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虫族] 萨克帝 >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萨建议我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当那只虫崽谨慎地伸出前肢,攥住了雄虫的鳞尾后,灰翅族群的亚王虫再一次开口。

    “关于……足肢种领地内,所有遗留成员的安排问题。”

    没有名字的幼虫对于同为雄虫的格拉展现出较高的接受度,从毯子里探出一小截身体,慢慢地追逐着那根轻微摆动的长尾。

    其行为就像一只谨慎伸头的花园鳗。

    他没有发现自己同对方的距离正在逐渐靠近,等到被白色的虫子轻轻抱在怀里后,才展露出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格拉贴着他,发出低低的蜂鸣,不让慌乱挣扎的虫崽弄伤自己。

    温和的声音仿佛在吟唱,即便没有使用精神力加以抚慰,依然起到了积极作用。

    很快,银灰色的小雄虫渐渐安定下来,以一种好奇的目光端详着富含耐心的同类。他缓慢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格拉的脸颊,又摸了摸那双垂落下来的白色翅翼。

    “喜欢。”

    这只年幼的虫突然开口,说出了清晰而准确的通用语。

    抱着他的一方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作为一只自学过异族语言的虫,格拉相当理解早期教育对于幼崽认识这个世界的重要性。

    虽然不被其他成员所接纳,他依然身处于核心基因族群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对于语言的掌握远优于其他中低等基因出身的虫族。

    没有经历过相关培育的虫,则相当于被根绝了向上攀爬的可能性——雌性尚有可能凭借凶狠的厮杀和强健的体魄而艰难地走出洼地,孱弱的雄性就注定只能失去一切机会。

    自从与萨克帝相遇后,他所遇见的大部分中低等幼虫,都缺乏系统且准确的认识,也很难做出更为正式的表达。恩和恩纳就是一个例子,这对兄弟刚来到ja时只会发出叽叽咕咕的鸣叫,对所有成文的记录更是一窍不通,学习使用武器只能靠死记硬背。

    “他会说通用语?”

    浅色的眼睛看向克拉克,也看向坐在身边的萨克帝。

    后者不知何时摸摸索索地挪到了距离伴侣更近的位置,讨人嫌地一并伸手逗弄着幼虫,每一次都引起嘶嘶示威声,令格拉不得不拍掉那只作乱的手。

    他将尾巴递给虫崽玩,又将翅翼塞到萨克帝手底下,以此来阻止他那动来动去的另一半将小雄虫惹哭。

    然而在提出疑问后,亚王虫和核心种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状态。

    萨克帝的手搭在格拉的虫翼上,轻轻地摸了摸,如同一种安抚。

    “是他的抚育者……教给他的。”

    最终核心种回答道。说这句话时雌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格拉从自己的伴侣身上嗅到一点特殊的情绪。

    无法以做出准确的精神感知,但他明白对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展现出了很久不曾流露的冷硬——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其它的一些东西。

    “他曾有一位雄虫抚育者。”

    接过话题的亚王虫低垂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抱紧白色鳞尾的幼虫。

    ——“格雷塔!”

    因为救治而苏醒过来的年幼雄虫,在看见身旁强大的亚王虫时感到极度惊惧,颠三倒四地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

    最初克拉克和亚瑟以为这是对方的名字,但他们随即便理解到,陷入恐惧的幼崽是在呼唤熟悉的虫。

    等到对方稍微冷静下来,在养虫崽方面相当有经验和耐心的银灰色雌虫,尝试着一点点地引导语言能力紊乱的小雄虫缓慢拼凑出想要诉说的意思。

    安贡唯一的幸存者在寻找自己的抚育者,一只名叫格雷塔的雄性。

    “他也在……在……”

    消化功能尚且虚弱、只能舔舔很少量的甜浆的幼虫出乎意料地敏锐且聪慧,即便处于巨大的冲击和应激状态下,仍然尽量试图做出准确的解释。

    “那里,我们都在……帮帮他……”

    意识到所谓的“那里”,是指已经完全落入阿卡夏裂隙的安贡之后,亚王虫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面前的虫崽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也意味着他和他所寻找的虫,注定无法回到彼此的身边。

    “他是你的亲眷吗?”

    以温和的语气做出有针对性的询问,灰色的眼睛注视着急切的幼虫。

    然而出乎意料,对方快速地摇头。

    “带给我们食物,教我们说……说话。”

    努力回应这一提问,还没有步入亚成年期便展现出优异拟态的雄虫相当顽强,刚从濒死的境地被拉回来,便艰难地顶着恐惧开始挣扎自救。

    比一般同龄虫更好一些的表达能力,在这种时刻帮了大忙。

    这只幸存者在寻找自己和另外一些幼虫的抚育者。

    某只出身于战败的核心基因族群的雄虫,艰难地庇护着一群失去亲眷的幼崽。

    等级越高的虫称呼越长,往往达到三个音节或以上,以此来区分出他们与其他虫的差异。

    直系如克拉克、克里曼、克里沙、罗克珊,全都有着相对正式的名称。

    格雷塔这个名字,意味着被当成货物贩卖到足肢种地盘的虫,可能原本有着相对优渥的出身,才会有余力教导身边的幼崽通用语。

    然而一旦其身处的族群在战争中失败,曾经的安稳环境便会瞬间化作泡影。

    “他们咬他,咬我们,很痛。”

    太过年幼的虫崽很难对具体的暴力进行解析,也无法理解伴随着暴力进行的繁衍行为。相对年长的雄虫在困苦的境地中挣扎,同时尽量喂养着同样失去族群的幼虫。

    将美丽和稀缺编织成的项链套在孱弱的个体上时,这项链会化作绞索。出身于核心基因族群的雄虫便是如此。

    大部分虫族如同太空时期的维京,野蛮和劫掠的兴致远高于对同类的恻隐心。

    每一只雌虫都想看漂亮的玩具碎裂。

    正如同刚降落于ja时,交易巢穴的管理者提议将格拉卖去能源矿场一样。这个物种对于道德毫无理解,却又会因为血腥和暴力而情绪高涨。

    死亡和繁衍所带来的欲望总是同出一源,对于其中一方来说惨叫着无法忍受的事情,对于另一方则成为了趣味与乐子。

    然而,几乎没能在整场战争里留下名字的雄虫,却坚持在难挨的痛苦中养大了三只毫无亲缘关系的小虫崽。

    脆弱但是难以催折的成年雄性身处足肢种的地盘,捡垃圾一样捡到几只奄奄一息的幼虫,挤出贫瘠到可怜的食物,又慢慢地教他们通用语和相关的知识。

    当战争进行到末期,足肢种开始大肆搜刮领地里的雄虫与幼崽,准备将自己的族群成员付之一炬,提前一步嗅到恐惧气息的抚育者也曾尝试把自己所照顾的幼崽藏起来。

    但是这种努力失败了。

    他们如同零件货物般被搜刮收集,扔进安贡。

    长久的苦难没有摁碎那些难以磨灭的希望,却又轻而易举地被一场屠杀所销毁。像是将一朵花或是一颗草,踩进淤泥中那样简单。

    足肢种的亚王虫亲手银灰色的幼虫单独拎出来,拎到所有虫的面前。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在场的虫发笑,还有什么比突然看到一只形似仇敌的虫崽更加滑稽的事情。

    那是血腥而恶意的怪诞笑容。

    它点燃了随之而来的一场狂欢。

    纷乱的记忆复苏,混杂着灰翅与闪纹种基因的小雄虫重新陷入惊恐和癫痫,克拉克用很多很多的小毯子裹住这不停抽搐的幼崽。

    黑暗柔软的茧囊环境会令年龄小的虫感到安心,模拟出一种尚在卵中的错觉。

    强大的雌虫则隔着茧轻轻地拍着对方。

    筋疲力尽陷入沉睡的虫崽还不知道,堆积在安贡中的大量雄性和幼虫无一存活。

    甚至连他们的残骸也同沉淀其中的淤泥血浆一起,落入阿卡夏裂隙,静谧无声地湮灭在这个宇宙中。

    他的抚育者无论是在战争里还是在屠杀里,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名字,其它虫并不会记住这样一只微不足道的雄性。

    生命的消逝往往悄无声息,正如同生命的诞生经常毫无价值那样。

    “我是否……”

    匆忙通过跃迁点前往其余核心星球进行收尾工作的萨克帝,在使用远距离通讯与自己的同盟者交换现状与进展时,发现银灰色的雌虫沉默寡言,在说出几个音节后便不再言语。

    “我不接受心理咨询。”

    抬手换了一把武器的核心种言辞简洁。太过频繁的使用让粒子枪出现故障,他调试完随行者递过来的新装备,快速地站起身,看着状态不算好的亚王虫。

    自他们相遇起,面前的高位种便展现出对于敌对者以及族群成员之外的存在,那毫不留情的处理态度。像是在护短之余,仿佛摒弃了所有多余的同情心一般。

    然而愈是极端的情绪和爱憎,在怀疑与顾虑产生的瞬间,便愈是会化作割伤自身的锋刃。

    命运当头时人们总是难以分辨对错,轨迹成型时又难以改变化作过去的既定事实。

    “无论是自己想出答案,还是同亚瑟倾诉——我相信他愿意同你谈一谈,包括那些你拒绝告诉任何虫的隐晦情绪,我需要你尽快恢复状态。”

    萨克帝注视着对方。他们都曾给彼此批注过严苛的判词,并由敌对的关系最终走向同盟。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就像曾经的他被永不停息地推着向前行进那样,平白抛之于身后的每一秒钟,都会成为未来前进道路上的横生荆棘。

    “在我彻底清洗完足肢种的地盘前,我希望开启同闪纹种以及鳌种的正式和谈。”

    “我需要你以灰翅族群亚王虫、同盟者的身份,同我、同我的族群站在一起。”

    清理过程算不上快。

    核心种花了比预计更久的时间才得以返航。如果不是克里曼发来的信息简短描述了格拉的现状,他可能会更多耽搁几天。

    对足肢种核心栖息地进行清剿的期间,太多事情都如同荒诞剧那样,被从充满阴影的角落中被连根扯起、暴露在日光下。

    战争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困难开始于管理和统治。

    灰翅其实很缺虫,连续的征战让这个族群需要尽快进入休养阶段,如何分配有限的虫手成了一大难题。

    好消息是,足肢种比他们减员更多。

    白皇帝时期,马普兹科学院曾经使用过特殊的审讯手段。

    他们以缸中大脑的形式对待反对者,剥离肉/体之后对仅剩的脑进行无止境的刺激,毫无保留地加以解析,直到榨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为止。

    这一做法早已被废弃,其引发的法律及伦理问题曾一度引起轩然大波。

    相较之下,虫族就简单得多。

    往日所有族群成员的精神,都毫无保留地对王虫敞开,位于族群顶点的虫可以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消息。即便有成员死去,其他虫子也会收集死者的头颅,让那离群的意识在死后一并回归大群。

    这一做法和马普兹科学院的手段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区别只在于主动与被动。

    然而在王虫消失的当下,核心种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挖掘清点大屠杀的线索,然后批量处理掉证据确凿的相关虫,并把剩余的两颗核心星球彻底犁耕一遍。

    还有一大部分存在暧昧疑点的足肢种等待进一步筛查,它们因为浸透亚王虫巢穴的鲜血而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惧。

    一支核心基因族群的覆灭,会衍生出太多问题。

    “整理出剩余资料。”

    卷刃的冷兵器和被摁到碎裂的扳机如同某种命运的回响,曾经的人类也曾以同样残酷的手法斩下王虫的头颅,他的人生仿佛总是循环播放。

    暴力催生恐惧,恐惧引发服从,新的秩序与政权的诞生往往伴随着死亡与杀戮,任何一寸奠定基石的土地之下都流着敌我双方的血。

    但是步入和平之后,每一个生命又全都仿佛自发地学会了披上道德的外衣。

    “我不会容忍凭空捏造的虚假证据。”

    金棕色的眼睛看向差一点陷入狂欢的灰翅成员,把所有跃跃欲试的虫扯回循规蹈矩的高岸。

    无所制约的权力是恐怖的,可以轻易将一切引导向毁灭。身处于虫群中时,道德的束缚便变得尤为薄弱,一切不合理的做法皆尽有资格获得宽宥与赞美。

    构成其真正内核的无情部分,正以冷淡的目光审视着死亡。

    “但也不允许漏过任何一只涉事者。”

    这是之前一个小循环里发生的事,也是核心种没有告诉刚苏醒的伴侣的事。

    暂时失去读取能力的格拉,还没有察觉对方身上的疲惫从何而来。洗掉所有血液气味的雌虫笑着,抱住那只于慵懒中舒展身体的白色虫子,挠一挠那对柔软的翅翼,编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仿佛血腥与死亡的部分从不存在那样。

    年幼的小雄虫已经蜷缩在一堆小毯子中睡着了。

    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虫相当容易感到困倦,时常精神不济,无法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

    格拉搂着比自己更小更柔软的幼年期虫,轻轻地拍一拍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小崽子。这一次,他黑色的伴侣坐在一旁,没有手欠地调笑,也没有再黏黏糊糊地靠过来。

    再度抬头时,白化种注视着灰翅族群的亚王虫,语调温和而平稳。

    “我明白了。”

    格拉说。

    当亚王虫提及虫崽的抚育者,同时隐晦地提及安贡所发生的大量死亡,他将小雄虫抱在怀里,不让浅睡的一方因所有血腥的故事而惊醒。

    幼虫的梦里可以有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甜甜蜜露的味道,被摸摸脑袋的温柔的味道;而不是血液的味道、尸体焚烧的味道,以及暴力和性粘腻恶心的味道。

    “关于阔翅种和足肢种剩余成员的安置,请和我具体说一说详细的情况。”

    格拉坦然地回应,并在萨克帝沉默不语时,先一步向后靠进伴侣的怀抱。他感受到核心种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抬手将他环绕在臂弯中。

    “除此之外……”

    他的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什么决定那样。

    “有一份刚刚整理完的文件,我需要同你们讨论。”

    “以大信息现有管理者的身份。”

    格拉感到有些紧张,窒息般的沉重弥漫在他的身体中,令他想要轻微地颤抖。

    但与此同时,争夺的天性崭露头角,即便是最与世无争的雄虫也必须遵循这一原则,本能之上的道德和本能之下的掠夺欲合二为一,让他涉入未曾踏足之地。

    这一刻他想说的和以往那些轻拿轻放、无关痛痒的事情都不同,克拉克是一只太过聪明的虫,即便态度较一般雌虫而言更为宽和,无法阅读其情绪的格拉也拿不准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

    或许信息巢使用者的身份还不足以成为足够的筹码。

    他想插足新秩序的基石。

    雄虫很少有机会大声发言,雄虫无法坐在谈判桌上,雄虫是无价值的。

    他像个不知轻重的傻瓜,试着拉出一把椅子,强行挤进自己所未知的领域。

    下一秒,格拉感到萨克帝握住了他的手。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牵着他,沉默而无声。

    就像那只手曾经将他拎下劫掠船、领着他走进卡塔的巢穴为他寻找辅导员那样。

    格拉回握住对方。

    他的颤抖停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