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分家

    第二年,冬天。

    北风裹挟着飘雪,绿水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外边狂风呼啸,屋里却很干燥暖和,闺女宝儿在身旁熟睡着,浑身上下都裹在厚实的被子里,只有光洁的脸庞露了出来。

    他们夫妻俩却没睡着,昏暗的煤油灯下,唐实拿着纸笔在盘算记录着,想着等来年开春了,能不能再往那黑市里倒腾点什么营生。

    姚秋月则翻出自己的高中课本来看。

    自从把这套课本拿回来了之后,姚秋月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感觉以前学过的知识点都在脑子里重新活络了起来。

    姚秋月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期盼着什么,但接二连三的报道,让她心里有了一种预感。

    世事要变了。

    陈老太从茅厕回来时,看到北屋那边还亮着灯,刚靠近就看见在煤油灯下算账的唐实,陈老太看着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背着手往回走。

    她的这几个儿子里,属这个小儿子唐实最机灵。

    可惜再机灵的人,也被这一大家子束起了手脚,做事情只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这些年大家伙在一口锅里搅着过日子,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但实际上早已经是面和心不和。

    孩子们都大了,就拿吃饭来说,家大口多,老二媳妇林丹红总想要给成孝捞一碗稠的,但一个锅里就这么点,你捞了稠的别人不就得喝稀的了?

    老三媳妇不愿意啊,她那边可有两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有老四媳妇也不是泥人捏的,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吃这个亏。

    都抢着第一个盛饭。

    陈老太心里已经有了分家的念头。

    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每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山里的不少野兽都会深山里跑出来觅食,这可是打猎的好时候,运气好不说野鸡山雀,连狍子都有可能能打到,队里没什么活,唐实干脆就背上自己做的弓箭和两三个相熟的村民上山去了。

    唐实盘算着,要是能打到猎物,不仅家里能开开荤,还能到黑市上去卖钱,这几年都没怎么做新衣服,唐实自己无所谓,但他想要给姚秋月买一件毛领的大氅。

    最近频频降雪,山上都堆了厚厚的积雪,夜色将近,还不见唐实回来,姚秋月从厨房出来时,脸上也不免带了些焦虑,问在用簸箕逮鸟的唐宝儿,“宝儿,你爹还没回来吗?”

    往常唐实他们上山打猎,天黑前就会回来了。

    唐宝儿摇了摇头,“没看到爹的人影。”

    母女俩刚说着话,便听到南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的声音,似乎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像是地震了一般。

    姚秋月感觉眼前一阵发白,震动来源的方向正好是唐实他们进山打猎的绿桂山,她忍不住抓紧了唐宝儿的手,感觉心里颤得厉害。

    打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雪崩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整个村子淹没在了黑暗中,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人正是陈方平,就算是冬天还是跑出了满头大汗。

    母女俩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盯着他只等着他的下文,“方平,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嫂子!我说了你可一定要挺住!我实哥、我实哥他被压在山里了!雪崩时,实哥他把我推开了,自己却被压在了雪下!”

    陈方平看着这母女俩,不忍的别开了目光,要是唐实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必须要肩负起照顾这一对孤儿寡母的责任。

    “压在山里、压在山里是什么意思?!”姚秋月问出这话时,感觉脑袋嗡嗡的,眼泪已经像断了线般止不住的落下来。

    一阵眩晕袭来,姚秋月感觉眼前一花,身体就栽倒了下去。

    “娘!”

    “嫂子!”陈方平忙将姚秋月扶住了,对着里边喊道,“老二老三,大娘!快出来!”

    山里搜救那边还没有消息,姚秋月倒是切切实实的病倒了。

    北风呼啸,昏暗的煤油灯下,姚秋月缓慢的睁开像是有千斤般沉重的眼皮,唐宝儿就守在床边,听到有动静忙凑了上去,“娘,你醒了?”

    姚秋月抓握起孩子冰冰凉的小手,想要坐起身来,但浑身上下发烫没有一点力气,“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

    姚秋月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爹还没有消息吗?”

    “方平叔他们连夜不停的在山里找,但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唐宝儿也想进山里帮忙找人,只是方平叔叫她不要去添乱,加上娘这边需要人守着,唐宝儿才放弃了进山的想法。

    姚秋月唇角苦涩,一天一夜,在雪里被埋着,哪怕人被雪压着没有造成致命伤,说不定也会因为失温被冻死了。

    姚秋月只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如果她没生病,也能去帮着进山搜救。

    家里没有其他人,熬好的药在砂锅里温着,成鸣回来时,就闻到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从厨房里飘出来,他到厨房发现是唐宝儿小小的身体在灶前坐着,用一把蒲扇在给炉子扇风。

    成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不敢想象,要是四叔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宝儿妹妹该怎么办。

    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姚秋月浑身酸麻,手脚都没有力气,只能让宝儿喂着自己喝。

    “大夫说您是急火攻心,加上平日里身体太虚了,所以才会一下子病倒了,一定要好好静心养着。”唐宝儿知道要想让姚秋月现在静下心来养病,那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

    “娘,爹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姚秋月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但愿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想给我买一件大氅,你爹也不会冒着风雪进山打猎。”

    “往年爹爹也进山打猎,都好好的回来了,就是今年太背时了。”孩子的话语柔软稚嫩。

    “宝儿,到娘怀里靠着。”姚秋月叹息了一声,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唐宝儿听到这话,将用来装药的碗给搁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脱去了鞋袜,小心翼翼的靠进姚秋月的怀里,怕压着姚秋月,唐宝儿还用手撑着一边,不敢整个人都靠在她的怀里。

    唐实雪崩时摔进了捕猎的陷阱里,这是一个天然的大坑,幸运的是大坑里堆了不少干草,温暖干燥,让他不至于直接被过低的温度冻死,不幸的他的腿被捕兽夹伤了,伤得不轻,流了一堆血。

    寒冬时节,农村有些人会放夹子抓黄鼠狼,剥掉皮毛拿去黑市上卖,黄鼠狼的皮毛值钱,不过这几年抓得紧,都是偷偷的干,这些捕兽夹藏在草堆陷阱里,不走运的中招了也是有的。

    唐实强忍着剧痛,用尽全力,硬生生将那捕兽夹给掰开,又寻来几根树枝,扯下身上的衣服布条,将受伤的腿给包扎了起来。

    用树枝将压在陷阱上边的积雪捅落,一眼就望见了阴沉的天空,只是他的腿受了伤,靠着自己爬不出去这个大坑,幸好随身带着的火石还能点着火,唐实就生了堆火,只能在陷阱里等待救援。

    唐实被从捕猎坑里救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了,被担架抬回来时,陈老太直接就给施救的村民们跪下了。

    陈方平忙将陈老太扶起来,“大娘,是我该给您磕头道谢,如果不是实哥被埋在雪里的就是我了。”

    陈方平没有唐实的急智和体魄,说不定根本没命等到救援。

    “您让实哥好好养着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

    陈老太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着陈方平的手连连点头,“好孩子……”

    唐家一下子就多了两个病号,姚秋月这病来得急,需要慢慢将养着,而唐实的伤在腿上,听说那捕兽夹硬生生给伤到骨头了,没个一两个月估计好不了,这两口子一个要养病一个要养伤的,唐实一个大男人挣不了工分,姚秋月也干不了家里的杂活。

    还有那个拖油瓶唐宝儿,人年纪不大,吃的倒是不少。

    林丹红的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两个月挣不了工分啊,那得他们二房三房多挣多少,才能补回老四这一个全劳力、老四媳妇这个半劳力的工分?

    更何况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落下了什么毛病成了残废,这不是要把他们拖累垮?

    不行,不能继续跟着在这个油锅里搅和了!

    林丹红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厨房里唐宝儿正在熬药,一股难闻的药味往外窜,林丹红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心里骂了一句晦气。

    天天熬天天熬,家里的气运都要被晦气的四房给败光了!

    她刚出门,就碰见唐老二闷不做声的在墙根下抽旱烟。

    林丹红觉得还是要打问一下唐实的情况,“孩他爹!老四的腿怎么样了?”

    唐老二黑着脸,“刚才去瞧了,动都动不了,疼得满头是汗,估计够呛。”

    “这老四也是拎不清的,大雪天还要进山里打猎,现在腿断了,这不是成心想要拖垮咱们一家吗?!”林丹红不吐不快道,全然忘记了唐实以前打猎给家里开荤时她有多高兴。

    “老四这躺一天不见的就是十个工分,他要是躺上两个月不见的就是六百个工分,躺上三个月就是将近不见了一千个工分,一千个工分啊!唉,老四,真是的!”唐老二用旱烟管敲着泥面,虽然嘴上没明说,但心里也是怨恨唐实不争气的。

    林丹红这听着男人算,感觉心里都在滴血,“孩他爹,那你说该咋办,这不见了这么多工分,这肯定得饿肚子了,我们大人勒紧裤腰带忍忍就过去了,可咱们成孝本来身子就弱,他可饿不得啊!

    唐老二嘴里吐出一缕烟,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幽幽的说道,“等天晴了,你到城里去找一趟大嫂吧。”

    第24章 第24章 分家2

    县棉纺厂的职工宿舍里,这是一栋刷着白墙的筒子楼宿舍,一间不大的宿舍里摆着两张床,都挂着床帐,往日里唐忠刘芬两口子睡一张床,成润兄弟俩睡另一张床,角落里堆着水桶木盆等杂物。

    天刚亮,妻子刘芬还在睡着,鼾声如雷,唐忠就轻手轻脚的起来了。

    唐忠往日里的工资都是尽数上交,刚把放钱的抽屉拉开,用两指偷偷夹出几张钞票,身后就传来刘芬哭天喊地的声音。

    “好你个唐老大竟然敢偷拿家里的钱,你是不是又要给你那老娘寄钱?!我真是白嫁给你了!偏帮着你老娘那些人欺负我们母子,你知道你老娘给我们多大的屈辱和难堪吗?!敢情不是让你滚是吧?!”

    “你知道成新差点叫老四两口子收养的那个死丫头害死!你今个儿要是敢寄这个钱回去,我、我就带着成润兄弟俩回娘家!”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么负心汉!”

    “你给我!快给我你!”

    “我不给!”

    刘芬这话说完,便要上前将唐老大手里的钱给抢回来,两口子就这样推抢起来,唐老大实在烦了,一把将刘芬推倒在地上。

    “你竟然敢推我?!”刘芬尖锐的腔调里充满难以置信。

    往日里唐老大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更别提跟她动手了,往日里她跟他吵跟他闹也只会闷不吭声。

    “哎呦,你个没良心的忘恩负义的,你忘记这些年是谁给你操持里里外外,是谁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你竟然敢推我?!”

    “我娘她辛辛苦苦一辈子才将我们兄妹几个养大!这个县棉纺厂的工作机会也是家里掏空家底给我争取来的!”唐老大攥紧了拳头,拨高了音量道。

    丢下这句话,唐老大就拿着钱出了门,门甩得震天响。

    “你、你你……”刘芬掩面哭了起来,“哎呦,我这命真苦啊,你出来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

    唐老大还没回来,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林丹红看着刘芬挂在走廊上的衣服,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这衣裳料子可真好,摸在手里滑溜溜的,一点都不皱,不愧是的确良……”

    刘芬看向林丹红的那因为常年干农活长着冻疮黑不溜秋的手,嫌恶的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忍住了嫌弃笑着招呼她进来坐,“来喝点汽水,这是北冰洋,我两个娃儿就喜欢喝这个,你在老家估计没喝过这玩意儿吧,快尝尝!老二媳妇你这趟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汽水可真好喝,一口下去全是汽,甜滋滋的。”林丹红喝了半瓶子汽水,才想起来这一趟的正事,把唐实被捕兽夹夹断了腿,姚秋月病倒的事情都跟刘芬说了。

    刘芬冷笑,“我就说老大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老家那边又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还不知道得往里贴多少钱,老大这点工资全让家里给拖着败光了,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老四一个大男人挣不了工分只能白吃干饭,老四媳妇病殃殃的也干不了活,还要供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野丫头上学,这四房一家简直就是吸血鬼,想要吸干我们所有人的血啊!”

    “走!”

    林丹红还喝着汽水就被拽了起来,“去哪?”

    “回去分家!”

    “啥?分家?”林丹红瞪大了眼睛,分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震撼了,她可从来没想过分家,最多想的便是让四房多掏点钱出来填一填亏空,“那娘能同意?”

    “管她同不同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夫死从子,儿子大了要分家老娘还能有不同意要拦着的道理?我看这个家必须得分!”

    刘芬尖声道,“只要你们二房坚定的跟我们大房站在同一条阵营,这个家一定能分成功,大不了咱们两家分出来单过,难不成你还想等着让老四一家把咱们都拖垮?!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成孝想想啊!”

    提到成孝,林丹红也下定了决定,她攥紧了拳头,“大嫂,你说得对,这个家必须得分!”

    唐宝儿在厨房熬药,孩子的眉宇间挂满了忧愁,娘病着,爹的腿也伤了,虽然很多时候家里的其他大人没有明说,但唐宝儿还能能察觉到大伙的不满。

    爹娘都挣不了工分,她只能尽量少吃一点饭,这样家里的其他人就不会有那么多意见了。

    唐宝儿算着时间,看到那药都熬好了,便拿起来一块布裹着那瓦罐的手柄,将墨黑的药汁倒进碗里。

    晓梅鬼鬼祟祟的从外边跑进来,一脸严肃的抓住唐宝儿的手,“宝儿,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我娘到城里找大伯母去了,说不定咱们就要分家了,你快让四叔想想办法,怎么样能拦住我娘他们分家!”

    晓梅不想分家,这大伙在一个锅里搅着,她跟晓巧两姐妹待遇还不会太差,起码表面跟成鸣成孝他们都是一样的,要是分了家,估计锅里就剩一碗稠的都捞给成孝吃了,她跟晓巧只能喝稀的!

    而且晓梅喜欢和宝儿一块玩,要是他们分家了,她跟宝儿就不是一家人了。

    “啥?分家?”唐宝儿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唐宝儿忙端着药要去了北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唐实和姚秋月。

    姚秋月躺了几天,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估计再过一两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唐实腿上缠着绷带,靠着两个枕头在床上坐着,沉默的听完了唐宝儿的话,没有很震惊的表情,只是把宝儿叫到自己跟前坐着。

    “媳妇,宝儿,你们相信我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吗?”

    唐宝儿点了点头,爹爹在她心里就是最无所不能的人,六年前如果不是爹爹把她从黄河边上救起来,她早就没命了,“我相信爹爹。”

    姚秋月更不必说了,她高中毕业之后就嫁给唐实,已经快十年了,唐实就是她们母女俩的倚靠,她有什么信不过的。

    “趁这个机会把家分了也好,一大家子人在一块搅和,束手束脚的,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背地里嫌隙埋怨只会多不会少,以后我就是你们娘俩的后盾,靠着我挣工分养活你们娘俩绝对没问题,而且我前段时间到城里办事,听说有些地方的政策已经变了,开始允许私自买卖了……”

    唐实知道,无论是大嫂,还是二哥二嫂对他们夫妻俩收养宝儿这件事一直很不满,哪怕他们两口子再卖力干活,挣的工分都填进了家里,就养这么一个闺女,还是没办法改变他们对宝儿的态度。

    唐实很少会跟姚秋月说起这些。

    姚秋月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唐实会舍不得分家,毕竟那些都是他的家人。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姚秋月看着丈夫问道。

    唐实点了点头,“媳妇,人都是有私心的,我只愿意让我在乎的人过得好,媳妇你、宝儿、还有咱娘。”

    “爹。”唐宝儿靠在唐实的怀里,原本慌乱的心也安稳下来了,她现在感觉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了。

    唐老三正在院里修凳子腿,就看见刘芬和林丹红领着唐五叔、大队长唐得福、已故金老先生的遗孀金家奶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家门,他心里正疑惑着怎么她们怎么一群人一起过来了,正想上前招呼两句。

    “五叔,您怎么来了?”唐五叔是他们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是死去的唐老太爷的堂弟,他们兄弟几个一向尊敬这位长辈。

    唐五看他这么模样,微微皱了下眉头,“不是你们家老大媳妇说要分家,所以才请我过来做个见证吗?”

    唐五这话一出,唐老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大嫂二嫂嫌老四一家累赘,迫不及待的想把他们分出去呗,当下就沉了脸色,“五叔,你弄错了,咱们家没有要分家!”

    刘芬不经陈老太同意就请来了这些德高望重的人,就是想着逼着他们分家,免得夜长梦多,刘芬想到唐老大寄回来的那点子钱就觉得肉痛到不行,而且她很有把握,二房一家一定会和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

    “老三,我是长房长嫂,分不分家也该由我和娘说了算吧,咱们家这日子早过不到一块去了,与其再这么搅和下去,我看不如趁今天各位长辈都在趁早分了,让大家也落个清净日子过!”

    林丹红开口,“就是,儿大分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不给分家的道理!”

    乌泱泱的一大伙人挤满了唐家这个泥巴院。

    “老四腿伤着,老四媳妇还病着呢,你们就迫不及待的要分家,这不是让他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吗?!”唐老三坚决不同意分家。

    侯松梅没说话,她不像丈夫那样对这一家子人充满感情,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看向院墙下抽旱烟的唐老二,“二哥,你说句话啊!”

    唐老二叹息了一声,只是无奈的看了一眼林丹红。

    看起来就像是被逼无奈的模样,“分了吧,早点分了落个清净……”

    “娘,您的看法呢?”唐老二幽深的目光落到了陈老太的身上。

    唐五他们这算是看明白了,合着是唐家大房二房联合起来逼着陈老太分家呢,当下也皱紧了眉头,心里不想掺和这一大家子人的事,但无奈人已经被刘芬架着骗过来了,“你们这家到底分不分?能不能给个准话?!”

    “五叔。”

    唐实虚弱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众人看过去,姚秋月和唐宝儿扶着伤了腿的唐实从屋里走了出来。

    成鸣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扶着唐实,“四叔。”

    “我同意分家。”唐实的脸色苍白,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唐实的话一出,唐老二几人都感觉心里松快了不少,连现在最拖累的四房一家都同意分家了,陈老太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的。

    “老四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你有没有想过分家意味着什么?!”唐老三上前道。

    唐实摇头道,“三哥,我是认真的。”

    陈老太扫了一圈众人,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心里的想法,心里也叹息了一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还是早分了好,起码还能保留住他们兄弟的最后一点感情。

    陈老太背着手,虽然摆出了一副失望的脸色,但还是很冷静的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理由不同意分家,本来这家早就该分了,在你们成家的时候,只是因为前些年日子过得太难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想着大家伙在一起过日子,日子总能过得好一些。”

    “现在家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人多口多,一个锅也搅不开,从今以后就各过各的吧,正好今天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都把五叔、得福、金老夫人都请过来了,就烦请他们帮忙着做个见证。”

    陈老太的话一出,几人大喜过望。

    本来还以为陈老太这一关得是个难关,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过了。

    只是林丹红心里还是有些不太得意,大伙都知道是她和刘芬去请的五叔,这家是分了,这家一分,刘芬拍拍屁股回了城里,她倒是落一身清净利索了,可这逼着老人的分家的名声全落在她身上了!

    “老嫂子,你想清楚了么?”唐五问道。

    “想清楚了。”陈老太闭了闭眼睛。

    “你看还需不需要再叫老大回来一趟?”

    “不必了,既然要分家,那就痛痛快快的分,别拖拖拉拉的,今天这个家就由我作主分了。”对于大儿子,陈老太是彻底心寒了。

    自从被招工后,老大一家就住进了城里,轻轻松松的过他们一家的自在日子,这老家一大家子人是怎么样勒紧裤腰带过活,他也看不见了。

    原本还会每个月寄些钱回来,但自从上次刘芬回来之后,钱也直接断了。

    娶了一个这样的媳妇,闹得家宅不宁,连带着两个孙子品性恶劣,陈老太再也不想搭理他们大房一家的破事。

    唐实和姚秋月两口子都识字,但这分家协议还是得让见证人来着,于是陈老太口述,由唐五来写这一份分家协议。

    “家里这一座房子是早些年你们的爹领着你们弟兄几个建造起来的,东西南北一共九间屋舍,往后东边两间归大房一家,西边两间归二房一家,南边三间,两间归三房,其中一间由我老太婆住着,北边两间归四房。”

    “家里有碗十七只,按着人数各拿各的,门口的枣树四家共有,待会我把家里攒的钱、粮食、粮票都拿出来分成五份,你们兄弟一人一份,我老太婆拿一份,往后你们就另起炉灶过日子,钱财进项都独立核算。”

    分家协议写完,陈老太亲手把协议交到几个儿子媳妇手里。

    刘芬看着这一纸协议,眉眼间止不住的得意,她终于能甩开四房这一家子累赘了。

    陈老太看着眉飞色舞的老大媳妇,心里忍不住闷哼了声,但愿她以后别后悔才好。

    林丹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很高兴吗?其实也没有,更多的是惊讶,没想到这家竟然这么顺利就分成功了。

    陈老太看着老二媳妇,还是忍不住再最后叮嘱了一句,“老二媳妇,你平日里为人计较些,但我知道你人不是个算坏的,你生养的两个闺女都是好闺女,往后一碗水端平,好好待你的几个孩子,后福自然在后头。”

    林丹红一直为自己生了两个闺女自卑,对不起唐老二,没想到陈老太竟然还说她生了两个好闺女,后福在后头。

    心情反倒是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晓梅眼睛红红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奶还在为她们着想。

    对于二儿子,陈老太没什么想说的,她知道分家的背后少不了老二的推波助澜,只是坏名头都让老二媳妇背了而已。

    侯松梅看着哭了的唐老三,别开了头,瞧他那出息,除了老三自个,他对他的老娘和家人充满感情,估计其他人都想着怎么分家呢。

    “娘,您往后跟我们过吧。”唐老三开口,侯松梅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娘,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大嫂平日里摆着一副城里人的架子,盛气凌人瞧不起她们这几个在老家的媳妇,二嫂是个爱计较的,嘴上刻薄得很,二哥虽然平日里少言寡语,但也是个精于盘算的。

    老四虽然人踏实肯干,但眼下又伤了腿,这干不了活只能纯吃干饭。

    侯松梅不愿意跟他们继续搅和过日子,但对于通情达理的陈老太,侯松梅还是打心眼里尊敬自己的这个婆婆。

    更何况有句话怎么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事再说吧。”陈老太并没有直接给回复。

    把四房的那一份分家协议交到老四手上时,陈老太语重心长,“娘对你所有的祝福,都在这一纸协议里头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哪怕唐实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谢娘。”

    这个家就这样分了。

    弟兄分家,或者父子分家,这在农村都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吃过分家饭后,入夜了,陈老太屋里点了蜡烛,唐实在姚秋月的搀扶下敲响了陈老太的房门。

    “娘,我跟秋月是来请您往后跟我们一块过日子的。”

    “老四,娘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想法的,之所以同意分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一家子人继续拖着你,好不容易让你们夫妻俩带着宝儿清清净净过日子,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就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了,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往后我就跟着老三一家过日子。”

    陈老太心里想得清楚,老大一家在城里,别说老大媳妇不同意她进城,估计她自己也没办法适应城里的生活。

    跟着老二估计喝不上一碗稠的,鸡飞狗跳,落不着半点清净。

    想来想去还是老三一家最合适,老三两口子都是厚道的,成鸣成和兄弟俩也懂事孝顺,她跟着老三一家,也能享几天清福。

    第25章 第25章 蟹粥

    虽然分家了,但猪还是几房轮流在喂的,爹的腿伤还没好,娘倒是痊愈了,但整日里除了上工,还要忙着洗衣做饭,所以四房喂猪的任务就落到了唐宝儿身上。

    她每天放学了,就提着箩筐往山里跑,每次属她打的猪草最多最新鲜,姚秋月还会额外往猪食里添一点粮食,反正这猪养好了到时候也能大家一块多分点肉,那猪一拱一拱的,吃得可欢实了。

    三房一家也不会在这方面占便宜,每次喂猪还是按照没分家前的喂,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至于二房一家,林丹红向来小气刻薄,每次轮到日子了,就使唤晓梅两姐妹上山里把猪草打回来,和刷锅水搅和搅和,稀稀拉拉的一桶就喂给猪了。

    这天唐宝儿刚打完了猪草,沿着那小溪往家里走,溪水已经化冻了,潺潺的小溪流里还能看见游动的小鱼儿,想到家里已经有段时间没吃肉了,她一个小孩没什么,但她爹爹还是个伤患呢,需要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要是能捞点小鱼小虾回去也算是开荤了。

    想到这,唐宝儿飞快的跑回了家里,解下那一箩筐猪草,就拎着竹篮往小溪边跑。

    她找了个地势低的地方,这里已经汇聚成了一个小水潭,将那竹篮放在水流口处,又弄来了一些鱼草做引诱,做完这一些就蹲在一旁等着。

    抬头就看见成鸣跨着大步朝自己走来。

    成鸣已经从绿水村小学毕业,升到公社上初中了,听说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穿着一件烟青色的棉袄,皮肤白皙,看起来就是很清秀的少年模样。

    “宝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成鸣哥哥,我在捕鱼。”

    成鸣看了眼小溪里时不时游过去的几条一两寸长的小鱼,四叔的腿伤着,分家后他们的日子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好,他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成鸣将口袋里的荷叶包掏出来,是一个热乎乎的褐色的茶叶蛋。

    唐宝儿咽了下口水,虽然很馋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成鸣哥哥你自己吃吧。”

    其实分家时,唐宝儿他们家也分了两只鸡,一只公鸡和一只下蛋的母鸡,姚秋月每天会煮一个水煮蛋,唐宝儿知道爹爹伤着腿需要补充营养,而且娘每天上工也很累,所以坚决不吃水煮蛋,把水煮蛋都让给爹娘吃。

    “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我不能再吃你的东西了。”

    成鸣听见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吗?”

    唐宝儿点点头,不管他们有没有分家,他都是对自己最好的哥哥。

    “那不就是了,不管咱们有没有分家,你都是我妹妹,哥哥对妹妹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成鸣说着就把那茶叶蛋剥了壳塞进她手里,“听话,快趁热吃了。”

    酱汁和鸡蛋的香味混合着往她鼻子里窜,唐宝儿忍不住咬了一小口鸡蛋,这茶叶蛋可真好吃,茶叶的香味很浓郁,那鸡蛋都入味了,而且蛋白很软糯蛋黄沙沙的一点也不噎人。

    成鸣看她吃了,脸上也不由得露出高兴的笑容。

    吃完茶叶蛋,唐宝儿又用水把手洗干净了,成鸣又给她指了指嘴角的位置,唐宝儿才发现嘴角残留了些许酱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沾了水把脸给擦干净了。

    她把水里的竹篮捞起来,没有抓到鱼,抓到了三只河蟹,有她的巴掌那么大,看起来还挺饱满的,但唐宝儿还是有些失望,这河蟹吃起来不比鱼,就只有一点点肉能吃。

    “咱们回家吧,天快黑了。”

    唐宝儿点点头,从小水潭的边上跳到田埂上,跟成鸣并行着回家了。

    日暮西斜,家家户户的炊烟往外飘,那嫩绿的草苗正往外冒尖,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农村景象。

    姚秋月还没下工,唐宝儿回到家,先把猪草给剁了,猪食桶里已经有半桶子泔水,又抓了两把麦麸,和猪草掺杂到一起,提着猪食桶去喂猪。

    猪食倒进猪食槽里,那黑猪就上前拱着吃食,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也干了,她给收回到屋里去。

    新的厨房还没有盖起来,他们现在还是共用着一个厨房,只是错开了做饭的时间,林丹红已经做好了晚饭,大葱炒饭和烙面饼,她端着晚饭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见唐宝儿在院子里摇水把咸菜上的盐粒给洗掉。

    她鼻孔朝上,不屑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看四房这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她现在越来越觉得分家是正确的决定。

    姚秋月扛着锄头下工时,唐宝儿刚把猪喂好,她看到闺女给抓回来的河蟹,“这螃蟹还鲜活着呢,吃起来肯定很鲜美,我晚上给你们煮蟹粥喝好吗?”

    “蟹粥?好啊。”唐宝儿高兴的点点头,她还没有喝过蟹粥呢。

    姚秋月做饭时,唐宝儿就在一旁帮忙,她看着娘把螃蟹一分为四,把三只螃蟹剁成十二块,“到外边帮娘揪两棵小葱回来。”

    “噢噢。”唐宝儿跑到院子里,在院墙根下揪了两棵青绿的小葱,把葱须掐去了,上边的泥给洗干净,才拿着跑回厨房递给姚秋月。

    姚秋月已经把锅烧热了,划拉一小块猪油丢进锅里润润锅,再加了螃蟹和小葱进去炒香,搁了一小片姜,倒了点米酒,螃蟹的鲜香味马上就被激出来了。

    炒到差不多火候了,姚秋月才往锅里倒水,并且加入淘洗干净的大米,再在锅上架了笼屉,把今早吃剩的窝窝头给热一热。

    “四弟妹,你这在做什么呢?”侯松梅一家已经吃完了晚饭,她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

    “三嫂,我在熬蟹粥呢,宝儿这丫头在河里逮了几只螃蟹。”姚秋月将锅盖揭开给她看了眼,那粥米绵润,鲜香扑鼻,看着就知道这粥肯定好喝。

    “还是你有一双巧手,旁人哪会想到做什么蟹粥啊。”侯松梅笑着道,她想起来姚秋月做的南瓜粉蒸肉,那叫一个香味浓郁,糯而清香,酥而爽口,唐家的几个媳妇里,属姚秋月的厨艺最好,分家了吃不到她做的饭菜还有点可惜。

    姚秋月笑道,“我不过是跟着我娘学的罢了,等粥熬好了我给三嫂送一碗过去。”

    “算了,我们已经吃罢饭了,还是四弟妹你们一家子吃吧。”侯松梅明事理的说道,这蟹粥可是用大米熬的,这年头谁家粮食也不宽裕,熬粥都是数着米按着人头下锅的,谁好意思吃别人家的粥。

    二房这边,林丹红看着扒拉来扒拉去的成孝,气闷的用筷子打了一下他的手,“坐着好好吃饭!”

    “我不想吃了,太难吃了!”成孝将碗给推到桌子中间。

    “你这孩子,我这么辛苦做饭你还挑上了?!我看你是太皮实了欠打!”林丹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舍得真打自己的宝贝儿子,“快把饭吃了,娘下回去公社给你买糖。”

    分家之后陈老太还给他们每一房分了十块钱,都是靠着卖神仙豆腐和卖淡水珍珠,还有去年一整年的工分攒下来的,这种能自己管着粮和管着钱的感觉真是舒坦。

    晓梅看着被她娘炒得黑乎乎的炒饭,毫无食欲,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也想喝蟹粥。

    粥很快就熬好了,姚秋月把粥盛到碗里,高粱面做的窝窝头装进盘子里,并且把咸菜给炒了炒,切成丝端了出来,一家三口就开始吃晚饭了。

    螃蟹本来只有一点点肉,但熬成蟹粥,整锅粥都有了螃蟹的鲜美,又香又鲜,喝进去整个肚子都暖暖的。

    唐宝儿捧着碗,情不自禁的感叹道,“真好喝,娘你熬的蟹粥太好喝了。”

    本来吃起来有些刺嗓子的窝窝头,夹着咸菜蘸着粥吃也有了不同的味道。

    “还要多亏了咱们宝儿逮的螃蟹。”姚秋月笑着将一条剥了壳的蟹腿喂到她嘴边。

    那蟹肉真是鲜美,比鱼肉都还要鲜。

    “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等过段时间开春暖和了,我就开始造土坯,把咱们家的厨房给盖起来。”唐实这段时间虽然伤着,但是精神头却很好,一点都没有颓靡不振的模样。

    唯一遗憾的就是暂时帮不了妻子干活,这里里外外的活计都只能落在她和闺女的头上。

    “那我还得趁这段时间带着宝儿到公社去一趟,买一口铁锅、炒菜的铁勺、再买两个盛菜的盘子,炒菜用的酱油醋,再给宝儿买点好吃的鸡蛋糕。”姚秋月手上本来就有将近五十块钱,加上分家陈老太给她们每一房又分了十块,现在她手里可有一笔六十块钱的巨款。

    唐实不管钱,他们家的钱都在姚秋月手里管着。

    “鸡蛋糕?!”唐宝儿想起来那入口即化的鸡蛋糕,酥软香甜,带着鸡蛋和面粉的香甜气息,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来。

    “小馋猫。”姚秋月点了下孩子的脸蛋。

    一家三口开始规划着以后的生活。

    吃完晚饭,把碗刷干净已经是八点过后了,唐宝儿用热水泡了泡脚,躺到床上,盖着柔软的棉被,想到下次去公社就能吃到香甜的鸡蛋糕了。

    原来就算分了家,天也不会塌下来。

    第26章 第26章 大快朵颐红烧肉

    唐宝儿放学回家时,便看到姚秋月已经在厨房做晚饭了,她忙把书包解下,要去帮着姚秋月做饭。

    在看到姚秋月手里切的东西时,唐宝儿眼睛一亮,“娘,肉?这是你买的肉吗?”

    说着,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姚秋月把已经焯过水的肉切成大块,“我在村口的猪肉摊里割了一斤半的肉,今天来做个红烧肉给你们尝尝。”

    “红烧肉!”唐宝儿闻言眼前一亮,上次吃红烧肉估计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

    唐宝儿坐到灶膛前开始烧火,这柴火也是他们几个孩子轮流在山里捡了抱回来的。

    油烧热之后,姚秋月在锅里放了几粒冰糖,炒出褐黄的糖色,再把肉放进去煸炒,直到每一块五花肉都煎到炒到耗干水份颜色透亮、表面微黄,油脂都煸出来了,她才往里倒进热水,又放了点八角、桂皮、香叶的香料,把肉转到砂锅里炖。

    那大锅也不闲着,姚秋月揭开木盖子一看,提前发的面已经发酵到满满一大盆了,她用手指在面团中间撮个洞,面团发得刚刚好,已经不会回弹了,拉开里边一看,都是像蜂窝一样的组织。

    她取出面团在砧板上,撒手粉后使劲揉,揉到面团光滑之后就把面团分成了十份,再松弛上一会。

    姚秋月拿出一个松弛好的面团压扁擀成椭圆形,刷上油之后对折,把刷过油的面对折在里面,再用一把干净的梳子压出花纹,用梳子柄整出荷叶边后,再在中间捏出荷叶角。

    这样一个馍就做好了。

    察觉到唐宝儿聚精会神的目光,姚秋月朝孩子笑了笑,解释道,“这叫荷叶馍,待会用来包肉吃。”

    唐宝儿第一次看姚秋月做这个荷叶馍,但光想着就肯定能好吃。

    红烧肉已经炖了一个小时,厨房里都是浓郁的肉香,光闻着就馋得直流口水,姚秋月用筷子插了一下那红烧肉,肉已经软烂回弹了,炖得正合适,她又炒了个酸辣土豆丝,才叫唐宝儿端着蒸好的荷叶馍,她则端着红烧肉和土豆丝进屋里了。

    她们端着饭菜进屋时,成孝正在院子里吃糖,看见那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感觉嘴里的糖也不甜了。

    已经开春了,早早的就脱下了笨重的棉袄,换上了轻便的春衫,唐宝儿看着眼前的红烧肉,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快吃吧!”姚秋月给宝儿夹了一块红烧肉。

    唐宝儿咬了一口红烧肉,浓郁的肉香和软烂的口感弥漫整个口腔,煸炒的时候把多余的油脂都逼出来了,一点都不腻,瘦肉酥韧、肉皮滑糯,瘦肉间的肥肉如同软豆腐一般入口即化,满口盈香,一口下去恨不得把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姚秋月将荷叶馍打开,在里边夹上一块红烧肉,再包上些许土豆丝,包了两个分别递给丈夫和闺女,“尝尝用馍馍把肉包起来的吃法。”

    “好吃!”唐实和唐宝儿皆是赞不绝口。

    分家前哪里能这样痛快的吃过肉?每次切上半斤的肉,家里十几口人,只能切成薄薄的一片,然后再加进去一大堆的白菜和土豆,让白菜和土豆也能沾点肉味,别说能在大锅菜里找着一片肉了,就算是找到了,肉味也是淡淡的。

    那荷叶馍也好吃,吃起来又甜又松软,闻着一股香甜的面香,夹上肉和土豆丝简直太好吃了。

    分家可真好,不仅能吃上肉了,还能吃个过瘾。

    一家三口大快朵颐,很快这一斤半的肉就被他们尽数消灭了,那土豆丝也吃了个光,荷叶馍唐实吃了四个,姚秋月吃了俩,唐宝儿也吃了俩,剩下两个姚秋月留着明天早上给唐宝儿当早饭了。

    侯松梅出来倒洗脚水时,就听见厨房像是有什么动静,她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进耗子了吧?

    她忙将洗脚水倒了,泡脚盆搁到一旁,探到窗户旁边看是有什么动静。

    只见厨房里,林丹红弓着身体偷偷揭开了姚秋月炖肉那个砂锅的盖子,看到里边已经一块肉都不剩了,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心里暗自骂道,老四这一家饿死鬼投胎的,整整一斤半的肉都给造完了!

    但看到砂锅里还有残留的肉汁,她掏出怀里揣着的馒头去蘸红烧肉的肉汁。

    浓郁的肉香在味蕾蔓延,连这馒头吃起来都格外香,林丹红大喜过望,就听见外边传来侯松梅的说话声。

    “咳咳,老三,我怎么听见这厨房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啊?该不会是进耗子了吧?”

    “那门窗都是关好的,怎么会进耗子了呢?你等着我去拿铁锹!”唐老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听到妻子这么说,就要去拿铁锹逮耗子。

    厨房里偷摸着吃馒头的林丹红听到这话,忙憋住气,生怕自己偷刮锅底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心里忍不住骂这老三媳妇真是多管闲事。

    “又听不见了?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侯松梅看着真去拿铁锹的唐老三,拉着他往屋里走了。

    “听错了?”

    唐老三一头雾水,但还是跑去放农具的堂屋把铁锹给放下了。

    林丹红在河边洗衣服时,就看见陈方平带着一群人敲锣打鼓的往自己家里走,她忙拦着了陈方平,“方平,你们这是做啥呢?”

    “噢,是唐家二嫂啊,我实哥被评上见义勇为英雄了,我这给他们家送奖状和奖品呢!”陈方平虽然摆着张笑脸,可笑意却没达眼底,他可是知道他唐实哥刚受伤,这唐家二房就联合大房逼着陈老太分家的事情,虽然趋利避害说是人的本能,但也太无情无义了!

    “这奖品都有啥?”林丹红看着他们提着的东西,贪婪的问道。

    陈方平还是一一细数了这次发的东西,“有一张奖状,一本红皮笔记本,一支钢笔,两斤猪肉,二斗小米。”

    “两斤猪肉、二斗小米?”林丹红听到这个,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抹光。

    这买肉要肉票,而且一斤就要七毛九,自从分家后各自过日子了才知道柴米油盐贵,林丹红才舍不得买肉。

    小米又叫粟米,质地比一般的高粱黑豆等粗粮要细腻,小米煮饭好经得住吃,一斤米就能顶二斤面,而且小米熬粥也养胃,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可是顶顶好的粮食。

    林丹红盯着他手里提着的小米,那猪肉用一根竹篾提着,看着像是猪前腿的部位,猪前腿的肉特别嫩一点都不柴,“这东西我们有份不?”

    “唐二嫂你再说什么胡话呢?”陈方平闻言笑了,“村里头谁不知道你们已经分家了,这奖品当然是给四房一家了的。”

    “好歹唐实是在没分家前救的你,而且他伤着的那段时间干不了活,我们也出了不少力的……”林丹红讪笑道。

    陈方平该说的都说了,“我还赶着给他们送东西,就不跟二嫂唠嗑了。”

    唐实被捕兽夹夹伤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自如行走,唐宝儿就在院子里边写作业,一张高凳子和一张矮凳子组合,就成了一张简易的书桌,铺着青石板的院子被一阵凉风吹过,干燥又舒爽,大片大片的白云逶迤似雪。

    “方平叔叔!”唐宝儿嘴甜,看见人就叫了。

    “哟,宝儿写作业呢?小学生还挺像模像样的!”陈方平从裤兜里掏出两颗巧克力塞给唐宝儿,又摸摸孩子的头,“拿着吃吧。”

    “谢谢方平叔叔。”

    唐宝儿剥开糖纸,将一颗糖放进嘴里,这种糖跟她以前吃过的糖味道都不一样,刚开始有点苦,后面却越来越甜,又香又浓,入口即化。

    好好吃!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唐实接过奖状,看见上边烫金的见义勇为几个字,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领上奖了。

    还有那钢笔和红皮笔记本,一看就是高品质的东西,钢笔的笔身流畅,握在手里很有重量,那笔记本的纸张洁白细腻,正好解了他眼下的燃眉之急,他媳妇姚秋月的钢笔用的年头久了,断断续续的,这钢笔和笔记本给她用正合适。

    还有小米和猪肉,这对于他们这个新家来说已经是一笔相当不错的进项。

    唐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力的拍了拍陈方平的胳膊,“方平,谢谢你!”

    陈方平脸上也带着笑,“说什么呢实哥,是我该感谢你!咱兄弟不说那个谢字!”

    那日雪崩之后,陈方平一直很内疚,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唐实也不会受伤,就试着把实救人的事迹给打了个报告,本来以为石沉大海了,没想到今天公社突然来了信说要大力嘉奖唐实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并让唐实到公社领奖。

    唐实腿还没好全呢,陈方平就代着他把这个奖状和奖品给领回来了。

    陈方平的动静不算小,眼下村里人都知道唐实被评为了见义勇为英雄,往日里唐实就是个有能力的人,现在在众人眼中更不一般了!

    见义勇为英雄!听说还能刊报表扬的嘞,谁家有过这么荣誉的事情啊?

    第27章 第27章 金黄酥软的鸡蛋糕

    唐实的腿彻底好利索了,他每日趁着早晚打土坯,又去河里挑了几担子的鹅卵石,鹅卵石都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当绿水村对面山沟沟里的桃花已经开得如火如霞时,唐宝儿他们一家的新厨房就盖好了。

    这下就不用跟着三伯母用一个厨房了,因为要轮流排队做饭,所以经常饭点过了都吃不上饭。

    只是这第一顿饭还有不少讲究,开新灶是一件极具意义的事情。

    天刚亮,姚秋月喂完鸡之后,就在地面洒上水把厨房给打扫干净了,并在灶台上摆上一对红色的蜡烛,还有大米和面粉等,这是祈愿日后生活富足。

    并且在灶前插上一炷香,供奉上水果和点心,求灶神保佑家庭平安。

    他们今天早上就吃汤圆,姚秋月昨天趁着夜里把花生芝麻给碾碎了,给掺上一点白糖,今天早上又揉了一团糯米面团,今天是星期六唐宝儿不用上学,一家三口齐努力,包了整整二十颗汤圆。

    白胖胖圆滚滚的汤圆在锅里煮熟了,个个晶莹剔透,黑芝麻香浓馥郁,花生碎颗粒分明,烫呼呼的,吃起来又很甜,软糯弹牙,唐实一个不喜欢吃甜食的人都吃了八个,小孩糯米吃多了不容易消化,姚秋月就只给宝儿盛了五个,她自己吃了七个。

    唐实还要出工,就让姚秋月骑车带唐宝儿到公社上去,吃过美味的汤圆,陈方平就推着自行车过来了。

    唐宝儿嘴甜,叫了句,“方平叔。”

    她还记着方平叔送来的猪肉和小米呢,又吃了一顿美滋滋的红烧肉和肉包子,那小米熬粥也特别好喝,加上老南瓜一块熬,可香甜了。

    “欸,宝儿。”陈方平抱起孩子掂了下,才对着姚秋月道,“嫂子,你放心的逛,等用不着了再还我就行。”

    “麻烦你了方平。”

    “嫂子客气。”

    姚秋月会骑自行车,她推着黑色的凤凰牌自行车,出了院子,下了一个小坡,来到了公路上。日头已经从绿桂山那边升起来,照着村庄和大地。

    她抱着唐宝儿上了车,“坐稳当了?”

    “稳当啦。”

    虽说现在是农忙,但公社的集上热闹得很,有不少挎着包和牵着孩子出行的妇女,风气已经逐渐放开了,姚秋月还记着答应宝儿的事情,刚到公社就直奔供销社去,买了一斤的鸡蛋糕。

    唐宝儿看着那售货员把一块块金黄的鸡蛋糕从铁盘装进袋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

    刚拿到手,面粉和鸡蛋的香味就直冲鼻尖。

    鸡蛋糕是用新鲜的鸡蛋、白糖、香油精和面粉做的,放在炉子里烤熟了,金黄油亮,酥软可口。

    姚秋月又买了两个盛菜的盘子,上边印着红色的花,看起来很好看,买了炒菜用的酱油和醋,还买了一口铁锅,炒菜用的铁勺,不过这锅她们娘俩带不回去,姚秋月就跟老板说好了,等她男人下工了再来拿。

    买完东西,姚秋月就带着唐宝儿到了国营食堂坐下。

    唐宝儿原以为能买鸡蛋糕就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娘还要带她来国营食堂吃饭,看到孩子脸上惊喜的神情,姚秋月忍不住笑了下,问她,“要不要喝豆浆?”

    唐宝儿激动的点点头。

    国营食堂的营业时间早上是6点一8点,中午10点一13点,下午是16点一20点,今天国营食堂吃饭的人不算多,空着一大片位置很清静。

    国营食堂的厨师都吃得胖滚滚的,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围裙也是最大号的,唐宝儿第一次来国营食堂吃饭时看见的便是这个厨子,抡着几斤的大铁勺,那铁勺不断的在铁锅上翻炒,诱人的饭菜香味就从里边冒了出来。

    姚秋月带着唐宝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让唐宝儿先坐下占着位置后,便去排队买票了。

    这段时间唐实腿伤好了之后,也在走各种门道想办法找事情做,将山里打到的猎物给卖到黑市上,把挣来的钱都交给姚秋月,姚秋月手里除过刚分家时剩下的六十块钱,买了各种东西,竟然还剩下六十五块。

    唐实有个兄弟在山里偷偷搞了个养猪场,他最近还在想着能不能从他那里弄一点生肉到黑市上卖,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照例还是买馄饨,国营食堂的馄饨特别好吃,那皮薄薄的,里边的肉馅鲜美,紧实弹牙。

    姚秋月除了买了两碗馄饨,还买了两碗豆浆,豆浆还是热乎乎的,还有三个油饼,她们吃不了这么多,主要是要给在队里干活的唐实打包一点吃食回去。

    唐宝儿先喝了一口豆浆,刚喝第一口,便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这太好喝了。

    豆浆是淡黄色的,喝起来甜甜的,带有黄豆的清香,味道醇厚香甜,唐宝儿捧着碗,忍不住喟叹出声,“好好喝。”

    满满当当的鲜肉馄饨上洒着几粒葱花,还有两片烫得脆生生的青菜,大馄饨的馅料有瘦肉、葱姜,吃起来口感清爽鲜香,肉馅紧实弹牙,一口一个太香了。

    吃完了馄饨,晌午也到了,姚秋月就骑着车带着唐宝儿回了绿水村。

    唐实刚用铁锹翻完一陇田,就看见唐宝儿拎着东西来找自己,他掀起衣服擦了把汗,“宝儿,来找爹么?”

    “爹,我给你送午饭来了!”

    唐实便在那个河沟里把满是泥土和汗水的手给洗干净了,还顺带着洗了把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才在树下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了。

    “今天去公社吃了什么好吃的?”唐实刮了下唐宝儿的鼻子,接过她手里的油饼。

    “吃了馄饨!还有豆浆!”唐宝儿手舞足蹈的说道。

    想到馄饨和豆浆的滋味,感觉这一个月走路都是美滋滋的。

    唐实看见她高兴的小模样,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欢腾的笑容来,感觉自己的努力也有了实质化的意义,他大口咬着那油饼,这是发面的饼子,撒上葱花用猪油烙的,酥软咸香,扎实还顶饱。

    唐实本来要给她掰一块油饼吃,但唐宝儿说自己吃饱了吃不下了,他才作罢。

    他原本以为水壶里是凉水,但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甜滋滋的豆香味,“豆浆?”

    唐宝儿拍手道,“对呀!好不好喝?”

    唐实平静的脸上有不易见的波动,“好喝。”

    唐宝儿看到她爹这干了大半天的活,感觉人都晒黑了两个度,额头上都是汗,心里有些心疼,“爹爹,我给你唱首歌听好嘛?”

    “好啊。”

    唐宝儿想了下,唱什么好呢,她清了清嗓子,“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新春来,新春来……”

    这是唐宝儿他们的音乐老师新教的歌曲,唐宝儿学了两三遍就会唱了,她很喜欢这首歌,感觉有种向上蓬勃的坚定感。

    孩子稚嫩的歌声飘荡在田野里,像是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清澈温柔,让农人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灵都受到了抚慰。

    父女俩就在那石板上坐着,身前的碧绿的田野,溪水潺潺流着,偶尔有一只蝴蝶蜜蜂在野花丛中飞来飞去,那天是瓦蓝瓦蓝的。

    唐实把最后一口豆浆和油饼吃完了,就看见一伙人朝着山里去,他脸色一遍,忙把水壶塞给唐宝儿。

    “宝儿,爹有点急事!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把那些人拖住,能拦多久就是多久!”

    丢下这句话后,他马上从石板上起来,抄着小路就往山里跑。

    留下唐宝儿在原地一脸懵。

    陈方平他们这一趟进山就是收到有人举报,说有不法分子在山里搞投机倒把,这可不是小事,他们公社主任亲自带着武装部的人到山里抓人,务必严惩不贷。

    他们正在找进山的路口,就看见有个小女孩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着,面露痛苦。

    陈方平皱了皱眉头,“主任,我过去看下。”

    陈方平走近了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唐宝儿。

    “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咋了?”

    唐宝儿捂着肚子叫唤,“方平叔,我肚子疼,感觉憋着气,我本来想进山捡柴火……”

    陈方平忙把孩子扶起来,公社主任也走了过来问起情况,“小陈,这孩子你认识?”

    “主任,这是我侄女,她进山来捡柴,估计是吃坏肚子了。”

    “呜呜,叔叔,我会死吗?”

    陈方平安慰的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胡说八道,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说着,他叫来了一个武装部的人,“这是唐家老四的闺女,你帮忙把她送回家去。”

    但唐宝儿却死死的抱着陈方平不撒手,泪眼婆娑,“叔,我一定是要死了,我不想回家不让我爹娘看见我要死了……”

    陈方平叹了口气,公社那边的人还等着他进山带路。

    公社主任见状,“小陈,那你就亲自跑一趟,先送娃儿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陈方平点头道,“好吧。”

    第28章 第28章 恢复高考

    唐实抄的这条小路,说是小路,但也只能说是这个地方还存在过一条小路的痕迹了,荆棘长得半人高,那锋利的班茅草简直能把人盖住,稍不注意就能被它锋利的叶片割出一道伤口,路又陡又滑,他刚上山,就险些踩了一脚砂石滑到。

    脸上传来一道火辣辣的疼痛,唐实伸手抹了把,才发现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割出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一个没注意,手臂也被荆棘划拉出一道伤口。

    这清晰的痛觉让唐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想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不管不顾,只管闷头朝山里跑。

    陈方平抱唐宝儿回来时,姚秋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

    “宝儿这是咋了?”

    陈方平把孩子交到姚秋月手里,“嫂子,宝儿这孩子说她肚子疼,你给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姚秋月想起来什么,“今天早上开新灶,我就给这丫头吃了几个汤圆,估计是糯米不消化,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不是大问题就好!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嫂子我就先走了!”说完,陈方平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姚秋月刚拿出红花油想给唐宝儿往肚子上抹一抹,就看见她已经坐了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痛苦的表情。

    她掐了把孩子的脸,但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怎么好端端的装病吓你方平叔?”

    唐宝儿吐了吐舌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爹叫我把他们拖住不让他们上山,我只能想到装病了。”

    “你爹叫你把他们拖住?他们都有谁?”

    “看起来像是公社那边的人,都是干部,还有穿军装的人。”

    姚秋月听到这话,脸上也不由得带了抹忧虑。

    但愿唐实没事才好。

    陈方平他们在山里找到窝点时,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个简陋的窝棚还有遍地的猪粪了。

    姚秋月母女俩等到天黑了,才看到唐实回来了。

    一个大男人的衣服都被荆棘划得东一条西一条的,手臂上都是细小的伤口,脸上的划伤已经肿起来了,膝盖也是青肿着的。

    姚秋月看到唐实这个惨状,心疼的打来了清水给他清洗伤口后,再抹上褐色的药油,唐实疼得龇牙咧嘴的,“媳妇,你轻点,轻点……”

    姚秋月听到这话,气得拧了一把他的耳朵,“你现在知道疼了?!这脸上要是留了疤,你给我哪凉快滚哪里去!好好翻个地你都能给我翻出一身伤来!”

    “你那腿伤才好了多久,就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你是存心想要气死我吗?”

    虽然脸上是凶狠的表情,但姚秋月还是心疼丈夫,抹药的动作却是轻了又轻。

    唐实哎哟哎呦的喊了几声,“饶命啊媳妇!”

    唐实这个模样把姚秋月和唐宝儿都逗乐了。

    姚秋月给唐实留了饭菜,一碗堆得冒尖,炒白菜、土豆丝还有一个荷包蛋,唐实扒拉了几口,一碗饭菜就快速的光了,他的伤口不能碰到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大概凌晨的时候,媳妇闺女都睡着了,唐实隐隐约约听见外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起来,披上件外衫,就看见他那搞养猪场的兄弟在门外呢,唐实往日里仗义会来事,三沟五道都能称上个兄弟,这个人叫靳柏林,二十多岁,住绿水村西沟那边的,他祖上是地主,戴着个剥削人民的帽子,自己爹娘死了是个孤儿,光脚不怕穿鞋的,所以敢背地里干这个营生。

    这一次如果不是唐实通风报信,他那养猪场铁定得全军覆没了。

    “都安顿好了?”唐实将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说话。

    “都安顿好了。”这句话说完,靳柏林马上就给唐实跪下了,唐实身上带着伤口行动不便,没能拉住他,“实哥,往后你就是我亲哥,这一趟若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就是报个信,没啥。”

    靳柏林拉着唐实在树根坐下,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压低了音量,“实哥,等这阵风头过了,咱们一起搭伙干吧,不管挣着多少钱咱们都五五分。”

    唐实感觉自己的胸膛在剧烈跳动着,这干养猪场,无疑是一个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营生。

    已经快要入夏了,空气有些不流通的闷热,蟋蟀在草丛里跳动,寂静得很,他感觉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唐实朝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感觉像是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他看着目光真诚的靳柏林,“行,往后咱们就搭伙干!”

    ……

    唐实就这样搭伙加入了靳柏林的养猪场,白日里上工,晚上就往山里的养猪场跑,但养猪也不是个容易的事,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门学问,而且需要他们自己屠宰生猪,再趁着夜色运到黑市上去卖,这无论是哪一个环节,只要出了一点问题,都是坐牢掉脑袋的事。

    幸好唐实还年轻,他有用不光的精力。

    唐实要去干养猪场,姚秋月当然不支持,这不仅太累也太危险了,但她拗不过唐实,只能每天尽力的想办法给他做每一顿饭,准备好合适的洗脚水,唐实经常洗着脚人就累得睡过去了。

    养猪不仅高风险,也意味着高收益,这半年下来,他们家里竟然有了一千多块钱的存款,而且家里三天两头的都有吃不完的猪肉,这可把唐宝儿高兴坏了。

    1977年,注定是要被铭记的一年。

    时间进入了10月份,几场秋雨过后,天气眼见的凉了起来。

    1977年10月12日,教育部发布了《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正式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数以万计的学子也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姚秋月看到报纸上的通知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但又有些高兴懵了的茫然。

    她一年前重新捡起书本,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学习,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什么,但真正听到恢复高考的那一刻,她反倒是失手无措起来了。

    “媳妇,你傻了,这恢复高考了!你终于可以去上大学了!”

    “我可以去上大学了?”姚秋月感觉在一片空白中忽然找到了一丝光亮,她睁着眼睛生怕遗落掉任何一点信息,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可是我能考上大学吗?我已经离开学校十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会考些什么,我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唐宝儿拉着姚秋月冰凉的手说道,稚嫩的脸上挂着兴奋真切的表情,“娘,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如果你这么聪明努力的人都考不上,那别人更不可能考上了!”

    “宝儿。”姚秋月将孩子抱在怀里。

    唐宝儿伸手给她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就剩两个月了,媳妇,你可得抓紧了,家里的事都交给我来做吧,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复习,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唐实将媳妇和女儿都抱在了怀里。

    唐实和唐宝儿都大力支持姚秋月参加高考,唐实将洗衣做饭的差事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但这样以来他暂时就腾不出时间去养猪场那边了,虽然靳柏林大方表示唐实尽管先忙自己的事,但唐实想着他媳妇备考要两个多月,后面他还要送她去上大学,替她置办行头,起码也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空占着位置不做事。

    正好最后一批猪也出栏了,唐实就向靳柏林提出了退伙,并且表示以后靳柏林有什么事都尽管可以找他,靳柏林虽然惋惜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但还是表示理解,同意了唐实的退出。

    于是唐实就揣着还热乎的一千五百块钱,开始了每天洗衣做饭的日子。

    唐宝儿每天上学前,都会到野山坡上去采一束颜色鲜亮的还带着露水的野花回来,插在陶土瓶里,放在窗前的桌子上。

    这样姚秋月学习累了,看着这束花也能换换心情。

    这天唐实下工之后,还专门跑到城里给买回来了两罐麦乳精。

    慢慢地冲上一杯,屋里立刻充满了麦乳精特那种特有的香甜味道。

    姚秋月责备他乱浪费钱,这一罐麦乳精起码四五十块钱,他还一下子买了两罐,姚秋月光是想想都肉疼。

    唐实挨了姚秋月几下捶,还是咧着一嘴白牙笑,“媳妇,你现在可是关键时候,营养跟不上怎么行,多喝点麦乳精补充营养,还有咱们闺女,你们娘俩一人一罐。”

    别说,这麦乳精还真的是好喝,甜滋滋的,奶香味很浓,冲上一碗喝完了感觉浑身都暖呼呼的。

    姚秋月一面喝一面心疼钱,但这可乐坏了唐宝儿,她想起来去外婆家,外婆给她冲麦乳精,杯子里撒上几粒麦乳精,用白开水冲一下,然后再用筷子搅拌一下,味道一点都不浓,只能品尝到一点寡淡的甜味。

    但自从她爹买回来了这两罐麦乳精后,姚秋月给唐宝儿每次冲都舀上满满当当的两勺,喝起来特别香浓,嘴里都是香浓的奶味。

    第29章 第29章 红杏出墙

    霜降是中国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节气,霜降的到来表示了秋天进一步深入,天气会逐渐转凉,霜降之后,冷空气逐渐增多,寒意也逐渐加重。

    晨露凝结成霜,轻轻覆盖在枯叶上,当东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唐实就从床上起来了,简单的洗了把冷水脸,他把淘洗干净的大米倒进锅里煮,又架上笼屉蒸几个馒头,就把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到一个木盆里,踏着还未退散的夜色出了门。

    唐实找了块干净的石板蹲下,就开始洗衣服。

    三三两两的妇女也结着伴到河边洗衣服,唐实一个大男人洗衣服着实稀罕,村里的几个妇女笑完了,还有好事的问道,“唐老四,你不怕你媳妇考上了大学,飞出这山沟沟里,到外边的世界见了更好的男人,红杏出墙,不要你跟你闺女了吗?”

    恢复高考的通知传下来后,绿水村也有其他高中生要参加高考的,但大多数都是男丁,姚秋月一个结婚多年的女人要参加高考,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唐实闷不做声的将浆洗干净的衣服给拧干了,收拾到木盆里,他才起身咧着一嘴白牙道,“大娘,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家啊,不过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我媳妇有自己的追求,我为她骄傲,不像有些人,整天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

    那好事的妇女被唐实这话噎了一下,她拨高了音量尖锐道,“你怎么好赖不分呢?!我这还不是为你们着想!”

    “大娘,你这话是不是好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媳妇就算去了外太空,心里装的也还是我和闺女,你就别在这杞人忧天了。”

    说完这句话,唐实就头也不回的抱着木盆回去了,留下那个爱嚼舌根的妇女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侯松梅也在那人堆里洗衣服呢,她把唐实的话学了个全,都跟姚秋月说了。

    唐实在外人面前毫不动摇的维护妻子的行为,让侯松梅也不由得心生感动。

    晚上睡觉时,唐实打来一盆热水给姚秋月洗脚。

    温热的水盖过脚背,姚秋月盯着唐实低垂下去的头顶,脑袋上的乌发毛楂楂地直立着,像团起来的刺猬。

    “唐实,你不怕我真的到了更大的世界,找上了别的男人红杏出墙吗?”

    唐实头也没抬,“我有什么好怕的?顶多,你出墙一寸我挪墙一寸,你出墙一尺我挪墙一尺。”

    姚秋月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你是砌墙工啊,还挪墙一寸挪墙一尺的。”

    唐实用干净的毛巾把她脚上的水擦干了,又出去倒了水,才认真的拉着姚秋月的手说道,“媳妇,我如果真那样去想你,我才是罪不可赦的混蛋,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在眼里,你在我眼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唐实这一番话说得姚秋月眼睛涩涩的,她用手擦了把眼泪,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唐实的胸膛前。

    “唐实,嫁给你是我最不后悔的选择。”

    深秋的夜晚寂静,姚秋月的话刚说完,铺天盖地的吻就落到了她的脸上,“媳妇,我爱你,也爱咱们这个家……”

    唐宝儿值完日从教室里出来,小学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背上书包往家里走,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唐宝儿!”

    她回头一看,是吴春红,唐宝儿虽然跟她是同学,可她除了收作业和发作业的时候,平时跟吴春红也没什么接触。

    吴春红虽然成了算术课代表,但她在班级里人缘还是很差。

    唐宝儿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唐宝儿知道吴春红对自己有一股强烈的敌意,她还曾经想要把自己推进冰窟窿里,所以对她也存着一定的戒备心。

    吴春红盯着唐宝儿的脸看,听说年初的时候唐老四的腿断了,休养了三个月,又分了家,本来以为他们家这一年日子都会过得苦巴巴,但没想到唐家四房的日子不仅没垮,看着唐宝儿好像脸还圆了不少,长高了一点,穿的衣服也像是新的?

    吴春红突然笑出声来,“你娘要去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她就会找个城里男人,到时候你就没有娘了,我啊真是可怜你!”

    “我呸!”唐宝儿听到这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她不是听到她娘会抛弃她生气的,她为吴春红在背后编排污蔑她娘生气,“哈哈,你可真会想象,我娘要是考上了大学,那我就有一个大学生的娘了,我更要以她为榜样,我娘就算去了外太空,那也是我的娘。你就别在这瞎操心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下次背课文能不能背出来吧!”

    说完这番话,唐宝儿就提了提书包的带子,不多给吴春红一个眼神,回家里去了。

    吴春红原本想挑拨唐宝儿和她娘的感情,但无奈唐宝儿油盐不进,气得一口气堵在胸膛,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世事要变了,等到时候他们家就能凭着她上辈子的经验抢占先机,成为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想到他们家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吴春红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12月份,高考的这一天,姚秋月复习的时候一直都很紧张,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反而不紧张了,唐实借来了自行车,吃过早饭后,唐实父女二人送着姚秋月到了考场。

    空气中已经飘着少量的雪花,姚秋月把孩子的围巾拢了拢,对着唐实道,“风刮得脸生疼,你待会带着孩子骑车慢点回去。”

    “我知道了,媳妇,好好考千万别紧张!”

    “娘。”唐宝儿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这是今年的许愿硬币,但是我没有许愿,我想把这个愿望留给娘。”

    唐宝儿运气好,每年总能吃到许愿饺子,去年的硬币她许了愿望希望能尽快长大,但是今年的硬币她没有想好愿望,就把硬币给留下来了。

    姚秋月感动的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从她手里接过硬币,然后在他俩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脑海中想了几个字,“事遂人愿。”

    “娘,加油!”

    “媳妇加油!你一定能考上的,我们都相信你。”

    “嗯,我一定会加油的。”

    唐实父女俩目送着姚秋月进了考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才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数以千计的学子乌压压的走进了考场,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有知青、也有像姚秋月这样的妇女,也有应届的高中生,脸上都带着热切的激动,高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期盼了多少年的机会。

    意味着他们能够重新接受文化教育,走上向往的大学,摆脱从土里刨食的命运。

    考试钟声响起,考场里响起齐刷刷的在试卷上作答的声音。

    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纷飞的雪花辗转飘零,落到她的肩头和睫毛上,一滴水滴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姚秋月也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雪融化了。

    这场本该在十年前就参加的考试,迟到了十年。

    唐宝儿没有跟过来,唐实挎着辆自行车在考场门口等她。

    唐实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她,温暖的怀抱像是驱散了冬日的所有冷意,姚秋月也不愿意去理会周围人的目光,揽紧了他精壮的腰。

    仿佛过了像是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唐实给她围上一块厚实的围巾,姚秋月看到这蓝色的羊毛围巾,怔了一下,“这是哪来的围巾?”

    “这段时间你复习考试辛苦了,就给你选了一条围巾当做礼物,这个颜色是宝儿挑的,喜欢吗?”唐实对颜色上没什么把握,专门带着唐宝儿到县城的商店去买的。

    这条围巾的颜色很好看,是很清新淡雅的蓝色,而且是羊毛的很暖和,两边还有垂落的流苏,她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唐实看到旁边有卖烤红薯的,想着姚秋月估计早就饿了,就推着自行车过去,问了下价,五分钱一个,就掏钱买了俩。

    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烤红薯被塞进她的掌心,香喷喷的,已经烤得皮都翻开了,橙黄的瓤儿里冒着热气,不断往外冒着甜香。

    姚秋月剥开红薯皮咬了一口,红薯的甜香在舌尖蔓延,她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眼泪就忍不住稀里哗啦的掉下来了。

    这可把唐实吓了一跳,连红薯都顾不上吃了,“媳妇,你别哭啊,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就算咱们考差了,发挥得不好,咱们还有来年呢,咱们来年再考。”

    姚秋月擦着脸上横流的眼泪,很少会这么失态,她呜咽的说道,“我就是太激动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复习,感觉心里也压着一股力气无处释放,但随着考场截止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姚秋月终于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唐实摸了摸她的脑袋,感觉心口抽丝的疼,“傻姑娘。”

    第30章 第30章 考上了考上了

    阳历年的最后一天,按理说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但村里节日的氛围并不浓重,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还是更习惯过阴历年,这一天学校也不放假,唐宝儿早上喝粥的时候说了句家里好久没有吃包子了,姚秋月就到村口的猪肉档割了一斤猪肉回来,顺便把赤小豆也给煮上了。

    趁着煮赤小豆的时间,把面给发上了,猪肉是特别好的一条五花肉,姚秋月用菜刀给肉剁成了猪肉馅,又往肉馅里分三次加入葱姜水,加入碧绿的葱花一起搅拌均匀,那猪肉馅就调好了。

    赤小豆煮到水分都吸收了,原本坚硬的豆子手指轻轻一抿就能化开,姚秋月在里边加上白砂糖,用勺子把赤小豆给按压成豆泥。

    她今天要做两个口味的包子。

    把馅料都调好之后,再把发好的面团分成二十个大小均匀的面剂子,擀成薄皮就可以包了。

    取出准备好的肉馅,包入肉馅,姚秋月包包子已经相当熟练,这讲究的就是一个手感,只见她右手的大拇指保持在第一个褶子不动,用右手食指连续捏出褶子,同时捏的时候提了一下,左手大拇指同时向下按着肉馅,同时配合着旋转包子。

    一个完整美观的包子就包好了。

    大概包了二十分钟,二十个包子就包好了。

    蒸包子也有一门学问,如果是用小火蒸,包子就会处于一直发酵的状态,发过头的包子会变形变酸,这样的包子不仅不好看还不好吃,如果全程用大火蒸,水蒸气会把锅盖顶起来,盖子上的水蒸气就会滴落在包子的表面,蒸出来的包子表皮硬硬的,完全没有发起来。

    需要先大火把水煮开,从水开计时,继续大火蒸上几分钟,让包子快速定型,然后改成中火再蒸上十几分钟。

    而且关火后不能马上就把锅盖打开了,需要再焖上几分钟,再慢慢把锅盖掀开,这样蒸出来的包子就是满锅白白胖胖的美味包子了。

    唐宝儿中午放学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包子的香味,激动的往家里跑,姚秋月掐着时间蒸好的,刚从锅上拾出来,唐宝儿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包子吃。

    “慢点!”姚秋月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并把一碗煮好的玉米糁稀饭给她端到桌子上去,“当心点别噎着了,配着稀饭吃。”

    “娘,你做的包子真是太好吃了!”唐宝儿很快就吃完了一个包子,由衷感叹道。

    她娘包的包子松软多汁,一口下去就能尝到鲜美的肉馅,香而不腻,满满的都是肉香。

    还有那豆沙馅的也好吃,特别蓬松暄软,皮薄馅多,豆馅吃起来沙沙的很快就化开了,甜甜的。

    “我觉得外面卖的包子都没有娘做的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姚秋月喝了一口稀饭,也拿起了一个包子啃,“宝儿,你们是不是快要放假了?”

    唐宝儿已经在绿水村小学上了一个学期的三年级了,这些年他们夫妻俩很少需要在她的学习方面操心,唐宝儿聪明又努力,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们根本找不着操心的地方。

    “还有几天就放假了。”

    唐宝儿吃完包子,下午还要回学校继续上课,姚秋月给她水壶里灌满热水,并且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喝水,到了冬天这孩子就不怎么爱喝水。

    姚秋月还叫唐宝儿顺便给成和成孝带了包子。

    回到学校时,班上已经有不少同学吃完了饭回来了,唐宝儿现在的同桌已经不是成和了,她现在的同桌是罗苗苗,她们两个人关系还不错,唐宝儿刚把包子给成和,就听见有人问。

    “唐宝儿,我听说你娘参加高考了?”

    唐宝儿点点头,“对啊。”

    “那你娘她能考上大学吗?”

    唐宝儿语气坚定的说道,“我娘她肯定能考得上。”

    后排吴春红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唐宝儿,你可别说大话闪了舌头,你娘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拿什么跟人家刚毕业的高中生比?”

    唐宝儿看了眼她,“农村妇女咋了?妇女还能撑起半边天呢,我娘就算是农村妇女那也是有追求,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一定考得上。”

    罗苗苗见过姚秋月,唐宝儿温柔的娘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着别人这样污蔑她,当下也忍不住反驳了回去,“就是,说得你娘不是农村妇女,你没吃农村妇女种的粮,没穿农村妇女织的布似的!”

    吴春红双手环抱,趾高气扬的说道,“我娘是农村妇女,但她不会自不量力的参加什么高考啊,等你娘到时候落榜了,还还不招人笑掉大牙。”

    吴春红很有把握,她记得姚秋月上辈子根本没有参加高考,所以这辈子也一定考不上。

    “那就拭目以待好了。”唐宝儿不愿意再理会她,从书包里摸出笔来要写作业。

    吴春红忍不住笑,唐宝儿还在嘴硬。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月中旬,村子里的各种口号喊得响亮,不仅要抓春耕还要搞基建,上面来了指示说要修大坝,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汇集在基建队上,把左右两边的山分别用炸药炸平半个,修一个大坝把河道改成一个川地。

    姚秋月刚跟一个妇女把一块重石背到河岸上,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人压到土地里去,卸下石块的那一刻,大概是用力过度,姚秋月感觉眼前一阵发白,差点就要栽倒在地上。

    脊背火辣辣的疼,手掌也磨破了,血迹渗了出来,那妇女让姚秋月赶紧抓上一把黄土捂着止血,但姚秋月摇了摇头,只是用水壶里的清水冲洗干净了就没有管它,除了身体上的压力,姚秋月在精神上也感觉到了不少的焦虑。

    距离高考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姚秋月虽然表现很淡定,但心里也不由得焦虑了起来。

    她也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老太分完家后,觉得日子反而过得更舒坦了,再也不用操心这一大家子的事,她平日里除了帮着老三一房喂喂鸡鸭,就没旁的事了,还有老四一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她端上一碗,人年纪上来了,不仅身体没垮,反而脸色更红润,腿脚更轻便了。

    这天陈老太刚吃完一块老四媳妇孝敬的鸡蛋糕,想着晌午也快到了,老三两口子都在基建队上,她就想着先帮着把午饭给做了,刚淘了米,就见外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吹锣打鼓朝自己家里来。

    “婶子,你家老四媳妇在家不?!”

    陈老太心里有种预感,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老四媳妇在基建队上,寻老四媳妇做啥?”

    “喜事、大喜事!这可真是金凤凰文曲星砸你们家这个窝里头了!你们家老四媳妇考上了!考上了首都大学!!”

    “咱们村里头一共有15个人参加高考,有两人考上了专科,其他人都落榜了,就你家老四媳妇不仅考上了大学,还是首都大学!!!”大队长唐得福激动道,这可是绝对罕见的大事啊!别说全村、全公社、全县,哪怕是全市就他们这么一个考上了首都大学的,这整个公社都轰动了!

    都知道绿水村出了个考上首都大学的人才!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农村妇女能考进这样的大学!

    简直就是奇女子啊!

    省里边还特意安排了记者要过来采访他们一家呢!公社那边还特意叫唐得福去开专题大会,他以前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

    陈老太手上的淘箩没拿稳,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布满沟壑的老脸充满动容的惊喜道,“老四媳妇考上了首都大学?!这是真的?!”

    除过唐老大走门道招工成了工人,他们老唐家祖辈都是农民,本来以为就是地里刨食的命了,没想到就他们这窝窝竟然还出了个大学生的媳妇?!

    “千真万确,录取通知书都寄过来了,就等着亲自交到老四媳妇的手上了。”

    陈老太忙叫唤了成鸣过来,“快、快去基建队寻你四婶去!”

    姚秋月几人回到家里时,脸上还沾着泥,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她看着邮差手上的录取通知书,杏眼睁了又睁,感觉手颤得厉害,最后她才用衣服把手给擦干净了,郑重其事的接过邮差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姚秋月同学:

    经学校录取,X省、市(自治区)自治区高校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我校经济系学习,请于2月15日至2月17日携带本录取通知书到我校报道。”

    首都大学的落款上还戳着红色的钢印。

    “媳妇,你考上了!真厉害!”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姚秋月看着手上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些恍惚,“我、我考上了?!”

    “是啊,娘你考上了,你做到了!你太厉害了!”唐宝儿热泪盈眶,她知道她娘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不容易,能有今天的结果,唐宝儿为她感到高兴。

    在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确认后,姚秋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她终于能去上大学了,这是她多少年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