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嘿嘿嘿
月色清幽又亮堂,四野下的青草随风飘着,叶尖儿都盛着一抹月色。
一群孩子走在乡间回家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两个大人。
王大还揉着脸道,“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叫我了,我一撒谎就脸红心跳,大当家看我一眼,我就要跪了。”
牛四道,“这次不是成功了吗,你回去给浣青说说,保证他会更喜欢你。”
王大摸摸后脑勺,憨憨笑了下。
牛四还夸了下牛小蛋机灵,上房顶揭瓦顺顺利利的,牛小蛋冷哼了声,压根儿不想理人。
小柿子遗憾道,“你们的蛇要是再抓大一点就好了,也不知道今天的小蛇起不起作用。”
胖虎道,“没事,要是小少爷还敢单独睡,咱们明天就掏一窝老鼠崽丢他床里。”
王大道,“这种事搞一次就好了,次数多了,总感觉怪怪的。”
牛四也道,“是,一次是偶然,次数多了被大当家揪住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几人在岔路口分开,分开时都心照不宣的期待明天的摘桑葚。
第二天清早,一声鸡鸣破晓。
金光出云海,群山里的卧龙岗又迎来新的一天。
时有凤醒来时,入眼是陌生的墙壁上挂着些兽皮。眼里还是懵的,头还有些闷痛。
他揉了揉额头才散开一团混沌,目光也清明了。
与之清醒的,是昨晚他害怕蛇外加酒意上头……
闭眼、倒下、扯被子蒙头,一气呵成。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勾着脖子……贴着耳朵……舔、舔霍大哥的手指……擦着嘴角的呼吸……要抱抱。
脚指头都尴尬的蜷缩住了。
褥子下的身体像虾米弓着泛红发热。
呜呜呜,他喝酒后是这幅德性啊。
他只以为酒后会胡言乱语,他哪知道自己是会上手的。
时有凤紧紧闭着眼,睫毛都在上下打架,最后眼泪都打出来了。
太难堪丢脸了。
可他哭着哭着又突然咧嘴笑了,睁开眼,空空荡荡的痴狂又放逐的笑意浮现在泪眼朦胧的眼底。
绷着的细白脖子泄力陷入软枕里,时有凤如释重负的重重叹一口气。
自然而然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下山了就真的梦醒了。
霍大哥口口声声说把他当做弟弟看,却纵容着他撒娇亲昵。
过分。
还抱他睡他床上。
哼,最后他还装模作样打地铺睡地上,明明他们在棚子里睡的那么近。
时有凤嘀咕完后,嘴角梨涡又深深浅浅的盛着开心的笑。
起床吧,睡别人的床还得整理被子。
他不会迭被子,就撅着臀爬向四角用手把被子扯平,捋来捋去缎面的褥子面料始终有褶子;时有凤最后从床头,像是赶水波似的,屁股后退,一层层的抚平褥面。
霍刃一进来,就见这场面。
侧面看去,嘴角弯弯翘着,小手抹平褥子的动作轻快透着几分孩子般较劲儿的玩心。
心情挺好的。
霍刃没忍心出声打扰,要是小少爷看见自己,是羞恼还是气恼?
霍刃就这么捉摸不定的看着,直到时有凤挪起枕头,霍刃一个健步冲进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时有凤看到枕头下的金钗和竹玲珑,瞬间像是无意看到宝藏一般,眼里惊喜还没散开,面前压下一片暗影。
霍刃蹙眉沉声,“不要翻我东西。”
时有凤嘴角的笑意一顿,霎时委屈袭上心头说哭就哭。
“这是我的!”
“你凭什么偷我东西。”
他之前就说怎么没看见金钗了,但是也没放心上。
“没想到被你这个登徒子藏在了枕头下。”
霍刃张张嘴,哑口无言。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天光,默默严肃着。
时有凤垂头,一屁股塌陷在褥子上,刚刚费尽心机捋平的褥子被他坐了个大坑。
心血瞬间前功尽弃,平整褥面变成皱皱巴巴的。
时有凤更委屈了。
桃花眼眼泪汪汪的,垂着的睫毛挂着泪珠,手指还不忘低头捋褥子。
一边捋被子,一边掉小珍珠,大红的缎面浸湿了一大块。
“别哭了。”
“凭什么,我就要哭。”
时有凤说着还挪了个背,一副不想看霍刃的样子。
霍刃原地定着,手臂僵直着手指成拳却忍不住微动,牵引着手腕经脉都在细细鼓动。
时有凤埋头抱着膝盖,低头用袖口擦眼泪。
不打算哭了。
他刚低头,后背被环住了。
阳刚猛烈的雄性气味压下,刺得时有凤后背发麻,耳边落下低沉声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时有凤本来止住的眼泪,哇的一下就决堤了。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虚虚环着他胸前的粗壮手臂上,时有凤往后一倒,失重还没袭来,他就被凌空抱了起来。
他噙着泪的嘴角不自觉得意弯弯。
霍刃一手环着他双膝,一手搂着他肩膀,神色却冷静。
时有凤翕动鼻尖,放任自己枕在他臂弯里,仰面盯着那凌厉的下颚,“所以,你和你家弟弟都这么亲昵的?”
时有凤看不见的地方,霍刃手臂肌肉绷紧成了粗细沟壑,暗涌着要爆发的力道。这是原始狩猎冲刺围剿时的冲动欲望,想要将怀里的人据为己有。
霍刃掩下眼底的情绪,把人抱放在床上,在俯视的暗影里,拇指轻轻擦拭小少爷眼下的泪渍。
“我没有弟弟。”
“所以,我会把你当做亲弟弟照顾。”
时有凤气懵了。
想笑想哭,甚至想发疯。
一种灵魂脱离身体的放纵渴望,一跃便是深渊。
但他最终十几年的教养拉住了他。
时有凤仰头盯着石壁上的兽皮放空,片刻后才静静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只是把我当弟弟?”
“嗯。”
不带犹豫的回答,一箭穿心。
或许是哭累了,时有凤只麻木的定着。
霍刃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了动作像是离了魂的样子,轻轻握着他手腕,低声道,“别这样,我不值得。”
时有凤没有动,也没有抽手。
霍刃心里也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瞬他想紧握这细细的手腕,撕咬他被泪水浸润的唇瓣,最后将小少爷脸上的所有泪水都舔吻进他嘴里。
小少爷的咸涩和期待他都会细细品尝,再一一给与炙热的回应。
可是他不能。
九死一生的火坑,他可以带着小少爷护他周全。
可造反的背后是诛灭九族,自古造反成功的又有几人?
霍刃定立了会儿,见时有凤光着脚丫子。
他单膝跪在床边,拉开床匣子,掏出一双干净的足袜,看了眼自然下垂的赤脚,脚背秀挺如玉,脚趾细细可爱雪里透粉。
他又看了时有凤一眼,“把袜子穿上,赤脚久了脚底会生寒气。”
时有凤体质怕冷还是长袍,霍刃早早就已经是短褂了。
霍刃说完,时有凤像是偏和他最对似的,脚尖一动竟要直直下地去。
霍刃眼疾手快握住。
粗糙的手心茧子贴柔软的脚心时,两人具是一哆嗦。
霍刃率先回神,握住那双冰凉的脚背,慢慢的从烫粉羞臊的趾头套袜子。
时有凤眼皮颤颤,脚心被握住发烫的厉害,他偏过头闭着眼不看他。
穿好后,时有凤还要撅着屁股爬床上把他砸出的窝给抚平。
“我来吧。”
时有凤噘着嘴嘀嘀咕咕不答,生着闷气。
他俯身撅臀,金钗和竹玲珑从腰间交迭的腹兜冒出了头。
霍刃见他一心捋皱子,伸手朝腰间探去。
手指头眼见要摸得金钗了,时有凤一个回头,两人面面相觑。
时有凤其实摸皱子的时候就看到褥面悄悄压下来的身影,他一回头,果然就见霍刃朝他俯身而来。
“干嘛。”
霍刃手指一顿,堪堪擦过时有凤的腰带,时有凤低头一看那手动作,面色有些扭捏又惊喜。
他板着脸道,“你是想要抱我?”
霍刃硬着皮头嗯了声。
时有凤挪回正身双膝跪着,“那你抱吧。”
太乖巧了,霍刃都忍不住想摸摸他脑袋。
他像抱小孩儿那样,右手臂做凳子,时有凤幽幽道,“就是抱弟弟那样的抱吗?”
他的小脾气和别扭霍刃此时招架不及,手指重新朝时有凤的腰腹缝隙探去。
时有凤不喜欢这样抱,后背空空没有依靠,就好像真的像是抱孩子似的。
他腿动了下,作势要下来。
霍刃手指刚勾到金钗和竹玲珑,时有凤一动,他手指飞快撤回一不小心勾着时有凤的腰带。
时有凤低头一看,只见霍刃手里拿着金钗,手指还缠着他腰带。
一副作贼心虚的沉默着。
时有凤扯了扯自己腰带系好。
其余的,他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霍刃松了口气,把金钗和竹玲珑塞他胸口缝隙里。
时有凤坐他手臂上,就看着他放好后还用手掌摸了摸,双腿不得劲儿的晃着,酸酸嘀咕着,“你以后成亲了,也这么对你弟弟?”
霍刃抱着他出了卧室,走到堂屋快迈进门口那道朝阳里时,他才道:
“不会成亲。”
“哦。”
“所以你是想和我亲昵,但是不想负责?”
“没有。”
“哦,可是你现在还抱着我呢。”
“只是抱着弟弟。”
“哦,可是昨晚院子里给我喂枇杷时,你明明顶着我屁股了。”
霍刃咬牙,“谁给你教的这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时有凤负气道。
他绝对不会出卖浣青的!
第46章 咿呀呀
夜深人静,伏虎洞山顶。
一人影坐峭石上,脚下是薄雾山丘,天幕落下的月光照亮他腰间的寒刀,一旁酒坛子已经空了大半,冷厉凶悍的侧脸看不清神色。
不一会儿,从悬崖小路出来一瘦一胖的身影。
大头嘟囔道,“老大不讲义气,竟然偷偷喝酒。”
老罗道,“老大是心里苦,你瞎凑什么热闹。”
老罗说着准备朝霍刃走近坐下,可前面峭壁悬崖,霍刃一脚都伸出悬崖外了,老罗看着就胆战心惊的。
暗骂这疯子。
大头往前凑了下,也不敢上前挨着霍刃,只就地坐下道,“老大苦什么苦,抱得美人归。”
老罗望着霍刃月色下寂寥深沉的侧脸,摇头叹气。
温柔乡英雄冢。
霍刃一贯嬉皮笑脸,在正事上不讲情面杀伐果断,从来没见他这般消沉的无言,摇摆不定。
老罗见霍刃手里握着一块龙纹缠枝玉佩,原本宽解劝人的心思顿然一紧,不可思议地看向霍刃。
“你,你不会是要把这个给小少爷吧!”
霍刃沉默。
老罗着急了,“老大这玉佩牵扯到你身份信物,今后大有用处,岂是能轻易交出去的。”
大头听不懂,低头继续在石头上翻蚂蚁。
老罗连连叹气,“小少爷才十八岁,天真不谙世事,就没见过几个男人,遇见你他动春心很正常,没见过世面容易被外界冲击动摇。”
可老大什么没见过,京城矜持娇贵小姐哥儿、风月场千娇百媚撩人红颜、边塞热辣风情豪爽的女人……
可老大别说逢场作戏,看谁不都是冷冷淡淡的。
早一开始就见老大逗那小少爷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
老大是喜欢招猫逗狗,但从来没逗过人。
看着粗糙猛汉,但文人家世让他骨子里恪守距离,从不给对方多的遐想和误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忘记了这点。
可十八岁懵懂的春心和大风大浪里闯荡的顽石真心,哪能比较?
年纪小又没见过几个男人,年少懵懂冲动,人心易变。可霍刃一旦动心了认真了,那便是此生唯一了。
到头来了,痛苦的还是霍刃。
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罗语重心长道,“他的冲动不值得你认真。”
“他一时的真心能比得上你一辈子的真心吗?”
“你做事都布局周全不喜一分赌博,少年人的真心本就是一场豪赌。”
“小少爷不说家世,就说那容貌,一旦露面,还少得了狂蜂浪蝶?谁能保证他不会腻了你。”
“老大你要是实在喜欢他,这段时间就陪着人玩玩,喂他点甜头,最后人下山了,有更多花花世界也不会纠缠你了。”
“哎!我我!!”
老罗话还没说完,霍刃摸刀回头,目光是不容置喙的冷冽。
“第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我不需要。”
“第二,你哪有资格剖析小少爷的真心?就算他是一时冲动又如何,”霍刃顿了下,掩不住的落寞低声,“我给他的始终是委屈。”
“第三,请你尊重他,不然我做得出两肋插刀。”
字字威慑,好一个“两肋插刀”。
老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霍刃就是这样,私事正事都不留情面的。
但谁叫人救过他的命,又确实才能为人折服是个明主。
私事上只要不涉及霍刃底线,霍刃一向好脾气,这也导致老罗在私事上不怕霍刃,只有兄弟间的推心置腹。
他不禁吼道,“拒绝小少爷的人是你,维护他的人也是你!我看你现在就是被套上项圈的狼狗,看着是小少爷委屈主动,但你他娘的早就被拿捏住了,不进不退,你要是男人就果断干脆点!”
这吼的大头一愣。
大头更凶了,起身对老罗道,“你声音大了不起啊!你把我手里的蚂蚁吓跑了!你赔我蚂蚁!”
老罗也被大头吼服气了。
蹲下给大头找蚂蚁。
霍刃还没事人似的,毫不关己的拎着酒坛子,仰头喝酒。
山间清风吹着酒意把周围虫鸣灌醉了,低低鸣吟。朗月高悬,照着悬崖边上的沉默三人。
半晌。
霍刃道,“老罗,这玉佩你帮我想办法给他。别告诉他是我的,他只要收了就行。随便编一个小故事,就说是金霞婆婆感谢他的,小少爷也会好好保管它。”小少爷他不会辜负每一道真心。
“这算什么事?”
“我给了是不是就得喊嫂子了?”
这信物多重要,老罗清楚。
他也清楚霍刃是铁心不想把小少爷牵扯进造反里,此时暗地给了信物就是交了真心。
造反成了就接人位居凤位,没成……那就淹没尘埃,不会影响小少爷和时府。时间久了,也就忘记年少时的黄粱一梦。
老罗这番倒明白了什么叫“爱之深则计之远。”
他本来心里还为霍刃吼他骂人无情,这会儿想到霍刃心里痛苦,脸上忍不住带笑了。
眼尾都忍不住地抽动。
霍刃奇怪瞅他一眼,“笑什么?”
老罗道,“你不好受,我就好受。”
“你这辈子就栽小少爷身上了。”
霍刃没反驳,拎着酒坛子,闷闷灌了几口酒。
老罗瞅着笑嘻嘻的。
头儿给小少爷的委屈和泪水,都在他心里发酵成千百倍的愁结苦涩。
诶,可是他还不能说。
他只能压抑隐忍着。
你说着开不开心。
换个角度来说,他其实也乐意看到这样的霍刃,起码是有情的。
不是真杀人如麻,上一刻嬉闹打趣,下一刻就拔刀砍人的疯子。
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醒来时,地上的地铺已经收进柜子里了。
他鼻子微微翕动,好像闻到了淡淡酒味,可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起来的晚了,霍刃去挖路了。
吃完饭后,时有凤跟着一群小孩子去牛四家摘桑葚。
牛四家就李腊梅和牛大蛋在家。
好大一颗桑葚树伫立在院子口,门口趴着一只黄白毛相间的小狗,一见生人来,开始张着小嘴蹦蹦跳跳的叫着。
奶凶奶凶的。
时有凤吓的一跳,门口的牛大蛋直接抱住小狗,转身想把狗随手丢鸡栏里。
李腊梅道,“关屋里去,这狗是你爹的宝贝,回来肯定要啄啄逗逗的,你想逗他一身鸡屎啊。”
牛四幼时心里有狗疙瘩的心结,经过那次先祖口中说出来时,全村都知道了。
李腊梅当天就从村子里捉来一条和那狗相似的小狗。
牛大蛋本来觉得他爹牛四是一个伟岸有头脑的成年人。结果开工祭拜那天,就见他爹哭得跟什么是的。
旁人一提起那条狗,他爹红脸就要蹬鼻子骂人。
牛大蛋偷偷给他爹取了个名字。
牛狗哥。
狗被关屋里去了,李腊梅这才热情招呼时有凤来院子里。
“哎呀,牛四说昨天来摘的,我还盼好久,今天终于盼来了。”
时有凤对李腊梅的热情有些无法招架,他浅浅笑道,“昨天看牛犊出生去了。”
“哎呦,那腌臜的很。”
“很神奇呀,一生下来的小黄牛像小鹿,没一下子就能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小少爷喜欢便好。”
与时有凤一起来的,还有牛小蛋其他几个孩子。
李腊梅一见牛小蛋面色有一些别扭,但随即朝牛小蛋问道,“你们在山下那边缺什么,我叫牛大蛋送去。”
牛小蛋哼了声,“假惺惺。”
这颗桑葚树,他以前还没爬上树,就被李腊梅拿竹篙子戳下来了。
牛小蛋记着自己来是有任务的,也不想在这个满是打骂记忆的院子里撒泼。
他对时有凤道,“小少爷,你等会儿看着我们摘就行了。”
李腊梅也接了儿子牛四的吩咐,说今天时有凤会带着小孩子们来摘桑葚,叫她别吼孩子。
李腊梅苦笑,她又不是顽固不化的榆木脑袋。不然,怎么能养出见风使舵有眼力劲儿的儿子来。
大家都开始踏实奔好日子,她自然不会拖儿子后腿。
李腊梅很快就搬出椅子让时有凤坐,不过时有凤没坐,只站在树下看孩子们爬上桑葚树。
李腊梅一会儿又问时有凤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时有凤说不用,自然也感受到了老人的殷勤。
不由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来这个院子找牛小蛋时,李腊梅可凶了。
老人在地上撒泼打滚辱骂,瞧着蛮横毫不讲理的无法沟通,那感觉现在想来都惊悚。
与面前“慈眉善目”小心翼翼讨好的老人一对比,又生出了些恍惚。
或许,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你以为她愚昧不化不讲理,其实心底都门儿清,只是选择了有利她的方法对人。
他爹爹说神爱世人,而人要爱具体的人。
他以前不懂,现在隐约懵懂。
有的人活着便是耗尽全部力气面目全非。
李腊梅讪讪道,“以前是我这老东西该死,冲撞了夫人。”
时有凤对李腊梅的道歉没放在心上,因为本来那件事他也没记着。
那时候觉得这院子像是会吃人的,可此时在来这里,回想起那天好像心境截然不同。那好像是霍大哥第二次帮他。
“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
李腊梅不知怎的,少有的从小少爷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抗拒。
难道真如村里说的,小少爷恃宠而骄要踹了大当家跑下山?
大当家平日在洞里把人看得像是眼珠子似的,还能让人跑了不成?
李腊梅越想越觉得时有凤宝贝的很,哄好了小祖宗,害怕自己儿子不得大当家眼么。
于是絮絮叨叨拉着时有凤说话。
山下,一群男人正在挖路。
李大力力气大,他拿着锤子敲碎大石头,王大就配合拿铁锹把碎石往竹框里铲。
王大老实话不多,但架不住李大力是个话多的,碰见一只狗都能点头唠嗑下近况。
李大力瞧着王大搭在脖子上的新青巾布,咧嘴笑,“浣青送的?”
王大本来干活就一脸热汗,这时脸涨热的通红。
支支吾吾又坚定道,“是啊。”
李大力早就见王大时不时拿衣摆擦汗,手擦的干净了才去摸脖子上的巾帕,宝贝得不行。
李大力道,“我也有,我媳妇儿特意挖了白茅根和柳树皮熬水,清热解毒又好喝。”
这两人凑一起就一脸幸福的憨笑。
霍刃停了手里的铁锤,侧头道,“李大力,你不是要赶工期?还不抓紧干活一天天就你话最多。”
李大力突然被吼的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牛四低声连道,“嫉妒啊,嫉妒。”
这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
霍刃严肃着脸,没了往日的嬉笑,只埋头干活。
李大力瞧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大当家一日不复宠,日子总胆战心惊的。
“牛四,你点子多,你想想办法。”
这时,牛小蛋突然跑来,一脸惊慌嚷嚷道,“不好了大当家,小少爷非要自己摘果子,从桑葚树上掉下来了。”
“鼻子朝地,都摔了好多血!”
牛小蛋一路跑来,急得脸通红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脚踩在碎石头上跑一路也稀里哗啦的响一路。
其实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李大力蹙着眉头追问时,他身边的霍刃已经丢了锤子箭步朝山里回跑了。
李大力也准备跟去追,下一刻就见着急要哭的牛小蛋瞬间喜笑颜开,一屁股完成任务似的坐在石头上。
“不是,牛小蛋,这什么情况?”
牛小蛋扯了扯汗湿的衣领,得意道,“小孩儿的事情你们大人少打听。”
李大力严肃道,“小少爷到底怎么了?”
你越凶,牛小蛋越是不说。
最后李大力也想明白了,要真出什么事情,牛小蛋哪还能嬉皮笑脸的。
这群孩子最近都不跟大当家玩了,天天爱粘着小少爷身后。
就他家胖虎,天天洗澡洗头,出门前要他娘闻了又闻才放心。
李大力想着大当家刚刚那着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大当家真是太稀罕小少爷了。”
小少爷虽然招人喜欢,但大当家这样确实挺丢脸的。
被踹了还眼巴巴跑去,像是这辈子离不开小少爷似的。
骨头硬起来啊,这么卑微简直丢男人脸,难怪小少爷会踹了他。
牛四听见李大力嘀嘀咕咕腹议,一脸看透又忍不住寂寞的神情,奸诈道,“赌不赌。”
“赌什么?”
“我赌大当家会被小少爷狠狠拿捏住。”
李大力瞪眼道,“这不显而易见?你当我眼瞎?”
牛四咬着舌头般的懊悔,他娘的,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个说法。
他明明是想说赌不赌是大当家拒绝了小少爷!
片刻前,桑葚树下。
时有凤正和李腊梅说话聊天。
李腊梅本是半真半假和时有凤套近乎,可说着说着,竟不由得剖析了几分真心。
因为小少爷的神情乖乖巧巧的,身上带的温和矜持和阔达,让人很舒服,忍不住嘴巴。
她回顾了自己这一生,从热心烂漫的少女到成家生子后的变了个人。
柴米油盐让她变得斤斤计较得失,男人和儿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后,她也变得自卑多疑。
生怕旁人在她背后瞧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她知道她变成了小时候可怕的婶子。
但她无力改变。
后来,牛三抢了刘柳上山后,那丫头一身倔劲儿,眼神就不安生。
她把十几年来压抑的憋屈苦闷都撒在了她身上,怕别人拿她寡妇身份说是非。于是她天天指桑骂槐说刘柳不检点到处勾搭野汉子。
村里人都知道她痛恨这点,自然不会再有人背后说她是非了。
可后面,在山洞里时,她明白了一件事。
小少爷和牛寡妇牛媚秋走得近,洞里也没传出关于小少爷的风言风语。而且,最可笑的是,说牛寡妇最多的,还是她和李春花。
年轻一辈如胖虎娘她们,压根就没嫌弃过牛寡妇,甚至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李腊梅突然明白了,她活了一辈子,把自己内心的疑神疑鬼当做假想敌,再用这个目光戒备着周围。全然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的可能性。
她还被老一辈观念束缚要忠贞不二,廉耻记在心头。可村子里的情势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就算是找野男人又怎么样?男人们又忠贞不二了?
一辈子要活到头了,除了生老病死,这世上其他痛楚苦闷还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只要自己看得开,活到老她也还是轻快的小女孩儿。
自己吓唬自己,这辈子都活不安生。
李腊梅说着,时有凤就静静听着。
李腊梅说完觉得内心平和了很多,就好像在祠堂跪拜忏悔一般,只是不同的是,面前这个是活人,是人人喜爱的小少爷。
这样的小少爷听见她自述作恶多端的过往,并没面露斥责,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宽慰。
李腊梅莫名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没那么沉重了。
李腊梅道,“我一生开悟的太晚,作孽了,不知道死后先祖会不会骂我不肖子孙。”
时有凤没说什么,因为他听出来李腊梅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他才十八岁还真能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开解不成?而且,李腊梅说这些堪称自揭辛秘的事情,也不是想他知道了,然后反过来再批评指着她。
李腊梅羡慕他的年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但什么时候重新悔过,都为时不晚吧。
又因为之前先祖显灵一事,内心定惶惶不安怕先祖怪罪,才想找个人诉说一番。
时有凤想着,抬头就见李腊梅看着他,像是希望她说话似的。
“我都没良心,怎么会感到不安,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怪事吧。”
你有良心,或者说你的良心随着指日可待的好日子已经复苏了。
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在接受苦行之外的惩罚。
时有凤道,“我想,如果你感到不安,应该是感受到了先祖的谴责叮嘱,但就像子女犯错母亲忧斥一般,重不在呵斥,而是在担忧,担忧自己子女也担忧被伤害的对方。所以,是不是做出具体的行动,给先祖表示自己已知悔过,先祖便会安心了。”
李腊梅,“好的好的。”
几番连声,目光有些出神又莫名激动地望着时有凤。
好像再希望他能说两句。
时有凤诚恳道,“听你的人生故事,我也悟出了自己一点人生。”
不要活在自我假想中,他往日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可家人并没这般认为,反而努力照顾他情绪。
就是他姐姐,其实经常会懊悔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说重了话,然后偷偷跑到假山后观察他神情。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一反先前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模样,显得小女孩气的很。时有凤也喜欢这样的姐姐。
李腊梅说的话还给了他另外一种触动。
他自己想认定的,就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有时候可能真只是自己的情绪臆想。
也许,霍大哥对他真的只有照顾弟弟的心思,真的是他自己一再一厢情愿的逼迫。
时有凤看着手心里的桑葚,嘴里有些酸涩的味道。
夏风在桑葚枝头飘跃,树下一老一少短暂的沉默着,神情又各自豁然,逐渐敞亮。
树上的牛小蛋爬下树,李腊梅见牛小蛋跑下山了,心里也惦记着儿子的嘱咐。于是把时有凤带去偏院子旁,等着大当家的找来。
“小少爷,我偏院子里种了李子树,此时早熟的都红了,要不带你去看看?”
时有凤有些犹豫。
李腊梅笑了,小少爷一颗善心愿意听她叨叨絮絮,此时倒是有些戒备了。
小柿子道,“去嘛去嘛,我也想看看。”
小柿子和一群孩子们都推着他去,时有凤便也稍稍安心了。
后院子的一颗李子树,枝繁叶茂又硕果累累,青红各半透着香气,只树下站着就心情舒畅了很多。
李子树也是种了几十年的,树枝高大,果子压弯的枝丫下垂,阳光下一溜圆润饱满的红果子像是红宝石一般漂亮。
村里种果子树,一般都是种山里,门前屋后种树会妨碍阳光,那么树底下的菜地涨势收成不好。
选择在家周围种,不难想象当时主人种下果树的心情,想必也是想着子孙爬着果树,欢声笑语吃个果子零嘴。
可惜,如今果子熟透挂满了枝丫,树上清冷,房屋破旧,人也孤寡伶仃。
不过好在,一切都向好的发展。
时有凤垫脚去摘,手臂使劲儿伸了还差一大截。
还试图原地蹦跶去勾那压低的枝丫,他仰着头眼底只落着红果子,丝毫没注意到院子一角的动静——正站着一个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男人。
霍刃连路跑上山,此时双手叉腰抑制不住呼吸。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果子的光斑落在白腻流畅的小脸上,那桃花眼盯着李子较劲儿,非要自己摘不可。
生龙活虎的,一看就是牛小蛋骗他。
或许是霍刃目光盯的一寸寸检查打量,时有凤觉得奇怪视线回扫,霍刃预判了他的反应,身形先退进了墙边。
时有凤见墙边草垛微动,只当是风吹。
可他心底还是有些失落,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是霍刃呢。
他简直病的不轻,好像入了魔贪了痴,一有风吹草动都是霍刃。
这种被牵引心神不能自已的滋味,时有凤心里拧巴难受。
难道他这辈子就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就真的忘不掉吗?
刚刚还疏朗的心底,涌起无限的委屈。
时有凤站在原地望着李子,夏风一吹,阳光透过果子枝叶五彩斑斓的晃动,那水汪的眼底像是最干净的湖泊一般,水波隐忍的细抖。
墙角的霍刃见着这幕,发干的嘴角紧抿,黝黑的瞳孔看不见底的深邃,手掌紧握成拳,眼里一闪而逝的情绪成了冷漠。
他垂眸不再看那侧影,脚步悄然后退转身离去,墙角人影落在了地面上。
时有凤余光扫见那熟悉的人影,警惕喊道,“腊梅婆婆,那墙角边有个登徒子,一直看着我!”
蹲在一边的胖虎和小柿子一听,立马原地蹦起来,拿着手臂长的竹竿,气势汹汹朝侧院墙角跑去。
胖虎大吼:“是谁!还敢偷看我们夫人!”
小柿子也凶巴巴道,“捉住他,把他带到大当家面前去!”
霍刃听见这动静,朝屋梁上看了眼,准备跳上去躲躲,可他裤腿突然被一只小狗咬住了。
他甩小狗之际,一群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凶神恶煞的胖虎面色一顿,抓耳挠腮,“是大当家啊?”
小柿子可比胖虎机灵多了,明知故问,“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呀。”
霍刃面色严肃,一副不跟小孩儿计较的模样。
冷煞的气势确实把一群孩子震住了,一个个没了主见,只摸摸头,回望时有凤。
时有凤走来,“什么时候大当家也如采花贼狗狗祟祟的。”
霍刃那天王老子的气势没了,就这么静静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又气又委屈,扭头也不和霍刃说了。
原本积蓄在眼底的眼泪一串串的掉。
霍刃沉着眉眼,手腕的肌肉用力紧绷着,手指捏的发白。
时有凤眼泪婆娑了视线,像个木偶似的,呆呆望着树上的果子,然后擦了擦泪水,环视一周踩到了一块土坡上去,这样倒是能摘两颗果子。
不过,时有凤脚刚踏上去一只,视线就被俯下来的阴影遮住了。
“那土坎被暴雨冲松散了,危险。”
冷不丁的把时有凤吓的一跳,可心里又升起了欣喜。
嘴上只道,“哦,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刃没动也没说话。
就一堵墙似的挡在土坎前面。
时有凤更气了。
时有凤气鼓鼓绕过霍刃,从旁边去踩土坎。
不过下一刻耳边被低沉的三个字轰的嗡鸣。
“抱紧我。”
天旋地转,时有凤回神过来,已经双腿坐在了霍刃的肩头上。
视线徒然拔高,红果子就在眼前,风吹动的沙沙声就在他耳边响动,底下孩子像是蚂蚁一样小。
孩子们欢呼道,“哇,打马马肩!”
李腊梅见时有凤脸都臊红了,笑着把孩子们都赶出了侧院子。
院子里安静了,遮盖屋檐的李子树下,只霍刃扛着小少爷矗立着。
时有凤浑身僵硬,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太太高了。
他紧张的手不知道抓哪里,最后捏着霍刃的耳朵道,“我,我怕高。”
霍刃耳朵被抓的紧又红,换以前铁定骂人。
但此时他本就亏欠,被揪着耳朵心里也愿意。
双手紧着小少爷的腰,粗糙的宽大手掌几乎把细腰圈在手心。
“别看底下,看果子。”
“可,可我手没抓稳的地方我还是害怕。”
他耳朵都要被揪掉了,还没抓稳的地方……
不过小少爷是真害怕,那细腰在他手心里抖得厉害,双-腿本能地紧紧夹着他脖子。
手却不知道抱着他脑袋,只揪他耳朵,真是吓到了。
霍刃心底不合时宜地起了逗弄心思,不过,他忍下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赌不起自己的未来。
他希望小少爷断。
他希望他来去自在轻盈,他希望他薄情冲动,希望他只是一时新奇。
而不是越陷越深。
忽的,柔软的指腹颤颤巍巍的划过侧脸,温凉的手心试探地抱着他下颚,冰蓝袖口带出一丝清雅的香气袭来。
浓密锐利的睫毛一抖,霍刃闭眼,汗水浸湿了紧锁的桀骜眉骨。
时有凤左手有了稳固支撑,胆子大了许多,开始伸手摘果子。
果子触手可及,还是向阳的果子颗颗饱满新鲜,阳光下莹润着亮泽,看得时有凤心情大好。
甚至短暂的忘记了和霍刃的拧巴,心里被一股雀跃的欢喜充满。
他一颗颗慢慢地摘,低头却见霍刃紧闭着眼睛,汗水浸湿了的睫毛像一一根根利刺似的黑亮。
指尖带着柔软的袖口一点点的擦着高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挺拔的鼻梁,正当他往下擦时,霍刃一直微颤的眼皮睁开了。
他微微偏头避开落在唇边的指尖,锋利的唇线微微张合,“摘够了?”
“我想摘那颗最远最大的,你往前面走两步。”
霍刃照做,时有凤伸手去够那颗果子,手臂都拉直了,手指还差几厘才能够到果子。
他今天是一件冰蓝色广袖长衫,此时袖口坠落露出白花花的手臂,袖口刚好擦着霍刃的唇边,随着手臂用力够果子,袖口衣衫轻轻柔柔的在霍刃下颚轻抚摩挲着。
霍刃偏头避开,抬眼看时有凤摘果子。
这一看,果子没看到,入目是一条白而细腻的手臂,绿荫下的光斑在手臂上跳动,皮表带着莹润透白的粉光。
小手臂内侧鲜红一颗朱砂。
那是守宫砂。
霍刃撇开眼,可不合时宜地想起小少爷刚刚给他擦汗的指腹,细腻柔软的过分。
时有凤余光察觉到霍刃避嫌的目光。
“霍大哥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这是哥哥肩膀顶着弟弟。”
霍刃没出声。
又哑巴了。
时有凤就是气霍刃这些天来时不时的哑巴。
明明以前都是霍刃逗他笑的。
时有凤咬了唇,张嘴就来了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
“我梦里守宫砂没了。”
霍刃眼皮一跳垂眸没了情绪。
“是霍大哥弄没的。”
霍刃呼吸一滞,喉结不禁微微滚动。
时有凤只觉得自己腰间的手劲儿大了,收拢一圈的紧握。粗糙的手心散发的炙热烫得他腰间酥麻。
时有凤霎时腰肢软了下来,浑身都没力气的偏倒。
霍刃眼疾手快,一手握着小少爷侧腰,再弯腰将人从肩膀上放下来。
可他还没将人放地上,他脖子就被细白泛凉的手臂环住了。
“我没力气了,你抱抱我。”
那声音近乎羞到极点的细抖,目光又带着义无反顾的果敢。
第47章 嘻嘻嘻
霍刃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犹豫道,“我身上脏。”
时有凤不要他抱了,确实嫌弃他脏,但又莫名的气。
两人站在原地没了言语。
谁也不看谁。
头顶的微风把绿荫吹动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落在两人肩头,蝉鸣渐渐燥热的厉害。
霍刃抬眼,见时有凤脸晒的薄红出了细汗珠,“回去吧,太阳大了。”
“你管我?我不要,我等会儿还要和浣青他们去河边捞鱼。”
时有凤说完,就气冲冲走了。
霍刃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时有凤消失在转角墙边,才心有余悸地扯了下腿跟儿处凹凸撑起的衣摆。
时有凤见霍刃没有跟来,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憋闷。
心里乱糟糟的,深深呼吸一口气,把乱嗡嗡叫嚣的思绪排除脑外。
最后无论如何都排解不了。
时有凤捡起地上的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头王八,在一旁题字:你挺能“蹩”。
画完后,又觉得自己傻兮兮的有病,总觉得自己像个情绪不定的疯子。
时有凤勃然小怒吃了一颗又一颗酸酸甜甜的果子,最后酸的小脸拧巴,心情平复了。
把果子给孩子们分了,他和李腊梅道谢,然后打算去老篾匠家里。
李腊梅先前和孩子们都去前院子了,不知道偏院子两人什么情况。见时有凤面色有些淡淡的不见开心,想来是大当家没哄好人。
她刚刚老远瞧见了,大当家都让小少爷坐在他肩膀上摘李子了。
这老话说的,这不是让人骑头上去了吗?
大当家这样放下身段追人,李腊梅活了几十年倒是头一遭见。
李腊梅想着大当家的好,不禁道,“小少爷,我看大当家是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他要是哪里做错了,小少爷多少给他改错的机会吧。”
时有凤哪里不知道霍刃对他好。
就是一边对他好,一边狠心拒绝他。
他像是被一颗糖钓在嘴边要吃又吃不到,最后脾气日益渐长,忍不住情绪。
时有凤没出声,眼里还有些委屈。
李腊梅见状忙道,“哎,小少爷这般好,如今还气着大当家,定是大当家做的不够好,是该继续努力努力。”
李腊梅又觑扫了时有凤一眼,“不过,我看大当家忍的也挺辛苦的。”
时有凤不解道,“他忍得辛苦?”
李腊梅肩膀松了,捂嘴笑,地上的影子都显得几分快活的好笑。
“是啊,小少爷忙着置气去了,但凡看看大当家的眼睛,就不会质疑大当家对你的心意了。”
“我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来,非要说,大当家就好像嘴里叼了快肉,饿得眼睛冒绿光了,却还是舍不得吃,时不时舔上两口含着嘴里怕没了。”
时有凤听的脸都臊红了。
“小少爷不信的话,下次注意看看大当家的眼睛,眼神是憋不住的。”
时有凤想起他表明心意那晚,霍刃的眼里只有无尽的冷酷和绝情。
从那以后,他几乎很少去正眼看霍刃的眼睛了。
如果要是腊梅婆婆说的这种情况……不,其实他心里一直觉得他不是单相思,不然他哪来的这种莫名耍脾气的底气和冲动呢。
说实在的,他在家里还没生过气。
他是习惯压抑隐忍的性子,此时回过神来,在霍刃这里全成了要哭要闹就委屈的娇气包了。
不知不觉地,他很享受这种释放情绪的感觉。
时有凤越想越觉得霍刃心里也有他,既然他因为什么事情隐忍而拒绝他,那他就使劲儿撩拨他,他也要霍刃不得安生。
反正他也只能放纵这短短小半个月了,与其抱憾终身,不如再次一搏。
只要霍刃心里有他,那难受的就不止他了,这样想想,时有凤内心好受多了。
时有凤想明白后,觉得神清气爽。
嘴里再吃一颗李子,酸甜可口入口回甘。
之前吃了老篾匠家的枇杷他要去道谢。
另外,他想问问,为什么要骗他说竹玲珑是霍刃送给他的。
如果没竹玲珑定情误会,他或许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又迫切地给霍刃剖析心迹。
时有凤一走,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也跟着走了。
就连牛四新捉的小黄狗都跟着时有凤后面跑。
小柿子嘀嘀咕咕,为时有凤抱不平,“小狗都知道跟着小少爷走呢,大当家怎么如此。”
时有凤下意识道,“霍大哥他要出力挖路嘛。”
小柿子道,“我看埋的不是路,是他的心。”
时有凤好笑,“谁教你的?”
“我,我偷听浣青和你说的。”
来到老篾匠家,老篾匠正好从田里清理淤泥回来。
他回家只是换个行头,需要拿大铲子把水渠里的碎石清理干净。
田埂上小少爷身后跟着四五六个孩子,本来老篾匠拿着铲子要出门,此时也坐门口等着了。
老篾匠还挺喜欢这小少爷的。
他身后那几个小崽子,以前时常朝他背后丢石子砸,欺负他孤寡。
但后面小少爷不知道怎么给孩子说的,这些孩子还跑来给他道歉。
顽皮像鬼童子的小孩子如今一个个在阳光下,一脸的童真鲜活,这到底是件好事。
“张叔,谢谢你的枇杷。”
时有凤走近,见老篾匠神色怡然悠远,“枇杷很甜很好吃。”
他知道老篾匠很宝贝枇杷,能让人摘着吃上一回,估计也是村里头一回。
时有凤有些局促,口头上道谢,他又没什么可以实际感谢的。
且不说拿李子借花献佛,就老篾匠和李腊梅家不对付,这李子也不能给。只想日后抄份佛经送来。
老篾匠倒是没觉得什么,丝毫不在意的摆手道,“都是大当家给小少爷摘的,要谢就谢他吧。”
提起大当家,时有凤本还要积累欲言又止的勇气,这下自然而然的问出口了。
“张叔,这竹玲珑,不是霍大哥要送给我的吧。”
时有凤盯着问道。
老篾匠利索点头,没一点被抓包的尴尬。
“为什么呀?”
时有凤即使内心有这个猜测,但是亲眼见老篾匠点头,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和奇怪。
老篾匠看了眼时有凤身后的孩子们,这群皮猴还挺懂事的;见小少爷和他说话都跑一边玩去了,一排排的蹲在水渠边。只是时不时回头眼珠子滴溜溜转,显然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这般七八岁的年纪,他也曾有过。
老篾匠抬眼望着蓝天白云下的绵延群山,远处最高那座山上有一颗几百年的大松树。幼时,他曾经和李朝河爬上树梢,想站在树顶看远方,想看看山外面是什么样的。
后来“李朝河”出山了,他们约定一起编制的竹玲珑,他再也没机会送出去过了。
老篾匠从久远的往事回神,瘦倔的脸上有丝恍惚笑意,喃喃道,“因为你们本该就是一对。”
“大胆的去追吧,人活一世,到头来还是惦记着年少时的纯真情谊。”
老篾匠眼里的沧桑幻化,虚虚的看着时有凤,却又好像透过时有凤看他的往事。
时有凤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哀恸,不知从何而来,只泪水怔怔而下。
时有凤想,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你只甘愿停留在鲜活热烈的年少,往后的岁月只带着一副死气沉沉的身躯和自我封闭的内心。
他好像懂了,眼前这个孤僻寡言的倔老头,也曾有一段难以磨灭的少年时光,以至于现在枯寂的眼里还时不时闪过一丝沉溺缅怀。
时有凤道,“谢谢张叔。”
时有凤从老篾匠家出来后,心里充盈着丰富的浓情触动。云团软绵绵的,碧绿的树梢在云影下晃动,夏风从山顶吹过,云影从山上呼啦冲下,遮住了大半个山村。
田间的水面、路边的野草、水渠边的孩子们都生机勃勃的,在不燥不急的日头下渡了一层柔和的黄晕。
时有凤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他一向诚实,此时也正视了自己内心。
他就是想要霍刃。
既然他心里也有他,为什么要遗憾错过?
不到手不罢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确信和坚定。
时有凤心情好了,走路脚步轻快。
他带着孩子们来到山下河边,这里一群哥儿妇人们在捕鱼。
河边连接农田,农田被河水倒灌了碎石、草屑藤蔓,此时田里也有人在清理。
站在河边,还能听见不远处峡谷传来的吆喝声、捶打声。峡谷腾升起的烟雾石屑也看的一清二楚,两边距离不过两里地。
时有凤一来,河边的妇人们就朝他打招呼。浣青更是朝时有凤挤眉弄眼的,趁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时有凤身边偷懒。
反正只要跟着时有凤,这些婶子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哟,想通了?”
浣青走近,见时有凤朝峡谷那边望着。
时有凤没出声,心里倒是无端紧张起来了。
浣青见他手指不止的细抖,摸了下,疑惑道,“你咋和牛小蛋他娘一样打冷摆子?”
牛小蛋他娘是觉得河里水还有点冷,所以打寒颤。
时有凤不会是紧张的吧。
“想男人想的?”
面对浣青的打趣揶揄,时有凤紧抿着唇角没出声。
浣青见时有凤这还没见男人就腿软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明明就生的貌美,却一副纠结没信心的样子。
浣青跑去把河里捞鱼的牛媚秋找来了。
浣青和牛媚秋,说起来还有点后娘小姐妹的情谊。
浣青他爹不管他死活,牛媚秋有时候会倚着门口,笑盈盈逗他,“没人疼的孩子,哭只会更加招人烦哦。”
嘴巴刻薄喜欢捉弄人,但浣青记得,冬天暴雪的时候,是牛媚秋给他找来了厚褥子。
后来,只要浣青搞不定的,他就去找牛媚秋。
可不,牛媚秋把王文兵耍的团团转。
浣青找到了牛媚秋,后者听见浣青说去时有凤那里,牛媚秋还对一旁的秀华婶子道:
“哎呀呀,你这下男人不仅要被我抢走了,就连你的主子也要被我抢咯。”
弯腰捞鱼的秀华婶子没出声,只手里捏着簸箕往水里沉了沉,而后一声不吭的继续捞鱼。
河面倒映着她那张看似隐忍麻木的脸,余光中,牛媚秋扭着腰肢水蛇一般淌过河里。
河水不深,将将在大腿处。
牛媚秋走后,一旁胖虎娘拿着渔网来到了秀华身边。
两人没怎么说过话的,但架不住胖虎娘实在想知道,小少爷和大当家到底怎么回事。
她听李大力他们一群男人讲,大当家这几天一改反常,整个人严肃正经的很。往常还会嬉笑勾肩搭背的,这几天没人敢靠近他说笑。
倒不是他脾气不好迁怒于人,而是那种好像没心思伪装,露出骨子里本来的冷酷寡言面目。
李大力说这是因为大当家被小少爷踹了,心情哪能好。
她却不这般觉得。
小少爷多喜欢大当家啊,她看得真真的。
不过,倒是大当家惹小少爷不快了,可能是真的。
两人这样闹别扭,小少爷脸上都没以往甜甜的笑容了。
胖虎娘心疼,再说阳春三月那样舒服的笑脸谁不想多瞅几眼,瞅了心情好啊。
所以,胖虎娘来问秀华情况了。
秀华倒是猜得出一二分,但她是不会说的。
不知道外面怎么就传出是小少爷把大当家踹了,不过这样也挺好。
要是知道是大当家拒绝了小少爷,旁人定会奚落嘲笑小少爷。
此时她也就顺着这个话口道,“就是村里人说的那样。大当家惹小少爷不快了。”
胖虎娘一听嘴巴半晌没合拢。
而后瞧着对面岸上的时有凤,他身边浣青和牛媚秋不知道在给他说什么,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少爷脸越来越红了。
以她对牛媚秋的了解肯定是劝小少爷,说好好珍惜大当家,一看就活好能干,人间好不快活。
胖虎娘想着,劝小少爷有什么用,小少年脸皮薄。
再说,这事既然是大当家的不对,那就应该从大当家那边使劲儿。
胖虎娘对秀华道,“你去给大当家的说说,就说小少爷被水蛇咬了。”
秀华闻言头都没抬,继续捞鱼。
她不去,感情胖虎娘也拿她奴仆驱使了?她有什么资格使唤她?她又为什么要听她的。
胖虎娘瞅她那拧巴钻牛角尖样儿,气恼道,“还以为你跟着小少爷心胸开阔了些。”
胖虎娘丢下这句话就自己去传话了,一旁周婶子瞧秀华蹙眉不屑的模样,没忍住道:
“我都看得明白,她要你去,分明是叫你在小少爷面前邀功嘛,别让牛媚秋抢了去。”
她知道最近秀华怕是因为牛媚秋和王二狗打的火热,心力交瘁无暇顾忌旁的吧。
秀华眉头松了,还是没说话。
继续低头捞鱼。
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把她面前一条一斤大小的草鱼往周婶子面前赶去。
周婶子见有头鱼往她膝盖上撞,弯腰双手一捉,鱼就丢进腰间的鱼篓里。
不禁咧嘴笑道,“嚯,这草鱼怕是饿傻了,往我腿上撞。”
胖虎娘跑去峡谷那边找霍刃去了。
霍刃正坐一块石头上休息,手里捏着什么看得出神。
等胖虎娘跑进了,才看清他手里捏的是一颗李子。
李子被捏伤了,沾染了石灰屑沫看着灰扑扑的。
胖虎娘抖了抖嗓子,还没出声,她男人李大力就着急道,“咋了媳妇儿,这么着急忙慌的,是不是胖虎又掉茅坑去了?”
李大力一急,胖虎娘原本还怕自己露馅要酝酿情绪的,此时真的着急起来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朝霍刃道,“大当家的,小少爷被,被蛇咬了口!”
霍刃一听,立马将那颗揉伤的果子揣腰间,大步朝河边跑去。
碎石被踩的飞溅,连路嘎吱作响,可跑几步脚步一顿。
胖虎娘盯着那背影一紧,懊悔自己结巴,大当家怕是怀疑了。
可大当家只是停顿一瞬,而后又继续跑去了。
李大力还摸不着头脑,“媳妇儿,你咋没告诉大当家小少爷在哪儿,他跑错地儿怎么办?”
胖虎娘喘口气道,“就隔着两里地,你没发现小少爷来了,可大当家的,早就发现了。”
“啊?你咋知道?我都不知道啊”
“大当家是朝河边坐的,要不是看到小少爷了,他会专门面相河边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当家这人最避嫌的。”
李大力恍然大悟,“也是,我说大当家咋突然跟其他男的一样,频频朝河边看了。”
“那小少爷真被蛇咬了?”
胖虎娘道,“没有,只不过是给他两人一个缓解的契机。”
李大力道,“好好好,不然我受不住这个怨夫,大热天浑身都冷飕飕的。”
“有这么夸张?”
“不止我啊,周围好多一起出工的都说忍不住打摆子,又热又冷的,看到大当家就怕的脱力。”
“希望小少爷能早日原谅大当家的吧。”
“小少爷,等会儿我把大当家喊来,你就在河边撩起裤腿,脚丫子在河里晃悠,保证看痴了他。”浣青信誓旦旦道。
时有凤脸被日头晒的薄红,有些不确定地扫了四周一眼,河水还是半黄不清的,河里的妇人哥儿都挽起裤腿,小腿经过冬藏此时初夏露出来都白花花的一片。
她们干活习惯了,可对时有凤来说还是有些脸皮薄。
不过他给自己煽风点火,这没什么的。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妨碍人,他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
爹爹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间美好。
时有凤想着,就脱掉鞋袜。
可……霍刃那个石头,确定露个脚就有用吗?
时有凤没自信地脱鞋子。
脚背露出来时,牛媚秋笑盈盈眼前一亮,“哎呀呀,玉足名器。”
时有凤听不懂。
浣青也不明白,只觉得时有凤的脚小巧白的发光,足弓弧度漂亮,脚拇指圆满的比河里最漂亮的白鹅卵石还好看。
旁人脚心通黄厚厚一层茧子死肉,小少爷没怎么走过路,脚心都白而粉嫩。
两人都盯着他脚看,时有凤有些不自在的把脚往水里藏。
山里初夏的河水还挺凉的,时有凤脚尖稍稍一沾水,就凉得一哆嗦,小腿立马撤回岸边。
落下月色衣摆遮着光溜溜的小腿,若隐若现的小腿弧度撩人的很。
霍刃一来就见时有凤抱着膝盖,眉头蹙着盯着河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时有凤正低头看脚尖有没有沾泥沙,还没看清呢,他小腿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
与之同时,他耳边落下急促担忧声,“咬哪里了?”
时有凤呆了下,霍刃的侧脸近在迟尺,额头的汗珠在紧实的小麦色皮表滚落,沿着优越鼻梁下滑,滴在他脚指头上。
一阵烫软的眩晕袭来,时有凤后缩小脚指头,脚背却被往前一带不容抗拒的强势。
心神紧张时,不禁想起李腊梅说的,看他眼神。
眼神是藏不住的。
时有凤眼神飘忽,竭力望向面前蹲下如山包的男人的眼睛。眼珠子很黑,暗藏着急切和焦躁,可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冷静和冷漠,乍看五官深刻又神情严肃规矩的厉害。
“咬哪了?”
霍刃见时有凤呆呆的看着他,不由地想,怕是被吓傻了。
他一手轻轻抓着小腿,漂亮盈润的弧度凹陷在蜜色厚茧指腹下,虎口刚好掐在那突出的秀巧的脚踝处。
霍刃低头来回看了几次,稍稍把落下的衣摆往上提了下,小腿光溜溜的没瑕疵。
没发现伤口。
正当他准备抬脚检查脚指头时,余光见小少爷的双手揪着袖口,浑身都拧巴的颤抖着。
霍刃目光下意识上移,可目光扫过流畅的下颚,落在那唇角紧咬泛红的唇瓣时,飞快撇下视线,手松开了时有凤的小腿。
“嘶~”
“怎么了?到底咬哪里了?”
霍刃自己一松手,时有凤一副要哭不哭的像痛的厉害,语气不自觉着急道。
时有凤蹙着眉头,小脸拧巴的难受,“什么咬了?你捏的我小腿麻了。脚底板抽筋了。”
霍刃一滞,回头目光一扫,刚刚还在附近的浣青和牛媚秋都去河对岸了。
霍刃明白了。
无言蹲下,重新抬起时有凤的小腿,给他轻轻的揉着。
脚踝线条伶仃柔美,盈润的小腿乖巧软绵的躺在手心下,像是握着一抹白腻的柔软丝绸,揉的霍刃起了心火,眼里越发冷漠。
霍刃的手掌全是茧子,刺激的时有凤一阵疼,他眼泪控制不住的掉。
“霍大哥,疼,轻点。”
一滴眼泪啪嗒滴在霍刃虎口处,像是冰与火的触碰,霍刃那稳稳提刀的大拇指忍不住抖了抖。
手心下的小腿肚也不住的细抖着,细腻嫩滑的奶白皮下生了热流,沿着时有凤的小腿一直攀上了他单薄的肩膀。
最后,小少爷无力招架,浑身都在发冷,脸却热的通红。
霍刃垂眸,左手掌端着脚心握着脚拇指,右手轻轻的找脚心下的穴位,从脚后跟往脚拇指处揉按着。
他找到穴位,轻轻按下,小少爷肩膀一歪,整个人软倒在他的怀里。
清雅的香气夹着湿濡压抑的呼吸声袭来,霍刃喉结微动,伸手揽住了小少爷。
低声问道:“好了吗?”
时有凤臊的慌,不答,但也一直盯着霍刃看。
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
眼皮垂着弧度锋利冷峻,可他没错过眼尾睫毛不受控制的细抖了下,眼珠子避讳又隐忍的瞥着余光。
还有他肩膀挺得笔直堪称僵硬,下颚暗暗咬合紧绷着侧脸线条,这一切都是掩饰隐藏的模样。
时有凤心里暗喜,手心热的厉害,双手揪着霍刃肩头的粗布,轻轻道,“霍大哥。”
霍刃耳边微动,温热的呼吸落下霍刃不禁偏头,不看他。
时有凤见这样子,想起他爹爹给他说的妖精和圣僧的故事,嘴角忍不住弯弯。
他悄悄翘了翘脚丫子,压着得意,捏着嗓子轻轻柔柔道,“哥哥~你睁眼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霍刃回头垂眸看了一眼,见他脚动的灵活,起身走了。
那背影僵硬,走了几步后又冷漠的肃杀。
“你,你,你落荒而逃的样子真……好看。”
时有凤有气的神色很快笑了,因为霍刃走几步后便跑了。
还崴了下脚。
几分狼狈。
慢慢收回视线,低头把小腿放进凉凉的河水里晃悠,被捏软的脚心才渐渐有了力气。
浣青不一会儿就和牛媚秋来了。
“那么大块头,却怕你这个小不点诶。”
浣青道,“没看出来啊时有凤,手段可以啊。”
时有凤茫然。
牛媚秋倒是摇头,“小少爷不会啊,他只是靠想和男人亲密的本能接触。勾人手段一点都没有。”
时有凤低头默默补充了一句,严谨道,“是想和霍大哥……”
牛媚秋哑然一笑,小少爷倒是和城里那些虚伪遮遮掩掩的少爷小姐不一样,倒是十分坦诚。
“你这样温温吞吞的,一般男人早就溃不成军扑来,但大当家不行。”
说的很了解似的,时有凤心里有些吃味。
但他知道这种情绪是正常的,倒是也坦然的望着牛媚秋,虚心求教。
牛媚秋越发喜欢小少爷了,开口道,“我当时使尽浑身解数,他都纹丝不动看我不带一丝感情,小少爷你要更加主动点。”
“唔,我还给他下过春药。”
时有凤心里一紧,“那然后呢?”
牛媚秋道,“就喝了,然后没事人一样和一群男人喝酒划拳一整夜。”
时有凤心里甜蜜蜜的,霍大哥对他总和旁人是不同的。
牛媚秋道,“先别偷着乐,这么说吧,你既然想勾引一个男人,那你就要做好引火自焚的后果。”
时有凤脸一下子就爆红了。
一汪风平浪静的死水,见过风见过鸟,便开始日日都想云的到来。再也回不去了,奔流涌动才是本能。
他挽起袖子看手臂上的守宫砂,最后咬唇道,“我知道,与其在后宅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我宁愿选择让心跳噗通,让血液沸腾的未知。”
时有凤双手捂脸,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早在踏出第一步时,接下来便自然而然了。
他知道年少冲动也知道违背礼法,可他仍旧会义无反顾走向轰隆昏暗的傍晚。
即使梦醒了也无妨。
他会脸红心跳,不可遏制的想他。
时有凤自己知道,除了初尝情爱的眩晕,也是因为这种冲破束缚,自由生机的力量吸引着他。他十分享受自己追逐的过程,也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时有凤闭了闭眼,神情少有的肃穆,下了决心像奔赴一场战争,攀登一座高山。
浣青见他这样,“那我现在去叫大当家的了?叫来好好勾引一番。”
时有凤摇头,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一天中霍大哥已经跑来看他两次了。
每次都着急忙慌的,一看就是有人给霍大哥说他出事了。
“狼来了可不能多用,要是被霍大哥察觉出来,他不来了怎么办。”
牛媚秋却道,“浣青你去试试。”
浣青有点犹豫,觉得时有凤说的有道理。
牛媚秋道,“放心吧,他还不知道这小把戏么,直钩也上,他自己咬着心甘情愿。”
时有凤听了,顿时有些疑惑,“我想,我应该认真再问问霍大哥为什么要拒绝我了。”
牛媚秋摆手道,“他心里是有你,可你一再剖析心迹,他还是冷漠拒绝,说明他真有无法解释的缘由。”
浣青想到时有凤被拒绝好几次,顿时对霍刃没好气,“什么缘由?难道杀父杀母之仇?还能比这个大过天的?”
时有凤还真顺着血海深仇想了下,他父母都与人为善,只接善缘不接仇恨。
浣青道,“我看时有凤你这条件容貌,又何必挂这颗木头上,时家小少爷倒追显得他多能耐似的,指不定心里多美。”
要换往日,浣青说的理直气壮。但和时有凤待多了,他能换位思考有共情了。
浣青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时有凤现在要的不是泼凉水,而是帮助。
但是他旁观者清,霍刃这人就显然想要断情绝爱。
看着时有凤飞蛾扑火,他心里不得劲儿。
时有凤看着浣青眉头蹙着疙瘩闷闷不乐,拉着他手腕晃道,“没关系嘛,千金难买我乐意,或许哪天我突然就想通了,不喜欢他了。”
浣青哼哼道,“你最好让我看到霍刃跪着求你那天。”
时有凤脸色一滞难为情,浣青恨铁不成钢道,“只是说说就心疼了?”
牛媚秋见两个小家伙打打闹闹的,她朝峡谷那边望去,只见霍刃朝他们这边看着。
“大当家都成望夫石了。”
牛四表面幽怨,内心别提多爽。
让你伤小少爷的心,现在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李大力倒是唉声叹气,像是他自己和媳妇闹矛盾似的。
瞧大当家抡着锤子,那力道发泄的可怕,像是一锤头捶暴人头似的,石屑飞溅的吓人。
牛四眼珠子一转悠,有了个注意。
“大力,你媳妇儿那边是不是有把锤子没拿过来?”
王文兵一直伺机想表现,此时哪不知道牛四的想法,忙道,“是的,我之前过去的时候看到了。”
李大力啊了声,疑惑道,“我不知道啊?”
一旁轰轰捶石头的霍刃道,“我去看看。”
牛四无声啧啧,瞧人急的。
可霍刃走几步后,又回来了。
回来后一声不吭地狠狠砸石头。
牛四悄悄观察霍刃神情,那原本动摇的脸色此时唇角紧抿,像是内心做极大的斗争。
牛四也不知道霍刃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在情爱面前婆婆妈妈的。
谈情说爱比杀人还难?
牛四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摸到了症结,悄悄问李大力,“大当家还是童男吧。”
“山洞里,你家离他们棚子位置近,有没有动静?”
李大力奇怪看他一眼,“我哪知道?”
牛四越发肯定了,没尝过鲜才别别扭扭出不得世面。
一心想融入集体的王文兵悄悄凑近,“可能是大当家活不好,所以小少爷才嫌弃他,一直哄不好人。”
李大力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转头看向霍刃,握着锤子手腕青筋鼓动,麦色肌肉涌动淋着汗渍,泛着蜜色光亮,那腰背腱子肉看着就能干。
李大力往下瞅了瞅,目光落在了霍刃的裤-裆上。
李大力瞅了,不敢明目张胆看的牛四和王文兵也正眼盯着了。
霍刃一锤子把面前抱大石头敲的粉碎,吓得三人连连后退,霍刃斜眼扫去,“闲的很是吧,今天没把你们前面的小山坡挖平,谁都不准下工!”
李大力吓得吞口水,愣愣道,“大当家的,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凡事都能熟能生巧的。”
有七个婆娘的李大力自认为很有睡服力。
很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当家为什么失宠了。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傍晚收工的时候,就连刘柳都不禁起了八卦心。
她走到小少爷身边道,“真是大当家活不好吗?”
时有凤正挽着裤腿在河边翻螃蟹,当然他就翻个小石头得个新鲜,螃蟹都是小柿子捉的。
时有凤抬头,一脸玩的泛红又兴奋,全然没一点沮丧的样子。
刘柳不禁佩服小少爷,就是这样,男人不中用踹了换下一个。
时有凤疑惑道,“霍大哥干活很卖力啊。怎么说他不好呢。”
刘柳怜爱地看着时有凤,小少爷就是心善啊,还给大当家的留面子。不过全村人都知道了。
刘柳道,“小少爷还不收工吗?”
时有凤还没玩够,尤其现在收工的人走了,河边安静了,水清了,河里的小鱼小虾看得见,翻螃蟹的机会都多些。
“我等会儿再走。柳婶子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感觉你面色有点累坏了,看起来有点苍白。”
刘柳也觉得这两天有些乏力,时冷时热的。可能是初夏河水还是有点凉,但干起活还又有点热。
刘柳道,“行,小少爷也别多玩水,还是有点凉的。”
河里的妇人都断断续续走了,浣青、牛媚秋还在一旁看着时有凤,秀华婶子也没走。
两方人暗暗的较劲儿,小柿子倒是没察觉到什么,时有凤指哪儿,他翻哪儿。
不过一会儿,小柿子就体会到秀华婶子的心情了。
因为胖虎和牛小蛋他们来了!
他们抢了他的活,本来是他翻的,结果胖虎一口气把河边的石头全翻起来了。
像一头小熊似的吭哧吭哧的,就连牛小蛋都赶不过他。
小柿子撅着嘴巴不高兴。
时有凤道,“小柿子你也累了,休息下。”
“我不累!”小柿子委屈道。
时有凤道,“那就捉螃蟹,咱们今晚就吃炸螃蟹。”
小柿子忙道,“好呀,秀华婶婶做的肯定好吃!”
几人就这么吵吵闹闹的玩着,红霞落日洒在水面,清凌凌的闪动着光。
日头渐渐下山,周围安静起来,峡谷方向传来的零星打击声尤为明显,河面都被震水波晃动。
秀华见天快黑了,走山路回去不安全,“小少爷,咱们要不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时有凤一抬头,水雾蓝的天空朦胧飞过鸟雀,星子已经在粉团云絮里闪烁了。
“好。”
他说完,下意识朝峡谷望去,那边还有几个男人。隐约身形中有一人格外拔高健壮,是霍刃。
霍大哥还没走。
时有凤刚刚还玩的忘乎所以,此时又紧张拧巴了。
他想要不要过去喊他收工。
牛媚秋道,“等着他过来啊,主动送上去可没他抓心难耐跑来好。”
浣青道,“可是天色要黑了。要是不来怎么办?”
小柿子道,“我去喊,就说小少爷脚崴了。”
牛媚秋道,“好,我们一群人都散了,最好躲一边树后面,要是大当家见小少爷一人在河边,定担心过来了。”
浣青也觉得可行,但不放心的问时有凤,“勾引人不会,投怀送抱会吧。”
时有凤脸热,但信心满满道,“就是往他怀里倒。”
浣青放心了,连说孺子可教。
一群人散开了。
河边只时有凤坐着,他穿好了鞋袜,清透见底的河水倒映着他含羞带怯又蠢蠢欲动的脸色。
他丢一个石子把水面搅乱,心里却跟着水波荡漾晃动着。
另一边,小柿子半路上就碰见收工回走的霍刃。
小柿子还没开口,霍刃就道,“这次又是什么借口?”
小柿子被抓包有些慌,不知道是遮掩破绽还是怎么的,求救的本能让他先发制人。
仰头捏拳大声道,“我讨厌大当家,你总是让小少爷哭!”
“以前吓唬小少爷,现在又伤他心,我讨厌你!”
小柿子说完就跑了。
霍刃没动。
夕阳把身影拉的老长,周遭河水汩汩声响。
半晌,霍刃才抬脚朝河边走去。
石子在他脚下嘎吱碎响,薄暮落在他冷峻的眉眼处,整个人都隐匿在余晖阴翳里。
霍刃来到河边时,伊人独坐水边,远山归鸟近水笼纱,一缕晚霞披在他背后青丝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霍刃脚步顿了顿,朝河边走近。
时有凤听见脚步声,原本戏水的手指顿时僵硬地不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可能是惦记着浣青说的勾引任务。
或者他心里还是觉得羞臊难堪的。
时有凤想表现出那种听见动静不经意间回头,可实际上仓皇回望,就见霍刃慢慢朝他走近。
逆光,看不清霍刃神色,长长的身影在前,背后是一片巍峨青山。
没几步,夕阳下的身影遮住了时有凤头顶,时有凤忽的身上一阵冷颤。
那身影越来越近,他手指越不受控制的抖着。
镇定,镇定。
勾引,勾引。
投怀送抱,对,就是这个。
时有凤脑袋晕乎乎,蹭地起身。
眼见那斜影越来越近,逆光的五官也应该清晰了,可时有凤眼前还是模糊一片只一个粗糙的冷峻的轮廓。
时有凤脑袋嗡的一声,竟朝河里跳了去。
躲在树后的浣青抬手捂脸,不忍直视。
“叫他投怀送抱,他投河干什么。”
一向对外人寡言的秀华道,“这是因为小少爷极度信任大当家的,再者,他受的礼教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出蓄意勾人的手段。”
牛媚秋瞧了秀华一眼,而后继续笑盈盈瞧河边。
只见原本不紧不慢地大当家,见小少爷往河里跳,身影紧绷纵身飞去,伸手拉住了要跳河的时有凤。
时有凤指尖堪堪扫过河面,凉意袭来脑袋清醒,才惊吓回神自己干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惊慌,他腰就被紧紧揽住,被结实的手臂回带,一个回旋衣摆翩跹,他被抱进了怀里。
他脑袋被紧紧搂在胸口处,霍刃的心跳在他脸颊下猛烈震动,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
掩不住的后怕:“不要干傻事。”
时有凤原本惊吓紧拧的心一下子就放晴了。
他脸颊蹭了蹭霍刃的胸口,嘴角梨涡漾漾,“我没有跳河呀,霍大哥知道的,这河就膝盖高,也淹不死人的。”
霍刃闻言,闭了闭眼,神情逐渐冷却。
时有凤见他又这般寡言冷脸,委屈袭来更多是较劲儿的不甘心。
心里来了劲儿,他面上无辜的推开霍刃。
霍刃顺势松开了他。
时有凤望着霍刃刚毅的侧脸,昏昏红日照着一条浅河,河水静静淌着,时有凤揪紧了袖口下的手指。
他道,“霍大哥,我脚还是有点抽筋。”
霍刃下意识俯身去看,时有凤忽的双手环住他脖子。
小脸仰近,霍刃冷酷无波的眼眸瞬间睁大。
羽毛似的触感落在他脸上。
小少爷在他脸上亲了下。
眼底剧烈晃动薄冰碎裂,炙热的东西暗涌的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有凤。
时有凤脑袋也晕乎乎的,于是用力环住霍刃的脖子以做支撑,他的眼睛忍不住瞧这一刻霍刃的神情。
那深邃眼底翻涌的情谊烫软了时有凤拧劲儿的目光,他腰身贴去,仰头寻着霍刃的唇角。
霍刃呼吸一滞,盯着那水润粉唇而后抑制不住的粗重。
他拧眉扭头。
推开了人。
时有凤被推的一个趔趄,没来及的反应时,就听噗通一声。
四溅的水花浇了他懵头一脸。
河里,霍刃狼狈的往河底钻。
但深河被洪水砂石填了,河变浅了。
霍刃弯腰没钻动,只好双膝蹲在河里,又神色不明地望着岸上的小少爷。
时有凤怔怔,看着河里难以自控的霍刃,蓦然一笑。
他坐在河边,从河里掬了捧水,朝霍刃难掩尴尬的五官洒去。
“伸不了腿,钻不了洞的霍老鳖。”
第48章 呼呼呼
噗通一声,惊的树后面浣青、牛媚秋、秀华等孩子们都齐齐跑了出来。
不就是亲个脸吗,一个好好大男人竟要跳河!
亲一口,要他命了。
浣青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秀华也惊到了,小跑几步去看时有凤反应,只见时有凤还在笑。
小少爷这会儿为什么笑。要是她的话,定是羞地想投河自尽了。
不过,小少爷没事总归松了口气。
牛媚秋扭着腰肢,扬着轻柔的调子,“小少爷为什么笑你就不知道了吧。”
秀华见牛媚秋走上前,一点都不想和她有交际,朝时有凤快走几步。
就这样,朦胧落日的河岸边,四个大人加七个小孩子,一字排开齐齐站在岸边。
目光都落在了河里一大坨黑影上。
霍刃见突然跑出来这么多人,定在了河里。
时有凤坐河边晃着双腿,“霍大哥,你起来吧,我不亲你了。”
周围孩子哈哈哈大笑。
“大当家好没种啊,亲一下就跳河。”
“夫人最厉害!”
时有凤抿嘴忍笑。
那红霞光影和水波交织雕刻的五官劲野又挺拔,河里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他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
原来逗人这般得趣。
难怪霍大哥总喜欢逗他。
哼,可惜他现在是闷葫芦哑巴一个了。
时有凤见霍刃还不动,笑道,“霍大哥?你莫不是脚指头在河里挖洞,想要钻出去吧。”
牛小蛋煞有其事道,“挖洞多麻烦啊,大当家干脆直接游下去得了。”
要是游得动,他会杵在原地?
霍刃还蹲在河里没动,只隔着淼淼水雾盯着时有凤。
斜阳没落进那漆黑的眼底,让人看不清他什么神色。
一边躲在树后想汇报任务的老罗,忍不住摇头。
他们头儿,一人一刀一马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首级。
那是何等辉煌的战绩,军中士兵的楷模。
如今倒是被岸边上几个手无寸铁的哥儿孩童逼得不能上岸了。
这传出去,谁能信。
老罗目光忍不住打量时有凤,就是这么一个小哥儿,让他们头儿一次次破例。
据他知道,老大做了很多药性训练,可没哪一次是需要跳河冷静的。
唯一的一次,都落在了这小少爷身上。
如今只是亲一下就这般反应……
老罗目光不由的从头到脚打量时有凤,姿容堪比画中仙山中魅,气质又干净单纯,对男人来说可不是行走的春-药吗。
老罗这般想着,忽的一记石头从河里飞来,他看痴了来不及躲避,堪堪擦他脸颊而过。
火辣辣的。
老罗捂着脸,如猴子似的跳入山林中。
“大当家拿山猴子撒气。”胖虎不赞同道。
“夫人说要正视自己的脾气和想法,并加以反省。”
小胖墩话越来越多了。
霍刃没理他,孩子们见状直接下河和霍刃打水仗。
七个孩子围成圈,对着霍刃浇水,霍刃浑身湿透显出健硕肌肉。
岸上的浣青、牛媚秋、秀华小柿子见状都先走了。
时有凤也要跟着走,浣青要他留着等会儿霍刃好背他,但是牛媚秋却拉着时有凤走了。
时有凤也是要走的,不然看男人洗澡太难为情了。
回村的山路多沙树和荆棘藤蔓夹道,是一条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此时山里安静下来,雾气将暗中,偶尔响起一声声闷闷咕咕鸟叫。
从昏暗的后背传来,从夹道渐暗的林子里传来,安静地只听见几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虽然四个人,时有凤走中间,时有凤还是有些害怕。
外加山路难走,时有凤拒绝了秀华背他。
浣青还在遗憾,此时出声道,“我就说嘛,留在原地,大当家肯定会背时有凤的,湿哒哒的肉贴肉,哎哟……”
时有凤脸爆红,第一反应是立马捂住小柿子的耳朵。
他伸手的时候,小柿子已经双手捂着耳朵,不明所以的朝时有凤眨眨眼。
鬼灵精怪的。
等时有凤没看他了,又悄悄没捂那么严实了。
牛媚秋道,“虽说咱们小少爷是主动进攻,但是讲究以退为进,钓着人自己一步步追来。”
浣青顿悟了,“难怪,王二狗被你迷得摸不着北。”
这话一说,走在最前面的秀华身影顿了下。
而后刚刚欢脱的气氛有些僵硬。
时有凤也察觉到了。
秀华走最前面,牛媚秋走最后面,两人一直较劲儿似的。
时有凤斟酌言语没开口,浣青就毫无忌惮。
浣青道,“王二狗又不是好东西,你们争什么争,是不是路上一托狗屎你们也都要争争。”
时有凤没说话,但总觉得两人不会是为了争一个男人。
不过,秀华婶子骨子里是高傲敏感的拧巴,她以污点斑驳的男人为镜子,凸显出自己的操守美德,颇有另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
而牛媚秋,她只是单纯的喜欢拿捏男人。王文兵和王二狗,她选择了王二狗,就是因为王文兵不如王二狗这么听话好捉弄。
时有凤想着,一个没注意脚下,身子一偏差点往一旁荆棘栽去。
幸好浣青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浣青没好气,“霍刃那个狗东西怎么还没来!”
时有凤心慌未定,软软道,“你不能骂霍大哥。”
浣青要被气死,时有凤道,“那我自己骂好嘛,我以前也经常骂他的。”
浣青高看他一眼,“偷偷骂的吧,骂的什么?”
小柿子大声道,“大黑熊!”
浣青噗嗤一笑,时有凤朝小柿子看去,小柿子立马紧紧捂住耳朵,无辜地眨眼。
时有凤这会儿心里确实有点委屈了,他本以为霍刃会追上来的。
算了,就连他只轻轻亲他一下就要跳河,怎么会在这时候追上来。
时有凤小脸落寞了。
浣青道,“哎,哎,大当家来了。”
时有凤飞快回头,只见霍刃在前面跑,后面跟了一群孩子疯闹。
山间小路,霍刃大长腿如履平地似的,不一会儿追在了他们身后。
也湿哒哒地掉了一路的水珠。
孩子们嬉笑大喊,“大当家连路撒尿啦。”
走在后面的牛媚秋和浣青识趣地上前了。
两人从时有凤面前擦肩而过还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时有凤遭不住调侃,转头也要走。
不过他手臂被拉住了。
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霍刃的手臂滚落在时有凤的手腕处,袖口瞬间浸深一片,手腕处湿热湿热的烫人。
霍刃拉住人后没看他,自顾自脱了身上的短褂子,拧了下湿透的粗布,而后捯饬掸了掸才穿上身,一粒粒系好扣子。
胸肌太大,绞丝盘口显得委委屈屈的,像是蹲守不住里面猛烈的凶兽一般。
湿布贴身裹着,霍刃也有点难受,扯了扯脖子和胸口处的布料,才抬头看时有凤。
小少爷望着天上浅浅的弯弯月,青丝下的白腻耳垂泛着一层绯红。
霍刃解释道,“孩子们太熊了,绊住我才来晚了点。”
时有凤反而不说话了。
霍刃也没看时有凤了,伸手试探地揽了下他的腰身,见人没拒绝才将人拦腰抱起。
一如那日逃跑的傍晚抱在胸前。
霍刃记得他怕鬼又怕豺狼。
时有凤脑袋枕在结实的手臂中,嘴角忍不住弯弯。
两人路上没都没说话。
耳边时远时近的幽静闷声鸟叫,时有凤听来也只觉得山间自在的宁静。
没一会儿,后面传来跑来的孩子声音。
牛小蛋笑嘻嘻道,“大当家你说话要算话,你可是有把柄在我们身上的!”
霍刃道,“一言九鼎。”
四个字声如洪钟在山谷回响,时有凤后背被胸口气声震动的微微偏了偏。
“什么把柄呀。”
霍刃没回答。
时有凤想了下,“难道是霍大哥给了孩子们封口费?”
霍刃没出声,只抱着时有凤的腰身紧了紧。
月色薄暮下,时有凤瞧见那眼底闪过一丝难为情。
时有凤舒服了,美滋滋的在霍刃怀里动了动,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月色如水,虫鸣悠闲,偶尔闪过一只萤火虫落在小路旁的小草上。
霍刃顿了下脚步,提醒时有凤看,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安静的阖着睫毛,吹弹可破的脸颊泛着一点浅红,神色是玩的尽兴的餍足。
一条蜿蜒小路,清风朗月。
霍刃抱着怀里沉睡的人,一剎那竟希望是永恒。
可,他终究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而小少爷只属于偶尔梦回的世外桃源。
回到石屋,秀华给睡着的时有凤洗漱擦身子,霍刃出去了。
后院山林里,老罗拍死了一只又一只蚊子,终于把霍刃盼来了。
“再不来,我就被蛰的像大头了。”
霍刃看了老罗一眼,“你那里不是有蚊虫包?”
“明天送来给小少爷。”
老罗哑口无言。
他就说他们头儿真是天生的土匪料子。
霍刃看了他一眼,神色严肃,“说正事。”
老罗认真道,“齐王的驻军已经驻扎在青崖城外了,正在和城里的太守谈判,意图围城。”
霍刃道,“自古围成兵力皆是数十倍围一城,齐王的二十万兵力困不住青崖城。”
“青崖城周围屯兵,粮价必定飞涨,调查下青崖城哪些势力暗中操控物价。”
“是。”
“时家多注意点,暗中派人护着。”
老罗觉得这点有些不像霍刃了,这明显就是感情用事。
时家到时候是敌是友都未可知,不过提前看着也可以防患于未然。
时家在城中还是有一定声望和名誉的。
“你后天出山,给时家家主送封平安信,就说不出小半月送人回府。”
出山路还没通,老罗他们出山打探情况和外界联系都是攀岩走的燕子洞。
老罗道,“山下不少受灾的村子出现了疟疾,卧龙岗会不会也……”
一旦出现疟疾,这里的医术水平落后,必将大范围传染死人无数。
而且就算是在京城,也没有一位名医敢说自己能有方子治好疟疾。
霍刃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挖窑洞炼石灰,这次山洪灾后腐烂的动物尸体少,也及时掩埋了。这些天都吩咐村民每日熬白茅根柳树皮喝水。”
老罗点头,已经将能预防的都准备了,要是还有疟疾,那便是天命了。
“洞里那些土匪驯练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
霍刃瞧老罗一眼,“这是你身为一个副将说出的话?差不多是多还是差?战场上每一点消息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的一句话背后都是千千万万人命。”
老罗被批了一顿,悻悻回去了。
霍刃原地站着,望着脚下沉寂的群山峻岭,而后才顶着一轮圆月下山了。
下山时,他路过一片林子有萤火虫星光闪闪。
霍刃随手捉了几只。
他回到石屋的时候,秀华婶子正在堂屋里对着油灯缝缝补补。
她五岁的儿子小石头顽皮的很,成天爬树掏鸟蛋挂破衣裳,秀华婶子只有夜里得空时才能补补。
要是在她自己家里,李春花看见她晚上点灯,定要数落她。但是在石屋里,这里倒是灯火通明。
不为别的,因为小少爷怕黑,大当家吩咐通宵点着灯。
一斤豆油可以点十多个时辰,一斤油就四两银子。
就是她以前在城里,那也没有夜夜点灯的这般阔绰用法。村里都舍不得用油,晚上实在要光亮就用葵花杆混合晒干的牛屎做火把。
大当家对小少爷的心意,她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道两人中间遇见什么困难,两人有些别扭。
但有情人的别扭也是甜的。
秀华一边缝补一边想着,一会儿霍刃就回来了。
秀华见人回来,她就走了。
临走还见霍刃双手捂着什么东西,指缝细里透着一闪闪的微弱荧光。
秀华笑笑,眼里有着艳羡。
“小少爷睡了?”大男人压着嗓子问。
“睡了睡了,今天玩累了睡得早。”
房里点着豆灯,时有凤已经醒了,枕着枕头抿着嘴角一脸紧绷的戒备着,神色张望显然在等人。
但是他又努力压制情绪,手指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毛的脑袋,娴静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着长长的刷影。
“醒了?”
时有凤听见声音立马抬头看去,眼里有光,“嗯,霍大哥不在我睡不着。”
他说完,像是觉得太直接了,开口道,“我怕又有蛇。”
霍刃点头。
他走近把桌上的灯吹灭了。
不待时有凤觉得奇怪,霍刃手心里飞出了几只萤火虫,黑夜里闪亮亮的。
时有凤眼睛睁大,欣喜道,“哇,萤火虫。”
小毛看着一闪闪的光,直接从时有凤怀里跳着扑去。
一时间受惊的萤火虫扑闪的更快了。
时有凤看向床边的霍刃,借着朦胧月色坐直了身体。
他直直盯着霍刃的脸,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莫名觉得四目相对有些烫热和羞臊。
“霍大哥,我不信你对我没情谊。”
霍刃没答。
静静的伫立在黑暗里。
时有凤揪着被角,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又要做某种决定一般。
霍刃听的心头一紧。
“霍大哥,接下来我问的话,你能不能……”时有凤说着有些微微哽咽。
他低头垂下脆弱的细颈,捂脸轻声道,“你能不能不要骗我,认真的回答我?”
霍刃捏着拳头,掩眸子沉默。
“就一次好吗,就认真坦诚的回答我一次,我保证知道真实答案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像是更加不安地捂着脸,声音更加闷而颤抖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正经事了,你不能骗我。”
霍刃微微呼吸,才发觉嗓子有些干涩的滞痛。
呼吸停顿了片刻。
他轻轻滑动喉结,闭眼道,“好。”
时有凤伸手拉着他手背。
凑近,仰头望着霍刃那几乎妥协和心神动摇的神情。
微微笑道:
“明天早上吃什么呀。”
一字一句慢吞吞的。
明天早上吃什么呀。
心弦断裂。
霍刃猛然睁眼看他,只见时有凤嘴角梨涡浅浅,一脸狡黠。
“说呀,明早吃什么?这可是顶重要的人生大事。”
霍刃眉头跳跳,忍下嘴角骂人的冲动。
享受到捉弄人乐趣的时有凤雀跃欢喜,忍不住欣赏霍刃几度变换的神色。
“霍大哥一脸惊诧,难道以为我会问你别的?”
“媚秋姐姐果然说的没错,男人就是自作多情。”
屋子里,猫跳扑着闪闪的萤火虫,床前男人身影一动不动,时有凤心满意足的躺下。
拉上被子闭上眼。
“你要是敢在心里骂我,你今晚肯定睡不着。”
“为什么?”
“你还真在心里骂我?!”
时有凤霎时掀开被子,起身叉腰站在床上。
与哑然的霍刃大眼瞪小眼。
时有凤眼里水光波动,昏暗里水亮惊人。
又委屈又气。
霍刃伸手抱住他,时有凤要后退挣脱,但霍刃手心隔着一层薄薄里衣轻轻按他腰,人就软了没力道挣扎了。
“不是骂你,是骂我自己。”
差点就冲动了。
他承认了,只会把小少爷放在无尽的等待与整日难安的惊惶中。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无形无期的苦刑。
他宁愿小少爷怨恨一些时日,而后锦衣玉食安宁一生。
霍刃心里也酸涩情动。
憋压已久的浓情渴望宣泄,心底裂开了缝隙。瞬间,酸涩热流充斥整个心尖,溢满轻盈,令人心神荡漾难以抑制的手指细抖。
“诶~!”
时有凤气着呢,冷不丁被霍刃打横抱怀里。
他抓住霍刃的肩膀,心跳噗通颤动起来。
睫毛忍不住颤,眼神慌张的乱飞。
可霍刃什么都没做,静静坐床边。良久,他肩膀落下温热的呼吸,是霍刃下颚轻轻搁在他肩头上。
随之而来的,是贴着后背的剧烈的噗通声,震得时有凤心神眩晕。
体温和心跳渐渐交染共鸣,无声的相拥着。
时有凤忍耐着没动,好一会儿后,霍刃微微松开了他腰,心跳也随着霍刃的心跳平静了。
他瞅着那不清的深邃轮廓,嘟囔道,“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在深更半夜抱弟弟。”不明的失落夹着挖苦。
霍刃嘴角紧绷着。
开不了口。
怕那些积压的爱欲从嘴角缝隙冲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溃不成军。
时有凤见霍刃又哑巴了,黑夜滋长了脾气和怨气。
他扭头就朝霍刃的胳膊咬去。
他一咬下去,硬邦邦的咯牙齿,才回神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心虚的收了牙齿,眼尾余光觑扫霍刃。
霍刃眼里有丝笑意。
第49章 做饭
日子就这么忙碌又充实的过了几天。
时有凤每天都要跑去峡谷看看挖路进度,他想要回家。
但同时一种复杂又迫切的情绪压着他,一旦回家了,或许真的就和霍刃无缘了。
他投怀送抱,主动亲,主动撒娇,太多主动了,霍刃坚定的像个沉默的石雕万年不动的王八。
时有凤心思变了又变,此时不勉强霍刃了,倒是有一种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心态。
即使不能在一起,退而求其次,好好享受在山里的最后时光……以及和霍刃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
今天,是金霞婆婆请他吃晚饭的日子。
他问为什么要请他吃饭,一向以精打细算绝不吃亏而出名的金霞婆婆道:
“我们家小野兔生崽了,这是个好兆头,青枝也日渐好起来,这都是小少爷的开导。”
时有凤听了也高兴,便开开心心的去吃饭了。
现在村子里食物紧张,谁家都是紧着裤腰带过日子。
紧吧,却有盼头。
村子的田地山间都有人声,热热闹闹的挥着锄头。
霍刃正在筹备村里分田分地,所以清理灾后田间的石头淤泥都是集体出工。
以前种田还挑个肥瘦,但是现在上工大家也都不敢偷懒了。万一地里清理的马虎,这块地就分到自己头上了那还得了。
就连以懒名挑剔而出名的浣青,也都认真清理田里的杂草。
倒是一旁秀华的儿子十五岁的豹子,有些原地生根似的挪不动腿,把地都踩窝了,半天不见出工。
王二狗也在其中,他挑着箩筐,把妇人们清理到田埂上的杂草石子挑走,倒去山崖下。
不过,谁瞅见王二狗都要嘀咕。不为别的,干活还穿蓝布长衫,裤腿沾一点泥巴,连忙刨得飞起。一边挑着箩筐,一边揪着衣摆怕被泥巴沾着。那样子好笑又好气。
别人说他比婆娘还慢,他就指着田里的刘柳,说她干活慢吞吞,自己挑快了怕给她压力累着她了。
刘柳没听见王二狗编排,她脸色有些发热,身体乏力。
据说大当家有命令,这期间身体不舒服都要给牛四说。
不过她没给牛四说。
一来,她见不得牛四,没深仇大怨,但他旁观又给李腊梅煽风点火。
二来,她身体她自己知道,月事将近,这都是身体老毛病了。时冷时热,一沾冷水还头晕呕吐,她自己都笑自己没小姐命一身小姐病。
三来,集体出工最后几天,她不想自己辛苦干活十几年,最后关头没她。有些不安好心的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所以身体不舒服,她也没出声。
集体干活,虽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但是要谁快谁慢,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弯腰拿着锄头把碎石淤泥往铲子里掏,一旁牛小蛋和好些孩子也在捡石头。
秀华瘦小,但是干活都比旁人快,不就是争一口气。
他男人王二狗和大儿子一天上工屎尿多。胖虎娘当着众人面就吼骂了好几次,但是人家赖皮惯了,反而说她们妇人干的慢。
还说挑淤泥是辛苦力气活,歇息一下怎么了。
就拿王大来说,他也负责挑淤泥的。他没负责浣青那个档口,和他组队的是刘柳、周婶子、金霞三人。
这三人干活都利索,挑的王大汗水直流。
后面刘柳身体一冷一热实在没力气,王大这边的进度才慢下来。
有时候王大从山崖倒回来时,箩筐还没被填满,他就擦擦汗,下田里帮刘柳捡石头。
如果换做王二狗,他铁定撑着腰杆歇气,巴不得一天天混日子。
又因为王大太老实勤快,大家都对懒汉王二狗颇有微词。一连看秀华婶子都暗暗摇头的同情。
秀华婶子心思敏感,以为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加埋头干活像是补偿自家男人和大儿子那份工活。
王二狗见秀华干的厉害,更加理直气壮的偷懒歇气。胖虎娘骂起来,他就说自己婆娘一个顶俩,真论起来还是旁人占便宜。
发起混来,没脸没皮的。
胖虎娘准备动手教训,一旁金霞几人拉住她,说忍忍就算了。
打起来秀华也不好看,没过几天就分田分地了,他王二狗懒成蛇都和他们没关系。
拉拉扯扯的,胖虎娘气也渐渐消了。
胖虎娘突然想起来了,她道,“金霞婶子,你今天不是要接小少爷吃饭?你提前一个时辰下工准备去吧。”
周婶子听着揶揄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金霞婶子为啥请小少爷吃饭?”
金霞道,“这不看小少爷最近没以前爱笑了,以前我家青枝郁闷的时候,小少爷来陪过几次,我嘛又不会说话,一家人都是嘴笨的,就只手艺还凑合。”
周婶子道,“就你金霞嘴巴还嘴笨……得了得了说不过你,你家还有腊肉吗,没有我家还有些。”
金霞正愁搞什么菜呢。家里的老母鸡正在生蛋,山洪暴雨的时候别家鸡吓得抱窝不生蛋,她家老母鸡每天定时定点的下蛋,别提旁人多羡慕她。
想杀又舍不得,不杀的话荤菜又不够。
周婶子一开口,胖虎娘也道,“我家也还有些腊猪蹄。”
一旁歇气的刘柳道,“你家就算了吧,嘴巴多,自己家都紧张,我家里还有些干竹笋和干蕨菜,和周婶子家腊肉炒一起,保证小少爷爱吃。”
几人这边报菜名似的,一家一家的凑点菜,孩子们听的嘴巴都馋的流口水。
秀华听着只埋头干活,眉头看着有些拧巴。
王二狗道,“你们这些人就巴结小少爷,人家城里人放个屁都是香的。”
王二狗对时有凤很有意见,因为牛媚秋最近都不找他了,天天和小少爷一起,晚上也只找王文兵。
王二狗说的话,众人都没听见,听见也不想理他。
都想着自己家能拿出什么粮食和菜。
最后胖虎娘道,“那这样荤菜你们都出了,我也就不争了,我家有自留地没淹着,里面有春大蒜和果果菜,等会儿叫胖虎给送去。”
胖虎娘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
这时,胖虎娘看向秀华,问道,“秀华,你等会儿要去帮忙吗?要去的话现在就和金霞婶子收工了。”
秀华头也没抬,只闷头干活道,“金霞婶子手艺好,我就不去了。”
胖虎娘神情尴尬的看了眼周围人,刘柳头晕没多想,金霞婆婆倒是无声叹了口气。
金霞出田里的时候,一旁王二狗就不干了。
“都是集体出工,你自己要讨好小少爷就能提前下工啊,要这样忙着巴结人,活还有没有人做了。”
金霞一顿,还没来得及张口,一直低头沉默的秀华婶子似忍无可忍,抬头对王二狗道,“少说两句,伺候小少爷天经地义的。”
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王二狗当即就要拿着扁担打人。
胖虎娘一喝,田里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王二狗也才悻悻凶了秀华一眼,低低道,“你给我回家等着!”
坐在田埂上的五岁小石头看着僵硬的气氛,试探凑近王二狗道,“爹,胖虎他们都说吼女人是不对的,不能欺负弱小。”
王二狗抬手就是一巴掌,小石头被扇的侧脸倒地。
小石头被打的哇哇叫,秀华眉头抽搐眼里有火,但最后只对哭着的小石头喊道,“来娘这里。”
小石头大喊道,“不要!娘也不能让爹不打我!”
小石头说着就跑回家了。
这场面,几人看得纷纷摇头。
还不敢叹气,一叹气吧,谁知道秀华又会怎么想。
金霞回到家里,他媳妇儿牛青枝已经在擦洗座椅凳子了,还把家里只有过年才用的碗筷行头都搬出来清洗一番。
家里明明只他一个人,他干得动静像是过年似的。
热热闹闹的。
不一会儿,挖路的张铁柱也回来了。
“咋,你也回来了?家里用不着这么多人。青枝都搞差不多了。”金霞道。
张铁柱把锄头放门口水渠边擦洗干净,一边抬头回话,“大当家催我回来的。”
“放田里的竹篓也可以收饵了,我猜应该有几条黄鳝。”
牛青枝道,“我拿回来了,有好几根大拇指大的,肚皮都泛黄起条纹路,娘说看着就有四五年了。以前狡猾钓不上钩,这回闻着饵就钻笼子了。八成是洪水过后也饿极了。”
牛青枝又道,“对了,笼子里还钻了条手臂长的水蛇,你到时候干煸吧。”
他们家,金霞厨艺好,但是不敢碰野味。
青枝胆子大,但是自小娃娃亲在金霞家蹭吃蹭喝,厨艺不好。
结果就剩厨艺尚可,胆子也行的张铁柱上阵了。
“行。媳妇儿,你想吃什么,点个菜。”
“我吃的够好了,这顿主要让小少爷吃开心。”
青枝拿铁锥子,类似锥鞋底的锥子把大拇指粗的黄鳝钉在洗衣板上,拿细长的刀开肠剖肚。
他们家这些小工具都齐全,村子里都是找他家借用。
青枝手脚麻利,一边杀黄鳝,一边没忍住好奇问张铁柱,“你在峡谷那边挖路,你知道他俩为啥闹矛盾?”
张铁柱洗完锄头,起身看戏的笑,“听说大当家的活不行,被小少爷嫌弃了。”
青枝蜜色的肤色有些发烫,“不,不能吧。”
张铁柱道,“别人家的事别管了,咱们过好自己日子就行。”
青枝瞅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少爷有难处,我们不要分忧吗?”
青枝说完就扯嗓子喊金霞,“娘,张铁柱他白眼狼!”
张铁柱哎呦哎哟,连连说自己错了。
然后对青枝道,“那你等会儿就和小少爷说说呗。”
挤眉弄眼的,把青枝搞的不好意思了。
小少爷那小身板也不像是能学的啊。
一家三口忙里忙外的开始准备着,青枝把院子扫了又扫,张铁柱劈柴生火,金霞捣鼓些家常菜。
就是这黄鳝和水蛇肉,着实令他们犯难。
金霞对自己儿子手艺没信心,青枝是他们做什么,他都会说好吃干三碗饭的人。
正当金霞犹豫要不要自己炒时,霍刃来了。
金霞道,“大当家怎么来的这么早?饭还没开始做呢。”
霍刃道,“我之前听张铁柱说要做黄鳝和蛇肉,你们一家人都不擅长,我来炒吧。”
他们一家人平时确实不咋吃,唯一爱吃的张铁柱自己炒给自己吃,卖相很一般。
换做平时也不会做,但是想着小少爷大鱼大肉都吃惯了,这乡野土味怕是很少吃到,倒是可以尝尝新鲜。
霍刃看着一条条光溜溜的黄鳝血糊糊的皮表还分泌了一层粘液,蹙了下眉头。
叮嘱三人道,“等会儿就别说这是黄鳝和蛇肉了,小少爷闻着味道爱吃就吃,不爱吃不必特意劝。”
金霞道,“自然自然。”
金霞说完,希望霍刃走,别耽误她做菜了。
金霞家的灶房本就是偏屋搭了个棚子而成,灶台刚好又挨着窗户,左转身就是锅灶了。
霍刃牛高马大的站在窗户边,把厨案边的光线都挡住了,恰好太阳也下山了。
金霞的眼睛,前些日子因为青枝的事情哭得有些小毛病,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心里嘀咕大当家的碍事。
但霍刃拿着刀,将洗干净的黄鳝一一切段,手法快的令金霞吃惊。
金霞没地方切菜,便伺机等待一直在霍刃身后时不时的洗锅洗菜,等金霞都准备好了,霍刃也切好了。
金霞看着放刀的霍刃,忙不好意思道,“大当家的,你先出去休息吧,等到炒这两个菜后再叫你进来,灶房实在转不开。”
霍刃站着没动。
反客为主道,“不劳烦金霞婆婆了,这顿饭菜我来做。”
金霞微笑,“那怎么能成,哪有让大当家这个客人来做的。”
实际上金霞一点都不放心霍刃。只听说过他杀人如麻,可没听过他炒菜。就聚义堂那伙食,据说大当家连续吃了几个月也没开小灶。
一看就对吃的不讲究,糙汉在这方面是得过且过,哪能和精细的小少爷相比。
况且,是她喊小少爷来吃饭的,小少爷定也是期待她的手艺。
金霞笑着绕话头,反正也不直接明说,最后霍刃勉强让出了一个蕨菜干炒腊肉。
不让不行。
金霞笑眯眯的,把泡发好的蕨菜干和腊肉偷偷端出去藏好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两人都笑着不讲道理。
霍刃直接把锅铲拿在手里,“婆婆,我机会不多。”
要是他拿刀,金霞怕。
可拿锅铲,金霞觉得这是挑战她的手艺,一个年轻人敢在她面前抢锅铲!
金霞客气笑着伸手拿。
霍刃把锅铲背在后背,面色严肃又恳求道,“婆婆,这顿饭真的对我很重要。”
灶后烧火的青枝看得越发好奇了,瞧着凶悍的大当家莫名其妙就和他婆婆争夺锅铲,有些好笑的咋舌。
金霞见抢不过,这大当家赖皮唱苦情戏码,而后劝自己算了。
只要小少爷开心就好了嘛。
金霞道,“怎么个重要?我们要帮什么?”
“不用。”
剩下的几天,他想好好的陪小少爷做些寻常百姓做的。
不一会儿,劈好柴的张铁柱进灶屋了,接替了青枝的烧火任务。
他叫青枝去石屋接小少爷过来吃饭。
锅烧热了,七八个菜炒起来也很快。
从青枝家走到石屋也要小一会儿。
青枝来到石屋时,时有凤正在和小柿子在水渠里翻螃蟹。
时有凤唯独爱上这个活动,溪水清清,哗哗流响,把石头翻面带起一阵浑浊,但一会儿水就变清澈了。无忧无虑的,永远干净生机勃勃。
“小少爷,可以去吃饭了。”青枝走近蹲下道。
时有凤拉着小柿子起身,“走,吃饭去。”
小柿子不去,他不好意思跟着小少爷蹭吃蹭喝的。
孩子没娘但敏感聪慧,村子里到饭点时,就有大人吼自己儿子回来吃饭,结果屁颠颠跑回来,锅都是冷的火都没烧。
就是大人不想自己儿子在饭点了还留旁人家里,给人家小灶添麻烦。
小柿子就见刘柳这样喊过牛小蛋几次,后面牛小蛋再听见这样喊就不回来了,还大吵大闹说他娘骗人。
小柿子这才知道饭点了是要回家的,不然主人家会比较为难。
“我不去,我不饿。”小柿子捂着肚子道。
青枝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乖巧懂事的。
他就很喜欢小柿子。
青枝道,“这些螃蟹拿去炒了,正好一个菜。”
木盆里就五六只大螃蟹,其余都是拇指大小的小螃蟹,压根儿就不够吃。但是青枝这般表态了,小柿子也欢喜没了负担。
金霞家的手艺一般人都馋,小柿子敢说,他是第一个去他家吃饭的小孩子!
去的路上,小柿子很识趣地远远走前面。
因为时有凤发现他好奇心重又爱偷听,关键这段时间吧,聊的都是大人的话题。
时有凤给小柿子认真说一回后,小柿子就记住了,有大人来找小少爷的时候,他要离得远远的。
小柿子在前面走,时不时嘴巴嘀咕,十分好奇青枝会和小少爷说什么,他一边走一边抱着脑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扭头听了去。
青枝说的,时有凤最开始没听懂。
“你和大当家晚上相处和谐吗?”
“挺好的。”
“啊,那大家怎么都说大当家活儿很差?”
时有凤吃惊,“不会吧,他力气这么大,干活难道比不上秀华婶子?”
这回到青枝吃惊了。
青枝盯着时有凤那单纯的神色,猜测道,“你们……没圆房啊?”
时有凤脸上肉眼可见的变红发热了。
时有凤羞臊道,“我们没成亲啊……”
青枝不知道说啥了,竟然下意识默认两人早已有夫妻之实。
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大当家怎么想的,竟然能忍住……
他家张铁柱还没成亲时,就夜夜翻窗钻他被窝,如狼似虎的,有些让他吃不消。
张铁柱还一直说男人晚上都是想那档子事,不想不是男人,不想就是不惦记不喜欢,不想就是男人不行。
大当家还争着下厨呢,怎么看都喜欢的厉害。
大当家看着比张铁柱高大好多,铁定种地一把手。
他想来想去最后干巴巴道,“大当家是敬重小少爷。”
时有凤不想青枝较劲儿脑汁安慰他,浅笑道,“是的,今天去你家吃饭,先不聊他了。”
坏了。
大当家就在他家啊。
还掌勺。
两人闹这般地步了吗?
青枝顿时着急起来,可是他嘴笨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说。
时有凤确实不知道霍刃在金霞家。
不过倒也没闹什么矛盾,顶多就是勾引不动霍刃,看青枝小心翼翼的样子,不想他操心。
一路上两人聊了会儿,很快就到青枝家了。
青枝家有个院子,用芦苇扎成的,门口还种了迎春花,缠着栅栏蔓延的藤枝绿得生机盎然。从栅栏门口沿着下坡两丈是水渠,两边都种有野花。都是金霞张铁柱从山里挖的映山红之类的。
此时门口还有些花开着,晚霞薄暮下一片氤氲的鲜活漂亮。
时有凤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收拾精致的农家小院子,就连站在院子门口看远处大山,都是一副波澜壮阔的山水画。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青枝见状立马跑进院子里。
一连跨进灶屋,晃着灶膛烧火的张铁柱,着急道,“小少爷不想见到大当家的。”
霍刃刚把黄鳝出锅,就听见这个消息。
青枝没尴尬,张铁柱都是有些不知道咋办,尴尬地望他娘。
他刚刚躲在灶后瞅大当家神情,炒菜的时候真有几分违和。好像杀人屠夫默默磨刀,诡异危险,但又专注像是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张铁柱不敢看霍刃反应。
屋子里几人都定了下,锅里没了菜,老锅里油星子呲呲的跳。
金霞活几十年还没处理过这么难搞的事情。
一边是大当家,一边是小少爷。
霍刃顿了下,出声道。“你们端出去吃吧,就别说是我做的。”
金霞连连点头,“委屈大当家的了。”
霍刃摇头。
这都是他该受的。
比起小少爷的委屈和伤心,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当院子里响起时有凤欢乐的交谈声时,霍刃还是忍不住想,最近哪里又惹小少爷不开心了?
霍刃站在逼仄的灶房里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头绪。
他悄悄透过窗户看院子,一张八仙桌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小少爷一脸的惊喜好奇,笑得灿烂明媚,身后的月季都没他鲜活可爱。
“你们家院子真好看。”时有凤道。
金霞在盛饭,听小少爷夸好看,嘴角都乐。
“还是小少爷的功劳啊,要不是小少爷,我们这个家怕是要散了。那段时间……”压根儿就没心思打理院子,一家三口都压抑郁闷的厉害。
所幸遇到了小少爷。
青枝不知道说什么,就给时有凤夹蛇肉。
“这是什么肉?”
青枝刚准备开口,忽的,灶房传来一声狗叫。
青枝疑惑,“怎么有狗?我去看看。”
金霞脑子里有个想法,难道是大当家提醒不能说?
可不待这么学狗叫的吧。
桌子底下碰了下青枝的脚,阻止青枝去。
几人犹豫时,时有凤已经夹着吃了。
“吃起来肉质细嫩爽口,很香,我从来没吃过。”
金霞略带掩饰的笑意道,“农家小炒。没什么好招待的,小少爷喜欢吃就好。”
时有凤又夹了一道爆椒干煸黄鳝,“香辣酥软,确实很下饭菜,这两道菜味道真好。”
时有凤吃的有点辣,于是盛了碗蛋汤。
他勺子一入汤碗里,便有些疑惑,鸡蛋汤里只有蛋清没有蛋黄,还撒了小虾米提鲜,这做法怎么这么熟悉。
时有凤尝了口道,“这蛋汤很像霍大哥做的。”
因为他在聚义堂的时候见那碎黄的蛋汤有些犯恶心的反胃,他在家里也不吃蛋黄。每次吃鸡蛋,蛋黄都是分给小柿子吃。
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就是霍刃了。
时有凤见对面三人面色尴尬,他更加好奇了。
“怎么了?”
“啊……我和霍大哥没闹矛盾啦。他人呢?”
金霞三人这一听,才松快了些。
这倒是把时有凤搞的不好意思了。
他最近一直有种感觉,整个村子都在关注他和霍刃的情况,总有莫名奇怪的突然事件发生,然后霍大哥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帮助他。
好像全村人都在撮合他们似的。
今天这顿饭难道也是?
时有凤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和霍大哥真的没矛盾了。”
青枝道,“我就说是的,大当家还亲自为你下厨,村子里可没男人会做饭的。”
金霞小声道,“大当家听说小少爷不愿意见他,现在还躲在灶房里呢。”
时有凤惊诧,而后道,“谁要吃他的了,我今日是专门吃金霞婆婆的手艺。”
金霞听了十分高兴,给时有凤夹菜的手没抖。
时有凤不禁想起满白以前常常抱怨那老板娘每次勺子里的辣酱总留一点,抠抠搜搜的。
可现在金霞婆婆给他盛菜,都是满勺满勺,他的碗都要装不下了。
时有凤凭借做菜口味,成功猜出哪几道是金霞婆婆做的。金霞见小少爷爱吃她的菜,心里高兴的舒坦了,眼睛都笑得和蔼慈祥。
时有凤吃了几口后,放下碗筷朝灶房里走去。
吃饭的地方是在院子搭的一个露天棚子里,走到灶房大概七八米距离。
时有凤进灶房时,斜阳的光没进屋子,屋里暗淡一片仅仅木窗处透着点红霞光亮。
时有凤扫一眼没看到人,只见墙壁家具整齐的淌在阴暗中,显得有些安静的可怕。
时有凤刚有些忐忑害怕,就扫到灶台后有人看着他。
那双眼睛隐藏在阴暗中,似凶兽的盯梢,可他没错过那眼里转瞬即逝地错愕。
那长腿坐在矮凳子上,憋屈的抻着膝盖,那悍利的脖子没动,人越发沉默寡言了。
时有凤道,“怎么不出来吃?”
霍刃在狭窄灶台后低声道,“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像是媳妇儿被恶毒婆虐待一般。做了饭菜却上不了饭桌。
听着委屈了。
时有凤知道霍刃不会,但还是忍不住走近他身边,“那两道……蛇肉……黄鳝?是你炒的?”
“你吃出来了?”
“不怕?”
时有凤道,“还好,先入为主被味道征服了,而且,这两样东西即使在村子里,那也比猪肉难得吧,都是金霞婆婆家一片心意。”
“出去吃呀。”
“那你最喜欢哪道?”
是我做的还是金霞婆婆做的?
时有凤俯身凑近,霍刃刚刚起身的凶悍肩膀被迫一定。
“你很在意?”时有凤几乎贴他嘴边道。
霍刃仰头避开落下的阴影呼吸。
时有凤起身,哼哼道,“我又不会亲你,毕竟这灶口太小,你钻不进去。”
霍刃脸破天荒的热了。
小麦肤色看出红意有些难得。
时有凤摸了摸霍刃映在红霞里的侧脸,满意了。
霍刃目光晦暗炯炯。
他无所谓地拉着霍刃前后脚出了灶房。
一短一长影子夹着一轻一重脚步而来。
两人从阴暗狭门走到傍晚天光里,金霞一家三口齐齐望去,漂亮的小少爷身后像是领了一头乖顺的大黑熊。
对,村子里人都知道大当家的绰号了。
只是都没人敢说,谁提怕是嫌命长。
可小少爷是敢骑在大当家头上的,不愧是小少爷!
第50章 看晚霞
第二天。
时有凤早上起来时,地上的地铺早已空空,褥子收进了柜子。
时有凤已经习惯了,霍刃每天早出晚归,摆明是想减少碰面接触的机会。
霍刃一直用沉默面对他,可是身体动作却诚实的很。
时有凤知道霍刃心里有他,而且情谊不比他浅,他也就没那么不甘委屈了。
反正他知道霍刃是块石头张不了嘴,但是石头一看他凑近就会僵硬、发热。
吃完早饭后,时有凤打算继续和小柿子去河边玩水。
其他孩子们都要下田干活了,不用像大人拿大铲铲淤泥,就用小的锄头一点点的挖。现在已经五月末了,要是六月初还不能把水田清理出来,就怕连晚稻都赶不上了。
下山去河边要经过秀华家门口的水田,田里有好些劳作的妇人哥儿,一见时有凤经过,都笑着起身打招呼。
时有凤也笑着聊了几句,扫一圈,没发现平日最叽喳的牛小蛋。
就连刘柳也没看见。
刘柳家远离村子在山边上的一个茅草屋,虽说平日有村民巡逻放哨,但是最近全部将人抽调去挖路了。
要是刘柳孤儿寡母的在屋里有个什么好歹,旁人还不知道。
时有凤问道,“刘柳婶子和牛小蛋今天没来吗?”
胖虎娘道,“周婶子去看了,回来说两人有点发热乏力,身体有点不舒服。估计是这些天累坏了,休息下没准就好了。”
时有凤点头。
避洪下山后,连续十天一直在河里田里的忙活,披星戴月的抓进度赶晚稻水田,身体确实会吃不消。
村子里吃上一碗饭,还真要流下千千万万颗汗水。
时有凤又看了一眼,怎么发现秀华婶子也没在?
之前秀华婶子小儿子,五岁的小石头也还在田里干活呢。
时有凤望向秀华家,安静的院子里忽的传出来孩子哭啼和男人吼骂声,中间还夹着女人细微的挣扎声。
时有凤眉头一跳,带着小柿子朝秀华家院子走去。
胖虎娘也听见了动静,摇头叹气,颇有些对秀华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秀华和人相处总保持距离,换做相熟的,胖虎娘早就指着眉头骂人傻了。
但是秀华性子拧巴又孤傲,胖虎娘才不会自讨没趣。
此时胖虎娘见时有凤进院子里去了,不放心他,便从田里上岸也跟去。
王二狗是个穷讲究的泼皮无赖,李春花是个蛮横手毒的,一头白发走路颤颤巍巍的,刘柳以前和她打架有时候都打不赢她。
秀华又是个懦弱的,大儿子豹子十五岁,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儿子听说惯喜欢偷鸡摸狗,手脚不干净。
这个家真是难缠的很。
胖虎娘担心小少爷受欺负,脚底的淤泥都没洗,直接绕着人头高的黄土墙,跑进了院子里。
一进院子,就见李春花正拉着时有凤的胳膊,小少爷明显不愿意的后退,胖虎娘大喊道,“干什么?”
李春花被吼的一跳,慢吞吞的扭头满脸不屑,“我一把老骨头能干什么?我是请小少爷坐,难道小少爷来我家了,椅子都不准备一把吗?”
胖虎娘这才看清,屋檐下放了一把陈年老旧的太师椅,黑漆都斑驳掉渣滓了,椅面倒是磨的光滑。
时有凤道,“我不坐,不用客气了。”
李春花见时有凤不坐,还担心的追问,“难道是还怪我以前冲撞了小少爷?我那次真是该死,我这,我这……”李春花说着,竟然拿手掌扇自己耳光。
干枯的手掌轻轻打着瘪瘦脸颊,皮肉一颤颤的。
时有凤假装被下一跳,随即道,“我坐。”
李春花这才苦脸破笑,神色还有几分得意。
不为别的,就因为上次时有凤去李腊梅家,没坐李腊梅准备的椅子,今儿坐她的椅子了。
先人显灵那次都说了,全村一定要听霍刃的话。霍刃又宝贝这小少爷,所以谁都知道小少爷是个香饽饽的。能坐一坐就是福气。
更何况,这一坐就把她老姐妹比下去了。
时有凤不明白李春花的执着,就算知道了也不能理解。
此时看着地上跪着哭花脸的小石头上,又看向一旁面色阴怒又引而不发的秀华。
“这是怎么了?”
李春花道,“小石头手脚不干净,王二狗要教训儿子,秀华护犊子不让,慈母多败儿!”
时有凤,“小石头到底什么情况?”
“小石头偷他哥豹子的铜板,都被抓到了,小石头也承认了。就认错态度不好,一边哭一边放狠话的认错。王二狗看不下去,就出手教训小儿子,秀华就发疯似的拦着不让。”
“不让就算了,还发癫啊,竟然拿着木棍要打我儿子。”
李春花对时有凤说着,只差潸然泪下。可转头瞅秀华,乜斜着枯眼咬着牙像是要吃人。
豹子年轻气盛才十五岁,天高地高都没他少年气性高。
他和他爹一样,见不得人人巴结时有凤,明明就是个小哥儿。
就算是大当家的,他远远瞧见过几次,就是外表凶悍骨子里和王大一样的孬种,怕媳妇儿,天天逗孩子。
豹子看着时有凤道,“这是我家事,你来干什么?”
豹子刚说完就被李春花打了,“怎么和大当家夫人说话的!”
其实,时有凤也不知道来干什么。
他是担心秀华,可是一踏进这院子,他有种无力感。
一心想要溺水的人,拽不动,反而搞的自己一身湿濡疲惫。
秀华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清醒又痛苦地在这里钻牛角尖走不出去。
要是旁人嘲笑她,她或许还心里有骨子劲儿拧着对抗,但是她怕人同情怜悯她。
越和秀华熟稔,时有凤对她越小心翼翼,深怕自己露出的眼神伤害到了她。
就像此时一样,时有凤也不敢看秀华的眼睛。
就像秀华一样,她也不敢看时有凤的神情。
短暂的沉默中,人心各异。
“哎!小石头,这杂种竟然要打小少爷!”李春花喝止道。
抽噎的小石头,突然起身跑向时有凤。
在时有凤错愕中,小石头抓着时有凤的裤腿跪下,嚎啕大哭说他没偷东西,都是他哥哥冤枉他的。
刚刚骂人的李春花吃了个瘪,眼刀子一直瞅小石头。
时有凤看着那张小脸,瘦黄但擦洗的干净,眉眼几分像秀华婶子,所以看着有些孱弱又固执。此时哭的太伤心了,抓着他裤腿,像是唯一能帮他的人就是他。
时有凤道,“你真是被冤枉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会冤枉你。”
李春花忙道,“一个五岁小屁孩,又贪嘴又笨舌,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哪说的清。”
周围王二狗、豹子、李春花都朝小石头望去,眼里都是暗暗叮嘱威胁不让说。
那些目光落下来,压的小石头肩膀缩了下,下意识看他娘秀华的神色。
秀华面色拧巴的青白相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气氛诡异的焦灼。
时有凤道,“你不说出来,我也没办法帮你。”
小石头抬眼嘴角蠕动,豹子突然呛声道:“小少爷,小石头之前偷了你鸡蛋,你还要帮他?你莫不是菩萨?真是让我开了眼。”
这阴阳怪气的挖苦听的胖虎娘手心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小少爷这般年少又心软善良,就怕他吃亏。
时有凤压根儿就不需要隐忍,更何况他近日脾气越发渐长,软桃子都有软毛刺儿呢。
他有些生气道,
“你都说我是菩萨了,这件事我管定了。”
“你要是给我磕三个头上三炷香,我或许能保佑你多活几年。”
天知道时有凤只是过过嘴瘾,可一屋子人都当真了。
时有凤是大当家的宝贝疙瘩,杀个人轻而易举。
小石头像是找到救星似的,抓着时有凤的裤腿哭得更厉害了。
王二狗压下火气,“小少爷,三岁看老,他从小手脚不干净,小少爷没必要帮孩子说话,别心软被骗了。小少爷现在看得了他一时,还看的了他一世吗?说到底还是我们做父母的要忧心他一辈子。”
只差说你管闲事能管他一辈子吗。
时有凤道,“我叫小石头说自己为什么被冤枉的,这在你看来就是帮他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不肯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他自己清白,就是因为觉得孩子脱离你的掌控,冒犯了你的威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小石头有你这样的父亲才是一辈子的悲哀。”
“你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就喊打喊杀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犯错,也比不上你这个成年人造的孽多,那你是不是要先把你自己打打杀杀千百遍?”
王二狗被噎的一时无话,只张嘴瞪眼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也不是铁心要偏袒孩子,他也不喜小石头。
只是他觉得这事和孩子没关系,只是关乎一个能自我辩解的机会。
在他能力范围内,他能伸一把手就伸一把手。
时有凤道,“小石头,你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娇气小少爷的嗓音还是清亮温软的少年音,但堪称掷地有声。
莫名的,秀华望向了他,脸还是那张漂亮单纯的脸,一眼看去,像是能看透他的弱小和脆弱。可再看一眼,只看到无底的清澈。
当初那个怯弱草木皆兵的小少爷和眼前的时有凤是一个人吗。
秀华手指揪得发白,好像小少爷也要远离她而去了。
她该怎么办,秀华无助地望着时有凤,目光却只是仓皇一扫,视线来不及对视,秀华目光已经望向了小石头。
她见小石头要张口说出来,迫切地摇摇头示意孩子别说。
就这么僵持着,看得胖虎娘心里觉得奇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家人都遮遮掩掩的。
“他们都不说,那我来说咯~”
一矫揉造作的拖音长调款款而来,时有凤随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牛媚秋来了。
碎花蓝布包着额头,斜盘的发髻边上插了一朵鲜红的木槿花。
牛媚秋一来,院子里的气氛暗流涌动。
王二狗脸色露喜,豹子目光也瞧了去,李春花咬牙切齿骂狐狸精,秀华五官挪位的扭曲。
小石头一脸得救地看着牛媚秋。
唯独胖虎娘和时有凤两人一脸茫然的对视一眼。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样的猜测。
难道是小石头撞见了牛媚秋和王二狗的事情,然后被王二狗借机生风打了一顿?
牛媚秋朝时有凤眨眨眼,“哎哟我的小少爷,事情倒是猜对了,只是人呢猜错了。”
秀华突然怒道,“你闭嘴!”
王二狗也祈求道,“秋秋,你答应我的,你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牛媚秋笑,“哎呀,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做的了数呢。我的二狗弟弟。”
这下别说,悄悄蹲在院子外的李腊梅都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她老姐妹气的脸歪嘴斜了。
把他家老祖坟掘了?
“多大的事儿嘛,怎么?敢做不敢说?”
牛媚秋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时有凤的。
她一副看戏神色道,“就是嘛,昨天小石头看见我和他哥哥在小树林子那啥啥了。”
时有凤一脸震惊。
“哎呀我的小少爷哟,可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这会让我难过的。没办法,我不答应的话,王二狗就不开心了。”
“王二狗可是主动把他儿子带我屋里,自己在门外守着呢。”
时有凤呆怔了。
胖虎娘也一脸被雷劈的神情,张嘴问道,“这这,疯了吧!父子共侍一女……”
胖虎娘说着说着,受惊的目光突然平静下来了。
闭嘴了,但心里忍不住说一句人上人啊。
秀华面色煞白,忍不住朝牛媚秋冲去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连我儿子都不放过!我要打死你。”
牛媚秋站在原地没动,笑盈盈望着神情碎裂的时有凤等着瞧他反应。她面前早就有王二狗和豹子挡着了。
父子联合起来打秀华。
小石头就在旁边哭。
时有凤单纯的脑袋被炸飞炸麻了,失去了思考。
牛媚秋道,“哎呀,这有啥想不明白的,王二狗都三十几岁了,哪能和二十几岁的王文兵比呢,为了套住我,所幸把他十五岁生龙活虎的儿子推来咯。”
“王二狗还煞费苦心呢,故意让他儿子三番五次撞见我们办事,半大的小伙子火热的很呀。”
几乎是贴着时有凤耳边说的。
时有凤脸上还是没什么反应,牛媚秋有些扫兴。
时有凤心里混沌一片,麻团沉着又飘着。恍恍惚惚中,看见胖虎娘上去拉架拦在了秀华面前,叉腰呵斥父子俩。
即使如此,秀华的头发还是被扯乱了,身上挨了好些拳脚。
牛媚秋道,“好了,别打了。”
这两父子才停下手,一旁李春花枯木似的伫立在原地。
牛媚秋对着王二狗道,“你把秀华休了,我就住你们家。”
王二狗有些犹豫。
倒是不夫妻情分。
因为他娘不让。
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秀华绝对不能休。
李春花果然大怒,贴着高耸脸颊的枯皮都在扭曲,“你这个狐狸精,非要搅得人家宅不宁你才安心是吧!”
李春花拉着秀华的手,“秀华你放心,我只认你这个儿媳妇,外面的野狐狸精始终上不得台面的。我绝对不会同意休你的,你要振作起来啊,小石头才五岁啊,可离不得娘的!”
小石头一听要休他娘,一个劲儿地哭。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都是高高腿脚长长斜影,他哭得再大声,还是没人弯下腰身来看他。
时有凤注意到了,他还没动时,一旁的小柿子就穿过人腿,把五岁的小石头拉起来,牵出了人群。
时有凤最后怎么出院子的,他记不清了。
一出院子,只觉得天好蓝,山好绿,风好轻快。
呼吸顺畅了。
时有凤在前面木木地走着,牛媚秋追了上来。
“呀呀,现在怎么不叫我媚秋姐姐了,之前不是叫的挺好的嘛,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说我们是朋友呀,怎么现在后悔了?是嫌弃我脏了?”
时有凤叹气,心力交瘁。
他心底被冲的支离破碎,无力招架牛媚秋的纠缠不休。
时有凤停下脚步,回头看牛媚秋,“你大可不用这样贬低自己。”
牛媚秋兴致昂扬的神情一滞。
不仅没看到乐子,小少爷面色还很平静。
时有凤道,“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拉秀华婶子,可比我干着急又踌躇不前好很多了。”
虽然这方式确实令他地动山摇。
秀华婶子也只会恨透了她,但是牛媚秋不会在乎这些。
时有凤道,“媚秋姐姐你确实做到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牛媚秋面色有瞬间的别扭,而后讥笑道,“你可真善良,这么刁钻的角度来夸我粉饰我。”
时有凤真的有些累了,现在只想回石屋睡一觉,或者静静坐水边。
“随便你呀,我心里的牛媚秋就是个别别扭扭又洒脱的大姐姐。”
牛媚秋怔在原地,看着时有凤远去的背影,风流多情的眉眼渐渐安静下来.与矫揉造作不同,很干净的果断。
她嘴角带着笑,嘀咕道,“还真是小少爷呢,这么天真善良迟早要被骗的。”
她扬着小调喊道,“那你给秀华说说,我这都是为她好呢。”
时有凤没回她。
心累。
傻子才会说。
在秀华婶婶看来,父子栽一人身上,这便是不可磨灭的伤痛和耻辱。
可她麻木太久了,原地钻牛角尖太久了,不来一剂猛药她断不了。
或许有一天,她能想明白吧。
不到傍晚,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太阳还没下山,霍刃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见小少爷坐在水渠边玩着水.
他指挥小柿子拿着小渔网网鱼儿。
小少爷脸上挂着恬静惬意的笑,宛如这清清流水一般清澈轻盈。
霍刃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即使他不放轻脚步,时有凤也听不见。因为水渠这里挖了一个池子,用木板拦截成小水坝,断流小瀑布爆着哗哗水花,雪白飞溅,时不时落在时有凤的衣摆上。
霍刃从后背走近,蹲下提起时有凤落水里的衣摆。
水面倒影突然多了个阴影,时有凤这才回头发现霍刃回来了。
时有凤眼里一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水声轰隆,水流四溅,霍刃看着时有凤没动。
时有凤以为霍刃没听清楚,他隔着小断流瀑布拍了拍霍刃的手臂,“问你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霍刃贪心地想,这样寻常的问话和笑脸,后面没几天了。
“嗯,今天下工早点。”
因为听见秀华婶子家的事情,担心时有凤郁闷受冲击,觉得不安觉得这个村子陌生,便回来早点。
“干嘛这样看着又不说话,你真是越来越哑巴了。”
因为,越临近挖通道路,霍刃越无法控制自己。
嘴巴一张有些冲动就再也绷不住。
缄口默心,就这样维持下去,就这样送小少爷下山。
时有凤见霍刃还是一副不想说话沉默的样子,原本松快的神情有些乏味无趣。
时有凤雷霆小怒。
凑近霍刃轻声,“笑笑。”
他眨着眼,清澈的眼底是满怀的期待和蕴藏的热烈,好像只要他一笑,那干净的眼底就会盛开最纯粹的喜悦。
霍刃嘴角微动,笑了笑。
“好勉强呀,不满意。”
“是没给大当家钱嘛,等我下山了就……”
时有凤说着,眼底的浅笑没了,变成凝滞的水光,而后他低头静静看着水面。
流动欢快的水面倒影着他落寞的身影。
侧面睫毛一颤颤的,眼底的水汽氤氲逐渐湿润了睫毛。
时有凤正准备抬袖擦拭,他眼下被轻轻擦了下,粗糙的指腹即使小心翼翼也刮的刺痛。
时有凤低头,没看霍刃。
反正模糊的视线也看不清。
反正霍刃也不会说一言半句。
霍刃看着滴落在虎口处的饱满颤巍的泪珠,心被揪了下。
原本他回来是不放心小少爷,可小少爷反而还笑着逗他开心,结果又因为他让小少爷伤心了。
看着小少爷逐渐湿润的面颊,霍刃没忍住抱了过去。
他的脸蹭了蹭小少爷湿软的侧脸,轻轻的一扫而过,隐忍克制的一触即分。
时有凤眼底水波凝滞,而后猛然扭头望去,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霍大哥……”
霍刃双手穿过时有凤膝盖,把人抱起身。
时有凤望着霍刃,嘴里的话自然而然的,被霍刃眼里泄露的丝丝愧疚和浓情吞没了。
时有凤摸着霍刃的脸,咫尺间,两人呼吸交错,眼底都印着彼此的心尖秘密和祈求。
视线交汇,在试探在炙热。
霍刃率先撇开了头。
时有凤倒是没失望,只把人侧脸利落地掰正。
小手捧着霍刃的脸,认真问道,“霍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霍刃沉默。
时有凤疑惑道,“你真不行啊?”
“难道,真空有大高个子不能春耕?”
霍刃面色有一瞬扭曲。
他要问问牛媚秋都教了什么。
见时有凤好整以暇等着,霍刃想张嘴辩驳又怕被坑,所幸吃哑巴憋闷。
时有凤见状忍不住眉眼弯弯。
他轻声道,“要是你一时半会儿不能成亲,我可以等你。”
霍刃眼皮一跳,垂眼不答。
刚毅的眉眼是深深的压抑。是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
他不能预知造反后果,虽准备周全,但他不敢赌那么一丝失败。
叫小少爷等他吗,等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最后大好年华就在无尽的相思苦中枯萎。
他宁愿叫小少爷恨他怨他,一切没有开始,便没那么刻骨的伤痛和牵挂。
一时冲动说出了口,他是畅快了,可这才是自私害了小少爷一辈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造反成功,再来迎娶。
霍刃咽喉滞涩,像是千言万语都咽在喉结处。
他脸轻轻贴了贴时有凤的后背发尾,低声道,“我们一起去看晚霞吧。”
时有凤没等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就像已经闻到了罐子里的糖味,明知道里面有一大罐糖,他费尽心机仍旧翘不开盖子。
可暂时泄露出的一丝丝甜味,也会让他满足。
“嗯。”
两人说走就走。
还没走出院子,霍刃就把时有凤背在了背上。
后背贴着前胸,蝉鸣声声,两人都有些热,却舍不得分开一丝缝隙。
近距离贴着的心跳牵着共鸣,两双耳朵一起听脚步踩在山路的声音,甚至目光所及都是一处景色。
抛却了外物,人世间好像只剩有他们。
一路上两人没也说话,霍刃步子大走的又稳当,时有凤被背的很惬意。
霍刃带时有凤来的山顶是群山中最深也最高的。
不过,再深再高的深山老林都有人去过,还劈开了一条砍柴的小路。
小路被山洪冲过,变成了两人宽的沟渠。时有凤在霍刃身上,倒是不担心被周围的藤蔓荆棘碰着。
他身上也挂着霍刃给的驱蚊虫香囊,也没蚊虫叮咬。
倒是霍刃走到最后,背着人爬山,背后逐渐汗湿了一片,侧脸挂了汗珠。
“要歇息下吗?”
霍刃没答。
反而走地更快了。
时有凤笑他好面子又嘴硬。
路上幽静,斜阳穿过深深的丛林落下一道道亮光,灰褐色的合抱老树像是披着一道圣光似的神秘悠远。
一片晦暗里,这株大树不禁吸引了时有凤的目光。
树很大,看着有几百年树龄,叶子长椭圆披针形,枝头开着冠状筒形的浅黄浅白的花。
时有凤盯久了,霍刃走过了,他还在回望。
霍刃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枝头一簇簇的浅黄花瓣在夕阳下山风里翻涌,有点好看。
可落日红霞也不等人。
时有凤道,“走吧,这树我应该在画本上见过,我爹爹说这树是宝贝,可以救人。”
霍刃道,“那时老爷定是一位博学多才,又耐心的人。”
时有凤道,“哦,我可记得霍大哥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说我爹爹什么来着……”
霍刃脑袋一绷,飞快回想自己曾经说了什么,想着怎么补救。
耳边幽幽声传来,“看来霍大哥还真背地里说过我爹爹坏话。”
霍刃哑然。
装死不说话。
小少爷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天天惦记着给他挖坑。
半个时辰后,霍刃背着时有凤穿过一道茂密层迭的松树林,脚踩着泡在红霞中的松针,沿着一条泛白小路出现在了一条悬崖边上。
从昏暗的松针林出来,豁然开朗的壮阔景色震的时有凤呆了。
脚下千山绵延波澜壮阔,云海红霞在起伏的山峦中飘然,远山如画,一轮红日下倦鸟归巢。
时有凤趴在霍刃背后看痴了,眼里冒着不可思议的光。
霍刃见身后没了动静,扭头就见时有凤注视着他。
目光被烫了下。
霍刃低头,而后随着时有凤的目光漫游着山海落日。
“怕吗?”
小少爷怕高,脚底下就是林海,对面壁立千仞被红霞照地褐红,山风把小少爷的头发吹在他脖子上缠着。
“还好,因为在你背上。”
时有凤说完,感觉到腰身被双手负的更紧了。
他抬头瞧着霍刃侧颈上隐忍鼓动的经脉,默默趴在他肩头,然后望着远处的红日逐渐沉入金色的云海中。
彼此都在沉默着,望着这薄暮云海,悄悄偷得短暂的永恒。
晚风拂面,时有凤忍不住道,“好看。”
“你喜欢就好。”
“我说你好看。”
换以前,霍刃铁定摸着下颚,夸人一句你眼没瞎。
此时霍刃哑巴了。
而后从心道,“你好看。”
其实第一次在小巷子救小少爷那回,他惊为天人。
这偏远穷荒的南蛮,竟然有这么水灵的哥儿。
时有凤道,“我不信,不然你大声朝云海喊。”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霍刃一个大老爷们儿搞这种矫情的事情,他做不出。
以前在京城,他还会嘲笑这些公子哥儿,整日没事附庸风雅爱的你死我活的做作。
时有凤等片刻见霍刃嘴角紧抿,没打算张嘴。
他在后背动了动,温吞吞道,“那我自己下来吧,不要你背了。”
时有凤脚还装模作样往底下伸了神,云雾袭来缠着他脚底,吓得一哆嗦不动了。
霍刃紧了紧,他不安分的膝盖。
“别威胁我了,我喊。”
可,霍刃嘴角蠕动了下又没动静了。
千军万马的嘶吼都能喊出,现在,这确实有点为难战场打滚的汉子了。
“算了。”
背后失落的软声入耳,霍刃不知怎的,别别扭扭的心底蹿出一股气劲儿,直冲咽喉奋力吶喊:
——“小少爷天下第一好看!”
胸口气腔震动,时有凤搭在他肩膀的手心都震跳了下。
时有凤下巴搭在肩膀上,那健勇脖子因为用力过猛,扯的青筋突突跳动,无声忍笑嘴角梨涡深深。
霍刃吼了一声后,像是胸腔爆发更多情绪,不得不又吼了一句。
——“小少爷要永远安康喜乐!”
对面云海被吼的翻涌,雾纱似的飘浮奔逃,林子里夜鸟扑腾飞逃。
对面山谷回响着霍刃粗犷有力的喊声,雄厚的嗓音里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和祈愿。
霍刃还准备喊,时有凤拍了拍他肩膀,“够啦,再多就是半夜鬼吼鬼叫。”
……
正兴奋上头的霍刃被说的无语,压住想逗耍小少爷的心情。
郁闷还没落下眉眼,小少爷就贴着他耳边轻声道:
——“大黑熊会万事遂意。我们终会喜结良缘。”
第51章 呜啦啦
清晨。
或许是昨晚爬山看晚霞太过安宁美好,时有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愿从美梦中清醒。
梦里,他作息很规律,霍刃仍旧每天早起。可霍刃会在他醒来时,从书房或操练的院子回来,陪他一起吃早饭。
可惜就是个美梦。
时有凤醒来时,地面床铺仍旧空空,褥子都被一丝不茍的都收进柜子里。
他起身呆坐了会儿,才掀开被子穿好衣服。
等他出堂屋时,院子里传来刷刀的山风震破声,眼里一喜,快走几步从阴暗小跑进门口的朝阳里。
霍刃真的还在。
霍刃收势,短褂外的手臂肌肉勃发,汗水蜿蜒在起伏的沟壑里流淌。他抬手抹了把汗,面前递来一条巾帕。
是小少爷跑着送来的。
眼里还雀跃的欢喜。
“霍大哥今早怎么没出工?”
霍刃没答,拎着巾帕去院外的水渠边洗脸,身后的影子像个小尾巴跟着他。
山泉清冽,霍刃洗完脸后才道,“今天想玩什么。”
水面倒影着时有凤天真烂漫的脸,他道,“好多呢,想去河里翻螃蟹,摘一些野花,哦,看小毛抓鸟。还有牛小蛋他们说另外一条河里还可以捡螺丝……”
“好。”
时有凤惊讶开心,但笑意还未绽放在嘴角,他低声问道,“是……路要挖开了吗?”
“嗯,还有五天就可以了。第六天就可以出山路。”
其实第五天上午就可以挖通,下午就可以出山。
但是他忍不住想多偷半天。
时有凤眼里的雀跃渐渐停歇,随后掩饰什么似的,手指划着水面,像是终于妥协一般,“好。”
最后几天,理当玩的开心一点。
两人吃完饭,霍刃就提着竹篓,带着时有凤去河边捉鱼摸虾子了。
这条河,时有凤没来过。
霍刃也没来过。
霍刃从来不会一个人没事来河边,无外乎河边都是些“野鸳鸯”。
有时候他在山里寻的一处潭水洗澡,洗着洗着就听见打情骂俏的声音。
霍刃骂骂咧咧,惊的野鸳鸯跑路,还大骂他不解风情孤寡一辈子。
那时霍刃提着刀就恐吓,吓得野鸳鸯劳燕飞分。
此时霍刃有点懂了。
下次要是遇见野鸳鸯,他可以大度的让出水潭。
河边两岸大腿粗的柳树交映蔽日,柳条随着山风水面悠闲涤荡,河水清澈见底,珠圆玉润的鹅卵石都渡上一层粼粼光丝。
“哇,好漂亮。”
“霍大哥,你看那还有野鸭子。”
霍刃握刀,要下河去捉。
时有凤拉住他,有些好笑的无奈,“别惊扰它们。”
河水很浅,野鸭子浮在水面,看似在游,其实水面下的脚掌在贴着石子大摇大摆地走。
河水欢快的沿着蜿蜒的远方密林流去,时有凤挑一块椭圆大石头坐下,托腮看着无忧无虑。燥热的日头穿过顶高遮阴的柳树,在河面打下一片片阴暗明亮的光线。
霍刃蹲下摸了摸水温,小少爷倒也能下河。
虽然在河边翻了好几天螃蟹,但时有凤没敢下河。河里的石子凹凸不平的咯脚心,二是,之前的河水没这么干净,他怕蛇。
但这条河太漂亮宁静了。时有凤想下河。
时有凤已经开始脱鞋袜了。
霍刃见状,避嫌似的走远了好几步。
随便找个石头坐下,也脱了鞋袜。
时有凤闷闷道,“有必要吗。”
霍刃道,“没必要,如果你不说我脚烧焦了的话。”
时有凤哑然傻笑,霍刃还记仇呢。
“可是你已经爱泡脚了呀。”
霍刃没做声。
或许是气氛过于安宁放松,此时骨子里求偶本性爆发,他将裤腿高高挽至膝盖处,露出肌肉悍利线条凝实的小腿。
就连宽大的脚掌撑在石头上,脚背都透着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
小少爷不出意料望了过来。
小脸面露惊讶,霍刃心里升起自己都没察觉的满意。
“霍大哥,你腿上毛好多。”
霍刃一怔。
“还打结……看着好像挂着一条条毛毛虫啊。”
时有凤说完浑身一哆嗦似的,肩膀扭偏,不看霍刃的腿了。
……
霍刃面色微微扭曲的失望,瞧时有凤,那光滑白腻的小腿,漂亮的弧度莹润着光亮,脚指头都粉白的可爱。
再低头瞅瞅自己的腿。
霍刃不动神色的把裤腿放下来。
还扯了裤腿盖住后脚跟的腿毛。
霍刃先下了河里,他伸手回牵,时有凤摇摇晃晃的手臂自然的握紧了他手臂。
小少爷手心也小,几乎就捏着他一点点肌肉,霍刃手掌回握,手掌完全包裹住细白的手臂。
“脚心还受得了吗?”
时有凤皱眉,脚指头原地局促无措,“不行,太硌脚了。”
“那站在我脚背上。”
“啊?”
没等时有凤明白是怎么个站法,霍刃就抱着他,将他双脚放在他双脚上踩着。
脚心冷不丁贴着温热的脚背,缓解了河水的凉意甚至有些脚底发热,细微痒意从相贴的缝隙钻进脚心,酥酥麻麻的令时有凤脚指头局促的蜷缩着。
大脚背迭小脚心。
他低头看,他的脚比霍刃的小上好几寸,当然也白的分明。
霍刃也低头看去,无他,小少爷脚指头在无意识地扣他脚背,小脚丫子青涩又不安的张着。
霍刃也才意识到他下意识的动作,是多亲密旖旎。
“这能走吗?”时有凤用疑惑掩饰羞臊问道。
霍刃道,“能走。”
就是贴太紧了。
小腿、大腿、腰腹、胸膛一大一小都严丝合缝的贴着,双手抱着时有凤的腰,霍刃必须得仰着头,才不会让滚烫的前颈蹭到时有凤的侧颈。
时有凤没注意到这些,他兴奋地看着自己被带到河中间,置身其中视野顿时开阔,清清河水林荫光晕将他包围净化一般舒畅。
原来在岸上和在河里的感觉真的不同。
他望着面前汩汩而来的清波,河风吹来,感觉自己也是河里一块发光的石头,是河面悠哉走路的野鸭子。
他眉眼笑得开心,嘴角梨涡灿烂。霍刃看着神色松快又僵硬。
无法,他必须得注意时有凤别突然往后靠。
霍刃扯了扯衣摆下拉至大腿根儿,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一件衣摆长的褂子。
玩了半个时辰不到,霍刃就抱着时有凤上岸了。
高山河水对时有凤到底说有些凉,不能多玩。
时有凤还没玩够,但是看着霍刃腰间竹篓装满的螃蟹虾米,只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霍刃直接背着时有凤了。
河边开了很多淡淡蓝紫色鸢尾,还有一束束的菖蒲。
河风一吹,狭长叶面微晃,花瓣翩跹盛着日光。
时有凤喜欢,霍刃便又摘了些。
霍刃确定花和叶子上没有毛虫,才把花给了时有凤。时有凤就趴在他背上,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穿过绿荫来到阳光处,青石小路落下背着的人影,背上的人影伸出了手在他脑袋上动。
霍刃偏头,不让时有凤捣乱。
时有凤幽幽道,“不让我就哭。”
霍刃没出声,脑袋回正了。
时有凤再给他脑袋上插花时,霍刃没动了。
霍刃瞅着地面那影子,瞅那自己脑袋上花枝闪动的影子,一副没眼看的飞快扭头,直视前方。
时有凤嘿嘿道,“真好看。”
霍刃抿嘴沉默。
只在后背,用手轻轻捏了下时有凤的腰,惩罚似的。
时有凤浑身痒痒肉,一下子就老实地趴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笑。
霍刃嘴角有丝弧度。
时有凤笑了会儿,擦了擦眼角泪水,抬头,他们已经进村子,快到秀华婶子家门口子了。
时有凤想到昨天那场震碎心神的闹剧,小脸面露惆怅。
但随即想,不破不立。
时有凤嘀嘀咕咕道,“这样也挺好的,我带着秀华婶子下山,离开这里的人和环境,她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要是她愿意也可以在时府做事。不愿意的话,给她置办田地。”
霍刃听着背后絮絮叨叨的担忧,开口道,“虽然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但是秀华婶子的症结不在换个地方就好了。她心症没解决,去哪里都一样,只有她自己想通,才可能开始新的日子。”
时有凤疑惑道,“所以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吗?只有自己面对解决掉,这个问题才不存在吗?”
“是。”
“哦,那我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霍刃沉默了。
时有凤扯他头发。
“你说不说。”
“你不是问题。”
“那是什么?”
“是……”霍刃低声刚出话头,就被院子里的吵闹声打断了。
两人具是一怔,时有凤拍拍霍刃,“放我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围拢好些村民了。
时有凤两人在最外面,还挤不进去。
时有凤想进去,霍刃拉住了他,示意先听听情况。
霍刃鹤立鸡群,自然看得清院子里动静。
王二狗正把秀华的衣裳鞋袜往地上扔,一边还推譲秀华。
李春花对王二狗骂骂咧咧的,说他儿子没良心不得好死。还说秀华命苦,早已把秀华当做自己女儿看待,说拼了一身老骨头都不让休。
时有凤只听见里面哐当砸东西,争吵的话夹着人群的议论声,闹得听不清。
霍刃见他垫脚,仰着小脸着急的抓着他手背。
像是看不到热闹的小孩儿。
霍刃嘴角笑意一闪而逝,把时有凤扛在了肩头上。
时有凤抓紧着霍刃的下颚,抬头视线霎时开阔,院子里狼狈的争吵和劝架听的一清二楚。
王二狗道,“滚,你这老婆娘,人要脸树要皮,别不要脸纠缠不休。”
李春花见儿子铁心要休,气的面容抽搐,拿着木棍打他。
嘴里一直喊着,“你这个该死的败家子!”
豹子则是一脸冷漠的看好戏,小石头眼泪汪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围的人都可怜神情麻木的秀华。
“被休了今后还怎么活啊。”
“是啊,山上没地没田又没屋,山下……她家人还是亲自把秀华绑回山的。王二狗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吗?”
“没想到李春花活到老了,良心还发现了。”
别说秀华了,就算村子里的妇人哥儿也怕被休。
不仅颜面问题,更是牵扯着生存口粮问题。
祖祖辈辈还没做土匪之前,田地都是私有。即使分家,也只有儿子的份,嫁出去的哥儿女儿都没份。在夫家,田地那也没有外姓人的份。
被休了回到娘家,没地方住不说,还被嫌弃多了张嘴。
这是村子以前妇人哥儿的境况,后面因为搞集体公田后,按理说这种状况有好转。但男人都当土匪了,女人哥儿更是弱势,哪还能吱声。
如今,眼见重新由集体到私田,人人都想怎么分田地。
自古都是男人才有地,可大当家以前说了哥儿女人也会按照人头分。
但是被休的女人哥儿还有没有份,谁也不知道。
尤其很多人本来上山做土匪媳妇儿,就是冲着田地来的,这无疑是很多人关心的点。
旁人还看不清,李春花看得门清。
霍刃那架势作风,不论老弱妇孺都会按照人头分。
此时这关键头上,把秀华休了,这不就是把田地和长工往外面赶吗。真是败家子的混账东西。
李春花着急上火,拿着棍子连连打王二狗。
时有凤看得气人,不禁想起他爹爹说的话。海外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被休一说,只有和离。男人不守男德,感情破裂,女方都可以提出和离。
这王二狗明显是一个渣滓,却还叫嚣着要休秀华婶婶。
要是秀华婶婶能休他就好了。
时有凤不自觉的捏紧霍刃的肩膀布料,把霍刃扯的勒脖子。
霍刃把时有凤放下来,“走,进去看看。”
旁人一听是霍刃的声音,自动让开一条路。
纷纷义愤填膺,又寄希望霍刃给秀华撑腰。
村子里很多都是秀华这样被掳上山的,此时自然希望秀华赢。
“大当家和小少爷来了!”
不知道谁这么一声喊,人群齐齐看向两人,一脸热切又期盼的望着两人。
王二狗见霍刃来了,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只鼓着眼睛扯了扯因为挥木棍而发皱的长衫。
李春花看到霍刃来了,连忙得救似的跑来迎接。
满脸褶子头发枯白,跑着时,脚步生风目光浑浊又炯炯。
“大当家的,你可得帮我管教二狗,犯浑,听了狐狸精的挑唆非要休秀华啊。”
说着说着,还对秀华流下两滴心疼的泪水。
“村子里都没人休妻啊,秀华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休了没地方去,这早已经是她的家了啊。”
秀华面色极度扭曲的胀红,她本就要强好面子,此时被一群人围观看热闹,她愣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她心生震动被羞耻难堪冲的支离破碎,身形摇摇欲坠,只有双手紧紧撑地,怨恨的望着王二狗和李春花。
时有凤走近要扶起她。
一旁胖虎娘和周婶子摇摇头。因为她们刚刚拉她起来,反而被凶了一顿,说不要她们可怜。
不过,这下小少爷倒是扶起来了。
时有凤轻声道,“她们都是你,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秀华眼底颤动,眼里看着时有凤亮的惊人,而后眼泪扑簌簌的掉。
胖虎娘见状也心里不是滋味,她走近道,“你要是觉得我们在笑话你,那我背着你站就是了。”
胖虎娘说完,站在了秀华前面。
随之村妇哥儿都动了,一点点都站在秀华面前。
秀华眼泪决堤,冲破了积年封闭的心防。
王二狗见状直说反了天,“天王老子来了,今天我也要休了她。”
霍刃道,“休是要休的。”
李春花哎哟一声,连连道,“二狗子不能休啊!秀华早就是我的女儿哪能休!”
霍刃沉声喝道,“不是你儿子休秀华,是秀华休王二狗。王二狗不忠夫妻情分,还多次殴打秀华婶子,今日是秀华婶子休他。”
这话一落,全场没声。
众人面面相觑,咋还能休男人?
时有凤眼睛一亮,握着秀华茫然的手腕,“霍大哥说,是你休王二狗!”
王二狗也回神了,“从古至今就没有过!”
霍刃懒得跟他废话,“我说有就有。而你,是可以加载村史的第一人。”
往后十年、百年,但凡人们提起和离,王二狗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喷上一口唾沫。
周围人太过震惊都没反应过来,时有凤率先鼓掌,“好!”
而后胖虎娘他们也欢欣鼓舞了。
场面一度很热闹。
霍刃道,“秀华婶子,你休了王二狗,分田地的时候还是会按照男人一样的亩数。”
秀华连连点头,泪水乱流一脸。
好像死到临头被逼至悬崖,又柳暗花明了。
霍刃的这话,无疑让众人欢呼。
从这天开始,今后不止男休女,女也可以休男人。
从今天开始,她们拥有了自己的田地,不再是仰人鼻息附庸而活。
还是从今天开始,被抢上山的女人哥儿可以选择去留,留下不论是和离还是按原日子过,都会分得田地。
村子里瞬间热热闹闹的。
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
时有凤出院子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
霍刃一句话就决定了几百年的顽固旧俗?
看霍刃眼里一直亮晶晶的。
霍刃蒙住他眼睛,“人心所向而已。”
胖虎娘走在后面,瞧着大当家把小少爷搂在怀里走,侧面威武冷悍,脑袋上插的花一颤颤的。
莫名有喜感。
这便是大当家的心之所向吧。
今晚注定是不安静的晚上。
李大力回到家里就见院子站了七个妇人,各个给他倡导新政策。
李大力一脸骄傲,“我天天和大当家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你们也知道了,我也不用憋了。反正你们休吧,休了再也找不到我这么老实受欺负的壮汉了。”
“壮汉”二字还咬的重,一副得意样子。
胖虎娘呸了声,但心里也是忍不住欢喜,李大力除了花心多情,其他地方真没得挑。
胖虎娘道,“那其他男人怎么看的?”
李大力道,“能怎么看,谁不怕屠夫那把刀,再说他是老祖宗认定的。”
李大力顿了顿,又道,“再说,大当家的声望魄力加上你们一群妇人日益嚣张,这不是情势到了,就自然而然了。”
“咦,这话是牛四给你说的吧。”
李大力被拆穿,没面子,嚷嚷道,“什么都是牛四说的,你就这样看不起你男人?”
不过确实是牛四说的。
牛四唉声叹气,但又听霍刃的话。
自己还主动领了任务,给一些心里固执的男人做疏导。
就王文兵那阴暗霸道的性子,心里没少嘀嘀咕咕。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李大力说了,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怕被审判。
就连村里的孩童稚子都知道,恃强凌弱是耻辱。
胖虎娘道,“这确确实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大力道,“那秀华住哪儿?李春花这么抠门,还能让她带东西出门?”
胖虎娘道,“跟小少爷住石屋里,李春花那性子是一毛不拔,但是小少爷拿她话堵话,一院子里的人都看着,李春花也只得认下自己说的把秀华当女儿,拿出棉被和秀华的衣服用具。”
胖虎娘想着秀华那死脑筋又拧巴的自尊,叹口气道,“希望小少爷能开解开她吧。”
李大力疑惑不解,“你们还真一个个把小少爷当神仙啊,有这么大的魅力?我就觉得挺招人喜欢的,其他没多神奇的地方啊。”
胖虎娘道,“就你这个大老粗哪懂人心弯弯绕绕。”
她们要的不是指引的明灯,要的是自上而下的尊重、光明对阴暗的包容。
一个再强再狠的人,总有疲惫倦怠的时候,小少爷就像春风溪水,会拂去愁结沮丧。
石屋的院子里,秀华问时有凤。
“我这辈子真是个笑话,抢来被休了,最后又无家可归。你说,他们真的不会笑话我吗?”
秀华神色有些游离,她一直清醒的自我较劲儿,她自认为看透了一切,并清醒的高人一等的活着。
最后这样的打击太大了。
时有凤则是觉得她绷得太紧了,不断的麻痹自己,好像这才能逃避现实。
秀华喃喃道,“要是我年轻时没被抢上山,我肯定不是现在这光景。”
时有凤道,“可是你跑下山你父母亲自又把你绑上山,这样的父母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吗?难说,他们会为了讨好官员、大富商把你送去做妾。”
商人的女儿始终是见不得台面的。不过,时家除外。
做妾,这辈子更是仰人鼻息活着,是正妻和家主可以发卖的财物。
时有凤话说的有些直接,因为他发现秀华又开始逃避了。
“不是你被休,是你休了他。白天的时候,胖虎娘他们都站在你前面为你撑腰呢,我知道,夜晚总是会胡思乱想的,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人之常情。”
秀华眼泪怔怔,无声哗哗的流。
好像这些年隐忍压迫的泪水,在今夜都要一个劲儿流干。
时有凤把巾帕给她,抓着她皲裂粗糙的手腕道,“大家也不会笑话你的,这也不是一件耻辱的事。”
“不信你去村里走一走,多少人会因为你而高兴,因为她们知道这是你带来的好消息好开头呀。”
“往后的日子不会毫无反抗之力了,她们想起你,不会耻笑你,而是把你当同伴,羡慕你的勇气。并念着你这时的处境来汲取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真的吗?”
“千真万确,秀华婶婶并非没有察觉到胖虎娘他们的善意,你只是封闭了内心。你去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王二狗才耻辱呢,两百年来全村第一个被休的男人。我一定要把他刻在洞里的石壁上,卧龙岗世世代代的人都会耻笑他。”
秀华见小少爷气鼓鼓又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不禁柔软开怀了。
小少爷真的太柔软了,让人忍不住敞开心扉,让他抱一抱自己。
“我,我不知道豹子怎么和牛媚秋搅合在一起,这怕是村里几辈子的笑话了。”
秀华想到这个,她就受不了。
王二狗和牛媚秋搅合在一起,秀华无动于衷。她受不了的是,豹子竟然是这般可怕没有廉耻的怪物。
时有凤道,“豹子这样,可能是借机反抗王二狗吧。”
这点时有凤没想明白,他也不可能想的明白,在男人心思这块本身就白纸一张。
但是霍刃解答了他的疑惑。
王二狗自私对孩子也非打即骂。可到头来,被牛媚秋嫌弃他不如王文兵年轻,便拉着自己儿子进来。
男人的自尊心在这方面强的可怕,豹子不仅是因为男女色欲,还有对他爹的无声耻笑和报复。
在牛媚秋身上,豹子自觉赢了他爹。
时有凤道,“不要背负豹子的罪孽,秀华婶婶,你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秀华听着,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时有凤抱了下她,秀华脸埋在他单薄清瘦的肩膀上哭。
明明娇娇弱弱的,却人让觉得分外安心和温暖。
霍刃在屋檐下看许久,最后,戳了下一边逗猫的小柿子。
“你过去问秀华婶子要不要喝水。”
霍刃自然没这么好心。
他只是觉得小少爷那细腰细肩膀的,没什么力气,担心他累了又不说。
小少爷真的令人怜爱的欢喜。
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着他。
第52章 疟疾
开始进入六月中旬,山里也逐渐热了起来。
石屋闷热的很,后屋檐靠林子,蚊虫多。
虽然有蚊帐,时有凤每天睡觉前,还得打一次蚊子。
不过,睡前捉蚊子的任务,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霍刃头上。
蚊帐是从老当家柜子里掏出的新的,寻常人家蚊帐灰白硬布和丧布没多大区别,但是老当家本就好色,置办的东西自然有些色气。
帐子挂床顶四角,如烟似雾,豆灯光影在其跳动轻拢慢捻抹复挑,褥子是红艳发光的缎面,小少爷一身雪白里衣盘坐在中间,一头青丝柔亮丝滑。
像极了春情旖旎的梦里人。
霍刃牛高马大弯着腰钻进蚊帐,帐子里的光线瞬间就暗淡下来。
时有凤坐在中间没动,霍刃手脚有些僵硬,顿了片刻,把时有凤抱在床角放着,怕自己一个转身就踩着这个小不点了。
他打蚊子,把床踩的嘎吱响,碎光黄晕在帐内摇晃,静静罩着时有凤那张好看的脸上。
时有凤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他,霍刃踩在褥子上,热得脚底有些冒汗,裤子下小腿连着大腿肌肉都紧绷着。
霍刃扯了下发紧的领口,目光不敢乱动,“我明天叫老篾匠做个凉席。”
时有凤盘腿坐角落,本以为霍刃捉蚊子会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轻松,可瞧他鼻眼冒汗,浑身热的厉害。
好像也没轻松。
霍刃确定帐内没蚊子了,一刻都没停留,就下地铺了。
他热的面红耳赤,时有凤瞧着奇怪。
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里衣的腰间系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胸口散落一片白腻,就连浅粉晕圈也隐约半遮。
霍大哥高,一瞧便……
时有凤顿时羞地面热,忙慌拢好衣领,转移话题问道:
“那做一个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
霍刃说完,时有凤看他,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暗涌的热意凝滞、冷却。
三天就要挖通路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老篾匠就来了。
手里带着一个簇新的凉席。
他带来的水竹凉席,需要经过二十几道工序,才能把一根水竹做成柔软舒适,清凉光滑的席子。
要是在府中,时有凤不会留意这些。
但在山里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一点一滴都不容易,一看就知道这费了很多心血。
老篾匠摆手否认,“不费什么功夫。”
时有凤正想回什么礼时,老篾匠道,“小少爷上次又送的佛经已经足够了,你再回礼,我也拿不出什么谢礼了。”
这小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对于卧龙岗的重要。莫名的,大家提到小少爷,心里的戾气和疙瘩都会少那么一分。
老篾匠经历过“三代”卧龙岗大当家的,唯独这小少爷让大家舒服,并心甘情愿的投桃报李。
当然,这背后也因为霍刃这个屠夫压着。才显得小少爷格外招人喜欢。
老篾匠走后,秀华便拿着竹席清洗一番挂在外面竹竿上。
天气大,晚上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秀华看着这两天一直陪着小少爷的霍刃,阴郁的心里也高兴几分。
那次小少爷开解她后,她心里逐渐好很多。
起码她现在是愿意出这个院子,和村里人正常点头打招呼了。
小少爷说放过自己,不要苛责自己,那便是海阔天空。
可心里还是有疙瘩,她活着这辈子是为什么?生下来是受苦受难的吗?
不过,她意识到自己又钻牛角尖了。
小少爷开解她一次两次可以,但是次数多了,也会招人烦。
有的事,她知道,明明中差一个契机。
这是小少爷给她心里种下的种子。
小少爷说,她会跨过去,然后重新开始过自己真正的日子。
小少爷他也会值得最世上最好的。
院子桃树阴凉下,时有凤坐在竹椅上,拿着霍刃给他的逗猫棒——一根竹竿上钓着渔线,把小毛玩的左右扑腾。
霍刃拿着蒲扇,坐一边给时有凤扇风。
时有凤逗小毛,脖子也左右微侧,白皙的脖颈上,左侧一颗浅粉孕痣很晃眼。
一如晚上春光乍泄的粉色晕圈。
霍刃想的喉咙一紧,随即驱散这种旖旎亵渎。
霍刃抬头见树上桃子还未熟,不然还给可以小少爷摘桃子。
这会儿要是前面摆上一桌水果就好了。
从来没口腹之欲的霍刃有些遗憾又自责的想着。
他面色没神情,时有凤也不知道他想什么,见他走神,便有些淘气地把渔线抛他身上,小毛一个扑腾便重重踩在霍刃的腰腹上。
霍刃好久没啄小毛了。
父子关系有些生疏了。
霍刃逗猫时,院子里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石头。
他手里拧着一捧辣蓼子野花,还端了个木碗,里面有两只半死不活的小螃蟹。
他局促的站在院子里,时有凤道,“来找你娘的吗?直接去屋子里吧。”
怯怯的小石头震惊抬头,“你,你不怕我偷东西吗?”
时有凤道,“你脑门儿又没写小偷两个字,你又不是做小偷的料子,知错能改就行。”
小石头都要哭了。
那天一群大人,只小少爷挺身而出愿意帮他说话。
还有一堆人中,就小柿子拉他起来。
这些他都记得。
小石头捏着手里的野花,尝试走近,霍刃一个目光扫来,吓得小石头手腕不稳,右手里的木碗摔地上了。
哐当一声,螃蟹怯怯的满地爬。
小毛见状,直接叼来给时有凤。
霍刃道,“谁派你来的?王二狗还是李春花?”
五岁的孩子还知道上门摘花送螃蟹了?
谁想利用小少爷的心软善良,谁就别怪他刀口快了。
霍刃脸冷下来,凶恶的土匪都扛不住,别说五岁的孩子了。
小石头吓哭了,“是,是我爹。叫我过来捣乱,然后迁怒我娘,让你们把我娘赶出去。”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
时有凤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那,那,这个给。”
小石头怯怯的扬起手里的野花。
霍刃不让时有凤接,可时有凤知道小石头没坏心。
小石头不过是羡慕其他小孩子跟着他下河翻螃蟹摘野花而已。
小孩子的善恶十分纯粹,莫名的也没有由来。
小石头只不过是害怕了,一群孩子孤立他不和他玩。
天天被王二狗骂他是娘没教好的小偷。
小石头夜里睡觉都会被吓醒,这时候时有凤和小柿子能拉他一把,他夜里再也没做恶梦了。
他坚信自己不会做恶梦,是因为他得到了小少爷的原谅。
他知道小少爷有这个能力,是因为他在院子玩,听见屋檐下腊梅婆婆和他婆婆闲聊时说的。
腊梅婆婆说她整夜睡不着觉,一入夜总觉得床底下、床边、镜子里有老祖宗在骂她。
后面,她和小少爷说了后,多梦易醒胡思乱想这些毛病都没了。
所以,小少爷说他不是小偷时,天知道小石头有多惊喜。像是压在他肩膀上的石头,终于坠地松快了。
可小少爷说他不是小偷,是因为小少爷还不知道他上次偷了他的鸡蛋。
小石头又惴惴不安起来。
小石头眼泪汪汪的,紧张到了颤抖,“小少爷,山洞里那个,那个鸡蛋,是我偷的。”
“我知道,秀华婶婶都告诉我了。”
小石头脸色煞白了。
仿佛看到他娘跪在地上,被呵斥打骂。
“她已经替你给我道歉了,不过别担心,我当时也没生气,没有责罚她。”
小石头心里彻底放松了,反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自然被屋里的秀华婶婶听到,她着急忙慌跑出来,可跑一半路又停下了。
小少爷和大当家不会伤害孩子的。
秀华走出来,抱着小石头。
秀华道,“哭什么哭,吵到小少爷清净了。”
时有凤无辜道,“我可没这样想,秀华婶婶不用这样,心里疼孩子面上还要假装呵斥他给我看,孩子是听不懂的,他只会感到秀华婶婶一直在当着外人骂他。”
秀华面色一滞,而后惭愧点头。
秀华摸着小石头脑袋,看样子想和时有凤聊几句。
霍刃见状,自己进屋子里去了。
等霍刃出来时,过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日头高悬,已经有些暑气了。
霍刃见蒲扇放石头上,扇面和角度都没人动过,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秀华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奴仆,他便没要求这些。
霍刃拿起蒲扇给时有凤扇风,时有凤笑道,“你瞅瞅你自己脸色,难怪小石头拿着扇子给我扇风,秀华婶婶说她来呢,最后放蒲扇都小心翼翼的,对着你之前的摆放放着。”
“那我冤枉她了。”
时有凤道,“这话,你还是等秀华婶婶回来再说吧,你最近老沉着脸,她都开始有点怕你了。”
霍刃瞧时有凤,不知不觉,小少爷胆子越发大,脾气还有些娇纵了。
可那娇纵只是对自己的,对旁人他还是那么温和有礼。
这份区别对待,霍刃很受用。
霍刃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笑意收不回来了,在时有凤疑惑的目光下,他转移话头道,“嗯,秀华婶子呢。”
时有凤道,“去看刘柳婶子了,听说病的很严重了。”
时有凤没察觉到霍刃的蹙眉,继续道,“秀华婶婶心真的很细也很记着人情,就是之前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叫上刘柳婶子一起撑场面,刘柳婶子和李春花对打那次……”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时有凤余光扫到霍刃面色紧了下来,连蒲扇都没扇动了。
霍刃看着小少爷单纯稚嫩的脸庞,压下心里猜测,不想吓唬他。
不过,或许他一直把小少爷看得太轻薄一张白纸了。
“怎么了?”时有凤见霍刃盯着自己凝神又游神的思考犹豫。
“你听到疟疾吗?”
时有凤顿时双腿冒冷汗的抖了下。
“疟疾?”
疟疾他只是听他爹爹提到过,是通过蚊虫叮咬、血液、母婴传染。感染者时冷时热会不停哆嗦,浑身冒汗高烧甚至昏迷。
一旦出现,那将是大范围死人。
时有凤心里咯噔:
“你怀疑刘柳婶子是疟疾?”
时有凤这下才想起,村子里为什么在烧石灰,房前屋后、田间水渠都撒了石灰。
原来是霍刃早就在预防了。
霍刃道,“还不确定,你先回屋里待着。”
霍刃说的不容置喙,不待时有凤说什么,他已经被抱着进屋了。
屋里蚊帐一直挂着的,如纱似雾,远远瞧着像是一池春水含烟。
现在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你在帐里待着,我先去村子里看看。”
“霍大哥。”
“放心。”
霍刃转身脚步没停。
时有凤心里也着急,却只能坐在原地不动,看着霍刃把门关了。
霍刃来到峡谷挖山的地方,头一个找的就是牛四。
牛四见霍刃来了,还有些稀奇。
嬉皮笑脸道,“大当家今儿不用陪着小少爷了?”
他都能摸清霍刃的心思。想着山路要挖通了,最后几天好好陪着人玩,在山里不留遗憾。
可是就不懂霍刃明明很中意,为什么还要把人往外推。
“我不过一句打趣,大当家不用黑沉着脸对我吧。 ”牛四仍旧笑嘻嘻的。
霍刃道,“牛四,村里可有时冷时热打摆子的人?”
牛四道,“没人给我说啊。”
霍刃忍住踹牛四一脚的冲动。
他严肃道,“我之前吩咐你盯好村子里人身体状况,一旦发现时冷时热高烧的人,立即报备隔离,你怎么做的。”
牛四顿时哑巴了。
他是派人每家每户都通知了,但是之后他就没过问了。
他们村子历史上还没有过疟疾,因为他们老祖宗就十分注意烧石灰、烧艾草青蒿杀蚊虫。
大家都没见过疟疾,听都听的少,自然没引起什么重视,只觉得霍刃小题大做。
村民里有个头疼脑热的,谁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见有死人的。
要是说自己有个小毛病不舒服,就被关起来,一日两餐清汤寡水像坐牢似的,谁遭受的住。
外加上牛四这段时间也有些飘了,只是领了个任务,走了个过程就算交差了。
此时被霍刃这般严厉质问,牛四吓得浑身冒冷汗。
一旁王文兵见牛四被呵斥,上前对霍刃道,“大当家的,这两天您没来,工地上很多兄弟们都高烧时冷时热的,我想叫他们搬去祠堂住,可是我人微言轻……”
霍刃冷眼扫去,王文兵立马住嘴了。
霍刃道,“牛四,还不快组织人安排?只要有症状的都搬去祠堂住。另外加强石灰杀毒、采集青蒿煮水喝。”
牛四没想到霍刃还用他,瞧王文兵那小人嘴脸没得逞的阴憋,牛四瞬间打鸡血振奋起来。
牛四动作很快,到傍晚的时候,基本摸清染病情况,并安顿了隔离。
霍刃晚上回来时,在院子门口碰见坐在石阶上的秀华。
秀华道,“大当家的,我这几天就不回来住了,我搬去祠堂住。”
两人说话间都隔了一丈距离,霍刃道,“祠堂是重症,村子晒谷场搭有棚子,你去那边住。”
秀华瞧着霍刃问都没问她为什么,心里想大当家其实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不过只要他对小少爷好就好了。
霍刃回到院子,院子里晒满了松柏枝、青蒿。
牛四动作确实安排的很快,霍刃将青蒿在火盆里点燃,熏了下衣衫后,才进屋里。
时有凤见门推开,想拉开蚊帐,霍刃却制止了他。
蚊帐里铺着凉席,上面放了一个小案桌,摆放着笔墨纸砚,看来小少爷又在抄佛经。
“霍大哥,村子里情况怎么样?”
霍刃道,“不是很乐观,胖虎娘、周婶子、李大力都有不同轻重的发烧情况。金霞婆婆家也是。”
时有凤心里一紧,隔着一层纱望着霍刃,“霍大哥,你自己也要注意。”
时有凤解下腰间的驱蚊袋,想给霍刃。
这是霍刃给他的,驱蚊虫效果很好,他周围都没蚊子,全叮咬秀华和小柿子了。
霍刃哪会要,“听话,你戴着。”
时有凤要哭了,他道,“霍大哥,我想抱抱你。”
霍刃心尖一软,隔着薄纱摸向时有凤的脸颊,“乖,不怕,你会没事的。”
时有凤望着他,纱帐的细条缝隙遮不住他水汪波动的担忧,反而湿雾似的吹的人面色一紧。
“我要你也没事。”
“我会的。”
霍刃拇指微动,轻轻摸了摸时有凤的眼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绻。
他这条命有了牵挂,会好好珍惜。
临近下山这几天,小少爷不再追问他了,神色也不见委屈发脾气。
他虽然嘴巴没说,可一一步步沦陷的肢体行动骗不了人。
他也知道,小少爷在赌他不是一个无情之辈,也在默默等他。
等他解决某个身不由己或许什么困难后再去娶他。
对于小少爷,他始终是亏欠的。
“晚上想吃什么?”
时有凤没心情吃。
他之前听小柿子说,去金霞婆婆吃饭那天的菜,都是每家每户东凑西凑出来的。
如今这些待他极好的婶婶们都害病了,他自是没胃口吃饭。
霍刃见状道,“那就吃点清淡的虾米粥。”
时有凤惦记着刘柳她们,“那谁照顾她们?被隔离在祠堂,她们愿意吗?”
“祠堂是供奉先人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住着安心踏实很多。至于照顾她们的人,你猜猜都有谁?”
时有凤不知道。
热心的胖虎娘和周婶子自顾不暇染了病,他想不到其他人会去沾染这些。
村子里怕是人心惶惶。
他下午在屋子里时,听见屋后的山林里有好多人声。
都是拿着镰刀背着背篓摘青蒿的,有的孩子不认识青蒿,把苦蒿和白蒿都割了。孩子们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怕这东西传染人。
毕竟能通过蚊子叮咬传染,那人和人接触会不会传染,大家心里都没个定数,总之肯定会避之不及。
“我猜不出来。”
“是李腊梅。”
怎么是李腊梅?
霍刃道,“这事是她自己主动揽下的,还和牛四吵了一架。”
“还说是先祖给她托梦,叫她去做的。”
时有凤沉默了。
“还有小文也主动提出来照顾发烧的人。”
“小文?”时有凤有些惊讶。
没想到小文这时候会挺身而出,看来他之前把人想坏了,内心愧疚有些自责。
霍刃道,“小文有些奇怪。这些天总是有意无意地找牛四搭话。”
时有凤道,“哦,这就奇怪了,那我呢。”
不满的嘟囔着。
小脾气开始在纱帐中发酵,霍刃的身影投压在时有凤的小脸上,隔着薄纱对望,两人心里都有些渴望的情绪。
令人心神一颤的眩晕。
山风沿着屋脊而下,吹散暗室里凝滞的热意,凉爽又夹着燥热裹着默默无言的两人,在耳边拨动男人心底的冲动。
霍刃手心有些发汗,低声道,“你不一样。”
时有凤闷闷的,“哼,你又哄我。”
霍刃抿嘴,话说不出口,望着薄纱里乖顺的小少爷,心里拧胀的厉害。
时有凤见他这样,已经因为疟疾紧绷心神了,不想霍刃再为自己劳神。
时有凤低头软声道,“我信你。”
随即,不待霍刃响应,他又遮掩似的逃避话头,叹气道,“希望青蒿汁水能治疗疟疾。”
“我总觉得这个疟疾我爹爹提到过,说有一味药材十分灵。”
时有凤自顾自的说着,薄纱被山风微微晃动,小小的身影似一叶扁舟,十分脆弱又坚强勇敢。
霍刃知道他为何飞快转移话头。
因为在自己这里得到的都是失望,他已经不再强求他的响应了。
这夜里,霍刃脑子一半想疟疾,一半是床上烟纱里的小少爷。
夏夜繁星闪烁,村子里都陷入了沉睡。
唯独晒谷和祠堂里,时不时响起咳嗽声和昏迷中痛苦的□□。
狭小的屋子里,一个门板大小的床铺躺着刘柳,另一边躺着昏迷不醒的牛小蛋。
刘柳半夜醒来,喉咙烧的干裂想喝水,可她说不出话,只发出无力的呻-吟。
清瘦的脸颊烧得苍白通红,积年的风霜皱纹在这样冷汗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
“水……”
那声音干渴极了,像是嗓子在冒火的哑涩。
门外睡着的李腊梅听见动静,起床给刘柳端水。
烧迷糊的刘柳得到一口水,宛如灵泉灌溉心肺,咕咚几口下肚后,她清醒了过来。
睁眼还有些迷糊,看见这张老脸还是在做梦。
嘀咕一句,“这老不死的,真阴魂不散。”
一旁的小文听见了,见李腊梅没动,有些生气道, “刘柳婶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长辈说话,腊梅婆婆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你,你怎这般阴毒诅咒老人。”
一串话下来,不止刘柳清醒了。
屋子里其他人都醒了。
刘柳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李腊梅。
而后乏力冷笑,“谁知道你又打什么注意,难不成来祖宗祠堂来做戏给老祖宗看?”
李腊梅没说话。
而后见牛小蛋嘴巴干的皲裂,便拿巾布沾湿水一点点的喂孩子嘴里。
李腊梅这几天老很多了,手指都颤巍巍的,但那脸和眼都精神的很,像是皱巴巴的纸人里有一把火在烧。
这一夜里,李腊梅多次起夜照顾刘柳母子,不止这对母子,其他高烧乏力的村民,李腊梅也会照顾。
这一夜里,人心惶惶睡不着觉。
就怕黑暗中飞出一只蚊子来夺命。嘴里时刻嚼着青蒿,苦涩味道粗糙割喉的触觉反而成了救命的底气。
青蒿汁液能救命,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法子。
他们都在祠堂,祖宗会保护他们的。
这一切,小文都看在眼里。
“叮——已达到触发灵泉空间任务,宿主解除这次卧龙岗疟疾危机即可获得。”
假寐的小文瞬间睁眼,眼里是兴奋的光亮。
有了灵泉空间,这简直是万能的资源库。
在这个乱战的古代,这就是不死之身保命法宝。
但他很快,他就萎靡了。
难道要他在这穷乡僻壤里研制青蒿素?这简直天方夜谭。
小文又动用自己的新手大礼包福利,被系统拒绝说在权限之外。
这什么垃圾系统,鸡肋又抠搜。
让他绑定系统,却又处处制掣,老天爷是怕他飞的太高改变历史轨迹吗。
系统道,“宿主可以提前预支一部分灵泉,缓解任务急迫时限,村民存活几率越大,宿主拥有的时限便越长。”
“条件。”
“使用一个新手大礼包。”
小文顿时警惕起来。
疟疾放现代才有特效药,就以前一个皇帝也差点死于疟疾,最后是西洋人用树皮治好了。可他一点都不通医理,这叫他怎么治。
系统发布这个任务,怎么看都是在钓鱼,消耗他的新手福利礼包。
小文道,“系统,你是不是和卧龙岗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一直发布拯救土匪窝的任务。”-
第二天,村民都紧张期待好消息,希望嚼了一晚的青蒿有用。
可一早就传来了坏消息。
祠堂里的重症加剧了,刘柳开始上吐下泻,晒谷场轻症的人也开始高烧昏迷。
村子里的水渠、田间、低洼都撒了石灰。石灰倒是够用,最开始下山时,霍刃就叫村民开窑烧石灰,烧制到冷却开窑只要五到七天。
此时白白刺鼻的石灰,几乎成了村民救命的东西。
又过了一天,疟疾已经大范围传染,这下祠堂和晒谷场根本住不下了。
王二狗吵吵要把这些人迁至避洪山洞隔离,结果被村里唾骂。
山洞蚊子多,这是要把人逼死。
田间地里村民越来越少,没了往日热闹说笑,田间沟渠白茫茫一片,像是飘着一条条裹尸布。原本只差一两天都要挖通的路,因为大量人手调去烧石灰,工期也原地停滞。
很快,一种说法不胫而走。
说这是老天对他们卧龙岗做土匪的神罚,所以这次连他们先祖都护不住他们了。
众人心里哀哀戚戚又惶惶不安,但是王二狗却欢喜的很。
那些嘲笑他被休的人都不得好死,都患疟疾了,现世报来的这么爽。
尤其是那些得病的都是和时有凤关系近的,就连秀华也得了。
王二狗私下散播言论,之前不是先祖显灵让他们都听霍刃的,可此时霍刃也救不了大家的命了。
时有凤是听不到这些言论的,他被要求待在床榻上过了三天。
外面的动静霍刃不会给时有凤说,但是晚上睡觉前的夜谈,时有凤会撬开些口风。
霍刃如实告知。
“刘柳再烧下去,怕是要没命了,秀华婶子也开始高烧了。”
病情一点都没缓解。
“李腊梅也感染了。”
时有凤听着眉间深深皱着,担心的厉害。
这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他爹爹说的药材了。
是金鸡纳树!
时有凤突然起身,掀开薄帐,伸脚要下地铺。霍刃拦住了他,捏着他脚把人关了进去,紧紧扣系着蚊帐。
时有凤贴着薄纱,声音有些激动道,“霍大哥,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带我去爬山看晚霞,路上我盯着一颗很大的树看!”
小少爷眼睛都在放光,霍刃毫不犹豫道,“记得,快上山顶那个转角处,有一颗很大长椭圆叶子的大树。”
“对,它应该可以治病。”
“你当时也这样说的,说是你爹爹告诉你的。”
“你爹爹是大夫?”
“唔,不知道算不算,说是大夫,我爹爹在植物花草绘画鉴赏上很厉害,这世上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
“我爹爹一直遗憾说没找到金鸡纳树,他说这里湿热多瘴气疟疾,用这树皮晒干磨粉喝下可以救命。”
“我好奇他说的神树,爹爹就画下来给我看了,所以我那天觉得熟悉。”
霍刃沉吟了一下,“那我明天就派人进山看看。”
这个节骨眼,进山喂蚊子那就是找死。
时有凤担忧道,“霍大哥,你能不能别进山?”
可霍大哥不进山,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爹也会要进山。他舍不得霍大哥,那旁人也自然舍不得他家男人。
时有凤坐在蚊帐里低头难受。
霍刃道,“我不去,那条小路上的大树,村里人不一定知道。”
“我也是这个卧龙岗的大当家。”
时有凤心里苦涩,可是他知道,要是霍刃不去,他反而会对霍刃失望。他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没担当。可他又害怕霍刃太有担当了。
霍刃知他委屈担心,隔着蚊帐道,“放心,我会没事的。”
他想抱他,他也想他抱,可两人隔着一层薄纱都没有开口。
有些东西不克制,便岌岌可危一发不可收场,全线崩溃。
豆灯就这样烧着霍刃的心,亮到了天明。
天一亮,霍刃把男人召集起来说进山寻药。
山里蚊子多,这就是寻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二狗心里骂霍刃,想死可别拉着他垫背。
村子这些男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不怕死的土匪早就死光了,这还有谁愿意去送死?
王二狗又希望有傻瓜去送死,万一药材又有用。
本以为大家会纠结踌躇,但一听霍刃说进山寻药,男人们都没有推辞,反而感激似的看向霍刃。
牛四他娘也被叮咬感染了,他第一个出列。王文兵王大也跟着去了。
这趟一起去了二十几个人。
牛媚秋知道他们这些人要进山,跑来拦住了霍刃。
“大当家的,我知道以前老当家有藏酒的地窖,把酒喷洒在脖子手腕处,也可以驱除蚊虫。”
众人瞬间喜出望外,纷纷感激牛媚秋。
抹了酒后,二十几人一身酒冲味儿,大伙儿心里都踏实了。
走的时候,小文来了。
“大当家的,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霍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文,冷淡中带着冷厉的探究。
牛四拦在小文前面,“小文也是一片好心,大当家的别吓唬他了。”
小文躲在牛四后面悄悄耳朵红了。
霍刃看了下牛四,没出声。
一路上,众人嘻嘻哈哈的,像是故意驱散死亡阴霾似的,全都打趣牛四和小文。
王文兵道,“牛四什么好事将近?”
牛四道,“以前误会小文了,这次他一个哥儿出来照顾病人,最后还照顾我娘……”
牛四被感动到了。
觉得小文是这世上顶好的哥儿,外加上他娘撮合,牛四也动了心思。
小文有些羞涩似的,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大当家说的是什么药啊,在哪里呢。”
牛四道,“我猜应该是大当家带着小少爷看晚霞时找到的。”
王文兵拍马屁道,“这简直是天意啊。大当家和小少爷谈情说爱都能找到神树。”
霍刃一言不发地朝前面走。
一个时辰后,一群人来到那颗树下。
方圆百里就这棵树最大,遮天蔽日又藤枝缠绕,阳光下每片叶面上都熠熠生辉。
众人一看便觉得救一般,对着树祭拜一番,然后开始刮树皮。
老篾匠也在其中,他怕人动刀没轻没重割到树干去了,先给人示范了如何划刀剥落,再三叮嘱不可伤树。
众人也知晓厉害,这树可不能死。
小文力气没男人这么大,看着刮下来的几块树皮,他道,“我先把这些树皮拿下山,烧火烘干,尽快研磨成粉给病人吃。”
牛四见小文机灵,心里欢喜,众人也觉得这是个两头并行的法子。
霍刃看着小文心里又冒出一种怪异。
但他很快就压下这种怪异,小少爷知道这个法子,总不能觉得旁人知道就是奇怪。
小文其实不知道这法子的用法,他只记得那西洋人给皇帝用的就是树皮磨粉,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
小文拿着树皮下山,生火把树皮烤干,再用石钵石杵捣成粉末,把药粉端给李腊梅喝。
李腊梅觉得自身症状轻,见刘柳烧的憔悴好像随时一口气扯不上来的样子,开口道,“先紧着刘柳。”
小文哎了声,然后扶着昏迷不醒的刘柳喂药。
喂完药后,还拿巾帕给刘柳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一旁患病的村民都夸小文,还夸李腊梅好福气。
金霞也高烧的严重,她就躺在刘柳隔壁,像是头一次见小文似的,面色和蔼很多。
“小文,你这是从哪来的药?”
小文担忧道,“这是以前逃难时听老人说的一个土方子,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
他问系统了,只要他先于旁人把药给村民吃,并让村民相信是他找到的药材,那这任务也算是完成。能得到灵泉空间的奖励。
一旁胖虎娘也虚弱的笑了,“以前还没注意到小文,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是小文挺身而出。”
小文道,“有没有用还不好说,估计明早就能见到药效了。”
这晚,众人都没怎么睡,期待着药效神迹。
祠堂门外的院子里整夜架着火炉,时不时传来树皮干裂的霹雳吧啦声。
时有凤没睡,终于在下半夜时,听到霍刃回来的声音。
霍刃轻手推门,昏暗屋里,蚊帐里躺着的小少爷立马起身了。
“别担心,我没事。”
时有凤听着霍刃劳累一天又熬夜有些沙哑的声音,心疼道,“快睡吧。”
霍刃很快就打好地铺躺下,随之响起的鼾声,时有凤听着莫名安心的助眠。
第二天,一清早。
窗边晨光都还朦胧没大亮,院子里传来惊喜的大喊声。
“大当家,那树皮起作用了!”
“刘柳退烧清醒过来了!”
霍刃听见声音立马睁眼起身,时有凤还睡的香甜。
霍刃准备叫醒他,但是一想到小少爷昨晚等他到后半夜才睡觉,这会儿正是好睡的时候。
隔着薄纱,看着时有凤那恬淡的小脸,霍刃神色温情。
霍刃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出门,院子里是王文兵通知他的。
奇怪,这种好差事,牛四定是第一个通知他来的,怎会让王文兵抢了先?
霍刃能在战场上多次死里逃生扭转局面,就是靠这敏锐的观察和直觉。
“牛四在干什么?”
王文兵道,“牛四被一群人包围着走不开,都在问他和小文的好事。”
王文兵没说完的是,祠堂里的病人怎么都以为是小文救了他们。
明明是大当家带他们去找的,小文要是抢功劳,没这么傻吧。大当家一来,这不就露馅了?
但是他没明说,因为小文说的恳切信誓旦旦的,肯定是有什么仰仗,一切还是等大当家自己去处理。
霍刃来到祠堂院外,就见一群人一边研磨树皮粉末,一边围着小文夸。
“小文,这次你真是我们卧龙岗的救命恩人了。”
“是啊,多亏你的法子,我看刘柳高烧退了,气色也好很多了。”
“牛四好福气啊。”
王文兵听着没敢说话,只见霍刃面色一沉,大步走近。
牛四笑的开心,但听人说是小文的法子,疑惑道,“这不是大当家带我们去的吗?怎么成了小文的法子?”
小文面色有一瞬间的羞臊和难堪,他欲言又止,倒是把牛四看得越发不解。
小文道,“还是等大当家自己来了再说吧,我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
众人觉得奇怪,但好在霍刃来了。
霍刃远远听着话,面色冷厉的厉害。
小文想抢小少爷的功劳,还给人误导他们很熟的样子。
霍刃刚准备开口呵斥,可说出的话让众人一惊,他自己怔在了原地。
“这树是我和小文爬山看晚霞时看到的。”
平地惊雷一般。
怎么是和小文?
难道不是大当家和小少爷吗?
众人惊讶议论中,纷纷看向霍刃,可霍刃紧紧抿着嘴,面色绷得很难看,侧脸皮肉经脉都在用力挣扎似的微鼓着。
他嘴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他张嘴说话,说这都是小文给他的法子。
霍刃咬着舌,黑眸沉冷的盯着小文。
小文没怕他,他都动用新手福利礼包了,还怕一个普通人?
福利礼包——他向系统兑换了操控技能。
让霍刃原地不得动弹,以防拿到砍他,又操控霍刃的话。
让他主动承认法子是自己给他说的,村民自然会相信。
而且,这还能伤到时有凤,一箭双雕。
遗憾的是,时效只一天。
只要得到灵泉空间,他甘愿冒着这个风险试上一试。
他只要在心里默念的话,那这话就会从霍刃的嘴巴说出。
【对,就是我和小文看到晚霞,是他发现的神树。】
霍刃心底突兀的冒出这句话,像是一股无名的力量势如破竹穿过他咽喉,迫使他张嘴说出。
霍刃有些头晕目眩,他越抵抗越像是洪水冲击摇摇欲坠的水坝。
可他绝对不能张口说出。
小文看着霍刃手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双目愤怒,他心里咯噔一跳。
刚刚霍刃毫无防备他才成功了,没想到霍刃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死死抵抗。
原地伫立的身影一身煞气逼人,腰间的寒刀亮的刺眼。
小文往牛四身后躲了躲,像是被吓到一般,委屈道,“你们刚刚都听到了,大当家他都承认了,他就是为了药材,哄骗我约我爬山看晚霞。此时又翻脸不认人。”
胖虎娘道,“不能吧……大当家也不是这种人。”
可大家都看着霍刃,霍刃只站在原地没动没反驳。
只是面色黑沉的有些扭曲,像是被定住似的,手臂肌肉都偾张充血。
小文道,“大当家恼羞成怒,可我说的都是事实。”
霍刃都动不了,使了浑身的力道,只经脉似冲破皮表的愤怒鼓动。
他的这般沉默反应被当做了默认,还像是小文说的恼羞成怒。
牛四一下子不能接受,他看着小文道,“大当家不会的,大当家一心都在小少爷身上,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小文受伤道,“我又是自愿的吗,他不过是哄我身上的方子。”
胖虎娘被搞胡涂了,只道,“快去请小少爷过来。”
刚好时有凤来了,霍刃一走他没多久就醒了。而后小柿子告诉他药材有用,他就兴奋寻来了。
时有凤一来就见气氛凝重。
不明所以时,王二狗跳出来道,“小少爷你来晚了,大家都知道大当家不要你和小文好了。”
时有凤只当一个笑话。
但一眼看去,每个人面色都凝重疑惑,霍刃更是面色铁青,额头冒着颗颗汗珠。
小文见状,挖坑问道,“大当家,小少爷来了,你是要否认是我告诉你方子,是我们爬山看晚霞时看到的神树吗?”
只有霍刃怒意张嘴,那话头就不由他了。
小文在心里使劲儿默念,霍刃还是紧抿沉默。
霍刃眩晕有一种失控张嘴冲动,他紧紧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浑身都动不了。
看着时有凤来了,更是担心时有凤被小文欺负,又怕他恼意上头质问他为什么不反驳。
他不能动,一张嘴话不由己的伤人,可要是不张嘴,那话都由小文瞎编。
两难境地无法收场。
时有凤像是没听见小文和王二狗的话,只第一眼就霍刃情势不对。
蹙眉担忧的看着霍刃,“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
虽然不懂霍刃为什么沉默,但是显然霍刃神色是挣扎的抗拒。
王二狗一脸奸诈道,“小少爷,大当家背着你和小文不清不楚,你还真下贱这会儿贴心大当家的沉默。”
霍刃目光一凛瞳孔泛红,血珠在舌尖炸开。
一股愤怒的热流冲破四肢的禁锢,指尖僵硬微动。
时有凤只见霍刃眼底闪过一丝狠怒的凶光,而后他眼前一片黑,他脑袋被紧紧按在了霍刃的胸口。
鼻尖贴着一片炙热汗流的粗布料,耳边只听噗嗤一声。
死一般的寂静。
一丝热流溅洒在他侧颈上。
这是……什么?
脚底突袭而来的冷颤让他脑袋空白一片,脖子上的热珠如冰蛇一般蜿蜒下坠,蔓延一片刺骨的寒冰。
粗糙的指腹抹擦脖子上的热流,而后发汗炙热的宽大手心覆在了他发颤的侧颈上。
不过片刻间,冷热交替,时有凤找回了心神。
时有凤想抬头,可后脑勺被霍刃压紧了不得动弹,呼吸的气味中,有血腥味和霍刃胸口散发的剧烈怒意和汗味。
所以……王二狗是死了吗?
霍刃暗涌煞气的目光归于平静,他一手将人圈按在怀里,一手抬刀,动作僵硬缓缓指向面色煞白的小文。
在旁人看来,这便是云淡风轻捏着蚂蚁但又夹着雷霆的怒意。
王文兵瞧的分明,屠夫砍人手从不抖,这次抖了,显然是动怒了。
王二狗的尸体就躺在地上,没人在意。
他们现在只在乎小文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当家到底有没有辜负小少爷。
可霍刃还是没说话。
他有预感,一说话,话就不由他控制的诡异。
牛四拦在小文面前,“大当家的!众人信你,可你倒是给个解释!”
“你真的和小文爬山遇见的那树吗?”
霍刃浑身肌肉都在抵抗争夺似的暗涌着热血,尤其猛烈跳动的胸口烫得时有凤脸冒汗。
他等了片刻,不见霍刃张嘴,他想起身,可又被霍刃压下了。
时有凤挣扎颤抖道,“我,我不看他。”
霍刃此时又不能说话,朝王文兵颔首,后者见状立马把王二狗的尸体拖走了。
霍刃再僵硬地带着时有凤转了个方向,才松开了时有凤。
一松开,时有凤腿软的下滑,霍刃搂着他腰扶着。
时有凤深深呼吸了口气,面色苍白咬着唇角,他面向祠堂,周围的人知道他怕尸体,便也转了过来。
小文也暗地盯着时有凤,想看他怎么辩解。想着要不再动用一个福利礼包,操控时有凤。
这样想着,小文也不担心了。
一旦时有凤说的苗头不对,他也能让他再说回来。
时有凤着急道,“现在不是那个方子是小文想的还是谁想的,而是那个树皮磨粉不能直接兑水喝呀!”
众人见时有凤面色紧张似忧急的冒冷汗,胖虎娘心里也一紧,“可是已经给刘柳喝了,还好转了。”
时有凤道,“那树有毒,是能退烧,但是不综合另外药材用,后面会复烧更加严重。”
“我爹爹说直接喝树皮粉末是回光返照,撑不过第二天晚上!”
时府老爷的分量和地位,瞬间让妇人们信了。
时有凤看向小文道,“你怎么能拿有毒的树皮给刘柳婶子喝。”
“你是不是想故意毒死大家。”
众人齐刷刷看向小文,生死攸关,土土匪窝里的凶悍煞气各个眼神似豺狼。
时有凤的号召力强的可怕,一双双眼睛凶横的压来,天色都恍惚阴暗了。
小文心慌了,脑子一空,下意识辩驳道,“我,我,不是我啊!是大当家带人进山找药材的,我只是跟着去的!”
话闭,无声。
小文脑子轰隆一声,回神。
可众人神色已经明了的看向他了。
胖虎娘叉腰道,“这么好骗,为什么还有底气骗我们!”
金霞拉着脸道,“小文没正儿八经经过事儿,还以为我们这些婆子们蠢笨好欺负。”
几人说完,又一脸怜爱的看着时有凤。
“还是小少爷脑子灵活啊,不然咱们如何配合都不知道。”
小文完全懵了,没见她们什么时候打配合了啊!
牛四见小文不可思议阴怒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然抢大当家的功劳,还挑唆和小少爷的感情。”
可牛四到底还是站在小文面前,怕大当家一刀挥来,如王二狗那般。
毕竟小文对他娘是真心照顾,他要保人一条命。
霍刃此时还是说不了话,他费劲把血肉绷紧,才能僵硬动一点,只能暂且放过了小文。
霍刃看着小文被带走,眼神欣喜地看向腋下的时有凤。
小身体大勇气。
小少爷意外的给他惊喜。
时有凤没看他,眼里莫名带着气。
小少爷嘴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对胖虎娘等村民道,“谢谢各位婶婶信任我。”
“那树皮磨粉没问题,好了就是好了,刚刚的话不过是诈小文的。”
众人听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周婶子道,“我们自然是不相信小文说的那套,什么大当家强迫他哄他方子,可是大当家的怎么一句都不反驳。”
时有凤道,“他最近嘴巴哑巴了。”
面色浅浅笑,任谁都瞧出他隐忍的面色快要绷不住了。
所幸这里都没外人,胖虎娘带着众人都散了。
人一走,时有凤问霍刃,“你刚刚怎么不辩驳?”
霍刃张张嘴,感觉那种诡异的力量还在。
一张嘴必定说出无可挽留的话。
只着急的看着时有凤。
时有凤见他又哑巴,直接负气冲走了。
霍刃见人走,拳头原地捏地咔咔发响手指发白,汗珠顺着手臂突兀鼓起的肌肉流下,脚步最终迈开了。
他勉强走了几步,而后才感知到身体被束缚的僵硬没了。
他在祠堂转角处追上了时有凤。
时有凤手腕被拉住,他按下冲动,回头耐心道,“你为什么不解释,难道真是小文说的,你和他也去看晚霞了?”
霍刃张张嘴,还是开不了口。
时有凤见状,委屈隐忍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瞬间湿润睫毛,滚出了下眼睑,饱满一颗滑落在脸颊上。
他视线一片雾气,心里如翻江倒海的愤怒和恶心。
脑子一旦不清醒,什么事情都能连在一起,然后爆发出积压已久的委屈。
“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逃避拒绝我,就是因为小文?”
“那我真是够贱的,枉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也是真心!”
霍刃苍劲的五官急地发汗,心里一慌,心尖被拧着刺痛。
还是哑巴。
时有凤骨子里的烈性彻底激发出来,摇头道,“无所谓了,就当我年少无知真心喂了狗。”
转头就要走,气势决绝。
霍刃黑眸一紧,伸手扶过时有凤的肩膀,看到那张泪流满脸的脸颊,俯身而下。
如他日思夜想那般,舔了时有菠萝涡处的泪珠。
两人俱是心神一震。
短暂的停滞下,霍刃低头看着时有凤那双水气伤心的桃花眼,两人心尖皆是迅速酸涩肿胀的厉害。
酥麻的心尖下,怒意只片刻凝滞,而后越发汹涌,时有凤心里更气了,这算什么。
张嘴给他个解释很难吗?
下一刻,霍刃张嘴给了他一个解释。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嘴角泪水,他下颚被微微抬起,对上那暗涌内疚又炙热的眼神,时有凤浑身僵硬,旋即阴影压下。
时有凤双眼瞪大,湿漉漉地没了反应。
唇瓣真的贴上来了。
温软又滚烫,胡茬儿又刺人。
霍刃主动亲他了。
这个认知在他脑袋里炸出了云团。
小腿一软,浑身一麻,腰身沿着墙壁无力下滑。霍刃伸手搂着他腰,而后轻轻一提单手抱着他抵在墙壁上,一手扶着他后脑勺,又盯着他俯身凑近。
很快,他哆嗦的唇瓣被撬开了。随之而来,口腔里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散开。
时有凤惊得圆睁。
他立马推开了霍刃。
“你,你舌头怎么了?”
“怎么受伤了?”
霍刃瞧他担忧煞白的脸色,抚着他脸颊,摇头。
不碍事。
能亲。
阴影罩落,时有凤瞳孔睁大映着霍刃那张逼近的脸,他抗拒还有气,恼自己被亲的不明不白的。
但很快,那温柔缱绻的湿热一点点的安抚他,未言明的浓情像是铺天盖地的潮水包裹了他,吞没了他的怒气,还把他逼到柔软的壳子里缩着不敢出来。
霍刃强势又温柔的对他勾勾搭搭,没片刻他受不住了,只探出一点想逃,便被盯梢似的缠上了。
时有凤睫毛无处可逃的颤颤,抬眼就对上霍刃那双漆黑如墨又瞳孔微红的眼睛。
似狼似虎,还是憋得狠饿得慌的那种。
似汹涌的暗河终于冲破地表的奔涌疯狂。
时有凤吓得肩膀一抖。
眼底氤氲一片。
霍刃一顿,指腹摩挲着时有凤眼尾坠下的泪珠。
闭眼,收了气势,改为轻轻的舔吻。
时有凤湿濡的睫毛抖的更厉害了。
第53章 嘿嘿嘿
时有凤被亲的两下就要推开霍刃。
祠堂墙根儿下,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太令人羞臊了。
他一推,霍刃便放他下来,可却没松开他。
一墙之隔是村民欢喜的说话声,转角之间是烧树皮噼啪声和石钵研磨声,还有走来走去嬉闹的孩子,还有枝头鸟儿蹦蹦跳跳的鸣叫……
时远时近的闹声在时有凤心尖紧绷,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霍大哥怎么还亲!
但这些杂音杂念很快就远去,他推没推动,霍刃把他抵在墙角,用高大的身影遮住他形成一个狭窄私密的暗角。
一手搂抱着他腰,一手捧着他脸继续亲,很快,他被拉入飘飘沉沉的柔软云团中,越陷越深。
没有片刻,时有凤腿软了。
霍刃搂着他腰,眉眼一展,眼里笑得快活,锋利冷峻的唇角都浸染着笑意,又意犹未尽的亲了亲他嘴角想来个浅尝辄止。
时有凤看痴了,没了反应,任由人啄。
他好像也被那笑感染了,轻盈飘忽着,毕竟自从下山洞后就没见霍刃笑过了。
那黝黑深邃的眼底此时是从未有过的酣畅。
像是解除了这些日压在他心头的枷锁,露出最坦白炙热的浓情。
比夜晚最亮的星星还闪烁,比头顶的日头还光亮眩晕,比后背的高墙还踏实,比眼前松柏古木落下的绿荫清风还舒爽。
时有凤在那深深的眼底看见自己绯红的脸和水波荡漾的眉眼。
他羞的低头,霍刃却捧起他的脸,用他侧脸轻轻蹭了蹭。
时有凤嘴巴还有些酥麻,避开粗糙的胡茬儿,不乐意他蹭。
“刺的疼。”
霍刃摸了摸侧脸,确实胡子拉碴儿的。
时有凤抿着被吸红的唇瓣,仰头看他,欲言又止。
霍刃懂他。
捧着宝贝疙瘩似的,亲了亲那水亮的眼皮湿濡的睫毛。
最后,郑重地在时有凤眉心吻了下。
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般。
时有凤见他亲来亲去,就是不张嘴,嘟囔道,“还是弟弟?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
未出口的话和委屈的憋闷,全都被霍刃吞了。
如饥似渴的男人开了荤,把时有凤羞的红了脸。
霍刃一贴来,时有凤就捂住自己嘴巴。
霍刃就亲了亲时有凤的手背。
时有凤手指都在细抖,软糯的声音从捂紧的手指缝隙闷闷传来。
“你再亲我生气了。”
霍刃见他憋的出不了气,亲嘴时也不知道换气,亲完后也不知道吸气,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懵头懵脑的。不亲了,还是把人揽抱着。
时有凤脑子是眩晕的,甚至脚心都软着,整个人都靠在霍刃的怀里。
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是清醒的。
时有凤推开霍刃,在墙角努力站直了身体。
时有凤挺着肩膀,逆着光,霍刃大高像一堵墙,五官看不清,唯独那锐利的唇线翘着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一寸寸逡巡似的找下口的地方。
时有凤目光又软绵了一截,原本严肃的小脸又不争气的烫红。
他用佯怒掩饰不能自已的情态,怒道,“下山就去我家提亲,你做不做得到。”
霍刃重重点头,嘴角翘翘。
时有凤见只点头,不是很开心。
但是看霍刃那笑得穷人捡金子的模样,心里也欢喜。
“所以你和小文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霍刃想说,但那诡异操控话语的力量还没消失。
于是摇头,见时有凤拧眉,又去亲粉粉白白的小脸蛋。
时有凤见他亲上一回后就只知道亲,像是牛媚秋说的“男人都是精虫上脑”一般,顿时有些不高兴。
“你到底说不说!”
要是寻常,时有凤早就察觉出来霍刃嘴巴开了不口。
但此时,时有凤被亲的晕头转向,好像坐在云团晃悠着双腿,被这种刺激又蜜意温柔冲击的没了脑子。
耍着小脾气要霍刃哄他。
霍刃有些着急,他蹙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头。
时有凤这才意识到,霍刃刚开始亲来时,嘴里有浓厚的血腥味。
“你舌头有伤不能说话?”
霍刃点头,温情的眼底下藏着杀意。
只是在时有凤面前垂着头,伸出一截舌尖,指了指伤口,乖顺的像是讨肉吃的狼狗。
时有凤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舌头伤的说不出话了。
他稍稍凑近一点,那逡巡灼热的呼吸和晦暗的目光就压迫在耳边、嘴角。
时有凤捂着嘴巴防止被偷袭,凑近查看伤口,霍刃只能遗憾作罢。
“突如其来的,这么奇怪……”
时有凤话还没说完,仰头凑近看霍刃舌头的场面就被小柿子看到了。
小柿子吓一跳,随即招来身后的胖虎,两个孩子躲在墙角边偷偷笑。
时有凤听见笑声回头,就见两孩子露出类似小大人欣慰的神情……
时有凤脸热,便也拍拍霍刃的肩膀,也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他只扫霍刃一眼,便视线闪躲虚虚望着别处。
霍刃把他下巴轻轻抬正,时有凤下意识望去,他心尖又被烫软了。霍刃的目光太直白热烈了,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外物,灼灼有光盯着他,眼底小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完全招架不住。
前后变化太大了。
至从他剖析心迹后,这些日子来霍刃哪天不是苦大仇深的。
一戳一个发热僵硬的哑巴。
没忍住嘀咕道,“原来要伸舌头亲就好了吗?”
时有凤有些委屈,他连日死缠烂打,敌不过一个缠绵猛烈的吻。
不免打量着霍刃,看他脑门上有没有写精虫上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些字样。
霍刃百口莫辩别提还张不了口。
他之所以决定迈出这一步,也是一时冲动。
他不知道为何预感张嘴说出的话会伤时有凤,甚至张嘴就忍不住说伤害他的话,他不能开口。而时有凤又误会他和小文。
小少爷哭的伤心失望又决绝,他的心被挖了一块的痛。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想不要让这个误会伤害小少爷。
像千钧一发的危机,让他无暇瞻前顾后,破除理智的束缚只随心而动,只想安抚那泪流满脸的小少爷。
嘴巴解释不了,那就用行动证明。
亲吻更像是日夜滋长的欲望冲出了牢笼。
梦里描摹刻画千百遍的吻,落了实,果然甜软的醉人。
是糯米酒心味儿的小酒,令人沉溺。
已经踏出这步,再逃避不承担责任,那绝非他的作为。
再者,他从这件事上,看到了小少爷身上的韧劲儿和扛事压力。
被小文当众抢了功劳,他还不能张嘴解释。
众人都误会他和小文不清不楚,换做旁的小哥儿定是张嘴质问小文为什么撒谎,或者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解释。
但是小少爷沉着冷静,在外人面前坚定的相信他,巧妙地逼小文自己承认了偷功劳。
或许,他一直把小少爷看得太娇气,或许他也太偏见了。
娇气不等于弱小脆弱。
小少爷能扛事,那他就不能自私的擅自做决定。关于两人的未来,他势必要摊开让小少爷选择。
霍刃看了小少爷一眼,有些忐忑小少爷要是得知全貌了,还会选择他吗。
“干嘛用这种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明明是我委屈。”
时有凤说完,霍刃眼睛一亮。
脑门只差写“小少爷委屈,那就是要亲亲。”
时有凤错愕来不及捂嘴,微张的唇缝反而更方便了霍刃这个登徒子。
霍刃亲的狠,像是压抑憋久了。
时有凤最后被亲哭了。
酥麻晕乎中一丝刺痛袭卷他的舌尖,疼的他直皱眉,眼泪扑簌簌的掉。
霍刃亲的一嘴泪水,见时有凤真生气了,才悻悻松开他。
好娇气啊。
亲个嘴就这样……那以后……
霍刃一边给时有凤擦眼泪,一边眼神晦暗的游离,时有凤羞恼的踢他一脚。
霍刃咧嘴笑,见时有凤不甘心的望着,于是霍刃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真真切切一巴掌。
时有凤都懵了。
哑巴开窍成了泼皮无赖!
霍刃摇头,目光恳切。
爱欲冲出牢笼,恨不得时刻把小少爷含在嘴边捧在手心,弥补他之前给的委屈。
时有凤又被他深邃情动的眼神看的发烫,眉眼是掩饰不住的春风明媚。
时有凤捂着脸,“你这说不了话,那该怎么办?”
霍刃笑意淡了下,握着时有凤的手心,肃杀的指间游走在娇嫩的掌心。
比划了两个字。
“亲你?”
霍刃凝重点头,又写了几个字。
“多亲亲你就能解除咒术?”
时有凤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还是将信将疑搂着霍刃的脖子垫脚去亲他。
像笨拙小猫舔的痒痒。
他本来想说是小文,可没弄清楚前,这种怪力乱神的诡异还是别让小少爷担忧惊慌了。
霍刃倒不觉得未知的诡异难对付,只要是人就有破绽。
他想挖出小文身上的秘密,实在不行,杀个人自有千百种方法。
霍刃一边分神片刻,一边垂眸看啄木鸟一般的小少爷。
时有凤亲了下,而后思索,眼前一亮。
“是不是你察觉到了小文有问题,然后装哑巴,顺势看看村子里哪些人还有问题?”
亮晶晶的崇拜,又透着兴奋。
霍刃摸了摸他仰着的小脑袋,没说话,但眼神在夸他聪明。
时有凤就喜欢别人夸,此时没了担心,拉着霍刃的手道,
“我们去看看祠堂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时有凤刚迈出腿,就差点小腿软的跌倒,一个趔趄扑到了结实的手臂里,手臂轻轻回带,他仰头就对上霍刃好整以暇的笑意。
好像在说,“只是亲亲就软软的小少爷。”
时有凤捂着脸,深深吸口气后才重新迈开了腿。
他走前面,没发现身后的霍刃松了口气。
扯着衣摆遮下腹,开始迈出的步子僵硬的像是扯裆了。
要是被小少爷见着,又说他精虫上脑,霍刃上哪儿哭去。
小少爷有意避嫌似的,脚步迈的快,拉开了距离,霍刃便识趣地落他身后几步远。
可时有凤走几步,又不敢走了。
霍刃知他所想。
上前大迈几步,在祠堂转角处看了下前院情况。王二狗躺尸流血的地方已经被水冲过了,上面架着火炉,石砖的水迹烘得半干,任谁都不知道这里前一刻死了个人。
霍刃朝时有凤点头,时有凤这才慢慢走去。
来到祠堂前院,村民见他来都欢喜的打招呼。
“原来是小少爷找的救命法子啊。”
“小少爷真神通广大。”
“小少爷简直是我们卧龙岗的救星。”
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朝时有凤道谢表感激。
霍刃在后面不远处悄悄看着时有凤和村民说话,他见村民都没看小少爷被吮吸泛红的唇瓣,这才收了扫视的目光。
王文兵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盯梢似的,回头张望一番,又没发现异常,倒是看见优哉游哉在小少爷身后散步的大当家。
背着手原地走来走去。
瞧那神气又松懈的样子,一改最近冰块死人脸,肯定是小少爷原谅了他。
王文兵见小少爷被围着,他也上去搭不了话,跑去找霍刃。
“大当家的,恭喜恭喜。”
霍刃垂着眼皮斜眼瞅他,而后忍住要翘的嘴角,伸手拍了拍王文兵的肩膀。
王文兵瞬间受宠若惊。
他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牛四刚和小文拉拉扯扯,结果小文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造谣他和大当家,还想抢小少爷的功劳。
牛四啊牛四,别怪我得势了。
王文兵道,“大当家的,小文要怎么办?要是牛四拎不清我来办吧。”
霍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文兵。
王文兵见霍刃不说话,心里突突跳,难道是自己哪里又冒进急切了?
“大当家的自有打算,我王文兵甘愿为大当家的赴汤蹈火。”
小文自是要处理的,首先就是这个邪术,势必要调查清楚。
绝对不能让小文伤害到小少爷。
霍刃想着,朝人群中看时有凤,刚刚还在的人,此时不见了。
霍刃蹙眉,绕开王文兵去找人。
王文兵见他神色暗藏忧急,也立马去找。
其实村子里的人只差把小少爷供起当祖宗,一句话比谁都好使,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时有凤本来在人群中的,可就牛媚秋来了。
还笑盈盈的盯着他嘴巴看,一副了然又打趣的看着他。
时有凤脸皮薄,拉着她来到祠堂转角。
“哟,你们刚刚就在这里亲的?”
时有凤下意识道,“在另一侧。”
说完脸就爆红。
不过对着牛媚秋,时有凤也没什么扭捏的。
见牛媚秋打量自己红肿的唇角,蹙眉嘀咕道,“霍大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推都推不开。他明明以前要跳河的。”
牛媚秋笑。
“我的小少爷,也就你以为大当家是禁欲的正人君子,人家比土匪还百无禁忌肆意横行的。”
“咱小少爷能耐大啊。”
她揶揄道,“也就是前段时间,硬生生被你逼成了老鳖。”
牛媚秋说着,发现墙角落下一道阴影,她扫去阴影又没了。
真是宝贝成眼珠子,才离开视线一回儿就找来了。
牛媚秋看着时有凤脸红扑扑的,格外招人欢喜,“小少爷可要把持住,男人一旦得到了都不是东西,记住,只给亲亲抱抱,别被他哄的吃干抹净了。”
时有凤脸肉眼可见的充血泛红,眼里羞臊的水光无处躲藏。
小声道,“我觉得太奇怪了。”
“那还不是他憋的太厉害了。”
牛媚秋道,“他活怎么样,亲的你舒服吗?”
时有凤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好不好。
只是霍刃亲他这个认知就让他头脑空白,而后被心底蹿起的酥麻充盈了整个脑海。
牛媚秋一见这反应便知,笑嘻嘻,“小少爷真软甜呢。便宜那个大老粗了。”
牛媚秋眨眼道,“大当家第一次亲人就这样熟稔,小少爷你可得长点心哦。”
背墙的霍刃听的忍不住了,直接走出去。
凶了眼牛媚秋,而后拉着时有凤走了。
到傍晚的时候,祠堂那边就传来好消息,很多人高烧退了,那药材是真的有用。
小文就被关在祠堂的后院偏房,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声,他恨的咬牙切齿。
那欢呼声中是对时有凤的感恩对他的数落鄙视。
还说他不声不响就像阴沟老鼠偷人成果。
一群土匪,他们怎么敢这样说他。
都是时有凤横插一脚,导致他错失灵泉空间。
这仇,来日方长。
他一定要时有凤被伤的体无完肤。
这村子土匪不是都喜欢小少爷吗,那他就成全他们的心愿。
小文浑身被绑着生疼,一丝阴暗浮现他扭曲的脸上,就连窗外月色都有些悲恸。
夏夜的山间清风吹起一片虫鸣私语,石屋里静悄悄的,一盏欢动的黄晕跳跃闪烁着。
“嗯……啊……”
“不要,不许亲了。”
床上薄纱晃动,一声嘤咛夹着粗重呼吸和浅浅水声,听的时有凤自己面红耳赤。
他忍无可忍,最后一脚踢开身上的男人。
时有凤从深陷的褥子里后仰着爬起,正襟危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一丝不茍的红缎面褥子一旁整齐的小书案,唯独小少爷面颊红润青丝凌乱,领口还低低露出一丝白腻的脖颈。
霍刃喉结滚了滚,时有凤见状往后躲了躲。
可他后面就是床靠,这一动倒把薄纱轻晃的暧昧,最后只得拿着薄薄的褥子抱在胸前。
时有凤一脸春心绯红,又严肃小脸道,“今后你只能一天亲一次。”
霍刃沉默。
目光不屈的望着时有凤。
他原本是跪趴在时有凤身上的,时有凤抽身起来躲着,他还是原地没动,仍就跪着双手撑在凉席上,压抑眼底的欲望盯着时有凤。
时有凤被看的头皮发麻。
两人视线对峙,这是一场激烈的无声争夺。
时有凤摸了摸红肿的唇角,决不妥协。
霍刃无奈,最后朝时有凤竖起一根手指。
意思从现在开始算第一次。
时有凤见他退一步,那自己也退一步。
“好的,那今晚只能亲最后一次。”
霍刃压下来,时有凤忍不住呼吸乱了。
可霍刃只亲了亲他眉眼,最后偏头盯着他脖子看。
这颗孕痣,平时浅淡粉红。
霍刃拂过脖子处的青丝,窗外清风与粗糙指腹擦过白腻的皮表,凉飕飕又发热得痒意绵绵一片。时有凤连忙捂住脖子。
霍刃捏着他手腕,盯着侧颈那颗因为情动而鲜红欲滴的孕痣,轻轻吻了下去。
时有凤惊的一跳,酥麻热流骇人的会心一击。他缩着脖子就要躲,可酥麻水波似的漫过心尖,令他肩头一颤。
脖子守不住,另一只手想推霍刃的脑袋。
可霍刃单手轻而易举地,把他双手手腕握着,高举在头顶虚空。然后慢条斯理地俯身埋头,在他脖子上舔吻又轻轻啃咬。
双腿还嵌着他腰,令他动弹不得,时有凤压根就受不了这种刺激,逼的他眼泪簌簌。
朦胧中,好像他脑袋里响起叮的声音。
——“灵泉空间放发成功。”
时有凤还没捉住这话的尾巴,霍刃察觉到他走神,另一只手伸进了凌乱散开的衣摆中。
很快,时有凤无暇分神。
霍刃瞧那拉扯紧绷到极致的脆弱细颈,轻轻啄了下细润的漂亮弧线。
身-下的人一哆嗦,“嗯……你……”
小少爷嘴角呢喃抽泣着,“不要~”
霍刃见欺负得狠了,便侧身抱他,小少爷呜呜咽咽地直往他怀里躲。
脖颈那孕痣沾了泪意,越发撩人红艳。
霍刃没忍住继续亲了下。
可哪知怀里的人腰身忽的紧绷,而后肩膀细细一颤,接着就瘫软埋他怀里。
红红的耳朵难为情。
霍刃一怔,低头看小少爷的裘裤。
浸润了一块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