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虫族] 萨克帝 >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夜的大信息巢展现出如此热火朝天的景象,实在是难得一见。

    肖所谓的“有一些愿意过来帮忙”,几乎是指所有在这里工作的雄虫。大家挨挨挤挤地结伴出现,甚至引起了巡查队伍的注意,他们抽调出部分巡逻中的雌虫,挨个将落单者送过来。

    对于所有自发想要帮忙的雄性而言,这差不多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他们头一回入夜后行走在街道上,由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作兴高采烈,最后又不知为何冒出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接到通讯时,克里曼尚且身处防御轨道的控制中枢。他在休息后又被属下叫醒,被告知身处前线的舰队小范围失联,而这一现象极大地引起了栖息驻地的警觉。

    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发生时,前一任亚王虫炸了一整个旧王巢。

    听到许多雄虫悄悄前往大信息巢的消息,武装种领队愣了一下,在讨嫌和协助之间选择了后者。

    “护送他们过去吧。”

    他说,并且严肃补充一句,“你们知道纪律,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吓。”

    一只雄虫能够做到的事情或许不起眼,但是一大群雄虫能够做到的可就多了。

    他们嗡嗡地接入了信息连接器,帮助疲惫的白色虫子一起,分摊这沉重的负荷,维持巢体的大功率运行。

    包括阔翅种在内,许多虫的经验尚浅,但是扎堆凑在一起后,数量的增加引发了质的改变。

    单独某只雄虫无论如何都难以达成的事情,眼下居然被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撑起来。

    格拉有一瞬间的茫然。

    无法述说的情绪令他缄默。

    最初他接纳了肖,因为萨克帝将短翅种划为自己的族群成员,所以他本能地想要连对方的雄虫一并庇护安抚。

    再后来战败族群的雄性一并加入到工作行列中来,并且该范围持续扩大,当他们于灰翅的核心星域稳定下来后,高等基因族群的成员也参与其中。

    爱屋及乌的心情变成了某种更加沉重而必要的责任。

    一切与他最初的出发点已经截然不同。

    黑色的核心种或许发现了这一变化,但对方笑着从不多言,将整件事全权交由格拉处理。

    直到眼下,换了个更近的位置、将原来那枚小功率的链接栓让给新加入的阔翅种的肖,在座位上急得尾巴刷刷摆动。

    “你、你别哭呀!”

    不明所以的短翅种大概理解对方想用巢做什么,还以为没找到萨克帝这件事令格拉难过了,暂时无法移动的他结结巴巴地安慰:“我们多找一会,大家还不熟练,很容易漏掉的咕!”

    浅棕色的虫焦虑到冒出了情绪语言,伴随着轻微的蜂鸣。

    周围的虫也在嗡嗡附和。

    这令格拉笑出来。

    “谢谢你们。”

    柔和的情感令他无意识地落泪,仿佛这拟人的情绪表达真正成为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的伴侣不见了。

    就像突然消失在这个宇宙间那样,无处可寻,这令格拉恐惧而不安。但同时他还有着一些同样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当萨克帝出征在外时,他要确保对方不会因为任何后顾之忧而自乱阵脚。

    克拉克的舰队完美掉线中。

    然而这和决战克里沙的时候不一样,这些灰翅此刻更像是……被不完全地屏蔽了。沙沙的干扰始终存在,他可以“看见”,但是难以进行有效沟通。

    有几个瞬间格拉仿佛再一次站在通路的尽头。

    迷幻蠕动的意识碎片与极光带一样的色彩几乎融化为一体,形如落入水中的油彩,弥漫扩散。

    雄虫几乎要被这奇异的景象给迷住。

    很难界定这是巢所投射的影像,还是仅仅发生于意识层面的东西,他对历代王虫所掌控的能力所知甚少,因而也无从参考。

    细细的潮汐余韵如同下渗的水渍,蔓延在第四象限。

    那是裂隙。

    以人类的科技手段很难侦察、无法用肉眼直接观测的,裂隙。

    没有虫知道此刻第四象限具体发生了什么,即便是巢的使用者。

    就像他无法找到萨克帝那样,不完整的信息巢差不多快要达到功能的上线,残缺的后天造物始终无法同真正的阿卡夏相提并论。

    在灰翅族群分裂战之前,大信息巢肩负着十大核心基因族群全部的深空通讯和数据存储,直到它被红太岁一铲子铲走。

    而眼下足肢种的小信息巢处于断开状态,白色的雄虫想试试一些非常规的恶劣手段。

    狗狗巢是一个不完整的残次品,它做不到更进一步的事情,除非得到更多辅助。

    没有断开信息连接器,格拉坐在链接栓内维持着同调的频率,调出了通讯界面。

    “我需要和克里曼以及亚瑟对话。”

    *******

    以萨克帝残留的记忆来看,他的人生经历过许多艰难的时刻。

    比如最近一次的破蛹,令他差不多体验到肉/体融化与意识瓦解的痛苦。而再往前推算,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遇到红太岁之前,他秉持着无法无天的脾气,什么都敢上嘴试试。

    曾经他所驾驶的机甲,连带僚机一起,在边境星球dk809因意外交战而坠落,陷入完全的断连状态长达三周,所有的同僚或者上级差不多都认为他死了,准备随手签发死亡通知。

    毕竟在虫群入侵、联邦混乱的时期,莫名其妙阵亡的士兵太多太多,小小的中尉职阶还不值得让他们浪费资源进行大面积搜索。

    是克莱因不断坚持提交申请文件、伊芙琳第一次违背准则寻求了霍尔曼家族的帮助,才挣得了更进一步的搜救机会。

    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同时接收到来自克莱因和远在v217的芬利·杨女士的怒吼痛骂,严肃温和的芬利·杨难得以炸裂的语言和提高了八度的声音怼得他坐立不安,然后他的监护人在吼完之后伤心地哭了出来。

    绿眼睛的女人更是一言不发,直接拿着鞭子把他抽得从接受治疗的病床上滚下去。

    “我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为了换取一个搜索令。”

    通了电的鞭子滋滋作响,有着热烈红发的女性面对朋友的鬼哭狼嚎不为所动,除了没打脸,继abo文学事件之后,再一次将对方抽得想要跳窗逃跑。

    “你欠我的。”

    她说,声音冷静,将利益清算得明明白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并且在未来以十倍的代价偿还于我。敢再来一次,我就亲手剃光你的头发将你挂在校场的旗杆上、挂在联邦竖纹旗的正下方,让所有参加训练的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

    彼时萨克帝有气无力,从试图挣扎到躺平任抽。

    他理解伊芙琳同霍尔曼一族的关系一向微妙,这位继承人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喜欢作为自己后盾的靠山,在叛逆期也曾一度试图划清界线,甚至在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隐晦地选择了更为激进的革新派站队。

    让她向着霍尔曼一派低下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啻于将她的自尊踩入尘埃。

    “好的,我接受记账。”

    能屈能伸方面,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男人立刻给出承诺,另一只手在看不到的地方疯狂给克莱因打手势,让他快点拉架。

    结果他那嫩得像个青瓜蛋子一样、未来会成为帝国书记官的好伙伴,板着脸无视了该求救信号。

    然而没有写进报告里的真实情况是,这确实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突发性倒霉事件。

    一向主动撞枪口的男人少有地没有挑事,反而试图带着唯一跟随在身边的部下平稳返航,结果正巧撞上觅食状态中、围剿猎杀异兽群落的虫潮,战斗力差异过大的情况下/体验了坠机大礼包。

    dk809是一颗荒芜的星球。

    有自己的大气层,重力同旧地和其他居住地相近,但是昼夜温差巨大,缺乏补给。

    他用两周的时间穿越了整片沙漠,最后一周匍匐在绿地的水边等待死亡或是救援,每每回忆时依旧会想要拧断自己的脖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以梦游般的状态行进,同自己的僚机队友偶尔说一两句以维持清醒。

    那名年轻的士兵很活泼,即便是遭遇了如此惨烈的意外、双腿受了重伤,也不曾大声抱怨,甚至在萨克帝背着他走的时候难得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抱歉,长官。”

    对方小声说,趴在职阶比自己更高一些的男人——或者说正从青年转变为男人的中尉肩膀上。

    “要不是因为我没有跟上你的速度,你可以逃离的。”

    “如果你没调头回来找我就好了。”

    “闭嘴,回去写十份检讨报告。连我的那份一起写。”

    渴得嗓子冒烟的男人没什么精力同对方掰扯。自己前进就已经足够疲惫,更何况还要扛着一个大小伙子。

    这一瞬间萨克帝意识到,伙食太好也会成为负担。革新派的食堂应该提供减脂餐。

    大部分时候是对方在说,在关键的时刻将萨克帝游离的思绪扯回来,重新将目光聚焦到脚下的沙地。

    他们只有简易的方向和定位设备,接收不到任何信号,仅剩的物资也迅速耗尽。如果不能穿过这片沙漠找到临时停歇点,那么等待在前方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在科技如此迅速发展的当下,真正消耗人生命的居然是最基础的水、盐分和食物。

    和充满了光污染的人类宜居地不同,dk809的夜晚几乎处于全黑状态。

    沙漠中升起的银河,从天际一直垂落进沙海的深处。人类移居太空的当下,反而很少有人会对身侧的星海投以注视,每一颗居住星球都灯火通明。

    高等星的上等人享受夜晚,低等星的掘矿机或者采矿工人彻夜不息。

    那是一种犹如诅咒般的繁荣景象。

    但直到身处摒弃了所有文明遗迹的荒漠腹地,人类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星海之中。每一粒细小的微尘、每一颗不起眼的灰烬,都和所有的血肉、生命、不同种族的文明一起,沉睡在银河的摇篮内。

    “长官,那不是绿洲。”

    轻轻的声音呼唤着远去的意识,将追逐幻影的男人扯回现实。

    意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坚韧不拔,也可以轻易被迷惑欺骗。当萨克帝意识到自己追逐着虚无的投射、跟随着海市蜃楼而偏离原本的道路时,正处于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

    不知何时脱离了夜晚的遮蔽,仿佛突然置身于炽热的天光之下,植物和流水的影子迅速淡去。

    像一直为他打气那样,年轻的士兵怀抱希望地劝慰他:“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的。”

    “等回到基地,我想喝很多很多的水,还想喝冰镇过的酒……哪怕被您骂也没事。”

    “喝吧,不骂你。”

    难得好说话一次的男人没有出言嘲讽或是训诫,即便禁酒一向被他列为头条准则。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反正他也不是天天破例。

    “谢谢您啦。”

    对方因为这承诺而开心,连声音都一并松快起来:“其实我有一点害怕死亡,更害怕孤零零地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年轻人说,像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高兴您愿意掉回头来找我。”

    “非常非常高兴。”

    温和的语气如水汽般消散,就像绿洲的影子那样。

    比起轻到无可辨察的叹息,沉甸甸的重量和温度最终落于实处,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味道。

    那是高温下,伤口腐烂溃败、尸体久置后渗出油脂的味道。

    萨克帝站在漫无尽头的沙漠中。

    他干涸已久的眼泪掉落下来。

    *******

    伸出的手臂抓住了最近一处坚硬的物体。

    潮汐范围内,五感在不同程度上会受到影响,事物本身的性质也会轻易发生改变。

    但那只看不出人类痕迹、被鳞甲所覆盖的手,正死死地攀附住所能触及的一切东西。

    漆黑的怪物自深渊爬出,张开到最大限度的翅翼最大程度对抗着下坠的阻力,像是发疯的野兽那样绝不顺从于既定的轨迹。

    污染没有侵入这具身体,仅仅是做出挽留的姿态。

    砍下足肢种亚王虫的头颅,然后回到他纯白的伴侣身边。

    只是这两点就足以令深黑的恶兽撕碎驯服与顺从的命运之网。

    曾经的幻觉与现在的幻觉再一次重叠。

    他听见絮絮低语响起。

    那并非贴近耳畔的声音,而是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仿佛沿着纵深裂隙蔓延向未知的领域内,有什么长眠的怪诞因为轻度震荡而甦醒一瞬,从宇宙尽头投来遥遥一瞥。

    所有纷乱的耳语化作无意义的大面积尖锐耳鸣,以一种人类无法负担的嘈杂形式密密麻麻地扩散融化。

    在无穷无尽的窃窃私语中,唯有一道机械般的声音清晰可辨。

    “出去。”

    下一秒,沿着裂隙蔓延的拉力消失一瞬,细细攀附于身体上的污染物开始缓慢碎裂。

    两对熔金的竖瞳成为褪色世界中难以熄灭的燃烧火焰,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跃而起。

    漆黑的恶兽挣脱束缚,爬出不断崩塌陷落的深渊。

    每一步,鳞粉和鲜血都在从迸裂的翅翼处洒落,跌入潮汐的洪流,将恶意的泥沼踩于脚下。

    它最终踏上瓦解成齑粉的石屑,发出凄厉而愤怒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