用谢谢啦,我等你们回来。”

    游霁很后悔打这个视频。

    把他所有的心情都吸没了。

    他脑子完全空白,再回神时已经抱着枕头往游暝房间走去。

    他断定游暝已经睡着了,他只想静静地睡在他旁边。

    蹑手蹑脚推开门,却见游暝浴袍半敞,坐在阳台边的沙发上。

    膝上搁着笔电,嘴唇微抿着,看着屏幕的神情很专注。

    游霁僵在门口不动,又想蹑手蹑脚关门离开。

    “还回去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像股风,把游霁空白的脑海吹出一道又一道褶皱。

    游霁呼吸一停,既被逮着正着,索性就抱着枕头立刻朝他走去。

    脚步很快,橡木地板发出像雨打芭蕉的声音。

    游暝把笔电拎到旁边,腿敞开,微仰着头轻笑:“还抱个枕头来。”

    他这里又怎么会缺枕头。但同居第一天的夜晚,游霁的行为却更像小时候——游暝不想和他睡,把他的小熊□□枕头扔回去,没过几分钟游霁必然又会抱着枕头啪嗒啪嗒跑回来,在游暝床上一摆:“哥哥我要和你睡。”

    游暝短暂地闪回到了童年又闪回到现实,游霁已经爬上坐上他的腿,迫不及待去摘掉他的眼镜,吻住他的嘴唇。

    鼻梁用力戳着他皮肤,直把冰凉的嘴唇都亲热,

    他吻地很猛,游暝都愣了下。

    但游暝很快反客为主占据了上风,把游霁中间碍事的枕头拿开,让游霁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相比游霁搂着他的脖子,游暝两只手始终是慢条斯理放在旁边的,一副束手无策的姿势,偏偏吮咬深尝的攻击意味十足,强势霸占,亲得游霁身体渐渐发软,唤不过气地浅哼。

    他招架不住,却仍旧贪婪,把手又伸到游暝浴袍里面去,不安分地摸着,用指甲去反刮他的线条。游暝呼吸一沉,把他脸按进枕头里。

    游霁听到拆包装的声音。

    他手指蜷起来,抓紧沙发皮,配合游暝,中途却差点儿把游暝的笔电都给踹到地上去。幸好游暝握住他的脚踝,把他纤细笔直的腿往外掰得更开。“宝宝,今天怎么这么乖。”

    游霁摇头,脸上已经又是泪又是汗了,水盈盈的,拽着游暝的一根食指,边含在嘴里边模糊地说还想要。

    那副模样只有游暝知道是多么亡国祸水,他舔了下祸水的耳垂,拎起他又翻了个面。

    结束后,游暝抱着昏昏沉沉的游霁去洗澡,把他塞进薄薄的被子里,自己打扫完战场就坐到床边,再次拎起笔电。

    模样又恢复到几小时前一模一样的冷淡专注,好像中途什么都没发生。

    就动了几下光标,他以为早应昏睡的人竟又爬到了怀里。腿勾着他的腿。

    游暝捏着人后颈,宛若揪一只亢奋的小猫:“还不睡。”

    “我还想……”游霁迷蒙地半眯着眼,瞅到游暝的笔电屏幕,瞬间清醒了大半,“嗯?你在剪视频?”

    “是。”

    游霁眨了眨眼,手指戳着屏幕:“可这好像是我们的综艺素材。”

    “对。”

    头发在游暝胸口一蹭,游霁歪过头,警觉的猫头鹰:“你在剪什么啊。”

    游暝伸长手拿出手机,调出他和游长夏的微信聊天记录。

    【Long Summer:真的会看的,搞快点,新一期精简版】

    游长夏担任起帮游暝和游霁在家族圈和公司内部舆论公关的重任,她确实有能力遏制人乱嚼舌根任意揣测,但以防万一,还是想让游暝剪一个【精简版】,删掉所有cp意味十足的镜头或任务,保留成一个朴素的双人自驾旅行节目。

    利用信息茧房和科技手段,就算有长辈试图看这个直播,她也要确保他们首先看到的,便是这个版本。

    她甚至还主动发到家族群,说“直播平台要会员,大家如果要看游暝他们的节目,直接从这儿看就好啦”,长辈们发着花开富贵的表情包,夸长夏果然就是游家最会办事最贴心的娃娃。

    游暝三言两语给游霁解释了这件事,解释得游霁一愣一愣的。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看了综艺的李叔仍然觉得他和游暝过分避嫌了,原来是暗中有人负重前行。

    他拨弦般往下拨着游暝的腹肌:“那你还要剪这个,很累吧。”

    “还好。”游暝说,下一秒就听见游霁说:“那你不累的话,我还想要,哥。”

    游暝挑了挑眉,不知道游霁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他满足了他的要求。直到游霁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才宣告停止。

    完事儿了,游暝才又迟迟道貌岸然地端起伪君子的模样,对游霁说:“不用这样宝宝,才同居第一天。”

    游霁此刻一句话都发不出来,只闭上眼,静静闻着游暝的气息。

    是第一天。

    但其实也是开启倒数的第一天。

    快要坠入睡眠时他反应过来,之所以在游暝这儿都睡得很好,是因为他都是在这种精疲力竭的状态下入眠的。

    而且他从来都是睡的游暝的床。

    游霁摸着床单,感受着熟悉的温度。

    他最多也只能睡到七月了。

    接下来几天游霁过得很幸福,游暝则很忙碌。

    他每天都早出晚归的,游霁无法想象公司的事是有多么庞杂恼人。

    但即便再忙,游暝回来都还要剪视频,两人还要滚很久的床单。

    那个悠闲随性、喜欢发懒的游暝突然就不见了,游霁以前很喜欢趁游暝睡着时玩他,这几天他却根本连游暝睡觉的时候都看不到。

    每次他睡时游暝还没睡,他醒时游暝又走了。

    第四天,他看到游暝又准备剪视频,心疼地问了句:“精简版是不是很难剪啊,感觉你剪了好久都没剪完。”

    “是,直播素材很多。”游暝只这么淡淡回了句。

    游霁点点头:“喔,要不我学着剪剪?毕竟你这几天上班这么忙。”

    “不用,你忙你的。”

    “喔,好吧。”

    游霁没有抢揽瓷器活,的确也有自己的忙碌。

    棋爷联系了朋友,他们开始接小场次的Live。

    四人都是蒙面表演——因为游霁得蒙面,倒也挺有自己的特色。第一场在Livehouse表演完后反馈很不错,不少歌迷说,想看主唱取下面罩的样子。

    “取下面罩后我们绝对能吸引更多眼球的,你确定你暂时不想公开身份?”

    第一场表演完后的庆功宴,他们四人吃烧烤,胖斌问游霁。

    其实只是面对两百人的小场,他们还只能表演一首歌,但因为四人真的太久没一起合作了,上台的五分钟都瞬间点燃了长久以来压抑的激情。

    胖斌催着游霁公开身份,就是迫不及待想接流量更爆的单了。

    “再等等吧,现在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去。我是希望互联网彻底忘记漂流镜贝斯手之后,我再公开。”

    “行吧,反正看你。哦我想起来了,就你和游暝那情况,你确实也还不适合公开身份。”

    游霁抬眸:“我和游暝什么情况。”

    “瞧你这敏感的,就嗑cp的情况啦,没什么,只是我最近没事儿看了一个你们的cp向视频,感觉还挺火的,因为都推到我首页来了。我明明只看过林黛玉和孙悟空的cp的。”

    “什么视频,我看看。”游霁伸手。

    胖斌从B站的搜索记录里给他找出来。

    游霁以为是【用户77043】之前剪的那个,实际上不是。

    他点进去就看了半分钟就退出了。

    ——因为剪得太好。

    他压根不敢看下去。

    仅仅是配合宿命感的BGM和场景转场,游霁再想到颜悦就要回来,竟就有种烦躁想哭的冲动。

    他把手机推给胖斌。

    “怎么b站上也有人剪了啊。”

    “可多了,但这个播放量是最高的,马上四十多万了。不过我看了下,这个人不是你们cp粉,她说是搬运的微博上的,id叫用户770……”

    “用户77043?”游霁脱口。

    UU笑了:“好啊游霁,原来你早就在关注你的cp大粉了啊。”

    “不是,只是巧合而已。”

    游霁已经点开了用户77043的微博。

    就这么几天,这人从日更九图,变成了日更九图加一个视频,产出着实高效,数据也越来越好了。

    他的粉丝都要突破五位数了。超话后面也已经带上了【创作官】的title。

    “什么巧合。”棋爷问。

    “没什么,就发现他的头像……”

    游霁没说下去,意外这人的能力与热情之余,心里陡然浮现出一丝异样。

    对,他起初是对这个人的头像好奇而关注他的,和他的童年网友拥有一模一样的头像。

    但他都快忘了这件事儿了,因为这人已完全已经是一个同人cp太太的身份。

    但真的很奇怪,他一个用动漫头像的人,为什么会嗑真人cp。

    而且为什么……都与自己有那么点儿关系呢?

    以及最近他身边怎么总是有“剪辑”出现?

    那份异样来得如此之快,但游霁还没细细琢磨就又像流星在脑海里划走了。他的微信有新消息,以为是游暝催他回

    却是游长夏发来的,两条语音。

    语气是游霁从没听过的焦急,甚至是惊慌。

    “小霁,小霁,你在哪儿?”

    “你看到消息了回趟游宅好不,家里出事儿了!”

    第54章 谁在失去

    游见川在办公室突然倒地,昏迷不醒。目前送往医院,医生说是脑出血,症状危急,但具体情况尚不明晰。

    得到消息后,游长夏一家就直接从港城飞来。按照游暝的短信,先回宅子里找一些重要病历。

    就在这个时候,游长夏母亲才提到,通知小霁没有?这种时候怎么能不通知小霁!

    游长夏内心是很犹豫的。

    她不知道爷爷会不会是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身边有没有人。就算没有,爷爷出事,从集团到家里,也会是一片大混乱。

    她自己都心慌手抖,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想把游霁摘得很远。

    “先别忙让小霁知道担心吧,等——”

    “你把他当什么外人!”父母一声斥责。

    在他们的凝视下,游长夏还是给游霁发了语音。

    并在去接游霁的路上,简单私信了一下具体情况。

    游霁上了车,表情比游长夏父母预想中要平静很多,只是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别怕。”游长夏拍了拍他的膝盖,意味深长。

    “小霁没事儿的啊,出什么事儿有我们在的,坚强点。”

    游长夏母亲顺着游长夏的话说,把游霁当做那个没经历过生老病死的、年纪还小的游家孩子。

    游霁指节更白了,哑声:“放心吧,婶婶。”

    汽车行驶向游氏的私人医院,路上开始有些下雨,发出闷闷的雷声。

    赶到时,游暝正站在病房门口,冷静沉着地安抚闻讯而来的人。

    百忙之中,他的视线远远越过人群,扫过站在游长夏旁边、脸色苍白的游霁一眼。

    停驻了片刻,递出一点让游霁觉得安心的目光,又很快移开。

    游见川已经做完手术,但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他没有关注到孙子的谣言,是劳累过度。就不说本来就有早期肝癌和高血压,谁又还会这么大年纪还稳在公司第一线。

    只是他就是闲不住也不服老,在五月还大刀阔斧开启一条新的产业线,迷信偏方擅自吃了几幅中药,以为精力更好,就和年轻人一起玩加班这套。

    反而把身体内里掏空了。

    他们这段时间真的非常忙。不只是新项目开发,产业收购,也有两个子公司上市,竞标一块地,还缠上了一桩国际官司。游见川昏迷的前一分钟还在听越洋会议,这病情想瞒都瞒不住。

    掌权人进了医院,这种讯息传到董事会、传到管理层、传到金融市场、传到商业对手,都是风言风语。

    游霁按照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以为这个时候都是派系互撕动荡阋墙的时候了。却见所有到医院的人,最终都如水滴般汇于一点。

    那一点是游暝。

    就是因为游暝一直在和别人交涉,他甚至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跟着游长夏一家隔着ICU探视。听见游长夏父亲叹了口气:

    “大暝这下有的是辛苦了。”

    “是,老大不容易啊。”游长夏母亲说,“也不知道爸能不能挺过去。”

    ICU里的游见川看着都快没有生命迹象,像一桩腐朽的枯木。明明一周前他还气势汹汹命令游霁搬家的。

    游霁眼睛些许发涩。

    游长夏也红着眼眶,看了一会儿就决定出去抽根烟。

    游霁跟着她。但游长夏递来女士香烟时,他又摇摇头。

    “哦,你只抽万宝路是吗。你大哥之前让我买过。”游长夏自顾自点燃,想起游霁和游暝的关系,又改了称呼,

    “游暝没办法了。爷爷病重,他这下不想管也得管了。”

    游霁:“……必须他来主持大局吗。”

    游长夏瞥了他一眼:“也没说必须,但作为爷爷的孙子,还是长孙,临危受命不是应该的么,这是责任。”

    游霁看着游长夏抽烟的样子,侧脸某个角度和游暝挺像的:“可是游暝以前给我说,你是最适合接管公司的。”

    “我知道。”游长夏轻轻笑了下,耐心解释,

    “但我们又不是在争权,思考集团未来的主要掌舵人是谁也还没到时候。小霁,游暝这会儿来主持大局,是因为这段时间本就是他在跟着爷爷走,他更熟悉这些业务,也名正言顺。港城那边我还有一摊子事儿呢,我就算真有心也没时间和能力承担这个责任。”

    “你也不用小看游暝,他说我最适合,是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做这些,而他不喜欢。但不是说他没能力,他只是懒罢了。可这个时候,就是要他站出来,可以堵住很多事儿,也可以省很多事儿。”

    游霁意识到是自己狭隘了,忙说:“不好意思,长夏姐。”

    “没事儿,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语气有点儿遗憾是吗。我是替游暝遗憾,被推上自己不喜欢的位置,越推越下不来了。想到爷爷,也很难过。”

    游霁也很难过。

    但觉得自己的难过对比真正的游家人来说,太单薄了,就没好意思说,只是沉默着。

    过了几分钟,游暝出来了。披着西装,对游长夏讲:“我回趟公司,爷爷这边辛苦你了,姑姑两个小时后下机。”

    “好,我派个车去接。”游长夏点头。

    他们身上有一种亲缘羁绊交织出的、彼此分担的默契。游霁无法加入那种氛围,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却又被游暝拽了下帽子。

    游暝强硬地把他拽到身前,声音却是很温柔的,开口第一句竟是:

    “Live顺利吗。”

    游霁一愣,说:“……挺顺利的。”

    “好,我这段时间会有点儿忙,不能天天回去了。”游暝解释,见游霁红着眼睛看他,又捏捏他的耳垂,

    “放心小早,爷爷会没事儿的。”

    游霁急忙:“你也。”

    “嗯?”游暝声音低低的,摸着他耳后,“我也什么。”

    “……你也放心,游暝。”

    游暝轻笑了下:“嗯好。”

    他没再停留,转身离开,往商务车走去。

    游霁目送他高大的身影隐在雨帘里,看见以前给游见川打伞的人,戴着手套为他撑起了伞-

    游霁打道回府时,雨已经下得很大。

    拖得他心思也很沉。

    晖海岐湾的别墅,没有游暝,就冷清得不行。他爬上游暝的床,抱住他的枕头,回UU他们的消息。

    他们知道他走得急,这会儿游霁才来得及解释发生了什么。

    群语音很快打了过来。胖斌吃惊道:“病重?是有多重?”

    游霁小声:“就是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的重。”

    “啊。”

    UU:“游霁,你不会哭了吧?”

    游霁说:“还没。”

    这会儿都哭了,到时候人真走了怎么办。游霁不希望自己脆弱这份儿上。

    三人寂静无声,游霁琢磨着这股安静:“……你们怎么感觉欲言又止。”

    UU:“也不是一定要言,就是有些话我们不知道该不该说。”

    游霁皱眉:“那你们都这么说了,就说明你们还是想讲的。”

    又是沉默。

    “说不说。”

    听游霁声线变冷,胖斌才在听筒里发声:“游霁,我先丑话说在前头哈。我们和游家没有任何关系对吧,我们只是你的朋友。注意,是你的朋友。”

    游霁:“嗯。”

    “我们和游见川没有感情的,只是以吃瓜者的角度,客观分析这个事儿。”

    “嗯。”

    “好,那我就直说了。”胖斌道,“游霁,我不知道你具体是怎么想游见川的。但我们三个——就还是以朋友的角度代入你来说的话,其实是很怪他很想骂他的,最开始你被送回去,完全就是他一个人做主对吧。他那么有权有势的人,你才六岁,那是一点儿钱一点儿怜爱都没给你留。完全改变了你的人生。这么十几年你受了多少苦啊。”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从他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何况他后面还后悔了。我知道你对你这个爷爷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我只是说以我们的角度。”

    “……嗯。”

    “我们没有觉得游见川病重得好,还不至于,但说实话,他病不病对我们来说确实也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是给了你们一个机会。”

    游霁呼吸一滞:“什么机会。”

    “你和游暝在一起的机会。”胖斌说,

    “你们不能在一起主要不就是因为游家的压力吗。游家的压力归根到底就是游见川的压力。他病了,甚至,我说难听点啊,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他如果离开了,那这压力绝对就会少很多。游暝当家做主,你们公开关系也没人会讨论什么了。”

    游霁嗓子哑了:“你们真的这么想?”

    “差不多。之前追剧里的那对兄妹,不就是养父母去世了才在一起吗。不过我只是很看客的角度,排除了你和游见川是有感情的。所以就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别生气。就是想安慰……嗯,你千万不用因为他的病重太难过,失去了一些东西也会得到一些东西的。”

    游霁知道他们本质是想宽慰自己,但他还是气笑了。

    “确实,你们真的不理解。我明明告诉过你们,我是真把游见川当爷爷的,六岁前他对我很好,十六岁回去后他也没亏待我。到头来本来也是我家这边的错。我是有多白眼狼,才会盼望着他死?”

    “对不起小霁,所以我说我们是排除私人感情的,就是吃瓜者——”

    “哪怕就排除私人感情什么的,”游霁打断,深呼吸口气,“胖斌,那我也可以明白告诉你,你们。从四年前分手后,我从来都没想过真的会有可能和游暝走到最后。就算真的真的,就有那么万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我们能公开的话——”

    雨下得更大了,游霁闭上眼,

    “那也只有是游见川还在的情况下。”

    电视剧里,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在父母去世后就没有了道德束缚。可现实哪有这么容易简单。

    他明明和游暝什么关系都没有,却仅仅是因一个庞大家庭的好意,一种约定俗成的“印象”与“看法”,一个“母亲”,而被牢牢束缚,

    “他不走,我们或许还能向他剖白,他来公告世人,改变那种假兄弟的看法。他一走,那他到死都把我看做游暝的弟弟,而我永远无法向去世的人解释,那我就……一辈子走不出这个称号了。”

    听筒那边沉寂无声,只余窗外雷雨轰隆作响-

    病人脑出血后的第一周,情况往往是最危险的。

    游霁也跑了医院好多次。

    一方面是看游见川,另一方面也是试图去碰游暝。

    结果都没碰上,据悉游暝都是半夜过来看老爷子,白天他忙得脚不着地。

    游霁看不到他,就只能从他家的股价波动到日趋平稳判断他在做什么。

    游见川始终没脱离危险期,本来很乐观的游暝姑姑心情都愈发压抑,游霁不知道游暝的心情,听他们说“大少爷处事不惊,沉稳有魄力,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心里却总是不安稳。

    这天游霁特意半夜去医院,终于遇见了王伯。

    王伯告诉他,游暝在隔壁补眠。

    “哦,那我去看看他。”游霁说。

    王伯心里泛起一丝诧异。

    照理来说听人在睡觉就应该不去打扰了,游霁却反其道而行之,听到在睡觉反而更理所应当了般。

    “好,那你去吧小霁。”

    游霁推开门。

    游暝坐在沙发上,安静地闭着眼。

    他没有摘眼镜,游霁小心走过去,坐在旁边。摘下他的眼镜。

    手腕就被一下子握住了。

    游暝睁开眼,眼睛像裹着层黑雨,沉沉地看着他。

    “没睡?”游霁摸了摸他的眼尾:“你再不睡,黑眼圈儿比你喉结都大了。”

    游暝低声笑了下,笑得很淡。

    他往后靠了靠,斜倚在沙发上,伸手:“抱会儿。”

    游霁谨慎地看了眼门口,还是选择冒险贴到了游暝身上,任他搂着。

    虽然他能感受到游暝的疲惫,但他身上的气息仍是清淡冷冽的,游霁很喜欢闻,这几天同样没睡好的自己,被他一抱,倒是莫名奇妙先困了。

    “听说你来看了爷爷好多次。别担心。”游暝摸着游霁头发说。

    “你担心吗。”

    “嗯?”

    游霁仰起头,注视着游暝的眼睛:“你不担心吗,游暝?”

    好听的嗓音卷着后鼻音的尾声,微微上扬,像种温柔的质问。

    游暝眼皮倦怠地垂下,承认:“担心的。”

    他又把游霁脑袋往自己胸口埋,抚着他肩胛骨。

    “昨天有个慈善基金会的人联系我,问我如果游董去世后打算怎么处理那笔款项。我都还把他骂了。”

    “该骂。”游霁在他怀里闷着声音说,即便很难想象游暝生气骂人的样子。

    游暝勾了下嘴角,腾出一只手刮了刮眉心,自我解嘲:

    “是该骂,但我不应该那么敏感的,反正我从小都在经历失去。”

    说得很平淡。

    “都已经四次了,再来一次其实不应该太怕的。”

    游暝仰起头来,闭上眼。他是真的很累,神经却又紧绷着,话是随口,说前没过脑,说完也没往脑子去。

    就游霁,身体突然僵硬。

    四次。爸爸是一次,奶奶是一次,亲弟弟是一次。

    那还有一次失去是什么?

    他立刻想到了答案,手中游暝的眼镜,突然就被握得很紧很紧。

    第55章 谁是兄弟

    王伯就在外面守着,游霁虽然又困又眷恋,却没敢在游暝怀里呆太久。

    他一起身,游暝就又睁开了眼。

    他只是闭目养神了一分钟,却好像已经无意识地神游了一遭,看游霁的目光些许迷蒙。

    游霁像从一个沉稳俊朗的游总皮囊里,诡异地瞥见一个疲惫的孩子,心里很软:“你睡。 ”

    游暝偏着头瞧他:“怎么眼睛又红了。”

    “。”

    游霁无法解释简单的“失去”二字,就能让他心脏被戳个洞。

    他付之沉默,游暝就以为他还在担忧游见川,捏捏他耳垂,没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游霁又没见过游暝。

    游见川的情况趋于稳定。游暝始终忙得不见踪影。

    直到一天,他还是通过六人小群给游霁打语音,让他帮忙去游宅书房的计算机上拷几份重要文件。

    游霁按照他的指示,在书房抽屉里找到U盘。

    竟然是个宇智波佐助的卡通图案。又小又旧,却也不失可爱。

    他忍不住笑起来,把宇智波佐助的头发壳子扯下来,插进计算机。

    游霁从小到六岁的教养在身,没有乱翻计算机,可是文件很大,传输过程中,还是被迫盯着佐助U盘的几个活页夹看。

    大多数都与公事有关,游霁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但一个活页夹名叫做【YMshipin】。

    游暝,视频。

    游暝的视频。

    游霁忍俊不禁,都能想象雅思能考到9的游暝打出“视频”二字,却发现没有切换输入法,又懒得切,就这么留成拼音“shipin”就给活页夹命好名的样子——这人就是这么随意,有些时候过于没有强迫症。又想起之前听UU讲过一些故事情节,主人公总是会意外在伴侣活页夹里发现对方变|态或涩涩的录像。

    表面看上去越是正儿八经清高圣洁的人,视频越会是想不到的尺度。

    而在游霁印象中,游暝就是那种穿衣矜傲脱衣禽兽的典型。

    虽然他似乎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什么隐秘习惯,是个某种意义上非常单纯、不沾地气的人。但游霁总觉得他有另一面,

    只是一直没找到能保留的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shipin”就在眼前,游霁心跳加快,六岁前的教养瞬间消失。屏住呼吸,双击鼠标。

    瞳孔逐渐放大的同时,屏住的那口气渐渐呼了出来。

    ——里面的视频他基本都看过。

    延时摄影。谈恋爱和游暝一块儿睡觉,游暝会拍一整晚,记录他四仰八叉的睡姿。

    但谁他妈是想看这种睡觉啊。

    游霁失望了,又没有完全失望。自己被存在U盘,还是带他名字缩写的活页夹,那种感受还是有点儿酸楚的甜蜜的。

    而除了这堆“床戏”,就只剩下一个央六给游暝做的专题片,一个命名为【戛纳vlog】和一个命名为【15】的短视频了,一看就是游暝见是MP4格式就随便扔进来的。

    游霁没看过游暝去戛纳,挺想看他的专题片的,失望过后便是新的好奇。

    他正准备点开,游暝给他打电话。

    “拷完没。”

    游霁回神:“哦哦,拷完了。”

    游暝:“送过来。”

    他说话愈发干练强势。放平常,游霁就嘀咕“我又不是你秘书”了,但他知道今天游暝公司有个重要的会议,如果不是他和身边人都太忙,绝对不会让游霁来送的。便没这么说。

    只把那整个【YMshipin】的文件压缩好,无声无息传到自己邮箱。

    游霁轻车熟路地走VIP通道进入公司,U盘递给秘书,在游暝办公室等他。无所事事便又去休息室迭毯子。

    自己好像也从来没在这睡过,游霁思维跑偏地想。犹豫了下,迭好毯子后就把手机立在了角落。

    下午六点的天空是桃红色的,云霞璀璨。游霁就在这壮丽的暮色中脑补几日不见的游暝的样子。

    一定更疲惫了。怕是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大睡特睡。

    结果他看到的游暝意气风发。

    是通过落地窗看的,一群人散会出来,游暝走在偏后一点。

    明明都是大老板,游暝大概是主场优势身材又沾了光,衣冠楚楚步态从容,哪怕脸那么年轻,也最有大佬范儿。

    会议室外天气有些热,旁边有两个人在与他谈笑,游暝单手解开两颗西装扣子,也低头轻勾了下嘴角。

    游霁心跳漏了拍,这下深刻明白了游长夏所说的,游暝不是不能主持大局,他只是懒。他只要做就可以做得很好,矜贵恣意气场全开。

    他也理解了游见川,宅男般窝在小房间里穿着不系绳运动裤昼夜颠倒搞剪辑的导演,哪有霸道总裁潇洒迷人?直到——

    人们还在往前走着,游暝突然站停。

    他侧过头,镜片上缓缓浮出一片云影飞过的桃红。

    大家都往前走去,下电梯谈公事。就游霸总站停,拿起手机拍起了窗外的晚霞-

    游暝回来,游霁已经贴心地帮他接好了咖啡,在他不紧不慢喝完半杯的途中,帮他解开领带:“累不累。”

    游暝端详着游霁的脸,看着看着就笑了。拾手解开手腕的表带:“你觉得呢。”

    “累。”游霁点头,“我觉得你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大睡特睡。”

    游暝眼尾扬起:“你不需要?”

    “需要。”游霁重重点头。

    腕表咔哒一声放在桌角,游暝拽起领带,也拽起游霁牵着的食指:“想去哪儿睡。”

    游霁指指里面的休息室。

    见游暝准备脱外套,游霁又小声征询:“你能不能穿着西装睡。”

    游暝肩膀都抖了下,笑意更深。

    小别胜新婚,上次两人一起做还是游见川生病前。如今游见川情况转好,而游暝非要游霁亲自把U盘送过来,而不是发邮箱,游霁就预料到这个时刻。

    窄窄的沙发床发出沉重的声音。游霁脸埋在游暝西装里,身体打颤,却又不敢乱蹬。见游暝要偏头,又迅速用汗津津的手蒙住他的眼睛,舔他的嘴唇:“哥,你能不能就看着我。”

    游暝觉得游霁现在越来越玩得花儿了,把他的手移开,反剪到他身后。“你说的。”他把他腿搭上肩膀,眼神一寸寸往下描摹,他还那么西装革履,就游霁赤身裸|体,游霁羞耻地咬住嘴唇,游暝仅仅用目光,就能吞噬自己。

    王伯敲外面办公室的门才中断了漫长的战局。趁游暝一个利落翻身,游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走了角落已经倒下的手机,按下暂停。听见外面的声音:

    “大少爷,游董醒了。”

    游霁一愣,把暂停改成结束录制-

    游见川醒来后身体还很虚弱,只见了游暝游见夏几个人就又睡着了。

    他尚未出现什么后遗症,大伙儿都松了口气。游霁去看了游见川一眼,放下心来。

    真好,那他也可以重新去表演了。

    游见川病危时他什么都没做。没刷微博也没和UU他们继续接活。他一个“外人”,还给自己设了限,总觉得老人重病——哪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应该去放纵娱乐。

    这下游见川是真的彻底转危为安了,游霁才敢去做自己的事儿。

    第二天,他再去看游见川时,游见川是清醒的。

    他要见游霁,单独的。

    说单独,游霁就有点儿心虚胆怯,但一见到游见川苍老却过分慈爱的眼神,他的害怕就烟消云散了。

    想太多,老爷子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现,还把他当孙子呢。

    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副怜爱后辈的意思就更甚了。他甚至怀疑游见川遗嘱里都会有自己名字。

    ——他宁愿没有。

    他喊了声爷爷。

    游见川笑了:“你这什么表情?”

    游霁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可能很复杂,毕竟他面对游见川就是很复杂的感情,一颗伪装的、不真诚的、欺骗老人的心。

    但游见川精神头比他想象中好太多,好像只是睡了一觉。游霁也反应很快:“就觉得爷爷您可真行,都快八十二的人了,还和二十八的人一起加班,把自己加到床上来。”

    游见川笑声更响了。

    游霁还叫游弋的时候就有那种能力,讨长辈欢心。

    “小霁,你坐。”

    游霁坐到旁边:“给您削个苹果?”

    “不用不用,你就坐着,听我说会儿话就行。大暝不爱说话,长夏姑娘家嫌我老头唠叨,其他娃娃又小了点儿,就和你聊着,爷爷觉得最舒服。”

    游霁弯了弯眼睛。

    游见川却又叹了口气。

    “你别把爷爷误会了,我加班可不是工作狂。只是想着回家也挺冷清的。还不如在公司忙呢。”

    游霁猜到了。

    从今年游见川把他喊回游家,最开始还提议他入籍,他就想到,老爷子怕是年纪越大越觉得孤寂,总希望门庭能兴旺些。

    可老伴已走,孙子也各有生活,偶尔聚餐之外,他要熬过漫长时光,只能扑在工作上。

    “怎么,觉得爷爷晚景凄凉?”

    “您这不儿孙满堂吗,哪里凄凉。”游霁嘴甜的要命,“假的都在陪你了。”

    游见川本来还乐呵呵,一听“假的”表情就沉了:“你还在戳爷爷肺管子。”

    游霁说:“没有。”

    他真没有这心思,他只是下意识想提醒游见川,让他把自己和游家其他人区分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爷爷。”

    “算了算了,你看现在,谁还把你当成假的呢。”

    “……嗯。”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我哪有什么辛苦。”游霁说,“我什么都没帮上忙爷爷,暝少才是辛苦。”

    “他确实,一醒来就看到他瘦了一圈儿。”游见川说,“我听说了,你大哥做得很好。稳住军心。官司也赢了,项目也中标了,病倒前爷爷觉得还有一大摊子事儿,醒来竟然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你那几个挑剔的董事伯伯都在夸。”

    口吻很满意自豪。游霁认可:“是,他很厉害,平常都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还是颇有爷爷您的风采。”

    “就你会讲!”游见川笑,“我这一病,就算养好以后也得退居二线了。大暝……”他沉思着,“要不就还是不让他管了,当他吊儿郎当的导演去吧。小霁,你觉得呢?”

    游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他眨了眨眼睛:“爷爷,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你这话说的,看来你心里还是偏爱大暝不做正事儿的。”

    游霁眯眯眼睛:“导演也是正经职业,爷爷你别歧视。”

    游见川说是。

    “刚大暝过来,我问他怎么样,他现在可以顺理成章接班儿了,以前还有人质疑他的能力,现在也没人质疑了。结果大暝就甩出一句‘就那样’。我心里想,这孩子是真没救了,那要不就算了吧。”

    游暝在游见川病重的时候临时接任,是被迫,也是机会。

    多少更新换代都是从这一刻开始。

    坦白说,游见川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病倒在办公室,然后最看重的大孙子顺理成章接过权柄。他会经历不少困难,但也会享受到解决这些困难的快感。

    游暝以前不愿意,或许只是还没有体会到最高决策者的优待,只是没有发觉最高位置上权势的精彩。他会觉察到,凭着才华外貌家世得到的众星捧月很虚,远远不如纵横捭阖掌握一个商业帝国命脉,无数人俯首称臣来得自在。

    游见川觉得他的大暝只是发懒,还没开窍。结果尝过权力色彩的长孙还是那么一张无欲无求的冷脸。

    游见川着实不解。

    为什么自己沉浮商海这么多年,说难听点儿是真的唯利是图利欲熏心,最看重的娃娃却会如此淡泊名利,不屑被任何一个人拥护。反去追求一些很形而上的东西?

    游见川一方面遗憾惋惜,一方面也因养出这样的孩子,而骄傲感慨。

    生一场重病改变了他很多观点,他突然就不想逼着游暝去做他不爱做的东西了,都做到顶上了却还是不情不愿的,那就是真的不想了。尤其是刚刚游霁还一句“颇有自己的风采”。

    游见川不想游暝成为第二个游见川。

    那是对他的糟蹋。

    其实不再反对当导演的想法,游见川已经给游暝表达得七七八八,但眼前的游霁好像比游暝还喜出望外。眼睛亮起来,拍着马屁:“是该算了,爷爷您可真开明!”

    游见川打量他的神色,心想游霁和游暝感情是真的好。

    “我也不是开明,就是想到这条路还是孤独的。但你知道爷爷开始管公司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好歹那个时候我有我的父母言传身教,也有祖父祖母指路,但是大暝,小霁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身边就已经快空无一人。”

    他不是没有家人,但直系亲属太少。游见川再一次给游霁提起那次订婚宴,白欢宜光是直系就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和一个哥哥,游暝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老头子。

    又讲起游暝好小的时候,参加父亲的葬礼,哭得快晕了过去;但到了五岁,奶奶葬礼的时候,他就不会流泪了,还会很冷静地安慰年仅两岁、还不懂什么叫永别、却因气氛感染哇哇乱叫的游霁。

    游暝快20岁时游弋去世,虽然游弋身体一直不好,但他真的走的那一刻是很突然的,游暝推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游弋说想吃蛋挞,蛋挞买回来时坐在轮椅上的游弋脑袋就已经垂下了。

    游暝背起他,送到医院。宣告死亡后给他换衣服。大家都夸大哥真的冷静,只有晚上游见川看见,游暝颓然地蹲在墙边,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又糊又冷完全失型臭烘烘的蛋挞,一半捏碎,一半吃完。

    游霁不是没目睹过人死亡,从外婆到展叔,但他对他们的感情也没有说特别深,其实并未特别感受“失去”的重量。

    他听着游见川这么讲,特别难过,下一秒游见川就拍着他的手:

    “所以我后悔把你送走,庆幸把你接回来。自私的说,小霁,就是因为有你在,大暝就不是一个人,我走了也不会是一个人。血缘不重要,真假只看情感。你最开始是他弟弟,就永远是他弟弟,兄弟才是永远也不会断的羁绊。”

    ……

    走出病房后,游霁有些魂不守舍,游暝揽住他肩膀:“爷爷说什么了。”

    很放松、心情很好的样子,游霁还没来得及回答,游暝姑姑走过来,游霁立马甩开游暝胳膊,站得离他远了些。

    “你俩回去吧。”游暝姑姑说,“大暝这下该放松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确实,游暝这几天就是医院公司两头跑,一直没睡过什么囫囵觉,昨晚他就该睡的,但和母亲视了个频后又睡不着了,绷起的神经迟迟松不下来般。

    他对游霁说:“那我们回去?”

    游霁说好,画蛇添足地问了句:“回暝少家么。”

    游暝懒懒挑眉:“那不然回哪。”

    回程的路上游霁怕游暝疲倦,主动请缨他来开车。

    游暝难得坐一次副驾,心情明显更悠然自得了,反常地话多:“爷爷说我可以不管公司了,暂时先由王骏接任,后面具体人事任免等他病好了再好好考虑。”

    游霁嗯了一声:“我知道。”

    “小早,昨天我和妈视频了。”

    游霁沉默地开着车,谨慎地盯着前方。

    “她七月底就回国。”游暝说,“我想了想,打算等她回来,就向全家公开我们的关系。”

    汽车猛然一剎,游霁侧头怔愣地看着他:“……公开什么关系?”

    “我和你的关系。”游暝口吻很认真,似乎是经过慎重考虑斟酌才做出这个决定,“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个时候爷爷病也养好些了,我铺垫也——”

    “游暝,”游霁骤然打断,“我们不只是炮友吗。”

    这话一出,游暝眼底的光迅速冷却。

    他默了几秒,审视着游霁的脸:“我们只是炮友么。”

    车停了,游霁却还是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好像行驶在一条开往悬崖的路上:

    “你是不是误会了,本来就是说好了的,我那天答应的就是我们是炮友啊。我没有说和你复合吧?”

    “是,你没说。”游暝眯了眯眼,“可你觉得,我们像只是炮友么。”

    炮友不会接吻,更不会下床还拥抱。炮友不会时时想念,喜欢闻着对方的气息睡觉。炮友不会因对方的行为流泪,也不会因对方的行为发笑。游霁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却仍旧嘴硬:

    “这有什么像不像的,全世界各种炮友,还得有个模板么。”

    游暝的神色已经彻底淡下来了:“所以你的炮友,还是能帮着开车住在一起的关系,是这样吗。”

    “不是。”游霁说,他脑子乱乱的,但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了,他确实早该停止,声音平静道,

    “所以是我错了,我觉得我还是不该和你住。你要是觉得炮友不能给你开车,那我也马上下车。”

    游暝扬起嘴角笑了,嗓音却是压迫强硬的。

    “你敢。”

    第56章 谁怂

    游暝说完那两个字后,车厢内陷入沉重的寂静。游霁不再说话,游暝也不再说话。

    回家进了门,游暝外套一扔,撂下一句:“去洗澡。”

    游霁以为他是说他去洗,嗯了一声:“你去吧。”

    游暝:“去洗澡。”

    游霁垂下眼睫。

    游暝看他那副模样,毫无耐心,走过来:“伸手。”

    游霁温顺地抬手,任游暝脱下他衣服。

    薄肌覆盖的白皙上身露出来,上面还有上次在办公室留下的粒粒吻痕。宛如一颗被乱无章法啃咬的雪梨。

    游暝温暖干燥的手掌捏着他肩胛骨上薄薄的皮肤,很重地覆盖。

    游霁像个提线木偶。

    夏天到了,他就算不穿衣服站在阳光下的地板上,也不觉得寒冷。

    他同样不觉得羞耻,就是些许疲惫。

    游暝低着头,手环住他腰,准备把他捞起。

    游霁忽然开口:“我是认真的,游暝。”

    “其实我觉得我们关系到炮友,这已经很不对了。我没想着要和你公开什么的,没想过和你再谈恋爱。”

    手又松开,游暝笑了:“你自己信吗。”

    “也没什么信不信的。在我的打算里,你妈妈回来我就不可能再和你上床了。毕竟那是……你妈妈。我早就说了,我对你有感情,但没想过和你在一起。这不只是家庭原因,也是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我们恋爱观不一样,我觉得当你弟弟就……够了。我一直就是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你计划着你妈妈回来就公开的。”

    游霁说得很快,一直没敢看游暝的脸,

    “然后你刚刚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清醒了,是我贪心犯贱让你误会。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提前结束炮友关系吧,反正你妈妈回来我也打算结束的。现在结束也好。”

    说完那一刻他松了口气,像是中途掐断一场要转成噩梦的梦境,在电影还没烂尾时率先退场。

    游霁盯着木板的缝隙,他搬进来后清洁阿姨来得没那么勤,地板有点儿灰尘了。能听到游暝一呼一吸的声音,很沉,很慢,

    “弟弟就够了。”游暝讥讽地重复了一遍,退远一步,把刚刚给游霁脱下的、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又直接砸到他脸上。

    游霁脑袋罩着一层黑暗,缓慢地穿,听见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的低沉嗓音。

    “你是玩儿我是么。”

    “…….没有。对不起。”

    “那你现在就滚吧。”

    他是真的生气了,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生气,像一头费力遏制暴怒的狼。

    游霁咬住嘴唇,知道这会儿游暝也不会能忍受他收拾东西,他们也需要各自冷静一下,就真的打算走了。

    系鞋带,游暝又站在了眼前。

    他俯瞰着他,眉骨下是深深的阴影。

    “游霁,我给你五个小时的时间,不,八个小时。你自己重新好好想想。”

    语气缓和了些,不知道是给游霁台阶还是给自己台阶,

    “你不要想外界因素,就问问自己内心。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你是不是真的想一辈子就框在这个身份上,一辈子当我所谓的弟弟就够了。”

    鞋带的洞穿错了方向,游霁手僵了下,又继续系。头低得更深。

    “如果是肯定,那就这样,我不会再问你管你了,节目也不录了。我会拉开距离。我也累了,这就最后一次。今晚九点,你给我答复。”

    游暝拎起外套,“现在你不用走,反正你要是想离开,今晚之后我给足你时间。”

    影子盖住游霁又飞速掠过,砰地一声。

    是他离开了。

    手指在抖,游霁坐在了地上,怅然若失地闭上眼-

    虽然游暝愤怒又绅士地把位置腾给游霁,游霁自然不可能真就呆在他家里打发这八小时。

    他收走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去游宅重新拍了下全家福,看了眼其他相框里游见川和颜悦的照片,然后就回了琴行。

    胖斌他们都在,但有别于以前,游霁总是迷茫地要分享感情状态,让他们七嘴八舌地评论分析,这次他什么都没讲,只是平静说:“游见川醒了,我们继续排练。”

    他状态很正常,没人发现什么不对。

    晚上他们又一起去老地方吃火锅,游霁比平常多喝了点儿啤酒。

    到八点四十,胖斌说小程序开盘飞行棋,游霁说等会儿。

    “你要干嘛。”

    游霁摇了摇手机:“我给游暝打个电话。”

    “煲电话粥啊,小情侣啧啧啧,”胖斌挤眉弄眼的,“那我们要避开吗。”

    “不用。”游霁神色很淡,“你们听也无所谓,我很快就说完。”

    确实是很快,游霁就说了两段话。

    一句是“游暝。我想好了,能被当作是你的弟弟已经是我的荣幸。真要重新恋爱,我不敢,也不想。算了吧。”

    第二句是“对不起。”

    电话立刻挂断,见游霁波澜不惊的眼皮闪了一下,应该是游暝先挂断的。

    他握着手机望着空杯子发愣,仿佛瞬间被吸走了灵魂。其他三人面面相觑,胖斌惊了:

    “……游霁,你刚刚在说什么。”

    “你没听到?”游霁斜他一眼,目光宛如一把生锈的刀,乍看锋利,到尾又是发软的,

    “游暝以为我们复合,我告诉他我们没有。所谓的床伴就也结束了,迟早都会结束的。妈妈要回来了。”

    他似乎神志很清醒,说话又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游霁声音很轻,“要我再说一次?游暝误会我俩是恋爱关系,想要等妈妈回来给全家公布关系。我肯定不愿意啊,我没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来着。所以现在就掰了,很难理解吗。”

    “你没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UU笑了,“游霁,你真的,每次在游暝的事儿上面,就特别爱自我洗脑。”

    “我没有洗脑。我就是真的这么想的。”

    “啊,可我感觉你们明明就像复合了呀。互动什么的……”胖斌挠挠头,“你还是觉得游暝不长嘴也不够爱你,所以不想和他在一起嘛?”

    游霁沉默。

    当年他提出分手确实有这两个因素。可是现在,要他还说游暝“不长嘴”,他又已经说不出来。

    游暝不是爱动嘴皮子的人,但重逢以来,游霁能感受到他已经在尽量多表达了。

    游霁也能感受到他的爱意。从选秀到贝斯,每一个都是他招架不住的。

    但是。

    “游暝对我的好,可能更多还是念在小时候的情感。不是出于爱情。”

    “尼玛的,我他妈就不理解了。”胖斌听着都有点生气了,

    “你小时候游暝十岁,你再回来时游暝就已经二十岁,都一个成年男人了,哪会连爱情和亲情都分不清楚?况且,这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青梅竹马也还是小时候就认识呢,长大后就不是爱情了?我再说直白点儿,你们都他妈睡了,游暝硬是因为小时候的情感?你搞不搞笑?”

    游霁没想到胖斌会这么激动,怔忡地看着他。一旁棋爷也冷静道,

    “我也觉得。游霁,你有点儿钻牛角尖了。你要是一直这么想,那无论游暝做什么,你都可以解释是出自什么小时候而不是爱情。这和强行套答案没什么区别,挺那啥的。”

    两人一唱一和的,把游霁混乱的脑子搞得更加烦躁。他尽量让自己平和,像用一个盖子扣住情绪的沸水,但朋友三言两语竟都有揭锅盖的架势。

    游霁深呼吸了口气:“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和游暝是怎么在一起的。”

    “是我亲了一下他,我们就恋爱了。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暗恋他。但游暝呢?他应该很意外,很突然,却什么都没问就直接继续了。他把和假弟弟谈恋爱写在年终总结里,在他心中,我就是假弟弟,这个称号甚至盖过了他给我取的名字,和弟弟谈恋爱很独特是吧。他便像总结他的各种人生体验一样总结下来,好像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一刻。这还能说明什么?”

    “哦,到头来。”棋爷说,“你还是因为这个年终总结耿耿于怀。”

    “是。游暝什么人,他缺人追吗,但我一亲他他就答应了,这么容易,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只有这个可以让我看到他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我又觉得有些恶心。”

    棋爷:“游霁。”

    “怎么。”

    “其实游暝之前也有可能也是暗恋你的。就勘景的时候。你为什么就觉得他的动机就是从你亲后开始的呢。”

    这点游霁不是没想过。可是。

    “我没怎么感觉到。主要我还是觉得,他如果早就喜欢我,不会把我这么写在总结里。太高高在上了。”

    “那现在呢?游霁,不是我说,我真的觉得……”胖斌斟酌了下词句,

    “这个事儿可大可小的,说白了,那就是个措辞问题啊,还是游暝几年前的。他现在也不一样了啊。你就因为这陈年的芝麻大小的事儿完全放弃游暝,你不觉得很可惜?你们可是初恋一直到现在,身边也从来没有别的人!太可惜了。照理来说你不是个矫情拧巴的人啊,怎么这事儿看得这么……”

    “他不是拧巴。他就是怂了。”好一会儿没开口的UU突然插嘴。

    “啊?”

    “就是怂了。”当着游霁的面,UU说话仍然直白,

    “听游暝说要在家里公开关系,所以瞬间就不敢了。”

    “没有吧,游霁之前一直口口声声说他不怕游家,家庭不是主要因素的…….”

    “对啊,就是一直这么声称,结果到关键时刻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怂的,才不得不找其他理由啊。我们游霁不要面子的?”

    UU话格外尖锐,劈头盖脸的,游霁的手渐渐握成了个拳。

    “游霁我问你,如果是换一个人,你和他恋爱,但你发现他写了让你很下头的事儿。你会不会直接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游暝,是因为你怕游暝一解释你就不再在意,你怕自己没有芥蒂后还是不敢和游暝在一起。你怕你一个自诩胆大叛逆的人,面对这样的家庭还是畏惧。你就是怂了。”

    有好一会儿,游霁始终一言不发。

    手一下一下转着玻璃杯,灯光下皮肤显出种不正常的苍白。

    胖斌扯扯UU,小声:“你就算激将,说话也过重了点儿啊…….”

    结果游霁忽地站起身,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透,

    “是,我就是怂了。”

    “那我能怎么办?”他怒目而视三个人,一滴泪从眼尾滑下,他迅速抹掉,

    “如果我同意游暝的提议,等妈妈回来就去公开,那我会面对一整个游家的怒气,是,我们或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就真的能在一起,但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是不可能,我们会被斩断关系。那这次斩断的,就不仅是恋爱!我和他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三人一愣。

    “至少我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当他弟弟!我还能一直和他保持一点联系,能一起吃个饭,偶尔能看看他。总比公开关系被赶出游家了好!我这个决定做错了吗?”

    他们的爱情虚无缥缈,好像全世界都不会同意。

    ——但兄弟,是永远的羁绊。

    在一切都没变质前,他会永远是游暝的弟弟。这是游见川亲口说的。

    游暝只当他哥,是不够,

    但游暝能当他哥,已经是他这一生很奢侈幸运意外的拥有。

    小时候,看综艺频道的“开门大吉”,颜悦借此问游暝游霁,会不会是那个敢于冒着放弃前面积累所有奖品的危险,拼终极大奖的人?

    游霁说他肯定是。

    游暝说要看是什么终极奖品了。

    现在游霁知道了,

    如果他已经积累到了“和游暝是兄弟”的奖励,

    “做游暝爱人”的终极大奖再诱人,他也不敢冒险。

    有一个身份就够了。

    他怕一个都不剩。

    游霁敢爱敢恨,游暝的事儿却处处拧巴矛盾。

    游霁率真坦然,游暝的事儿却处处纠结心沉。

    他高估自己,他确实就是个怂包。

    第57章 谁近视了

    这天凌晨的时候,游霁想起得给游暝发条消息。

    重逢以来,他私人账号一直没加游暝微信,但好像从来不会出现交流不方便的情况。

    朋友的小群是一回事,游家也会成为联系的桥梁。

    但他不可能像游暝大摇大摆在群里艾特自己一样艾特他了,便把人从之前工作账号的黑名单里拉出来。

    【我明天可能收拾不完行李,三天搬完可以吗】

    发完游霁就打算睡了,火锅局后面哭得太不象话,他们不放心他一个人。躺在胖斌家的沙发。

    客厅安静,游霁胸口又缓慢地泛上一阵闷痛。他蜷起身体。

    没关系。他安静地抹了抹脸。

    没关系,你没有失去他。

    你只是放弃爱情退而求其次保留了亲情。

    但你好歹没有失去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睡着。做了好几个梦,其中一个是梦回了小岛。早上七八点和游暝坐在无人的沙滩上,海水漫过脚心。

    明天就只需要补几个空镜头就拍摄结束了。他沾满沙砾的脚去踩游暝的脚,刮着他脚踝。

    “我舍不得。”

    游暝揉他头发:“以后还会拍的。”

    以后你拍的时候也还会有我吗?游霁不知道,但那时的他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不满的只是:“早知道真该让你给我塞个角色进去,这下什么纪念都没留。”

    游暝:“唱首歌吧。你唱首歌我放进去。”

    游霁瞪圆眼睛:“可以吗。”

    “可以的。”

    如果那时游霁知道,游暝这电影能去参选戛纳主竞赛单元,他一定畏畏缩缩,谨慎斟酌;

    但他以为游暝就是拍着玩儿——游暝当时确实也只是拍着玩儿,主打一个敢邀一个就敢唱。

    游霁就很干脆地拿起手机录音:

    “有风格要求吗?要嘶吼的还是狂野的?”

    游暝笑:“都行。”

    “我随便唱你都会放到电影哈。”

    “嗯。”

    游霁有恶作剧的心。

    可是海那么蓝,游暝的脸也被勾勒得如此宁静温暖,海风徐徐吹来,他那股使坏的心思也在录音开始那刻烟消云散。

    他深深呼了口气,在海浪的节拍里,慢慢哼唱起来。

    随意的哼唱,不成调的,无意识的,即兴发挥的,既不嘶吼也不狂野,反而治愈柔和。游霁那会儿的声音,还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青涩懵懂,又澄澈干净,比平常说话音色低,像种自由的呢喃。

    就这么哼了一分半,然后游霁按下结束,手机贴着游暝的脸,开始亲他的下巴,慢慢爬上去。

    那时他还不知晓,《山止川行》全片没有任何配乐,全是环境声。

    唯一显示出“音乐”概念的就是他伴随着海潮涌来的轻哼,在主角奔跑的片尾响起。

    后来人们都说这段配乐很经典,很神,配合场景的横向调度,鸡皮疙瘩乍起。

    不会有人想到,它就如整场电影一样,以为充满寓意,是导演的极致用心。

    实际上诞生得无比随意。

    游霁就在自己的哼唱里醒来。

    胖斌家的靠枕湿成一片。

    他眼睛肿得不象话,庆幸自己早已不是明星。

    游暝没回微信。

    下午眼睛消了会儿肿后,游霁才去晖海岐湾。结果突然出现像管家又像保镖的陌生人,不准他进门。

    游霁解释:“我只是想把东西搬走。”

    对方摇头。重复强调游总不准他进去了。油盐不进、按章程办事的样子。

    游霁懵懵地站在门口。

    昨天他给游暝就说了两段话。

    说完第一段时游暝冷笑了一声。

    游霁又说“对不起”。

    “Ok,”游暝很干脆,“以后我不会管你了。”

    他直接挂断电话,毫不拖泥带水,一丝多余的质问都没有。

    游暝骨子里还是傲的,他给了游霁八小时,已经是他最后的忍耐,甚至算是低头。八小时后他就不会再挽留。

    什么叫“不管”?这动词带股家长意味。

    游霁理解游暝不想见他。

    但不准他把东西搬走是什么意思?

    他给游暝又发了条消息。

    还是没人回。

    游霁叹了口气。

    后来游霁想了想,既然游暝现在对他这态度,游见川康复后又必然少不了几顿饭,说不定还非要来家里看他搬家后的进展。也尴尬。

    那他要不先离开一阵儿。

    逃避可耻但有用。

    过了“冷静期”,游暝应该就会准他搬东西了吧,他也这段时间找找房。想好应付游见川终究没有在别墅住下去的理由。

    他做决定很快。下午去看游见川时,就告诉他这两周想回奚城。

    从他跟着展叔搬到海市,他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也过了十年。

    “也行。”游见川坐在病床上说,“那你一个人?要不让大暝陪你?”

    游霁连忙说不用不用:“暝少前段时间太辛苦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也是,前几天他就已经明显很疲倦了,今天过来更是像累垮了一样。就完全没好好休息么,小霁,他昨天干嘛了?”

    游霁睫毛垂下,说:“我不知道。爷爷。”

    今天有个游见川的老战友要来看他,游霁没待多久。

    游见川怕对方找不准房间,让游霁也出去帮忙看看,游霁东张西望之时,游暝姑姑冲他招手:

    “诶,这儿呢小霁,你哥在这儿。”

    好像游霁在找人,就会被默认是在找游暝一样。

    游霁不得不走过去和姑姑寒暄,在打完那个电话不到24小时的时间,和游暝再次见面。

    游暝其实还好,没有游见川所说的“累垮了”的样子,只是看游霁的目光很淡,很轻,扫一眼就移开了,好像他们从未有过深刻交集一样。

    甚至都不像看一个假弟弟的眼神。

    游霁忽然明白,游暝所说的“不管”,那就是真的不管了。

    哪怕只是过了一晚,那也一点儿旧情都不讲的。

    他要冷起来是真冷。

    游霁被冻得心里发酸,但也是自己作的。

    他不再看他,转头回答姑姑的话,这两周他都不能回家啦,他今晚打算去奚城。

    “哦哦,也行。你老家哈。”姑姑看游暝一眼,“你和小霁一块儿去?”

    “我为什么要去。”游暝说,看了眼手机,声音疏离低哑,“先走了。”

    直接转身,头都不回。

    “你哥有点儿感冒,心情不好。”等他走后,姑姑向游霁解释,“不用搭理他。”

    游霁一愣:“他感冒了?”

    “一周前就有点儿小感冒。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公司的事儿太累了,压力大,又没怎么休息。现在担子松了反倒就显得严重些了。”

    其实不光是公司。游暝之前剪视频,也没日没夜的。游霁这么想着,低低哦了一声。

    情绪还是得不到解脱,始终堵着,这天晚上他就搭上了飞机,再坐车辗转到奚城,短暂逃离。

    当年他和外婆住的灾后重建的房子,已经被展叔卖了。那里修成了一个灾后记忆文旅开发的地方。

    游霁试图在那里找点自己的童年记忆,但已经大变样了。

    反而是挨着的另一个小山村,挺有小时候的感觉的。

    他干脆就在那里找了个小宾馆住下。

    这里山高水长,本来他定的计划是看看风景散散心,但一直在下雨。

    他就只能宅在宾馆。

    想看点儿什么番,追点儿什么剧,或者练练琴。可都提不上劲儿来。

    专注几分钟后,脑海里就会闪过游暝的脸。

    这种症状在他打开邮箱后得以缓解。

    庆幸自己不久前把【YMshipin】的文件都传了过来。

    他当时是想用这些视频来下饭的,结果却成了缓解情绪的药。

    游霁边弹贝斯,边先打开那个【戛纳vlog】。

    这个很短,只有不到十分钟。

    其实不是游暝拍的,是梁潮译拍的,游霁一直拖进度条,拖到有游暝的镜头才停下,看他和他们去咖啡馆,扫街。然后去参加电影节。

    他们就是去玩儿的,镜头里的人都有一张毫无负担的脸。

    游暝也是。

    真的到颁奖的时候,大概是为了礼节,梁潮译又没拍,再出现的画面直接就是庆功宴。

    游暝已经有了最佳导演的称号,就那么没拍的几分钟过渡里,他突然就成为了全球影坛都知道的名字。

    可他看上去反而没有几分钟前的镜头那么松弛自在,对比其他人的表情,莫名显得难过寂寞。

    镜头摇晃着,他们把游暝灌得烂醉。很快就仰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地捞起手机打电话。

    “喔喔喔游导是要告白吗!”

    “醉了还要给谁打电话啊!”

    大家开始起哄。

    游暝醉醺醺的,眼尾很红。

    “他没接。”他嘀咕着,手垂下,脑袋也垂下,“他不接,也不给我打。”

    “谁啊?前面游导也出去打电话奖都没领,他到底在给谁打?”

    有人问。

    又有背景音低声说:“你蠢不蠢!你说还有谁,别搞的像你不是咱剧组的……”

    游霁按了暂停,定格在了游暝垂头那一帧。

    他唯恐避之不及般迅速点了退出。

    专题片很长,他想留到最后。便又立刻点进那个命名为【15】的视频。

    没想到这是游暝15岁生日的视频。

    这次拍摄的人是颜悦。

    她当时精神状态还不错,一大清早就拿起录像要给儿子的生日留下记录。

    12岁的游弋也入镜了,身体看上去也是比较好的时候,睁着一张漂亮的眼睛在大哥的门前犹豫。

    “推呀二宝。”拿着录象机的颜悦说,“看你大哥蛋糕都说晚点儿吃,现在是在干什么。”

    “好。”游弋说,声音很轻,“我觉得大哥肯定不喜欢我们录视频拍他,都这么大了。”

    “没事儿,推!”

    他们推开了。

    游暝并没有在睡觉,只是很认真地盯着计算机,移动鼠标。

    游弋匆匆跑过去,游暝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少年脸庞乍然露出来,清俊帅气,游霁第一次和15岁的游暝对视,心跳都诡异地跳快起来。

    游弋看了眼计算机,笑嘻嘻地望着镜头说:

    “妈妈我知道大哥怎么近视了。”

    游暝很兄长范儿地反搂住他脖子,要捂住他的嘴,但游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妈妈你看,他又在玩Q`Q上那个火影忍者的网页游戏!我就说嘛,他之前半夜都在玩,上瘾了!”

    第58章 谁喜欢早晨

    山村外的雨下得很大,雾沉沉暗蒙蒙的。小宾馆的墙面都覆着层潮气。

    游霁的琴弦断了。

    就在视频里的游弋说“他又在玩Q·Q上那个火影忍者的网页游戏”时,突然就被弹断了。

    潮气在那一刻也从脚心蔓延而上,顺着骨髓渡上一层寒意,灌满游霁胸腔。

    “别拍了。”Vlog以一个15岁的游暝手挡镜头的姿势结束,游霁却发着愣。

    等这个视频过了,都循环了两遍,他才像突然被雷击般,去暝霁超话里找到用户77043。

    有着【宇智波鼬寻找佐助】一样头像的用户77043。

    在超话里产出高质量图和视频的用户77043。

    他这半个月都没有再更新,而之前明明都是日更。

    最后一次更新时间是在游见川进医院前一晚。

    外面的雨更大了,山崩地裂之势。游霁把贝斯扔在床上,将自己也扔了上去,脸埋在枕头里,脑子里轰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过神来。又爬起来拿起笔电,开始看央六给游暝做的专题报道。

    这个专题片上下两期,一共五小时,游霁原是想着分散成十五次下饭时间,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他跟一个瘾君子一样,要疯狂地汲取这些影像数据,把空白混沌的脑子填满。

    专题片从多个维度来探索和呈现游暝的生平、生活以及他的电影美学。第一期便主要讲《山止川行》。

    这部电影聚焦一个世外桃源自给自足的小村在海啸发生后的三天。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阿枫在第三日夜晚离奇失踪的故事。

    电影采用了七重罗生门叙事,阿枫身边最亲密的七个人根据自己的记忆、偏见和个人利益,还原了这三天的经历,提供了对阿枫失踪和的不同版本和解释。并在最后形成一个颇为匪夷所思的开放性死循环。

    相较于性别、种族、性取向等当下符合时代价值的热门议题,游暝这部电影的主体关键词颇为朴素简单——虽然套着一个悬疑的壳,聚焦的却只是灾后重建、记忆、家庭和集体主义下的个人存在价值和伦理取向。落地到最后的“哲思”,可能就是老生常谈的行之不阻的希望与释然。

    但他电影太有个人风格,那是戛纳所偏爱。光感对比强烈却干净的场景、弱化的音乐、长镜与叙事的完美结合,人物情感复杂性和道德冲突的深刻塑造,显示出一种电影界里还从未有过的创新而不流俗的气质。于是一个男生在22岁时拍摄的处女作,在全世界的瞠目结舌中在23岁摘得了戛纳,国内豆瓣评分从最初的9.3,到看得人多后降到了8.9,最后又升到了9.1,

    从商业成绩来说,一部三个小时的文艺片,不可能有多高票房。但国内上映时已经是戛纳得奖后两个月,所有人都知道导演有一张不逊色于主演的冷淡俊脸,票房便也飚到了十亿。比不过和资本纠葛的商业片,但已经是惊人的成功。

    这部电影的成本都不到五千万。

    当时游霁问游暝,为什么要从海啸后第一天开始讲故事,不从海啸发生时,那多壮观。

    游暝告诉他,不是灾难片,懒得做特效,麻烦。

    因为这部电影拍摄过程中是没有什么素材的,专题片制作组只能通过一些建模、场景、影评人和游暝自己的采访来揭露解析整个过程。

    播到后半段,一个国际上赫赫有名的电影大师谈论到游暝作品的意象,翻译腔实时跟进:

    “早晨是游暝最善用的隐喻和意象。罗生门叙事的七重视角都是从早晨开始切割循环,结尾阿枫也是奔赴晨光,导演偏爱早晨,便说明他偏爱西西弗斯式的希望与乐观。”

    但游暝最开始不是这个设定的。梁潮译在采访中说.起初阿枫的结局是自杀,七个人的视角也是从海啸后的压抑夜晚开始。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画外的记者问。

    他突然就喜欢早晨了呗。梁潮译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他分享了一个故事。起初他看完剧本,总是有点儿搞不懂阿枫这个角色做各种行为的具体动机,能理解,又好像理解不透。

    游暝给他讲戏,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所以阿枫就是这样的人。记者说。

    不,不是。阿枫起初是这种人的反面,对世界的感受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抽象的爱。爱得很哲学,但很无用。其实直白点儿来说,给人感觉就是很冷漠的。

    那是导演的镜像影射。梁潮译说,游导承认说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后来阿枫变了,他变得更有人气儿,更鲜活,对生活更赤诚和热烈。

    他开始“具体”。

    电影的主体基调也出现了积极意义的转向。

    所以这是意味着导演在拍摄过程中也呈现了抽象到具象的转向吗。

    是的是的。梁潮译说,他变了,所以阿枫变了,所以电影也变了。

    那导致导演变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或许他是又映射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吧?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他就是被积极影响了吧。梁潮译笑着,点到为止。

    有电影专业从业者批评,《山止川行》最后的结局有些落入俗套,若是阿枫自杀,悲剧性会让片子的哲思会更上一个档次。但以电影泰斗说,为什么要苛求一个才大学毕业的人拍出这样的、像70岁看透人生的老头才会拍出的结局?阿枫奔向晨光的小岛,才显示出导演的少年气。

    梁潮译回答,导演生活中汲取的东西,就是少年气的来源。

    “不用瞎分析啦,他就是喜欢早晨啦!”

    制作组最后还幽默地采访了曾经场务——一个拍摄小岛当地的老大爷,截取了这段轻松的话。老大爷好像还打算说什么,嘴巴是微张着就被切断成别人了。像有一个秘密没被讲出来。

    这一期在这里结束,游霁手指冰凉,微微发着抖。想起他第一次看电影的完整版,是游暝剪完后和他边做边看。他大言不惭“男主性格有点儿像我”,被游暝沉默地握住脚踝。

    外面的雨越下越猛,停不下来的阵势。游霁又想起了什么,点进了游暝的朋友圈。

    他的头像是日出,朋友圈背景是日出,仅能看到的两条动态,去年十月的【正在康复】是拍的天刚刚蒙蒙亮,另一条是转发别人评析他战地摄影的推文,

    他拍的是战地菜市场的样子。构图极具冲突张力。

    前景有奔跑的孩子、有彩色的蔬菜、有交谈的人,暖色调的阳光景色,他们看上去日常又温馨。

    但是后景晦暗,因为是一片狰狞的战后废墟,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一些不堪入目的政治宣言,和一群严阵以待的士兵。

    推文里面写,虽然是战地摄影,游暝却没有像其他记者一样选择拍触目惊心的伤亡,没有拍哭泣、怒吼、对峙、绝望,他拍的是希望一隅。

    于是世界上迟迟有人意识到,在瓦里坦的首都、战事中心,也还有人在买菜,也还有人在生活。

    不然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文化人总是要抽丝剥茧过度分析地去探究一个优秀作品的“意象”,自诩文盲的游霁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有什么相同点。

    就像这会儿他像是第一次知道,这幅摄影作品,也叫做《奥拉维港的早晨》。

    专题片上一期播完,自动播到下一期,这期更聚焦游暝电影外的个人生活。

    当然,不会去揭露游暝的家境和身世的,切入点只是在一些细节身上。比如泛泛而谈他跟随长辈的期许学金融,比如他成绩很优异。

    出镜采访的人,不仅有王伯,还有管家邵忠,介绍栏写的都是“游家长辈”,后面采访到了游暝的初中班主任。她讲到,

    “游暝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儿,就是他很喜欢记录,文字或者是图画。而且他本子会打乱顺序用,不会从前往后依次翻这样子。他会把计划写到最后一页。我问他为什么不是第一页,是不是放在最后用完本子就还可以直接反省一下,是计划,也是总结。游暝却只反问我,有规定一定要写在第一页吗。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挺有个性有意思的,和一般的初中男生不一样。”

    记者又问到游暝本人:“长大还会有这样的习惯吗。”

    游暝:“有的。但记得少了。”

    “还会把计划写在本子末尾吗。”

    “做得少了,以前会每年跨年写个清单这样。”

    “那都会完成吗。”

    “会的。”

    “相当于游导每年都有做当年计划并且一一完成的好习惯呢。那最后一页是计划,总结写在哪一页呢。”

    “无所谓。”专题片里的游暝说,像在和游霁对视,“我不怎么作总结。”

    又是轰一声。

    游霁肩膀猛地一抖。

    是房间的门直接被打开了。

    “游先生!请赶快离开!”是宾馆老板,手用力往外挥着,焦急逃命的样子,“快走快走,别收拾行李了!”

    游霁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专题片看得太入迷,已经到了凌晨。

    而外面的雨,大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连忙放下计算机。

    却还是顺手捞起了自己的贝斯,漫无目的地想,他生日在二月,比跨年还要晚一个月。心脏和外面轰隆轰隆、像山石滚落的声音一起剧烈弹跳。

    第59章 谁要管我

    医院,游暝若有所思地看着输液管。

    “怎么样,多少度了?”

    祁述走过来,他是这里的医生,也是院长的儿子,与游暝有一层遥远的亲缘关系。因为年龄相仿,交往不少,关系甚笃。

    游暝刚自己用测温枪测了温,“还好,38度。”

    “那不还没降下来。”祁述给他换吊瓶,“我还以为你都好了,结果你还是隔个几年必发次烧啊,在瓦里坦怎么办的?”

    “瓦里坦又不是没医院。”游暝说,“而且我没那么频繁。”

    小时候他感冒发烧总来得无缘无故,这次倒是有所预料。天气多变,前段时间又累得够呛,绷紧的弦骤然放松免疫力自然有所下降。

    不过昨天才烧起来,游暝晚上时感觉到,就轻车熟路地跑来输液了。

    但祁述不以为然,认为:“我说你还是有点儿心理阴影的。”

    游暝身体素质不算差,不过熟人基本都知道他隔段时间就发烧的诡异毛病,每次烧得还挺厉害的,单吃药都不太有效。

    祁述小时候都有游暝被他爷爷抱过来挂水的印象,现在两人都奔三的年龄了,这人竟然还会来。打吊针的都变成了自己。

    “哪至于。”游暝说,“谢了。”

    “你要不直接在这睡了吧,这都到凌晨了。我会掐好时间来拔针的。”

    “不了,我输完回去睡。”游暝说,他很疲倦,却又心知不太能睡着。

    祁述就退出了房间。

    游暝打开手机,不知道怎么想的,先看了眼奚城的天气情况,很糟糕。挨着的几个村镇都发生了泥石流。

    游霁给他发微信,急着搬家什么的,他看了,没回,确实生气。于是小孩子般把他东西都锁着,不准他取。

    但现在奚城周边全在下暴雨,入夏前的雨应该还是挺降温的,他的伞和长袖外套大概都还在自己这儿。这让游暝有些担心。

    他又点开微信,才想起上面有两条一直没回的新消息。

    来自【一遇双关】的制片人,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康俊宁来做节目,他们可以撤掉。

    游暝不清楚游霁和康俊宁的过节,但他也不傻,能感受到两人在节目里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虽然【一遇双关】是游暝很早就入资促成的项目,但他也仅仅是入资而已,不干涉节目策划,也没有透露出任何资方下场的痕迹,摄制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不知道。

    他挺低调,可是不喜欢有人影响到游霁情绪,进而影响到他们怡然的CP出行。

    于是第一次使用了权利,这期录完过后,给节目组很委婉地表达了两句不满。

    节目组先是道歉,经过多方协商,现在终于明确告诉他,可以直接把康俊宁那组撤了。

    【不用了。】游暝回复,【我不录了。】

    打完这几个字他又有些烦躁不耐,摘下眼镜,尝试眯会儿。

    许是感冒的缘故,心跳得不太安稳。

    手机刚扔又响起来,是六人小群的语音。

    游暝死气沉沉的心起伏了下,又迅速降落。UU嗓音慌张失措的:“游导游导,你知道C省有地方发生了泥石流吗!”

    “我知道。”游暝声音冷淡,不安地拧起眉,“但不在奚城。”

    “但小霁也不在奚城!他嫌奚城变化太大跑到山里的A村了!”

    游霁前面在群里给他们发了旅店定位,UU像要哭了,“怎么办游导,我们联系不上他!电话打不通!报道就说A村发生了泥石流啊!”

    “别担心。”游暝声音很冷静,虽然重戴的眼镜都差点儿没戴正,

    “我来联系。”

    他能怎么联系?他联系的渠道还比不上UU他们。

    他只是立刻拔掉了针,天真愚蠢地、穷途计拙地、丧失理智地,打算直接去当地找人而已。

    在半夜时分。

    C省暴雨,航班几乎全线停运,游暝按照UU发的定位,在去机场的路上紧急理出另一条路线,先飞到另一边的B省,走国道向北开车不经过奚城,也能到达游霁所在的村镇。

    在飞机上时,游暝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鬼使神差想起,那次游霁对他说,游暝,我觉得你没那么爱我。

    游暝说抱歉,心想之后一定要学会好好爱人,多说话,多笑,做|爱的时候也要出声,多行动。

    ——然后他就剪坏了游霁的头发。

    这算是一种隐喻吗。游暝心生一种无力感。

    他不是在搞砸,但他好像就是对爱的人充满无力,总是不受自己控制般。

    小时候他喜欢抱着父亲的小腿,他死了;

    他奶奶最疼她,给他唱昆曲,她也死了;

    游弋幼年经历困苦,却是很温柔乐观的性子,笑眯眯地喊大哥,他也死了;

    他很依赖母亲,母亲没死,但是很小时候就有人说她疯了;

    爷爷算是最稳定的存在,结果他又得了肝癌。

    还有游霁。

    游暝以前看电影,也会看到主角去寻找一个人——一个生死未卜的爱人的情节,他没想到这种事儿也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好像也没有太意外。

    这种不意外就像,主角会一直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表示会没事儿的,现实的他也不会。

    无论面临什么结果,游暝都不会太过意外。不会觉得不可能。

    毕竟他总是在经历失去。毕竟他想剪好头发,头发都会比原来更糟糕一些。

    他已经习惯了灾后重建的过程。

    在飞机上游暝想了很多,但一下机他就把各种不好的念头抛之脑后,提前派这边子公司的人送了车,往A村开去。

    一路上雨就开始越来越大了,天空沉沉地压着,国道像通往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快到那边的境内时路就被封了,绕山公路崎岖,只有专业救援队的人上去。

    有几个人也想上去,哭天嚎地着他们的家人在村里,游暝没有加入这片混乱,却也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他也要上车。

    对方看到游暝的脸一愣。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辨别出这是谁,只是从身段气质来看不像是普通人。

    “你也有家人在上面?”他觉得不可思议。

    “嗯。”游暝沉稳地像一棵黑色的松,“我爱人。”

    救援队就让几个男人上车了,包括游暝。

    旁边也有个年轻的青年,发着抖,说他的妹妹在村里。

    他是本地人,有很多群在发受灾的照片,这还是两小时前,现在他的手机也没信号了。

    游暝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废墟,在雨夜中宛如地狱。心脏一空。指着自己的手机截图,问青年知不知道该旅店的位置,青年告诉他,那条街是个坡,已经被淹了。

    “哦,谢谢。”游暝收了手机,垂下眼睫。

    青年端详着他的脸,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灾难面前人人平等,看上去这么贵气的人,虽然说着谢谢,在这种时刻也只有失魂苍白。

    越上行驶越困难,后面只能步行,救援队给他们发了雨衣,告诉他们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他们会自顾不暇。

    游暝套上一次性雨衣,身旁的青年一踩上泥泞的公路却突然哭了,说他妹妹还多么年轻。

    游暝被哭声吵得很烦:“我弟弟也在里面。”

    青年分明听见他告诉救援队的是爱人,心里更怜悯游暝了。

    他竟然有两个家人遭此劫难。

    希望他们都能够幸运一些。

    到了受灾区,他们先去避难所找人。青年找到了他妹妹,两人拥抱在一起。

    游暝却没看到游霁。

    就被分到和其他救援队一起,往靠近旅店那边的区域去。

    救援队其实不喜欢带这种人,怕他们面临惨状太过情绪化,什么忙都帮不了反而添乱。但这个高个子男人很专业,毫不多言,头灯穿透茫茫夜色,雨水和泥浆混在裤腿。

    只是他眼镜太碍事,让他们推断出他也没有那么冷静,不然一定会提前想起戴隐形。

    游暝本来还很坚定地往前走着,却在快到旅店所在的街道时脚步越来越迟缓。

    避难所没有游霁,所以只有可能被埋在泥土里吗?

    他不敢向前。看到有人抬着人出来,也不敢看。

    不知怎么想起,游霁是在灾难下出生的,应该是福大命大的人。

    ……但游弋也应该是来着。

    雨势渐渐小了,天色慢慢亮起来,游暝视线却越来越沉重。手指开始发抖,悲怆惨烈的场景以更清晰的场景呈现在他面前,被摧毁的家园,他看到了淹没了一半的轿车,然后,他不知道是不是看错,被短暂扫到街角的物品里,他看到了游霁的笔记本计算机。

    眼镜上还糊着未干的雨水,他眯了眯眼,肺腑像突然扎满了针,肩膀彻底垮下,僵硬地走过去——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来,把他手臂猛地一拽,

    “游暝!”

    没有拽动,男人像是被控制了,毫无意识地往那边走。

    他只能再次尝试拽住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会听到这个还算耳熟能详的名字,大声地吼——

    “游暝!”

    游暝转过身。

    低头看到游霁的脸。

    他红着眼眶破口大骂:

    “你他妈怎么要来这里?!”

    游暝呼吸一顿,觉得这下天才是亮了。

    ……

    旅店老板通知得很及时,游霁是最早一批转移到避难所的人,后来还可以搭乘大巴往更安全、避难环境更好的地带去。

    游霁本来都上车了,但又突然选择下车。

    “你要干什么?”旅馆老板拦住他。

    “我要回去,我怕有人来找我。”

    旅馆老板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觉得这男人疯了。

    游霁也奇怪,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要来找他。

    他无父无母,没有家庭,最信任的朋友只有三个,而他们南下看一个音乐节,三人的理智应该也不至于往泥石流发生地冲。

    但他总觉得有人会来找他,冲动地、毫不犹豫地。

    虽然那个人说“不管他”了来着。

    游霁宁愿他真的不管。

    ——但是他知道,他会管。

    这不是直觉,就是一种笃定的、像知道自己生活在地球的常识。

    就像哪怕他和他说“算了”,进到避难所那一刻最先想到的是给那个人报个平安。

    但是信号被完全切断了。

    游霁可以怀着侥幸心理祈祷这只是自己自以为是,他太累了,还感冒,可能早早睡着,什么都没看到。

    但那是侥幸游暝。

    不是侥幸自己。

    游霁不敢怀着侥幸心理就这么离开。

    他至少要回去,等到明天,确保他真的没来。

    不然,他就要在他可能会找到自己的地方,等着他,让他心安。

    那会儿游霁像脑子短路,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这么疯癫的念头。但他就是义无反顾下车了,艰难地往回走,回到灾区,一个被找的人,去找一个可能来找人的人。

    他是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找到的,结果根本不需要找。

    他就看到了游暝。

    他身量太高,短短的一次性雨衣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头发完全湿透了,全身脏兮兮的,也像一座要被摧毁的山川。

    那一刻,游霁就如被用力打了一拳,心脏被捏成很皱很紧的一点。

    泛起极重极重的酸楚,和对自己的愤恨。

    他怎么能来这里?游霁连游暝来酒吧都不喜欢,更何况是这种泥泞危险之地。

    他不是对这些场所有偏见,只是他对游暝有偏见。在他心中,游暝最干净,最尊贵,他不是高岭之花,是高岭本身,是游霁仰望的一片云。

    但是游霁像看待瓷器一样看待的男人,此刻就这么近乎狼狈肮脏地在他眼前,脸色苍白,雨水点着他的睫毛。游霁怀着深深的自厌,却怒骂着他:“你他吗怎么要来这里——”

    话没说完,他就被拥进了怀里。

    一个潮湿却密不透风的怀抱,要把自己融入进去。好像他在跟着这片云一起下雨。

    游暝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低着头开始扒他的脸,他的身体,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天亮了,晨光太暖,把他眼睛都烘得红红的。他不说话,游霁也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着描摹游暝的五官,看到情难自抑,他又抱紧他,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怀。

    身后泥泞滚滚,可他胸怀仍然可靠温暖。

    “……我错了。”他先说。

    游暝抬起手,按着他的后脑勺,闭上眼。

    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从剧烈,到平稳。

    他轻轻叹了口气,倏地放松下来,笑了声,喊他的名字:“游霁。”

    “…….你总是这么让我不省心。”

    游霁身体一抖,把泪水蹭到游暝衣服上,又一次重复:“我错了,哥。”

    小时候他也常常认错,很眼力见儿地提前喊“哥哥我错了”,但现在里面远远超越亲情的含义。

    游暝能理解,但他这会儿思维转地有点慢。找到游霁后神经都罢工了一样。转身,伸出手来。

    “回去再说。”

    游霁连忙抓了上去,掰着他很暖的手指,嵌成十指紧扣。

    他又一次高估自己,这一握。游霁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理智,和理由,去松开。

    第60章 谁的阴影

    在极端环境下,游霁没觉得游暝暖呼呼的手有什么问题,反而挺心安、挺有归属感的。

    直到一路沉默来到恢复信号的地方,衣服都干了,游暝手还是很烫,麻烦了一个公司员工来接他。

    在游霁印象里,游暝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还是在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

    更何况自己也在。

    上了车,游暝精疲力竭地仰着头,靠在窗角。

    游霁低声:“你是不是在发烧。”

    “还好。”游暝说,“没事。”

    游霁担忧地瞅着他,自责与自厌更甚。

    “你快睡会儿。”

    “不了。”游暝说,“陪我打几局麻将吧。”

    他点开了手机小程序,眉梢轻吊着。

    麻将还是以前游霁教的游暝,但游暝打得很烂,也没有那么爱打。

    此刻在车上,发烧的他却突然发出邀请。

    游霁咬着嘴唇,默了片刻后,顺从地开了个房,和他玩。

    车上颠簸,玩手机很头晕,游暝仿佛感觉不到,眼皮垂着,打得认真。

    直到到了家,他才收手。

    家里还是游霁离开时的样子,连地毯的角度都没变过。

    游霁直奔放药品的地方,翻出测温枪,退烧药,游暝却拉住他。

    “游霁。”他声音突然就哑得不行,“不用找。我前面吃了药的,先去睡会儿。”

    “我联系了医生,很快他就会过来。你叫不醒我就不管了。没事的。”

    在车上他就怕一睡就彻底睡死,只能靠打游戏醒神。回家实在是撑不住了,解释完这些便跨步迈进卧室,沾着泥垢的衣服都没脱便躺上床。

    强遏的头昏脑胀和疲惫劳累、和见到游霁后的松懈潮水般涌来,只是一瞬间,游暝连四肢都觉得过分沉重。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晃动的影子,含糊道:

    “帮哥摘下眼镜。”

    游霁心里翻江倒海的,立刻跪在床头,指腹触着他的鼻梁,把他眼镜勾下来。

    游暝闭上眼,听到游霁轻声说“睡吧”,呼了口气:“你找地方自己玩儿去。”

    话音落下他就睡着了。好像都没有过渡得直接坠入深度睡眠,呼吸沉缓,看着都和昏迷差不多。

    游霁仍然跪在床头,呆呆地盯着他过分苍白的脸。

    他上次见游暝发烧,还是六岁溺水后。

    他从游暝身旁醒来,怎么喊哥哥都没反应。

    他笨拙地拿毛巾擦他滚烫的额头。直到游见川回来,直到他坐上被送回去的车,游暝都还没完全退烧,也没睁开过眼。

    那是盘旋在游霁记忆里,很深的童年阴影。

    如今,游暝又一次虽然感冒但带着拯救他的含义出现,然后又一次烧到40度不省人事地躺在他身旁,就仿佛在复刻他小时候的阴影场景。

    这让游霁很难受,难受到痛苦。

    只是他现在是成年人,好歹能用更科学的方法试图帮游暝物理降温。他甚至打算帮游暝换身衣服。

    但是有人开车进来了。医生到得很快。

    祁述知道游霁。

    不过他对娱乐圈完全不关注,对游霁的知道也与游家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

    这是游暝那个被抱错的“弟弟”,感情深厚,游暝小时候就带着他,长大了还教他骑过马。

    但也着实没想到会感情好到,游暝直接拔掉针头去找人的地步。

    而面前的人始终红着眼眶,像担忧过度。

    “没事儿啊游霁。”祁述安抚他,“他老毛病了,咱在家里给他挂个水就好了。”

    他甚至都知道适合挂吊瓶的架子放在一楼杂物间的。可见真的是老毛病。

    游霁听游见川讲过,游暝在父亲去世后就常常生病,好不容易都养好了,后面又开始隔三差五地发烧。

    那必然是溺水救人后的后遗症。他想。

    因为自己。

    他眼眶更红了,又用手掌尴尬地按了按眼皮,把祁述看呆了,都不知道这男人是感性还是矫情。缓解气氛地笑道:

    “啊呀看来你真的还挺依赖你哥的,没那么严重的啦。我给你讲,游暝发烧其实也挺有趣的,药效和个人体质问题,你可以听他说胡话,在他中途醒来时逗逗他。他脑子昏得很,很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他都40度了。”

    “没事儿,先等等看吧。”祁述教游霁怎么换药水袋,“他是这样的,要么不烧,烧起来温度就很高,单吃药和肌注都不太能降下来。中学时我们叫他发烧王子。”

    本意是想逗一下游霁的,游霁并不因为这个称号发笑,手指仍然沉重地捏着药水袋:

    “他以前差点儿在池塘里溺水,那次后面就发了很严重的烧,休克了。把免疫力搞差了。”

    “应该不至于,他平常身体还是挺好的。所以我看游暝应该是有点儿心理问题的。”

    “心理问题?”游霁一愣。

    “是问题,不是疾病。”祁述说,“我觉得他可能是以前经历了些什么事儿,高烧就像个阴影一样,心理状态不对就会找上来。只是因为溺水的话也应该是怕水才对,发烧太玄乎了……但也是我个人认为啊,毕竟我印象里他大四后就没怎么发过烧了,现在又才回国不久,三四年没见过他。”

    输针的时候,祁述本来想输游暝左手。

    游霁忽然问:“你输他右手可以吗。”

    “啊。”祁述觉得这个要求有点怪,但也没多说什么,“可以的。”

    他告诉他明天还会来一次。如果烧还没退下来,就还是送去医院。

    游霁连声道谢。

    手上输了液,游霁也无法给游暝换衣服了。只能又跪坐在床边,把游暝指节无意识微蜷起来的左手扒了扒,将自己的手腕放进那个圈起的弧度里。

    像飞机的安全带,嵌入一个严丝合缝的搭扣。

    他静静地看着他。

    他喜欢游暝的左手圈自己的右手,曾向游暝毫不切题地解释,右手是拨弦的手。

    事实上他就是喜欢睡游暝右边。

    小时候就是。

    因为进门爬上游暝的床,右边是更近的。

    他还是小婴儿时,除了颜悦就喜欢贴着游暝睡,游见川和其他人都得让步。

    四岁的时候游见川认为小孩该分房了,但是和游暝的房间是打通的,只有一扇转轴门。

    即便转轴门打开,游霁也无法忍受一个人单独睡。所以总是抱着枕头从右边爬上床,把看书的哥哥挤到左边去。

    那是他已经不记得的事,他能记得的是,16岁回游宅扮演次子时,不无诧异地发现游暝的卧室,竟然还是当年那个不大的儿童房间改的。

    自己的房间——更小了,则就塞了几个衣柜,变成了衣帽间的样子。

    游霁以前也没细想这些事儿,但在看了他的各种视频后,在经历了泥石流他又天降般出现后,再次想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游暝其实很在乎、很疼自己的。

    谈恋爱也是疼的,但年纪轻的时候喜欢把明面上的东西看得很重。

    游暝不会说我爱你,不爱在微信上报备行程,游霁又常年没被人呵护在手心过,身份和地位的天堑,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后来他又总是纠结,这种疼是出自于对弟弟的疼爱。

    但是……

    这个点就那么重要吗?

    毕竟疼爱是摆在这的。

    而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弟也是摆在这的。

    在灾后的废墟前牵住游暝的手时,胖斌和棋爷的话总是在游霁脑海里盘旋。

    游霁知道UU也说得对,他的很多话都是在为自己的退缩找理由。

    只是之前这些理由看上去都那么行之有效,

    而此刻看着游暝的睡脸,那些理由又突然变得不堪一击。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游霁又把手腕解出来。

    他还是想用原始的毛巾擦拭法给他物理降温,双管齐下。

    就这么细致地照顾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输完。

    游霁按照祁述的叮嘱拔了针,生怕没拔好出现乌青。

    所幸没有,又等了一会儿,他看游暝也有些出汗了,就下定决心要给他换身衣服。

    游霁把手伸到游暝背后,坐到床边,试图撑起他的上半身。

    还没开始发力,游暝突然就睁开了眼。

    游霁又惊又喜,“好些了没。时间还早,你继续睡。”

    游暝把背后垫着的手扯出来。

    游霁以为他是嫌硌到自己背了,不好意思地甩甩手。却听见游暝哑着嗓子厉声斥责他:

    “还杵在哥这干什么。”

    游霁呼吸一滞。

    “自己挑本故事书看去。不准看没字儿的。”游暝说。

    游霁不知道是用多久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味。

    缓解好的情绪立刻又有全线崩溃的节奏。

    “快去。”游暝看到游霁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衣服,“哥自己来换。不用你来。听话。”

    游霁觉得自己也烧胡涂了,游暝这么一说,他竟真的回到了自己名义上的房间,手忙脚乱地把书包里的故事书空出来。

    他唯一带走的一本故事书,最后看的一本。

    这本书全是英文,充满了游暝给他做的生词标注。游暝希望他能通顺地读完。而他只贪玩手残地在页码角落画了个宇智波鼬的头像。

    以为他的小大人哥哥要责怪他,没想到游暝只是默默无言地添了几笔,显得更像,态度却强硬:“还是要读完。”

    游霁卖萌失败。

    很多年以后的游霁,就在这样的回忆里深呼吸几口,才抱着书回去。

    游暝真利索地换好了衣服,只是脸侧着又已经睡着了。

    游霁抱着童书,把他脑袋扶正了些,不知道怎么想的,真跪在地上翻起故事书念起来。

    “I realized how necessary this step is in order to properly process one''s grief, and how painful this experience must''ve been for……''”

    他念得很慢,很轻,像是童年的嗓音,弥补童年的缺憾。

    口音很纯正。

    游霁上小学时,全村都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引起轩然大波。

    大人还好,但他们闲言碎语传到小孩儿嘴里,而小孩儿的误解和恶意又是无差别的。于是他们都笑他“你是被退回来的!”“你妈妈幸亏死了,不然也会被警察抓去坐牢的!”“游弋总是上课顶撞老师!还真以为以前进过大城市不得了了!”

    游霁觉得自己不是顶撞,只是他认为老师安排的座位有点偏,就表达了出来。

    小时候妈妈也好,哥哥也好,都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感受要大胆地去表达。

    但他给人的印象就变得越来越刺头、不可一世,于是小学圈内的“社会哥”群体就找到了他,游霁发现和他们在一起也挺有趣的。

    而且他需要有人陪伴,很想抱团,再加上一个社会哥舅舅还开着网吧。

    初中游霁就搬来了海市,展叔把他塞到一个大多数人都考不上高中的学校。没人再知道他的身世,再加上小学“社会”的经验和积淀,如鱼得水。

    再又长开了,很快就“混”出了一番天地,初一才开学两周就有初二的漂亮社会学姐要和他谈恋爱。

    不巧那段时间游霁□□号正被盗,心烦得很,学姐听他说他一直和一个网友打游戏,还会完成情侣任务,关键是,Q`Q标识是“巨轮”!这意味着不间断聊过很久。

    学姐直觉这是个女的,她有点儿精神洁癖,又悻悻告退。

    除却“社会”和“颜值”得到的风云之外,游霁还有一个魅力的点就是英语口语最好,老师说自己发音都念不到他这种水平,夸他像是国际学校出来的孩子。

    但这不妨碍游霁英语很烂。

    毕竟口音只是小时候的培养,而语法要从小到大的积累;

    毕竟他法语能接出日常对话,但真要写出那些单词,他还是一头雾水。

    他身上有一点点“富贵家庭”出身的影子,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环境熏陶和自我沉沦中被挤压得难以发觉。

    又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出现。

    比如他小学就和社会哥学着抽烟喝酒,但他从不跟他们玩儿校园暴力那套;比如初中已经有不少发育成熟的女生,几个混混哥们儿会想去摸她们,开着让人不适的玩笑,而游霁从小就接受了很正统的性教育,会直言不讳地骂他们下流恶心。

    于是广义的好学生不敢和他玩,所谓的坏学生和他玩,又不敢完全托底,以至于到头来,一个留到最后深交的朋友都没有。直到靠音乐,才结识一些灵魂伴侣。

    他矛盾而割裂,六岁前的东西给他带来了太多深刻影响,大概这就是“早教启蒙”的重要性;

    但从被送回去时,他就变成了一瓶没有瓶盖保护的鲜奶。

    没有瓶盖的保护,后天的经历和环境都在一步步往那个游家宝贝的纯白牛奶里任意倒各种东西,最终留下的味道,还是会有一点点牛奶味,更多的却是不知名的其他滋味。

    于是游霁也矛盾复杂。明明认为不爽就要表达,被展叔殴打时却选择忍气吞声;明明信奉摇滚精神觉得要Keep Real,进了娱乐圈又甘愿卖乖炒cp赚快钱;明明自诩勇敢坦荡地爱着游暝,却还在为自己的率先犯怂放弃找各种原因。

    他最初接触到的世界、所学的三观和他成长过程中的各种经历之间,有很大的空白。游家好像一直在教他怎么活成一个“人上人”。现实却是,活成一个“人”就已经很他吗不容易了。

    故事念完了,小时候觉得那么长的童书绘本,原来十分钟就可以念完。游霁摸了摸游暝额头,烧退了些许。他松了口气。

    游暝闭着眼,含糊地说起梦话,游霁听不清也听不懂。

    后来,他微睁开眼,忽然说想喝水。

    游霁给他倒,撑着他把他扶起来。

    游暝身躯宽大,靠在游霁身上模样挺滑稽的,但借着墙,游霁好歹还是把他撑住了。

    大概就是因为能撑住,头脑混乱的游暝用残存的理智也能判断出这应该不是小时候念故事书的小弟弟了。

    可能认为是个护工,因为他喝完水又低声问了句。

    “我发烧了是吗。”

    “是,烧得很高,人都昏了。”游霁回答,拿过玻璃杯。

    “不想发烧。”游暝低声道。

    游霁这下懂得祁述说的,这人发烧还挺有趣的了。

    简直像个醉鬼——而游暝喝醉了也只会睡觉一句话都不说,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

    绝对不会这样,一来一回的对话,真的有点儿“傻傻的”。

    因为这人温度降到了38,他心安了些许,轻笑着回答:“谁想发烧,身体难受得很。”

    “嗯,心里也难受。”

    他躺回去。

    “烧完把弟弟也搞丢了。”

    咕咚一声,杯子手滑掉在了地上,碎了。游暝置若罔闻:“不发烧,我多说几句,他应该也不会丢吧。”

    杯子还碎在地上,玻璃仿佛要划到游霁的脚趾。

    所谓的心理阴影和后遗症是什么。

    游霁的阴影是游暝溺水发烧。

    而游暝的阴影是自己溺水发烧——

    后,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醒来就不在了。

    也是。游霁蹲下身来。他从来没想过,游见川大概也没怎么深思过。

    游暝醒来,看到弟弟换了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他大概也会欢迎一个新弟弟,但就算游见川解释原因,他能费劲理解成年人的怒火。却也能理解自己手把手带着、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就这么消失在自己世界吗?

    游霁都会自责担心,比他年长的游暝不会吗?

    他那时也才10岁。

    一直以来,游霁认为造成这一切身世狗血剧的始作俑者是天意、是母亲,甚至外婆也算一笔。

    颜悦是最无辜的那个。

    直到游暝告诉他,他也很无辜。

    又直到今天,游霁跪在地面捡着玻璃残渣过于迟钝地意识到。

    其实游暝也挺无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