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和谈
外头天气正好, 马上就要出冬天了,气温回暖,草叶抽出新芽, 过上几日,就可以外出踏青游玩。
这漫长难熬的冬日,就算是正式过去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冬日过去是一件好事,可对于一些人来说, 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他们每一天都在祈祷,时间不要继续往前。
可惜天地运行的规律, 从来不会因单一主体的意志动摇。
京城的人,终于绝望了。
勤王者寥寥,应诏书前去京城者更少。
蛮族大军已经迫不及待, 留在京城的镇北军, 压根拦不住蛮人的铁骑, 他们远没有镇西军英勇,满朝文武,只能眼睁睁看着蛮人一步步逼近京城, 现在直接陈兵在京城外的天水河旁, 等待京城给与答复。
蛮人自述, 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京城愿意给出让他们满意的条件, 他们自然会班师回朝,不会继续向前。
话说得好听, 但蛮人提出来的条件,根本不是京城能承受得住的, 大庄皇室没有那么多钱粮和人,况且如果真的将东西乖乖奉上,甚至还割地给蛮人,那坐在位子上的小皇帝,掌权的太皇太后,以及当朝的官员们,名字都要记在历史上。
遗臭万年。
是守住京城数十万子民,还是守住他们的脸面?
这是一个表面上很难抉择的事情。
实际上,每个人心里哦度有了答案。
小皇帝年幼,事情办了,完全可以让他背锅,大不了让他下去,重新选一个皇帝上来,皇室最是不缺血脉。
太皇太后年老,朝中一直不耐女人掌权,完全也可以借此夺去太皇太后的摄政之权。
至于朝堂众臣,他们最会春秋笔法,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怕什么?
镇西军守城不力,致使蛮族入侵,一路打到京城,全都是因为武官废物,跟他们文官有什么关系?
他们文官全力斡旋,才让蛮人答应和谈,而非直接冲到城中,肆意妄为,他们是功臣!
于是在蛮人还没打入京的时候,京中就爆发了一次争权的战争,几位大臣连手,将锅扣在了小皇帝与太皇太后头上,联合宗亲逼宫,请小皇帝退位,也请太皇太后拿出传国玉玺,卸去摄政之位。
至于和太皇太后站在一起的大长公主,此刻就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了,反正太皇太后没了权力,光靠一个大长公主,很快他们就能压制下去。
他们为此还提前定好了下一任皇帝的人选,选择了只比小皇帝大一岁的王爷。
摄政王的人选则是平王,之所以没有直接将皇位给平王,是为了能制衡平王,怕平王秋后算账。
而且皇帝年纪越小,越容易摆布,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容易操控了。
自从郭家被查后,文臣们老实了很多,大长公主都以为这群人真的归心了,结果这个时候,他们跳出来反咬了自己和幕后一口。
养不熟的白眼狼。
坐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之中,大长公主心情复杂,现在的情况对她们非常不妙。
“母后,难道真的要随他们的意,让出摄政之权吗?”
大长公主不禁开口问询,那跪坐在摆放着棋盘的桌几后的瘦削身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端庄威严的脸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头生华发,脸上有十分明显的皱纹,皮肤有些松垮,眼睛不如年轻时明亮,可她一身掌权者的气势,叫她瞧着比她年轻时更为耀眼。
太皇太后开口道:“阿麒,他们没想让咱们娘俩活下去。”
麒,是大长公主的名字,麒麟的麒,这个名字几乎没人喊过,就好像没人会喊皇帝的名字一样,越是高位者,代称就越多。
平日里,太皇太后也不会喊大长公主的名字。
现在她喊出口,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很糟糕的境地。
“母后,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怀疑,外头那些蛮人能破城入京,是有人与他们勾结,不然以那些蛮人的性子,不可能老老实实停在天水河。”
太皇太后十分冷静,她活了很多年,见识了无数阴谋诡计,她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她知晓人心。
蛮族之人,贪婪无度,凶悍嗜杀,能让他们停步的,绝不可能是慈悲。
太皇太后转动手中的念珠,继续说道:“而且,蛮族内部应该并不太平,他们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坚不摧。”
“是啊,他们如果有本事打进京城来,就不可能还留在外面与咱们和什么谈,可笑那群人,被吓破了胆子,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大长公主抿了抿唇,抬头时,眼神坚韧,“母后,不如让女儿领兵,女儿亲自去破敌!”
“胡闹!”
太皇太后直接拒绝了,大长公主从前从未领兵上过战场,而且她武功并不高,去战场上送死吗?
“你应该去找平王,与他合作,对抗那些大臣,你只需同他说,你会扶持他登上皇位,他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
“可是母后,那您怎么办?”
大长公主自然知道,与平王合作,是当下唯一的一条生路,那些大臣没有选择直接推举平王上位,显然是忌惮平王,暗藏祸心。
以后平王还用得到她,所以一定会同意与她连手。
别看之前她和平王对打,一直是仇敌,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是朋友。
可真要是那么做,太皇太后就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太皇太后会被那群人给除掉。
太皇太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满是凉意,“哀家是太皇太后,哀家的命,没那么容易被拿走。”
蛮人底气不足,这件事能看出来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被蛮人的铁骑吓破了胆,京城这段时间,总有富贵人家的马车往南边驶离。
上头下令,不许开城门,放京城的人出京,但这条命令,只能约束那些家财无几的普通人,还有家中无权无势的小商人。
蛮族在京城外的第七日,京城派了一名大臣外出和谈,答应了一个丧权辱国的条款,不光赔偿数百万白银,上万珠宝瓷器,两万奴隶与兵马粮草,还赔偿了蛮族大军开拔的费用,割让边城七座,十年称臣上贡。
蛮族大军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三位宗亲之女。
等蛮族大军刚离开,京城就乱了,上万学子愤慨不已,抗争不停,还有各地叛军,纷纷异动频频,以丧权辱国之条约为名,各地州牧举兵,声称要入京,清君侧。
他们认为,皇帝太小,此次和谈,必定是他人主使,这股怒火直冲京城,首当其冲者,就是摄政的太皇太后。
“乱了乱了,彻底乱了!这是疯了不成!”
看着各地传来的情报,江易雅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捂着有些刺痛的胸口,她缓缓坐下。
江易周见此,赶忙让人去叫白竹过来,自己则上前,拍了拍江易雅的背,让她冷静。
“放缓呼吸,不要太激动,冷静一下,事情还没有特别糟糕。”
江易雅被自己身体的特殊反应吓得脸色惨白,听话地跟随江易周的步骤,慢慢平复心绪。
等白竹到的时候,江易雅已经冷静下来了,除了脸色有些惨白外,看不出其他。
白竹上前诊脉,表情严肃道:“最近给你煮得汤药你有没有每日喝?”
进入到大夫和病患的领域后,白竹的模样异常骇人,江易雅根本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回答,“喝了的,每天都喝。”
“喝了怎么还熬夜?你晚上不困是吧。”
白竹那副模样好似是在说,你要是晚上不困,那我就加大药量了。
江易雅老老实实摇头,“困得,困得,就是我睡不着,我总是在担心,京城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凝香她……还有破玉如果知道此事……”
她说话吞吞吐吐,好在江易周知道她在说什么。
白竹一知半解,却没有多问,她只是说道:“我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有多严峻,我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两个人都是谁,我只知道,你再熬夜不睡,白日里还耗费心血,你活不过二十。”
本来身体底子就一般,还这么糟蹋,人能天天不睡觉还老干活吗?底子好的人,也架不住这么干。
牛马都不敢这么干活啊!
都得累死。
江易周闻言,表情也严肃起来,江易雅一心中有事就睡不着觉,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以为苏破玉安全回来,江易雅的情况会减轻许多,没想到江易雅反倒更担心了。
“你担心她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别她们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你反倒把自己熬死。”
江易周冷冷开口,像是真生气了。
江易雅面上羞红一片,低头道:“抱歉。”
她这么大的人,还要江易周来操心自己吃喝睡,实在是太没出息。
有些人的性格是自小就定下的,没那么容易改变,况且在江易周看来,江易雅都不算是熬夜了,她那是失眠。
失眠有时候是病理性的,也就是生病了,才会失眠。
这年代也没个心理医生能治病,江易周担心江易雅真的废了,干脆让江易雅去陪苏破玉一段时间。
苏破玉的心理状态也不是很好,她们俩出去玩一玩,或许都能看开一点儿。
江易雅还真有点儿想要出去逛逛了,她天天经手那么多公务,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清江城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她想出去看看,自己签下的律令条文,能为这片土地,带来多少转变。
“可是,我出去的话,那些公务全交给城主你吗?”
江易雅很不放心,她怕把江易周再累出毛病来。
“大姐最近应该没什么事,让她带一带飞雪,叫元娘子来做事。”
元盼雁算是她们这一群人里,身上担子比较轻的了,毕竟她还有个女儿要养,但现在没法全顾着了。
第064章 讨贼
元盼雁在来到清江城后, 一直没有受到重用。
现在算是她的一个机会,她得到消息后,立马将元飞雪送到了谢叶瑶府上。
不过她也只有白天没空的时候会将孩子送来, 晚上有了时间,肯定还会接回来。
江易周看着,谢叶瑶那里像是成了托儿所。
第二天一大早,元盼雁就来了,江易周到议事厅的时候, 元盼雁和江易雅的工作都交接的差不多了。
江易雅今天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错,江易周瞅了两眼,确定了一件事。
古往今来, 所有人都不喜欢上班。
不上班,立马整个人都鲜活了。
这种不上班的状态肯定不能持续太久,脱离工作状态太久, 等回来的时候, 会更加痛苦, 江易周给江易雅放了七天的假,让她出去休息游玩。
相当于一个年假了,等以后班底稳固, 人手齐全后, 江易周可以将这种制度推广开来, 人总不能全年无休的干活。
“见过城主。”
见江易周进来,元盼雁和江易雅都行了一礼, 在议事厅,她们就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免礼, 事情都交接完了?”
“恩,大部分已经交给元娘子了, 这几日,元娘子如果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问常副将。”
江易雅把常慧心又给借过来了。
江易周沉默了一下下,她记得距离上次谢叶瑶将常慧心要回去,好像才过去七天不到吧?
能者多劳啊,还是太缺人。
“放心,昨日常副将已经叮嘱过属下一遍了,最近城中没什么大事,属下撑上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元盼雁笑弯了眼睛,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可惜这次只是临时接替江易雅。
她心里明白,只要她这次能做好,之后肯定少不了她的活儿。
飞雪现在已经大了一些,可以离开她很长时间了,清江城也很安全,她不用担心女儿的安危。
“全都仰赖元娘子了,那我便去寻破玉了,我们约好今日在南城门见面。”
江易雅已经有些期待之后的旅程了,她真的没有正儿八经出去玩过。
江易周摆摆手,示意她随时可以离开。
等江易雅走了,议事厅就剩下江易周和元盼雁,元盼雁很快进入了状态,看公文的速度不比江易雅这个熟手慢多少。
她之前做过大户人家的长媳,管理宅院和管理一座城池,其实本质上是互通的,左不过都是管人,她有经验。
再加上她在清江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对清江城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至于上手后满头雾水,寻不到切入点。
见元盼雁处理事务游刃有余,江易周也就放下了心,一个上午,两人都各自处理事情,偶尔商量一二,气氛十分和谐。
直到诗琴领着一个人进来,这种和谐的气氛才被打破。
“诗琴见过城主,城主,京城的人来了。”
江易周抬头,在诗琴身后的人,是留在江家京城宅子里的暗卫。
一个沉默寡言,长相平平的女子,江易周甚至怀疑她那张脸,并非是真实的脸。
“出了什么事?”
如果没有特别大的事情,京城的暗卫不会出京。
“六小姐,群臣联合平王发动政变,太皇太后于宫中自缢,陛下被软禁起来,大长公主携皇后娘娘回了大长公主府,江家被平王的军马围住了,留下来的江氏仆从,不允出城。”
暗卫武功高强,一些普通士兵围堵,根本不可能将暗卫围住。
平王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军马围江府,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功夫,实际用意,是通过暗卫,将京城易主的消息传出去。
准确来说,是将太皇太后身死的消息传出,以免太皇太后一党的官员不死心,还想要继续与他为敌。
“大长公主没事?”
江易周还以为平王会将大长公主一起清算,毕竟大长公主可以完美继承来自太皇太后的所有遗产。
包括曾经属于太皇太后的政治力量。
“无事,属下离京时,群臣正在商议,扶持八王爷上位,平王已封摄政王。”
八王爷今年十三,没比小皇帝大几岁。
“齐王呢?”
太皇太后的小儿子,之前混战的时候,齐王因为和先皇同辈,最后没能赢年仅十岁的九皇子,这是对外的借口,对内,江易周猜想,是因为齐王年纪大了。
没有十岁的皇帝好掌控。
齐王算是被他的姐姐和母亲摆了一道,原本以为自己能够登顶,结果年纪太大,错过了皇位。
也是可笑,他当年没能竞争过老皇帝,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了,现在没能竞争过小皇帝,是因为年纪太大了。
这可悲的,被年龄摆布的一生。
现在太皇太后塌台,小皇帝眼看皇位要易主,齐王难道能老实看着他另一个侄子上位?
“齐王爷于宫变前一日,服毒自尽了。”
这是被服毒自尽吧?
江易周唇角微抽,不知道是平王下的手,还是那群大臣下的手,真够绝的,好一招釜底抽薪。
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直接杀人来的好用,因为阴谋诡计服务于人,是个人的利益驱使人们使用阴谋手段,一旦人死了,利益自然就消失无踪,阴谋不攻自破。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元盼雁,开口道:“城主,大长公主可能与平王连手了。”
“哦?此话怎讲?”
江易周挑了挑眉,示意元盼雁接着说。
元盼雁放下手中的笔,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比起齐王,大长公主才是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齐王无法调动太皇太后的人马,但大长公主可以,若是百官连齐王都不放过,又怎么能放过大长公主,任由她将皇后娘娘带走呢?”
齐王竞争皇位已经失败了两次,在平王和群臣面前,他更是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杀他不过是浪费人力,况且还容易被人安上一个残害皇嗣的骂名,那群文臣还是有点儿要脸的,他们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平王也不敢。
齐王死了,好处不一定是叫平王他们占去,占了最多好处的人,其实是大长公主。
因为齐王一死,太皇太后的人马别无他选,不想成为他人的俘虏,只能对大长公主俯首称臣。
“所以你觉得,她和齐王连手,制衡百官。”
江易周其实也有这个猜测,只是她想不明白,大长公主和平王怎么可能连手呢?
这俩人可是死敌,真够能忍的。
元盼雁点点头,“是,属下是这样想的。”
她继续分析道:“百官不是不想动大长公主,是不能动,一来太皇太后自缢身亡,他们名声已污,再逼迫大长公主,那就是坐实残害皇嗣的罪名,所以不能再动手。二来,百官推举八王爷为帝,而非平王,可见与平王算不上一条心,那大长公主只需与平王连手,组成宗亲势力,百官就没法控制住新皇,平王必定会与大长公主连手,百官会退让。”
“不一定。”
江易周摇摇头,百官退让,她觉得不太可能,更有可能是,百官挑拨大长公主和平王的联盟。
元盼雁之前到底是没怎么接触过官场,对百官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比较光明的阶段,她觉得百官不会那么无耻。
手段不会那么下作。
但百官也是人,而且他们还是一群,身后有着宗族势力,一个个都想要宗族万古长青的人。
有宗族,就有很大的私心,同时对国家的忠心,会被放在宗族后面。
元盼雁见江易周不太认同她的猜测,立马开始寻找缺漏,她很聪明,又见惯了人心诡谲,很快想到了和江易周一样的猜测。
“可,皇室已经落入下风,难道平王和大长公主,还会撕破脸不成?”
没错,在平王选择和百官连手,逼宫之际,皇室就已经落入下风了,平王只是摄政王而不是新皇,这就是他面对百官,实力不够强的证明。
“这世上没有绝对牢固的盟约,况且还是在双方都没有走到绝境的前提下,平王可以退后一步去往原州,大长公主同样可以领着镇西军前往北地,左不过是舍弃一个快被掏空了的京城罢了。各地州牧蠢蠢欲动,我看这新皇,不一定能安然登基。”
江易周是结合了一部分原著小说的剧情发展,给出的这个未来预测。
元盼雁听到“舍弃京城”那一段的时候,眼中光芒闪烁不停,她看向诗琴,显然是有话要与江易周细说。
诗琴则望向江易周,等待江易周的命令。
“一路辛苦,之后你不必回京城了,就在清江城先住下,诗琴,你来安置她,今后你便随我姓,名字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以后报上来。”
江易周冲那名暗卫说道,暗卫平静的表情被打破,她激动地抿紧唇,跪地冲江易周磕了个头。
暗卫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一生注定生活在黑暗中。
当她有名字的那一刻,她就走入了阳光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而非藏身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存在。
赐姓一事,恩同再造,如何不叫她激动。
“奴想叫迢迢。”暗卫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像是哭腔,又像是字啊笑。
迢迢是她的小名,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记得有妇人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唤她这个名字。
“好,江迢迢,一路颠簸,先下去休息吧。”
等屋中只剩下江易周和元盼雁,江易周问道:“你刚刚想要说什么?”
元盼雁一句话让江易周瞳孔地震。
“与大长公主连手,杀了陛下,平王先后害死太皇太后与陛下,城主可与大长公主联合发檄文,号召天下,杀平王,灭奸佞,以清君侧。”
第065章 连手
现在也有不少人, 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领兵往京城走,不过这些人一般走一段就停了, 开启大混战模式,开始争抢地盘。
因为那群人本身就不是真的为了匡扶社稷,而是为了私利,想要一个开战的理由。
但如果和大长公主连手发檄文,那就是真的要清君侧了。
最让江易周惊讶的, 并不是元盼雁想到用清君侧为目的,光明正大打其他人,而是杀陛下这三个字。
元盼雁可不是江易周, 她生活在这个世界,孝道与忠君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过想想,她可是一个能让婆家和娘家都死得所剩无几的女人, 孝道于她而言不过云烟, 那么与之相对等的忠君, 又能停留几分在她心上?
江易周仔细看向元盼雁,她发现元盼雁背脊挺直* ,下颌线绷得很紧, 这说明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她在害怕, 怕什么?
怕江易周对她起疑心。
因为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想, 元盼雁不忠君,那上位者就会怀疑她有没有忠心。
对从小被教导忠诚的皇帝都没有多少忠诚, 那元盼雁会对江易周有几分忠诚?
元盼雁确实是在担心这一点,她现在是在试探江易周的底线, 她想要看看,江易周能容许她多少狠辣。
“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 是江易周淡然的回答。
元盼雁猛地松了一口气,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
其实距离她提出主意,没过去多长时间。
江易周接着说:“只是想要实行,难度很大啊,先不说现在皇宫被平王和百官把控,我们的人很难对陛下动手,就光说和大长公主连手这一点,人家凭什么跟咱们连手呢?”
江易周认真思考起做到的可能,清江城确实需要一个能站在人前的,光明正大的身份。
夺取天下,可不能光靠她脑子想。
要名正言顺,方能坐稳天下。
大长公主想要夺位,困难重重,但她如果想要找一个人连手,扶持那人夺天下,困难程度极低。
用江易周的话说,大长公主现在就是个最强辅助,她跟谁在一块组合,都可以。
所以大长公主在合作中,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不管怎么看,和现在的江易周合作,都不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
更像是在扶贫,大长公主扶贫江易周。
元盼雁见江易周真的心无芥蒂,完全没有觉得,她这个计策太过狠辣,对君不忠,是忘恩负义,无君无父的谋逆之策。
当即心下一松。
“城主,想要陛下命的人,不止咱们,最想要陛下性命的,不就是掌控皇宫的百官与平王,还有那位八王爷吗?”
借刀杀人,这一招元盼雁玩得最好。
有时候,杀机一瞬出现,只要把握好它出现的时机,就能操控其为己所用。
江易周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大脑飞速运转,挑拨离间,她熟悉这个法子。
“然后呢?要如何与大长公主结盟?”
“大长公主一直很欣赏安国公,安国公如今盘踞长州一地,叛贼犯上作乱,安国公想来很是苦恼,若是能有大长公主鼎力相助,安国公会轻松许多。”
大长公主不愿意和江易周连手,那就和江易周的便宜爹连手。
元盼雁知道,江易周一直在想,如何弄死安国公,继承他的一切。
动则有乱,乱中寻找一个机会,比安稳中寻得良机,要简单许多。
江易周明白了,元盼雁这是要她利用一下老登,然后在这中间,找机会干掉老登,自己上位,到时候她自然会继承老登的一切,包括和大长公主的盟约。
是个好办法。
“试试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江易周直接拍板,闲的也没事干,去怂恿一下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再胆子大一些,直接杀皇帝。
一封信从清江城到了京城,送入了大长公主府上。
因为最近时局动荡不停,李凝香又从宫里出来了,回到了自己家中,比起在宫中,现在的她,更自由一些,至少不会所有信件,都先送到她母亲手里了。
李凝香拆开信件,看见了熟悉的人名。
江易雅,她的至交好友,也是唯一一个,在她入宫成为傀儡皇后以后,依旧与她来往,不惧信件被她母亲查看的朋友。
而且江易雅为了让她不那么烦,还给她送了不少贴心的男子进宫,那些男子温柔体贴,能说会唱,长得很是漂亮,非常符合她的心意。
虽然每次江易雅给她送来信件,都是有事相求,并非真的关心她,但李凝香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很期待,办成一件事后,江易雅会送给她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这次她的任务,是说服母亲和安国公合作,退出京城,去往长州。
李凝香垂下眼眸,将信纸放在手边,细细思考起来。
合作不是不能合作,问题是,这到底是江盛的意思,还是江易周的意思?
李凝香倾向于是江易周的想法,如果真是江盛想要合作,对方不会想到,请求她递话。
而且也用不着给她递话,直接跟她母亲说就行了。
李凝香不知道长州是哪儿,但她知道,那是一个不同于京城的地方,她现在从犹如牢笼的皇宫出来了,可她并没有摆脱“阶下囚”的处境,照样还是被困在一个地方。
如果能远离京城,是不是就可以去外面走一走了呢?
李凝香心动了。
“去请母亲过来。”
她立马让人去请大长公主。
身边的婢女面露难色,躬身回道:“娘娘,殿下最近很忙……”
言下之意,是李凝香去请,不一定能将人请来。
李凝香面上露出一丝嘲讽,她冷声说道:“那就请大理寺卿过来吧,他应该没有母亲那么忙吧。”
大理寺卿,最年轻的九卿之一,封修。
他之前还是少卿,后来投靠了大长公主,一年时间,他就走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身为一部之首,封修其实更忙,但皇后娘娘的召见,他再忙也得前往一见。
不到两个时辰,李凝香就见到了封修,封修还是一如从前,面如冠玉,温润尔雅,一双眼睛望着狗,都能透出几分深情。
“臣见过皇后娘娘。”
李凝香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她摆摆手,让四周的人都下去,等屋中无人了,她直接伸手,拽住了封修的衣服领口,将人拽到跟前来。
手指在封修的脸颊划过,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她吐气如兰,动作娇媚,但声音却极冷。
“母亲没有时间见我,却有时间邀你入府过夜,封修啊封修,你这副长相,倒是长到了我与母亲的心上。”
封修微微低头,不敢去看李凝香的眼睛,只低声告罪,连道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你不光敢同时侍奉我们母女,你还敢给当朝皇帝戴绿帽子,只是封修,人不能那么贪心。我听说,你的同族堂妹,入了平王后院。”
李凝香说着,手上微微用力,扼住了封修的喉咙,封修不敢反抗,只默默感受着喉咙上越来越重的力气,呼吸逐渐困难。
他面上多了几分红,不是害羞,是憋得。
封修一直没有反抗,李凝香最后松了手,他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急促呼吸几声,干咳了好几下。
等他再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嘶哑。
“多谢娘娘,不杀之恩。”
“你为何不挣脱?”
李凝香冰冷地眼神,落在封修身上,她像是透过封修在看谁,又像是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目光。
“臣,爱重娘娘,怕伤了娘娘。”
封修说着,他抬起头,眼角泛着红,像是在祈求垂帘。
李凝香笑了,“爱重?不,你在怕,怕我在母亲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也怕我下令杀了你。你爱重的不是我,是权力。”
是让皇帝当了绿头乌龟的刺激,是借此踩在世俗道德之上的快乐。
“在娘娘眼中,臣不也只是您的消遣,是您对大长公主殿下的反抗吗?”
他们本就没有爱,只有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自身的欲望。
李凝香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很快就不是皇后了,世俗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无趣,这些人为权力匍匐在地的模样,卑微的令她恶心。
“我想见一见她,你有办法让她愿意见我,对吧?”
多么可笑啊,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是母亲的掌上明珠,但想要见一见母亲,却如此之难,还要借助一个男宠的力量。
封修应下了,当天晚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望女儿的大长公主,终于进了李凝香的屋子。
“母亲!”李凝香守着烛火,在看见母亲的那一刻,她眼中迸发出纯粹的爱,如星辰一般闪烁着,满是期待地看着她最重要的人。
大长公主却有些疲惫,走到李凝香跟前时,直接开口问道:“在家里你还过得不舒心吗?最近母亲真的很忙,你不是得了好几个解闷的小东西?让他们过来陪你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李凝香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最后啪的一下,熄灭了。
她嘴角的期待,变成了苦涩。
“母亲,我是有正事要找您,江家来信,想与您共商大事。”
“安国公?他都快要割地称王了,还来掺和京城的事,野心倒是不小。”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现在京城已经够乱了,安国公再进场,京城真要永无宁日了。
大长公主想到这儿,说道:“在事情没有变化之前,暂时不提此事,安国公人在长州,对京城之事鞭长莫及,与他连手,没什么好处,此事不能直接拒绝,你自己斟酌一二,妥善回复你那个江家的好友。”
第066章 拱火
李凝香还想再劝两句, 她觉得和江家连手,或许是一件好事。
反正和谁连手,都比跟平王他们连手要好上许多。
可惜她在她母亲面前, 从来没有话语权,她母亲决定的事情,她说什么都没用。
于是一封回绝的信件,就这么从京城到了清江城。
清江城内,江易周拿到信后, 并没有多意外,如果大长公主一口就答应了此事,那她才会觉得不对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长公主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没那么快松口,江易周想, 大长公主可能都没有想过与人合作。
信从京城到清江城时, 已经过去将近七日了, 江易雅和苏破玉的旅行即将结束,元盼雁很快就要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了。
所以元盼雁对京城的反应非常上心,这是她给江易周献上的第一个计谋, 成功与否, 十分重要。
得知大长公主拒绝合作, 她不免有些心急,便询问江易周道:“城主, 何时向小皇帝动手?”
她连一声陛下都不肯称呼,可见心里对这位小皇帝, 已经没了任何敬畏之心,只有满满的不耐烦, 想要让小皇帝尽快到地下去见老皇帝。
“别急,任何事情都不能太着急,如果太着急,会出现纰漏。”
江易周十分沉得住气,她今年才十七,放在上个世界,甚至还没有成年,这个年纪她就已经坐拥一城之地,她最不怕的就是跟人熬时间。
现在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人,哪个不比她年纪大?熬她也能将这群人给熬死。
当然,如果能不熬,直接送他们去死,那就更好了。
元盼雁深吸口气,她确实着急了,“抱歉,城主,是属下性子太急躁,只是各地异动频频,宫中已经开始筹备迎新皇登基的事,若还不动手,恐怕再无机会。”
“有人比咱们更急,大长公主既然不愿意赏脸,那就换一下,让她来求着咱们合作。”
江易周玩味似得笑了笑,她大笔一挥,在崭新的信纸上写下一行行字。
一边写,她还一边念了一遍。
“周问父母安。
年前一别,多日未见,甚是想念。
听闻京城有逼宫之乱,周心内百般焦急,圣皇帝大行之后,天下安稳不足一年,眼下又起波澜,庶民何苦!士族何苦!
闻太皇太后凤体归天之灾,不在天数,而在人祸,天水之畔,百官俯首,签下丧权辱国之约,蛮夷无礼,嗜血嗜杀,上国安能以卑贱称臣纳贡,岂非倒反天罡!此乃遗臭万年之举!
朝中百官无骨血,尽皆朝纲蠹虫,天下即乱,周观天下,唯有我父长州州牧堪为龙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大庄之国祚,非我父不可续之!
儿易周肺腑之言!”
江易周写完,拿起信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这信纸是最近出品的新纸,是这一批里最成功的纸张,江易周来到清江城也有五六个月了,现在才用上自己的纸。
造价很低,吸墨性很好,一点儿都不晕墨,质量实属上乘。
可惜量太少,只能供给江易周一人用,其余人最多得个三五刀,看个新鲜。
现在江易周拿此纸写信给江盛,可以说是诚意满满了。
看着上头飘逸的书法,江易周感叹万分。
“城主直抒胸臆,此信甚妙,想来安国公一定会感受到城主的期许,甘心向前一步。”
元盼雁见江易周一直在看信,还以为她不满意自己写得,赶忙连声夸赞,这已经写得很好了。
“写成什么样其实无所谓,就看他到底有没有向前一步的野心了。我只是在感叹,我这字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说我以后能不能也跟鸣玉她们一样,成为一代书法大家啊?”
八面玲珑如元盼雁,此刻都有点儿语塞。
元盼雁写字算不上极佳,但是眼力非常好,江易周的字在她看来,只能说好看,笔力十足,但要说如大家一般,那还是有点儿距离的。
大家都是自成一家,风格独特,江易周还处于描摹阶段,写字没什么自己的特色。
“城主于此道颇有天赋,假以时日,定然成就不凡。”
元盼雁不愧是元盼雁,说话很有水平,又拍了马屁,又没说出违心之语。
江易周要是以后真的能君临天下,她就是写成狗爬,也会有一群人称赞她的字,潇洒大气,有开国帝皇之霸气。
这怎么不算是成就不凡呢?
江易周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啊,可真会说话。我写得这么好,都不想给江盛送去了,你为我润色一番,然后誊抄一份,送去长州,记住,一定要大张旗鼓地送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送了一封信,知道这封信上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直接将江盛给架起来了。
黄袍加身,可以是自己想要加身而做得戏,也可以是不得不穿上这一身黄袍。
元盼雁了然,她接过信纸,应了一声是。
对于文人来说,扬名最简单的办法是写诗,写唱词,同理,想要让信上内容天下皆知,只要将其编入唱词之中,很快就能名传天下。
这一套操作,元盼雁最是了解,她混过文人圈子。
没等江易雅回来,元盼雁就在城中举办了好几场诗会文会,还邀请了尉迟鸣玉到访,有长州第一才女坐镇,这几场宴席举办得非常成功。
宴席之上的《劝长州州牧书》内容,更是眨眼就传开了,以原州和长州为中心,眨眼传遍了整个大庄。
京城得知消息的时间,比其他州都要早。
看到江易周言辞恳切,就差没直接让江盛登基了,京城多处人家,爆发出满是嘲讽的笑声。
天下还是沈家的天下,江家还没到能够取沈氏而代之的地步,现在江易周的这封信,简直就像是在白日做梦。
至于信中大骂签下天水盟约的百官是蠹虫,是废物等言论,他们心中恼怒,却不会太在意,这段时间,类似的话他们听得多了。
那些骂人的家伙知道什么?现在挨骂,总好过当初直接丢了命!
只是这个江易周是谁啊?
没记错的话,江盛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他最近也没有生第三个儿子,所以江易周到底是谁。
记性不好的官员,早就想不起来清江城城主是谁了,当初他们将清江城城主之位给出去,本来也是看在江盛的面子上。
至于清江城城主是江家哪个人,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一点儿都没记起来。
冥思苦想之下,倒是让他们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江盛的女儿和平王还有婚约在身,江盛的那个女儿,好像是叫江易雅。
和江易周就差一个字,绝对有关系。
想到江盛和平王之间的翁婿关系,百官一下子精神起来了,他们想看看,平王要如何对待这个有可能抢他皇位的未来岳丈。
平王的反应很常规,那就是直接退婚。
退婚这事儿从年前就一直在商量了,只不过进入冬日后,风波不断,根本没有时间谈,现在不用细谈了,江盛都要抢皇位了,平王要是还愿意娶江氏女,那才叫奇怪。
主要是江家也不可能再嫁女给平王,双方是铁板钉钉的敌人,嫁了也白嫁。
退婚一事传到长州,江盛气得摔碎了他最爱的琉璃杯。
他最近志得意满,后宅新得的美人十分合他心意,夫人也少见的不曾与他折腾,闹心的女儿送来书信,信上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还称赞他才能定天下,称雄主。
江盛觉得自己除了目前没有儿子外,人生都要圆满了,很快就能登上一个台阶。
在这种快乐之下,长州叛军也被他的部下消灭了两股,长州大半落入他手,喜上加喜。
这种情况下,平王昭告天下,单方面宣布退婚,这是重重打他的脸,竖子实在无礼!
“老爷,妾早就听闻,五小姐端庄大方,温柔贤惠,才学惊人,是世家女子的楷模,如此好女儿,放在从前,便是加入皇宫为皇后,那也是皇室高攀,平王不过是个被百官挟制的王爷,筹划逼宫后,连皇位都捞不着,如此废物,岂能配得上老爷的千金。”
江盛新得的许娘子实在是可人,见江盛在气头上,三言两语就将他哄得眉开眼笑。
等江盛看见地上的碎琉璃杯,不禁有些心疼,如此好成色的琉璃杯,即便是他,也没有几盏,碎了太过可惜。
“等老爷坐拥天下,什么稀世奇宝没有呢?”
许娘子一句话,又让江盛笑了。
“哈哈哈,爱妾说得是!”江盛大手一捞,将许娘子抱入怀中,眼中满是对江山的野心,“没想到,那不孝女竟有一日会说好听的话了,看来她这段时间在清江城任城主,终于体会到本国公的不易之处,倒不算太过于朽木。”
许娘子有些好奇,“老爷说的,是六小姐?”
她之前就一直很好奇那位六小姐,偌大的江家族地,整个清江城,就在那位六小姐手里。
没打过仗,没有什么功绩,从前在江家族中也无甚美名,江六娘子竟然真坐稳了城主之位。
单凭这一件事,就能看出,那位江六娘子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再联想到江盛两个儿子,都是在江六娘子回江家后死了,许娘子直觉这里头有江六娘子的手笔。
也就只有这些男人,根本不把女子放在眼里,才会觉得一切都是巧合。
许娘子心中冷笑,面上温柔靠在江盛怀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江盛,好像江盛是她的神明一样。
“老爷,长州如今已经平稳下来,不如老爷将两位姑娘接到长州来吧,两位姑娘年岁不小,合该相看人家了。”
第067章 长州
许娘子心中有自己的算计。
她貌美可人, 出身也不差,为什么要在死了丈夫后,选择委身江盛, 从正儿八经的妻子,变成了妾室?
还不是因为江盛有前途,跟着他,或许能得个娘娘的位置来当。
再说了,长州州牧, 还是安国公,这个地位的男人,她想要做人家续弦, 以她的出身,那是万万够不上的,只能先当个妾室, 徐徐图之。
其实许娘子的想法, 在江家族地没有被攻破前, 是真的很单纯,单纯为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考虑。
可当她知道,江盛的大儿子死了, 江家族地还被土匪给攻陷了, 她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
不过先前, 许娘子只敢在心里暗暗打算,她是想着等江盛年纪大了, 她再哄着这个男人,认下她儿子。
只要她先稳固自己的地位, 就不怕没有机会。
没想到,上苍助她, 江盛的夫人来了长州,不仅如此,她还看出来,那位国公夫人,就是个纸糊的菩萨,根本没有多少心思。
好对付得紧!
再加上自打江盛到了长州之后,时至今日都没有女子怀孕,许娘子心里的想法便控制不住地冒出头来,她想要更进一步。
江盛的地盘眼见越来越大,而京城则越来越乱,许娘子可不得好好筹谋一番。
江盛的那两个女儿,此刻有些碍眼了。
清江城那么大一块地方,以前能供得起整个江家,结果去年一年,都没有给江盛送孝敬不说,江易周还卖惨,从江盛这边截了一部分物资,用作修复清江城。
许娘子不知道清江城的百姓在天灾人祸过后,过得有多惨,她只知道,自己想要更华美的衣服,更珍贵的珠宝,这些都需要更多钱。
江易周和江易雅的存在,就是在阻拦她获得更多钱。
如果她不能从江盛这里得到足以满足她的荣华富贵,那她成天哄着这个男人做什么?她又不是真爱一个老男人。
总之,在她接连的劝说下,江盛点头,同意让江易周和江易雅来长州了。
江易周和江易雅得到消息后,都不是很高兴。
清江城百废待兴,这个节骨眼,让她们俩个实际掌权者离开清江城,许多布置都要半途而废。
但是不去又不行,江易周前脚才发了一篇“感天动地”,满是“敬仰之情”的文章,夸她便宜爹有多好,结果现在她便宜爹要接她到跟前尽孝,她转头就拒绝,那谁不知道她写得全是骗人的?
“要不,我去一趟吧,你留下来,清江城总不好没有城主。”
江易雅深吸口气,强忍着不安,跟江易周说道。
江易周直接笑出声了,“你去?哈!你信不信你踏进长州城城门,他就找人把你绑了,跟当地的大族子弟联姻?”
江易雅面上一白,以江盛的性格,他一定会这么做,而她没有江易周的本事,她没法子靠自己,从长州城逃走。
江易雅这段时间和苏破玉出去,苏破玉不止一次催她练武,用来强身健体,同时还能用以自保。
江易雅也跟着苏破玉练了几天,但她练武时间太晚了,筋骨基本上已经定型,很难练出成绩,而且她在练武上的资质,当真是太差了。
比狗啃了还不如。
苏破玉那么不茍言笑的人,交了江易雅两天后,看见江易雅,眼神里的幽怨都要流出来了。
说什么都不肯接着教江易雅内功,只教了江易雅一些简单的手脚功夫,让她每天打打拳,总比天天坐着批改公务要强点儿。
见江易雅表情很难看,江易周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都怪江盛,好好的人不当,天天上赶着当畜生,惹江易雅伤心。
江易周果断将锅甩到了江盛身上,她话锋一转,轻声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上级向上级负责,副手向百姓负责,所以清江城现在离不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她这个城主,当得有几分认真,江易周心知肚明。
真要是说在政务上的贡献,不眠不休,小小年纪熬出毛病来的江易雅,绝对远在她之上。
江易雅摇摇头,她没听说过,但她明白江易周的意思,“城主打算去长州?”
江易周挑眉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已经将之后清江城要做的事情定下来了,等我写一份计划书,你按照计划书来做就行。既然我想要在江盛死后继承他的一切,便不能一直不接触他那边的事情。况且,‘父亲’传来消息,说他已经赶到长州,求着他的嫡亲兄长,给他一个能鱼肉百姓的官位当当了,作为大孝女,我怎么能不去恭贺他一番呢?”
“大孝女”。
这三字落在江易雅耳朵里,莫名有些好笑。
江易周说的那个“父亲”,指的是江固,江易雅的亲生父亲,真要论起上前尽孝,那应该是江易雅这个亲生女儿去。
不过江易雅实在懒得搭理江固,而江固显然在江易雅和平王没了婚约后,对这个亲生女儿,已经没了半分巴结的心思了。
江易周知道江固去了长州,江易雅不知道,可见江固完全没有告知江易雅一句。
“好,尽快回来。”
江易雅明白江易周是想去做一个了结,江易周的脾气,说好听点儿是恩怨分明,说难听一些,那就是睚眦必报。
她能忍到现在才想对江固动手,已经算是很“孝顺”了。
一城之主要动身前去长州,肯定不能单独一个人过去,江易周现在人身安全极为重要,况且她之后可能要去长州待很长一段时间,身边必须带些心腹手下,好在长州发展势力。
挑来选去,江易周带走了三个人。
元盼雁,苏破玉和白竹。
准确来说是四个人,还有诗琴在她身边,只不过因为诗琴本身就是她侍女,跟她形影不离,便没有算进动用班子成员的事中。
江易雅对江易周选择带上的三个人,并不是很满意,苏破玉身份特殊,元盼雁还要带着元飞雪这个小的,而白竹,她单纯就是个大夫,除了看病治人外,啥也不会。
其中最让江易雅担心的就是苏破玉,苏破玉才刚加入清江城没多久,她又一心想为镇西军复仇,真的能做到听从江易周的安排,事事以江易周为先吗?
江易周让她稍安勿躁,其实她选择带走这三个人,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首先是苏破玉,正如江易雅会不相信苏破玉为江易周老实干活一样,江易周也不太放心苏破玉,清江城是她大本营,她得让一个信任的人守着。
她身边总得带个武将,不带苏破玉,就得带谢叶瑶,留苏破玉守家,江易周更不放心。
她怕回头清江城就姓苏了。
至于元盼雁,脑子好使但野心勃勃,江易雅压不住元盼雁,江易周带在身边才放心。
白竹则是因为,江易周那个残缺金手指,刷出了一个新的人设卡,正好对应了白竹。
医仙女主人设卡,介绍词比较简短。
“医仙女主必备人设卡,担心自己背不下砖头厚的医书?担心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会被医闹?别担心,有了它,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医师!”
这个人设卡不是金色传说,所以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路边的野花她就要采,路边的男人她一定捡。
不是什么大毛病,江易周可以轻松应对。
她还刷出了一个高岭之花女主人设卡,给苏破玉的,这个人设卡的功能主打一个不爱说话,但无论说的话多简短,都能让人听明白。
沟通神器,这两张人设卡肯定比不过谢叶瑶的虐文女主和江易雅的小白花女主,但是都很有用,江易周在这点上,还是挺满意残缺金手指的。
离开清江城之前,江易周是想给每个人都抽一张人设卡,加强一下,没想到她手头的剧情值没那么多,抽了几次后,就没了。
耗费剧情值最多的就是元盼雁。
江易周抽了好几次都没抽出合适的人设卡,然后她还不死心,又往里砸了点儿剧情值,所以说赌徒心态要不得,但凡她不砸那么多给元盼雁抽卡,或许能集齐其他人的卡了。
江易周猜,大概是因为元盼雁这个类型的卡,跟江易周想要的大女主卡一样,比较难得。
在金手指被残缺的另外一半里头。
没抽到也不是大事,等之后她的剧情值会越来越多,再说像这种残缺金手指,有跟没有,在江易周这里区别不算太大。
人才才是第一位,金手指可以退居第二。
临近启程,江易周将上官温苒请到了城主府,她见到上官温苒的第一句,便直奔主题。
“我给你一队三百人,你带着他们,将清江城每一寸土地踏遍,找到你之前说过的玄玉,再为我找一找,有没有铁矿。”
上官温苒行礼的动作都没做完,瞳孔就被震惊到放大了一圈。
随后是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她意识到这个命令背后代表着什么,此刻她只觉口舌生津,频频下咽口水。
“城主……”
“时间就到年底吧,希望到时候,我们都能成功。”
江易周起身,伸手扶起弯腰的上官温苒。
上官温苒闪烁着激动的眼睛里,透露出江易周眼中的野心。
那是对整个天下的野心!
“是!温苒谨遵城主之令!”
她必定不会让城主失望。
在春日的清风之中,江易周坐上了前往长州的马车,历史随着车辙痕迹,一路向前。
抓住春日最后的尾巴,江易周走进了长州城,这座曾被战火焚烧的古城。
江盛夺回长州城不足半年,但长州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人声鼎沸,瞧着比清江城热闹多了。
第068章 归家
城门口并未像清江城一样, 人和马车都在一起并行,守城士兵会针对那些平民百姓仔细* 搜查,看见马车, 只瞅一眼马车上的家徽,或是手令令牌之类,就直接放行。
江易周撩着车帘,看着前头的人和马车越来越少,有些兴奋起来。
按照一般的流程, 这个时候,她应该会被城门口的士兵为难。
果然,在看见马车上是江家的家徽, 查验时,车夫说车内坐着的是家中六小姐时,守城的士兵有了不一样的表现。
他没有直接放行, 而是转身去城门楼上, 似乎是去叫人了。
江易周见此更兴奋了, 她要经历一下小说剧情了吗?
就是不知道,是谁那么坐不住,她才刚到长州, 就想给她下马威。
江易周正兴致勃勃的等待剧情展开, 与她同坐马车之中的白竹, 已经惨白着一张脸,开始害怕了。
她在清江城天天跟江易周等人见面, 怯懦的性子并没有改多少,尤其是看见那些强权势力, 胆子小的如同仓鼠。
唯一一点儿进步,就是在她眼中, 江易周等人已经算不上强权势力了。
真不知道算不算进步,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白竹不害怕江易周等人,但是她害怕守城的士兵。
哪怕这些士兵对江易周等人来说,不过是小喽啰一个。
“末将秦翎见过江六小姐!”
从城门楼上大步下来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军,那将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右眼罩着眼罩,显然是眼睛受了伤。
在大后方守城的人,如果是将军职位,那肯定是受了重伤,没法上前线,又有大功在身,不能随意安置的人。
安排这种人在最安全的地方守城,一来能彰显上位者对无用心腹的优待,二来还能最后利用一波对方丰富的作战经验,不算是彻底浪费人才。
“秦将军免礼,怎劳烦秦将军特意前来?”
江易周知道秦翎,秦翎看上去很能打,实际上也不错,只不过他的本事在当下这个乱世里,只能算的上非常一般。
而且秦翎根本没有打几场仗,他就受伤退居后线了。
他之所以出名到江易周都知道他,是因为他有个嫂子,姓许,寡居在家不足一年,就被他推荐给了江盛。
秦翎长了一张方脸,不茍言笑,严肃的时候满脸都写满了“正气”二字,任谁看了都得说,这是个好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易周微垂眼眸,能跟她那个便宜爹混在一起,会是什么好东西。
“州牧大人有令,六小姐入长州后,可直入州牧府,二夫人已经备下接风宴,六小姐可随时前往。”
“国公爷只有正妻一位,也就是我家国公夫人,哪里来的二夫人?无名小将,可莫要胡言乱语!只有蛮荒无礼之徒,才会不知礼数!京城也好,清江也罢,从未听说过哪家大门大户府上有什么二夫人!秦将军可能出身市井,不懂世家之礼仪,以后不确定的事,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
诗琴骤然开口,怒斥秦翎,她声音清脆,这一嗓子出去,周遭的人都看了过来。
见被骂的人是秦翎,那些人赶紧移开视线,脚下步伐加快,恨不得立马飞进城里去,省得被秦翎看见,记恨上。
江易周听着诗琴的话,差点儿没笑出声,这才是诗琴原本的赛道,之前她一直让诗琴负责繁杂的情报工作,倒是让诗琴这张宅斗的巧嘴闲置了。
秦翎此刻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看,二夫人是对许娘子的称呼,在于秋月来长州之前,江盛身边就属许娘子得宠,难免喂大了许娘子一派之人的胃口,“二夫人”这个名号,就是在于秋月没来之前,叫出来的称呼。
于秋月来了之后,不知为何,并未处理叫许娘子二夫人的人,俨然是一副默认的态度,这个称呼便一直持续至今了。
直到秦翎胆大包天的将称呼拿到江易周面前,来试探江易周的态度,直接被江六小姐的贴身侍女,贴脸骂了个狗血淋头。
“是,是小将失言了,还请六小姐莫怪,六小姐请。”
秦翎倒是很想给诗琴一剑,让这个嚣张跋扈的仆从知道,他可不是无名之人,他能轻而易举杀了她!
但是他不能动手,世家贵女身边的仆从,那就是世家贵女本人的脸面,他敢动手,江易周就敢命人当场砍了他的头,祭奠她的忠仆。
如此一来,他也没了找麻烦的气势,只好低着头,躬身让出路来,请江易周速速去往州牧府,参加接风宴。
江易周没有搭理他,诗琴倒是很不屑地嗤笑一声,撂下车帘,“还请这位小将,寻几个人来,为我家六小姐引路。”
没有一个将领会不想名扬天下,就好像没有一个士兵不想当将军。
所以对于这些将领来说,最让他们破防的一件事,就是他们没有闯出任何名头,是一默默无名的庸碌之辈。
诗琴一句话,可谓是直接踩在了秦翎的心脉上,让他气得手都在发颤。
偏偏他什么都不敢做,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装着侮辱他的奴仆的马车,大摇大摆地驶入城中。
他还得选几个性格稳妥的士兵去带路,以免发生意外,最后江盛怪罪到他头上。
秦翎是越想越气,脸都憋红了。
“将军,咱们就这么简单的放行,二夫人那里若是问起来……”
有心腹小声问秦翎,秦翎从鼻尖重重哼出一声,像是气急了的野牛,“她以为我那位嫂嫂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不成!真以为自己是州牧唯一的亲生女儿,就可以在长州横着走了?待嫂嫂生子,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二夫人都没怀孕,上哪儿生子去啊?
心腹欲言又止,见秦翎气得怒发冲冠,不敢多言,怕秦翎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给他来上一拳。
马车逐渐驶入这座繁华的城市,大街两侧都是商铺,还有小摊,商贩的叫卖声在耳边响起,行人来回走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和吃食出路时的热气混在一起,交织成一副人间烟火画卷。
见此情景,诗琴不禁感叹:“好生热闹,比咱们清江城要热闹许多。”
江易周点点头,见白竹和诗琴一起扒着车窗往外看,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现在才显露出一点儿年龄不大的模样,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稳重。
江易周的目光落在坐在最里面的苏破玉身上,苏破玉比她大三岁左右,也算是同龄人,可是苏破玉身上就没有任何活泼的气息。
此刻她抱剑端坐,身上全然是肃杀之气。
“不用那么紧张,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父亲,不会派人来杀我。”
江易周轻声劝说道,只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没有任何感情,对江盛的冷漠溢于言表。
苏破玉动了动嘴唇,最后只应了一声是。
“州牧大人自然不会,可那位二夫人,不对,那位许娘子,好似来者不善啊。”
白竹侧过头,小声跟江易周说道,离开清江城之前,江易雅她们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多长些心眼,千万不要被人给蒙骗或是坑了。
搞得白竹现在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恶人。
“恩,府中还有一场鸿门宴,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对付我。”
江易周早就知道,她和许娘子不可能和平相处,许娘子想要老登的遗产,她也想要,自然而然要争夺起来。
蛋糕只有那么大,谁多吃一口,自己就会少吃一口,而江易周想要的,不是分蛋糕,而是独享蛋糕。
她要先接触一下这位许娘子,若她是个聪明人,那就该知道,怎么选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州牧府上,许九娘正站在正厅,等着夫人前来。
她身侧的婆子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天还黑着,夫人就喊您过来了,到现在人还没到,九娘,不如咱们坐一会儿吧。”
许九娘看了一眼婆子,这是她娘家的人,是她的奶娘。
到如今,也就只有奶娘还会喊她一声“九娘”,她这个大名。
一个一听便知道,根本没有用过心的名字。
她这一生,少有人为她考虑,更少有人为她付之真心,不过无所谓,她会对自己好,她会为自己,谋一份锦绣前程。
“江六娘子到了吗?”
“小秦将军还没传来消息,想来是还没到。”
“那就接着等。”
许九娘不怕等,她最习惯的事情,就是等待。
“可宴席那边,一直没人过去,少不得那群奴婢偷懒,若是之后出了差错……”婆子年纪大了,喜欢念叨,一点儿小事有时候都会翻来覆去的说。
许九娘知道对方是一番好心,但天长日久听着,难免觉得有些厌烦。
“婆婆去看看吧,我准备了好几日的宴席,可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事耽搁了。”
郑婆子闻言应了一声,小步走出了正厅。
另一头,从城门得了消息的奴婢一路快走入内,她进去的时候,于秋月还没到。
“二夫人,六小姐到了。”
许九娘被涂抹的殷红的唇,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笑来,她转身,往大门处走去。
“走,去门口迎接府上唯一一个小姐归家。”
“是,大夫人那边……”
许九娘听了奴婢的话,眼底一片冷漠,“亲女儿回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夫人呢?夫人肯定早得了消息,老爷今日何时回来?”
“先头老爷走时说,要等傍晚下值。”
许九娘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江盛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隐藏,他对这个亲生女儿的冷漠。
第069章 实力
江盛越是不在乎他那个女儿, 许九娘便自觉自己胜算越大。
她的算盘真的是打得震天响,也不管江易周到底在不在乎,江盛又是怎么个想法。
许九娘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那就是她一定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城主,到了。”
为江易周驾车的人,自然也是清江城的人,称呼江易周为城主, 而不是和长州的人一样,称呼江易周为六小姐。
江易周下车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从府中迎出来的妇人, 那妇人梳着高高的发髻,上头插着点翠簪子,还有镶嵌宝石的头饰, 肤白如脂, 唇红似血, 配上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十分漂亮。
这就是州牧府上的“二夫人”,许九娘。
看见江易周, 许九娘也不禁眼睛一亮, 实话说, 江易周的五官算不上绝美,比她要好看的娘子, 许九娘也不是没见过,她日日对镜, 都能从镜子里看见一张更好看的脸。
可是江易周身上有一种其他人没有的气质,那股气质令她站在人群中, 也可以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人。
说遗世独立太孤独,说鹤立鸡群也不对,许九娘若是能多读几年书,或许还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比喻来,可惜她脑子里空空如也,实在想不出来什么。
反正就是很独特,凭这一身气势,江易周便算得上是这长州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郎。
“好生漂亮的小娘子,先头奴家听闻府上有两位小姐,均是天人之姿,还想不出是何模样,如今见到六小姐,一下子就懂了什么叫天人!可惜只有六小姐归家,五小姐还在外漂泊。”
许九娘快走两步,到了马车前,一边热情地说着,一边给江易周行了一礼。
她是妾室,就算在外自称二夫人,也不能真如夫人一样,去当江易周的娘。
江易周摆摆手让许九娘起来,她不屑于在行礼上为难许九娘,只是她全程只笑眯眯的,一言不发,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不过从态度上看,江易周绝对算不上友好。
因为她只看了许九娘一眼,就大步往府中走去,全程态度都透露出拒绝交谈的意思,让扬着笑脸,特意出来接人的许九娘,尴尬立在原地。
“二夫人……”
跟在许九娘身后的奴婢替许九娘不平,但她才说了三个字,就不得不闭了嘴,因为诗琴站在了她面前。
诗琴就站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
“你是?”许九娘上前半步,挡在了小丫鬟身前,她此刻脸上已经看不出半分尴尬,好像刚刚被江易周甩脸的人不是她一样。
“奴婢诗琴,是城主的贴身侍女,这位想必就是夫人之前提过的许娘子了,城门口的时候,奴婢听说了一件事,这长州城内,好像有人不知礼数,管小妾叫做二夫人。”
诗琴说话时,用一种非常轻蔑的眼神看着许九娘。
许九娘一下子就明白诗琴说的人是谁了。
“不过是一些不懂礼数的乡野村夫,州牧府从来只有国公夫人一位正头娘子,哪里来的二夫人呢?”
往日里他人喊许九娘二夫人,她从来没有否认过,但是现在,她一下子就说了,她不是二夫人。
而且还贬低秦翎为乡野村夫,可见她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许娘子说的是。”
诗琴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这种奇怪的话术了,现在冷不丁重新拿起来,多少有一点不太适应。
见许九娘没有接招,诗琴也不再多说其他,跟着江易周往府里去了。
许九娘看着诗琴的背影,摸摸将手中的手帕缠紧。
她不敢露出一丝其他情绪的色彩,只默默看着,看着马车上又下来两位年轻的娘子,跟着江易周一起进了府。
“二夫人,那两个人是谁?”
婢女是在问苏破玉和白竹,两人甚至都没有给许九娘行个礼,好像没看见许九娘这么大一个人似得。
“她在府中一天,便不许任何人喊我二夫人一天,知道吗?”
许九娘哪儿认识江易周身边的人,她能认出江易周来都算她有眼力见,现在她知道,江易周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家伙。
不能随随便便应对。
“是。”婢女年纪比较小,无法隐藏她的情绪,任谁都能看出来,此刻婢女内心的不情愿。
所以许九娘出现在宴席之上时,身边跟着另一个上了些年岁的仆从。
她入内时,江易周已经坐到了主位上,许九娘见此,微微瞪圆了眼睛,快走两步上前,说道:“六姑娘,那主位是留给国公夫人的,您怎么能坐在那儿呢?快快下来,这里才是你的位置。”
江易周已经开始等菜了,闻言动都没动一下。
诗琴知道,这是又来到了她的场合。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许娘子,夫人身体不好,像是这种宴席,她在清江城的时候,从来都不参加,夫人既然不来,我家城主身为夫人的亲生女儿,难道一个位子都坐不得了?再说,许娘子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为我家城主接风洗尘的场合,安排我家城主的座位呢?”
江易周看了一眼诗琴,没想到这小丫头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关键时刻还挺会戳人心肺管子。
杀人诛心啊。
像秦翎、许九娘一类人,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金钱地位,所以诗琴句句都往这上头说,偏偏还能说得合情合理,让对方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许九娘本就不是个特别好脾气的人,她能在江盛面前装乖,不代表她在其他人面前也能装。
尤其江易周在她看来,不过是个不受父亲重视的女儿。
于是她表情一变,从之前隐隐透着些许讨好,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高高在上。
许九娘还微微捂住了鼻子,像是要阻挡看不见的穷酸臭味,“听闻六姑娘自小长在乡下,国公女儿的身份足够高贵,想来次次都是坐主位,因此不知这主位,可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许九娘说罢,瞪了一眼诗琴,继续说道:“六姑娘,妾身提醒你一句,妾身是你的长辈……”
“呸!你算哪门子长辈,少在这儿恶心我家城主!你不过是国公府上的妾,我家城主是朝廷亲封的城主,你就是半个奴仆,也敢跟我家城主攀亲!”
诗琴几乎将许九娘贬低到尘埃里,战斗力十分惊人。
江易周听着兴致缺缺,她其实更想骂两句江盛,而不是在这儿跟许九娘掰扯个高下,江盛但凡能控制住自己那二两肉,老老实实打天下,攒家底,该死的时候直接死,她省多大力气啊!
父母爱说儿女是讨债鬼,要江易周说,她觉得自己的便宜爹才是真的不省心。
许九娘快被诗琴的话给气疯了,她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奴仆,更不喜欢别人提醒她,她现在是个妾。
妾通买卖,在大庄地位十分低,就如诗琴所说,跟一个奴仆差不多。
许九娘自信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但她现在确实没有半分身份上的底气。
此刻她也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江盛,都跟他说了,江易周今日会回来,非去当值,不回来看一眼。
许九娘天真的以为,江盛在这儿的话,江易周会收敛许多。
却不知道,江盛就是觉得江易周收敛不了半分,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才死活不肯现在回来。
江盛从江易周要城主一位时就知道,江易周不是江易雅,她不会像江易雅一样听话,她只会谁的面子都不给。
不想丢脸,就少招惹她。
许九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想要压下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气急败坏地指着江易周怒道:“我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妾室,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夫人,都认了我二夫人的身份,他们都未说过半句,你回来便纵容奴仆呵斥长辈,江易周,你可有半分世家贵女的体统!”
被人指着鼻子念大名,江易周可算有点儿反应了。
她的反应就是看了一眼许九娘,抿了抿唇,侧头看向苏破玉。
苏破玉明了,上前两步,一把搂住许九娘的腰,许九娘一声惊呼,身体一轻,人就已经从大厅出去了。
她眼前一花,等站稳的时候,就发现宴席厅外面的奴仆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看见鬼了一样。
准确来说是在看苏破玉,苏破玉刚刚脚尖一个轻点,人就像是燕子一样飞掠出去,眨眼便从屋中到了屋外,她带着一个人,身形还这般飘逸,可见其武功之高。
“去喊夫人来。”
江易周的声音从宴会厅中传出,许九娘还没回过神,就看见那个刚刚对她冷嘲热讽的侍女从里面出来,直直往后院去了。
她刚要上前去拦,一把剑唰得一下,出鞘挡在她跟前,吓得她连连后退。
当她抬眼对上苏破玉那双满是杀气的眼睛时,她浑身一阵颤抖,一点儿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许九娘此刻才突然感受到,什么才是实力。
不是靠男人得来的富贵,更不是依仗男人权势得来的狐假虎威的权势,而是自身拥有,仅凭自身就端坐高台的底气。
此刻许九娘突然明白了江易周通身与寻常贵女不同的气势,究竟是什么。
那是权力养出来的威势,和江盛身上的,如出一辙。
甚至比江盛身上的更为纯粹,在江易周跟前,没人能忤逆她。
后宅围绕男人使用的一切手段,江易周都不屑用,她也不会针对后宅的女子,她只会针对江盛。
以及故意养大许九娘的野心,纵容她跑到自己面前来折腾,别有目的的国公夫人。
诗琴很快就将于秋月找来了,许九娘看见于秋月时,眼底是遮不住的惊愕。
今天的于秋月,是许九娘从未见过的于秋月,她盛装打扮,表情淡漠,和平日里素雅温柔的样子截然不同。
路过许九娘的时候,于秋月也没有像往常般,怯弱的笑,而是目不转睛,好像许九娘只是路边不起眼的石头。
许九娘愣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时,周边已经空无一人,奴仆们被打发走,刚刚威胁她的女子,此刻也已经重新回到了大厅之中。
只剩下她,像个傻子似得站在外头,在愤而转身与厚着脸皮入内的选项里,许九娘一咬牙,选了后者。
她要看看,这安国公府上到底有多深的水!她如果真的被于秋月耍得团团转,那她也得当个明白鬼!
江易周看见了偷偷溜进来的许九娘。
苏破玉手又放到了剑柄上,没等江易周下令,白竹先按住了她的手,冲她微微摇头。
许九娘还以为没人发现她,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站着,看着大厅之内的情形,暗自咋舌。
她是真没见过江易周这样的贵女,怪不得她没法将江易周从主位上赶下去,亲娘来了,江易周都没下去。
而国公夫人于秋月,则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江易周的下首。
江易周和于秋月对视,不见丝毫母女温情,更像是上下级之间的互相打量。
太诡异了,谁家母女会这么相处!
许九娘咽了口口水,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两个她摸不清的家伙,会说些什么。
“你终于愿意见我一面了,易周。”
于秋月率先开口,她未语泪先流,一股浓浓的怨气扑面而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易周是哪个负心郎,让于秋月受尽了苦楚。
江易周嘴角微抽,她觉得之前有些发疯的于秋月,看上去更正常一点儿。
“你和父亲在长州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话吗?”
江易周像是个打听家长里短的亲戚,那态度要多不上心,有多不上心。
弄得于秋月哭都哭不下去了。
第070章 演戏
在江盛面前, 于秋月当然不会这样说话,她甚至都不会表现出丝毫内心的幽怨,反倒是一副非常大方的模样。
不然许九娘也不会被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江易周才刚回来,就急不可耐地跑到江易周面前去犯蠢。
“你这孩子,可真是……”
于秋月抹去眼角的泪珠,温和地笑了笑,好似是个多么宽容慈爱的母亲, 江易周笑了笑,没有说话。
无论于秋月用什么招数,江易周都没什么反应, 这让于秋月像是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感觉很憋屈。
许九娘还想看更多母女俩的争锋相斗,结果于秋月竟然直接放弃了, 她不再主动挑衅江易周, 母女俩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
江易周全程都在主位。
许九娘看到这一幕, 实在是有点儿摸不清头脑,怎么感觉江家内部的情况,和寻常人家完全不同?
等到了晚上, 江盛终于回来了。
许九娘特意在门口迎接, 在看见江盛的时候, 她眼底泛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别提多惹人怜爱。
要是换在平常,江盛早就抱着她哄了, 可今日,江盛就跟瞎了一样, 根本没有半分特殊的反应。
反倒还问许九娘,府上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除了六小姐归家外,还能有什么大事,州牧,你是没看见,六小姐她好似心情很不好,回来就指着妾的鼻子,骂妾身不知礼数,妾身不过是一妾室,被小姐骂几句倒也没什么,关键是,无论怎么说,妾身也是您的妾室,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对妾身多几分尊敬才是。”
许九娘说到这儿是真有些委屈了,谁家的小姐脾气那么大,对着自己父亲的妾室,都敢直接命令侍女一顿臭骂。
关键还将她直接从宴席厅给扔出来了。
扔出来!都不是态度温和地请出来,是真的像是扔对象似得扔出来。
江盛听完许九娘的抱怨后,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许九娘以为江盛世对江易周不满,谁知江盛一开口,让她傻了眼。
“小六才几岁?你几岁?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成!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说出去令人嗤笑!”
许九娘听得都要气笑了,江盛之前可不是这么说得,要是江盛没有向她传递自己对江易周的不满,她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宠妾,岂会跟府上唯一的小姐作对!
这就跟她与于秋月之间的关系一样,但凡江盛没有为她撑腰,她绝无法压制于秋月。
后宅的事情,本就跟男主人的态度息息相关。
许九娘此刻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要说,可一想到她的荣华富贵还得靠江盛,话到嘴边便全咽下去,换成了温顺的笑容。
以及一声声道歉。
“是妾身不懂事,六小姐身份高贵,看不上妾身,理所应当。”
许九娘虽然是在认错,但她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说江易周,态度是没有一点儿认错的意思。
江盛其人,最擅长装聋作哑,他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江易周身份高贵的事。
在他看来,生父是安国公,生母是于氏女,自身还是城主的江易周,就是身份高贵。
发生在门口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于秋月耳朵里,于秋月得知此事后,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她现在无比期待,今晚象征着合家团聚的晚宴。
江盛可以当自己没有两个儿子,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踩在儿子们的尸骨上,享受齐人之福,权利财富,无所不有。
她不行。
那是她的儿子,她一辈子就那两个养在身边的亲生孩子,江易雅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江易周根本就是一匹孤狼,她没有办法指望那两个女儿。
她过得忍气吞声,凭什么江盛就能每天高高兴兴的!
江易周想得没错,她这位便宜娘,是真的快疯了。
疯到已经不想要顾及任何人,任何事,只想要让自己心里舒服。
此刻,白竹和苏破玉正在安置行礼,她们住在江易周的院子里。
这处院子很大,除了一间长而宽,坐北朝南的正房外,还有东西厢房,东厢房住人比较舒服,白竹和苏破玉就暂时被安置在东厢房了。
等之后,江易周打算给她们弄两处单独的小院,这几日先暂时住着,物色个合适的地方。
苏破玉觉得东厢房很好,她打算一直住在这儿,正好可以就近保护江易周。
白竹则很期待单独的院落,她之后肯定会晒药材,处理各种药物,需要一处单独的院子,不被打扰,也免得药味太浓,打扰别人。
“晚上那一顿饭,我们还要去吗?”
苏破玉正想着一会儿怎么跟江易周说一说,不必准备她的院落,就听见坐下喝茶的白竹问她。
“城主在哪儿,我们就要在哪儿。”
苏破玉跟白竹还算熟悉,之前苏破玉身上有不少伤,都是白竹一手医治。
因此苏破玉知道,白竹很不喜欢这种场合,尤其是场上还有名门大族出身的长辈。
于是她顿了一下,说道:“你不必去。”
“不行,我也得去,万一有人给城主下毒呢!”
白竹圆眼一瞪,像是很凶似得,实际上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她真的要去那种场合,跟城主共进退吗?
突然有点儿想要钻地缝,她为什么非得是人,不能是一只蘑菇呢?
“州牧府内,对城主下毒?”
苏破玉知道江易周和江盛的关系很一般,但应该还没有到父女俩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至于有人在江盛眼皮底下给他唯一的女儿下毒,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有人能毒杀江易周,就说明江盛同样很危险。
江盛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
“好吧,确实不太可能,也许城主会生气,然后吃完饭涨肚,我给城主准备一点儿助消化的药丸子。”
“你家城主我,不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吃不好,药丸子就不必了,晚上是家宴,你们俩都可以留下,不必赴宴。”
江易周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见白竹的话,顺口接上了话。
白竹脸轰的一下红透了,江易周不管看几次,都会惊叹于白竹的性格,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医学圣手。
苏破玉道:“白竹不去,我要去。”
江易周愣了一下,她对上苏破玉的眼睛,就知道苏破玉是认真的。
说实话,因为苏破玉之前的遭遇,连江易雅都怀疑过苏破玉的真心,觉得苏破玉投身清江城,更多是为了找一个平台,大展拳脚,日后向沈氏皇族报仇。
要说对江易周的忠心,她们都倾向于没有。
可苏破玉这次来长州后的表现,让江易周刮目相看,她感受到了苏破玉对她的认真。
忠心可能确实没有多少,但苏破玉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人,她现在是江易周的手下,那她就会恪守手下的职责。
“行,那你去。白竹,你真不必前去,不过是吃一顿饭,不是龙潭虎穴。”
见江易周很是轻松的模样,白竹皱了皱眉,晚宴当然不是龙潭虎穴,但要说有多安全,却不尽然。
要白竹说,真正的鸿门宴在这儿呢,中午那一场,与晚上这一场比起来,真是大巫见小巫。
正如白竹所言,今晚的宴席,并不简单。
江盛想要算计江易周,江易周同样没打算放过江盛,两边对战,只看谁拿下胜利了。
晚上,江盛坐在主位,于秋月坐在他身边,左右设座,左手边是江易周,右手边则是江家的几个族人。
苏破玉坐在江易周下首,时下贵族们真的设宴时,还是喜欢这* 种分桌,一人一座的格局。
只是人不必如以前一般,跪坐在原地,而是有高脚的桌椅。
江盛举杯,说道:“一别半年,今日终于团聚,宴席之上皆是我江氏中人,诸位不必客气,请。”
江盛还算有几分面子,所有人都举了杯,只有一人,站都没站起来。
那人不是江易周,而是坐在江氏族人之中的人。
面白无须,喝酒时还瞧着兰花指,翘着二郎腿斜坐着,脸上扑了粉,头上还戴了一朵花,瞧着像是二十出头,但实际年龄应该有三十五六了。
江易周酒杯沾了下唇边便放下了,她的目光锁定在那阴柔的男子身上,别人都喝完酒落座,她也没坐回去,反倒还站着。
那男人没站起来,没几个人注意到,大家都忙着给江盛敬酒,谁会没事往后看啊。
现在江易周不坐下,所有人却都看见了,因为江易周座位靠前,而且她站着的身影,在一堆坐着的人中,显得格外高大。
“小六,是酒水不合你心意了?今日的酒水确实一般,长州前段时间才赶走叛贼,百姓过得困难,不如清江那边富庶。这样吧,去我私库开一坛好酒来,小六一路跋涉,实在辛苦,不过是想要一口好酒,做父亲的总不能连女儿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满足。”
没等江易周开口,江盛已经说了一大串,江易周啥也没干,就被扣上了贪嘴的名头,他还借此宣扬了一波父爱,搞得他为了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付出了多少一样。
来者不善啊。
江易周眯了眯眼,没有再去管那阴柔男子,别人的账以后算,现在就算算江盛针对她的账。
“多谢父亲赏赐。女儿是真没想到,父亲在信中所言,竟是哄骗女儿的。父亲说长州地广人多,大族豪强纷纷投奔父亲,助父亲收回长州,可女儿如今看着,只觉长州荒凉至极,当地的大族豪强,连一壶好酒都拿不出来!父亲在长州驻扎数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女儿一想到自己在清江城享福,父亲却在此受苦,便肝肠寸断,难受得不行。”
第071章 名正
你拿父女情做文章, 就别怪我拿出来同样做借口。
江易周一番唱念做打过后,能明显感觉到,对面坐着的江氏族人的目光, 对她都柔和了些许。
这些江氏之人,现在都跟随在江盛身边,江盛是什么态度,他们就是什么态度,同理, 如果江易周对江盛不好,他们也不会对江易周好。
江易周不稀罕他们的那点儿忠诚,但想要顺利拿到老登的遗产, 这些人还真是一份助力。
对面的江氏族人并不知道江易周脑子里都在想,弄死老登拿遗产,他们只觉得江易周和传闻中那个不服管教的形象, 出入颇大。
听听她刚刚说的话, 看看她那真挚的表情, 到底是谁说她不敬父母的?
明明非常尊敬,比他们自己家里的孩子还要孝顺啊!
或许是江易周的演技真的相当精湛,又或者是江盛觉得江易周就该对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在听完江易周的关心后, 江盛的脸色都变好了不少。
如果刚刚的温情都是假的, 那现在的温情,就有了三分真。
“清江城比不得长州城大, 好在那地方是咱们江家族地所在,你在清江城, 必不会有人叫你委屈了去,但清江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族实在是太少了些, 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相看一二,这次你到长州来,就跟你母亲外出多走走,多看看。”
江盛这番话在大多数人听来,都是好心,但在江易周听来,就是老登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江易周微微垂眸,等再抬起时,眼中已经有了点点泪花,她拿出手帕,捂住嘴,怕自己唇角天生的三分笑意,冲淡她表演的哀伤。
“父亲,大哥和二哥尸骨未寒,他们都没留下子嗣,年纪轻轻就去了,女儿实在是不想这么快,就与人结秦晋之好,不然谁来祭奠他们呢?”
江盛闻言,一阵恍惚。
他到现在都没发现,江易周的称呼不对头。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是他亲自认了江易雅为亲生女儿,江易周在族谱上,还是江固的女儿呢,她不应该喊江盛父亲,就好像她从前一样,每一次江易周都是喊江盛伯父。
连带着江舟和江帆,她都是喊堂兄,什么时候喊过一声哥哥。
她在公共场合喊人,还是从那一封信开始,那封信的真实用途到底有多险恶,或许只有江易周这个出手之人才明白。
江盛世不懂得,现在的江盛已经完全被身边人的恭维给迷住了双眼,他看不清真相。
只是对于两个儿子的死,其实也是江盛心底的伤痕。
而两个儿子的死,对同样在场的于秋月来说,那不是一道伤痕,是活生生将她的心剜去了两块!
只要提起儿子,她便痛不欲生。
于秋月的脸色立马不好看了起来,她恶狠狠瞪向江易周,怀疑江易周是故意的!
什么对两位兄长的逝去感伤!在清江城的时候,她看见过江易雅祭奠兄长,就是没见过江易周祭奠几次,现在江易周怎么能将她无辜的儿子们,拿出来做借口!
于秋月当即便想发疯,江盛坐在她旁边,没发现什么问题,倒是底下坐着的人先一步看见了主位上的不寻常。
几个江氏族人对视一眼,心里对族长这一家内部的矛盾,有了一点儿深刻的了解。
有了新了解后,再去看江易周和江盛“其乐融融”的对话,真不禁感叹一句,好一个“父慈女孝”啊。
“兄长,易周是我的女儿吧?”
江易周和江盛还没来得及多聊几句,人群中就有人喊了一声,随后整个宴席之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江易周感觉现在真的是静到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声了。
说话的人,是一直坐在后头的阴柔男子。
他就是江固。
和记忆里的江固不同,江易周之前看了好几眼,都没敢认,怕自己记性不好,认错人才尴尬。
结果现在对方一开口,破案了,真是江固。
江固啥时候进宫当太监了?
“五弟说笑了,你的女儿不是早死了吗?我知道五弟你太想要一个孩子,可惜,你没子女的缘分。”
江盛说着话,连连摇头,好像特别遗憾。
以前他是安国公,江固是老安国公之子,他的兄弟,他再对江固不满,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脸面,省得京城的那群贵族嘲笑他安国公府家宅不宁。
现在他是手握兵权的一方诸侯,或许以后还有能力往上再走两步,拿到至高无上的皇位,这个时候,江固算什么?那些贵族又算什么?
他们能不能在京城的浩劫中活下来,都不一定,真活下来,那也只能讨好他江盛,因此江盛现在翻脸,翻得理直气壮。
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抢江固一个女儿,又如何?
江固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最后挤出一个扭曲狰狞的笑来,举杯示意了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往地上一扔,愤然离去。
大袖子甩得都出声了。
看来是气得不轻,江易周略有些兴趣,看了一眼诗琴,诗琴领会意思,立马点头,悄悄立场,去查江固身上发生的事了。
见诗琴也走了,刚刚还拿筷子吃两口饭菜的苏破玉,这下筷子都不动了,只盯着江易周,生怕有人窜出来,想要害江易周。
江易周感受着苏破玉的灼灼目光,略有些无奈。
因为有江固这么一闹,于秋月突然安稳了不少,她非常厌恶江固,现在看见敌人过得不好,她心情就好了。
这可不是江易周想要看见的情况。
于是江易周又开大了。
“唉,在此阖家团圆之际,我就不禁想到两位兄长,若不是那城中的火,山上的匪徒,两位兄长何至于双双入土,父亲,你可一定要为两位兄长报仇啊!当初杀害兄长的匪徒,我已经尽数杀死,那京城之中放火之人,可有下落?”
于秋月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骤然平地起波澜。
她扭过头,死死盯着江盛,希望江盛给她一个复仇的目标。
谁知江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罪魁祸首是谁。
这下彻底激怒了于秋月,于秋月一拍桌子,怒吼道:“江盛!那是你的儿子,你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你说要先逃离京城,说是有人故意害人,现在你人已经到了长州,即便继续查下去,凶手也不可能到长州来放火杀你,你竟然完全没有查过!”
“夫人,事情真相已经很清楚了,是当初的郭家在作祟,他们已经满门被斩,我总不能鞭尸泄愤啊。”
“郭家?哈!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那郭家不过是个顶罪的!”
于秋月这个时候脑子格外好使,而且二儿子被活活烧死一事,早就成了她的心结,她日日想,夜夜想,再蠢笨的人,也能琢磨透里面的关键。
江盛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背后有人,当初就是用这件事的真相,换了现在的荣华富贵。
长州州牧的官职,是他儿子的性命。
这件事他不愿意提及,男人大多如此,让他们感受到侮辱的过去,是他们永远不愿意直面的现实,谁在他们面前提起,往往不会激发他们的斗志,反倒会让他们杀心四起。
觉得提及此事之人,是故意嘲讽他。
现在的于秋月就是在干这样的事,江盛不想追究,于秋月却不管不顾,安抚于秋月几句后,感受到江氏族人奇怪的目光,江盛没忍住,叫人来将于秋月直接请走了。
这场宴席,就此结束。
原本的主角是江易周,江盛还打算让江易周答应跟长州大族联姻,结果最后的主角成了江盛和于秋月。
这次江盛丢了个大脸,走得时候,脸黑如锅底。
他走之前,江氏族人连点儿声音都不敢出,等他离开,才有江氏族人上前,感谢江易周。
江易周在清江城干得很不错,清江城还有一些江家人,大多是这些江氏族人的亲眷,江易周照顾那些人,算是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自然要谢谢江易周。
“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本城主得朝廷赏识,当了清江城的城主,那让治下子民过上好日子,便是分内之责,当不得一声谢。”
之前对江易周有怀疑,并且向江盛说明情况的江氏族人,都被江盛给弄走了,那时候江盛还用得着江易周,自然不允许和江易周有仇的族人留在长州。
这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此刻江易周面对的江氏族人,全都是一群傻白甜,压根没有发现清江城大难,完全是江易周一手策划。
他们真心实意的感谢江易周。
同时也真心实意的认为江易周不容易。
“我们舔着脸,从辈分上,算是你的长辈,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夫人性情大变,国公日理万机,忙得不行,难免对你有所疏漏,还请不要介怀。”
有江氏族人是江盛的幕僚,与江易周说话时,不自觉站在了江盛的立场,与江易周说好话。
初心倒是不错,想让江盛家庭关系和睦,让江易周懂点儿事。
但是向来懂事的人,就是吃亏的人,江易周这人向来挑食,不爱吃的饭不会吃,亏,她同样不会吃。
“我看府上还多了位二夫人,想来有解语花在身旁,父亲的心情会很好,京城大乱,咱们长州受了皇室颇多恩泽,总不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父亲可想过入京清君侧啊?”
江盛幕僚的表情一滞,他好像很不习惯跟年轻女子讨论朝堂之事。
偏偏江易周身上还有个城主之位,同时,也是江易周一力推举江盛再往前一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用话敷衍江易周。
“这……这些事情还没商量出结果。”
“还是尽快有个决断吧,不然一切就晚了。”
江易周意有所指,可惜对面是个榆木疙瘩,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不过也不要紧,江易周会将这里头的意思,掰碎了告诉这群人。
第二天一早,江盛要出门上值,刚到大门口,就发现江易周换了一身官服,在门口等着。
见江盛出来,江易周还特别高兴地冲他挥挥手,“父亲,我与你一起去府衙。”
江盛恍惚一瞬,他好像看见大儿子江舟的身影。
以前他们父子俩就是一起上朝,他还会在路上,跟江舟说说朝廷中要注意的事情。
不过一年时间,一切物是人非。
江盛的恍惚只有一瞬,随后他便有些怒了。
“胡闹!你一个大家闺秀,府衙那全是男人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江易周回答他的,是朝廷颁发给她的城主印。
江盛不说话了,闷不做声上了马车,而江易周则翻身上马,在马车前面领头。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走进府衙。
第072章 继承
今日长州府的府衙之中, 气氛有些不同以往。
从前他们上值后,先去自己上司那里交代一下昨天干了什么,接着上司去江盛跟前交代一二, 回来分配任务,这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
活儿不是特别多,因为人多,每个人拿到手的任务有限。
气氛更是比较松弛,大家都是原本干惯了这些事情的好手, 主要是摸鱼方面,非常有经验,能将事情拖到将要下值才完成, 等下值后,不管是三五人约着去青楼楚馆喝喝酒,还是回家吃饭, 都有个归处。
日子过得很平静, 这种平静的日子过了小半年了, 之前江易周一封家书惊动天下,也没打破长州城内的官员,平静的小日子。
可是今天, 他们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 他们的顶头上司, 长州州牧江盛家的大小姐来府衙了!
府衙之中出现一个女子,这事儿让他们很是别扭, 别扭倒也算了,关键是他们还不能将人赶走, 江易周名义上是清江城城主,按照朝中官职算, 她位同于一县县令。
县令放在府衙之中,肯定不是大官,偏偏她还是江盛唯一一个亲生孩子,她的地位,肯定不同常人。
江易周此刻正坐在一小吏的位置上,对他桌案上的东西翻翻找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本正儿八经,记载工作内容的书,也就只有几个竹简,上头写着有关长州府内的事情。
小吏站在她跟前,汗如雨下。
他要是知道江易周今天来,还会检查他的东西,他昨天绝对会将库里存着的大半竹简都搬过来。
这小吏是管理户籍的文书小吏,在现如今,长州经受了战争之灾后,他们理应是最忙的一群人。
要重新查找城中剩余人,还有那些趁乱进入长州城的流民亦或者异地的百姓,将他们一一登记在册,还要顺手去查查乡下的村庄和良田,有多少种地的农民还活着,又有多少良田还能产出粮食。
江易周记得在经历过匪患之后的清江城,管理户籍的小吏都快忙飞了,那段时间江易雅和她主要负责审查,都忙得没日没夜,脚不沾地。
结果长州倒好,这些小吏竟如此清闲。
怪不得江盛看上去也闲的没事干一样,合着是谁都不干活。
“你知道长州现在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田地吗?”
江易周突然开口,不光她面前的小吏紧张地咽口水,坐在屋子里的其余三人,也是紧张的不行。
“卑职,卑职自然知道,六小姐,田地产出一向不归我们管的。”
擦了擦汗,小吏颤颤巍巍回答道。
江易周挑了挑眉,她算是明白了,事情是没干的,但是锅肯定是要甩的。
“不用喊我小姐,直接喊我城主就行,既然你知道有多少人,那你跟我说一下,我回头跟别人对一对,父亲一直说,长州的官员尽忠职守,是清官好官,让我清江城的官员好好学学,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啊。”
江易周如果说她不是在嘲讽人,那长了耳朵的人都不能赞同。
小吏一想到自己玩忽职守的事情传到上司耳朵里,关键还给上司丢了个大脸,他就眼前一黑,自觉前途无望。
好在有人来救他,江盛来了,派人来将江易周叫走。
江易周骑马过来,她比坐马车过来的江盛早到了一刻钟。
见江易周跟着人离开,那小吏浑身虚脱似得往后一倒,还好同僚扶住了他,不过那同僚也是没放过他。
“你怕她作甚,不过是个刚及笄没两年的女子!”
同僚说得简直就是风凉话,小吏脸一红,嘴比腿硬地说道:“我没有害怕,我就是担心她在州牧面前告状。”
“州牧不可能顺着她,这里是长州,又不是清江。”
小吏们的谈论,江易周并不知晓,知晓也不会当回事,她自然不会告状,因为她就没想过帮江盛治理好长州。
长州现在又没在她手上,那些沉疴不是一朝一夕能祛除,江盛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替别人操什么心。
她只需要知道,长州根本不足为惧,江盛也还是她判断中的那个江盛就行。
“父亲。”
江易周心情不错,笑眯眯地给江盛行了一礼,江盛见她笑着说话,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不知为何,他每次看见这个女儿笑着跟他说话,都浑身不自在,好像在这张笑脸下,隐藏着另一幅面孔。
“你来府衙,就是为了去欺负那些小吏?小吏们出身不高,家中并不富裕,学识一般,但胜在做事勤勤恳恳,不要过于苛刻。”
府衙上上下下都是江盛的眼线,江易周做了什么,江盛一清二楚。
江易周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她闻言,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认同,实际上满是嘲讽。
“父亲放心,我不过是闲得无聊,所以去看看罢了,也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这长州的人,与清江的人有什么区别,现在看来,州府就是州府,远不是一城之地可以相提并论的。”
江盛听着这话,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他笑着点点头,赞扬江易周长大了,不像从前一样,说话就顶人了。
江易周真乐了,为江盛这自欺欺人的模样。
他竟然是真觉得长州府的小吏和官员老老实实干活,远比清江城强?以前江盛在京城做事,现在江盛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说明,京城的官员,可能比这里还不如。
大庄果然是要完。
“父亲,何日北上?”
江易周心里有了数,便开始催进度,准备完成下一个目标。
北上,说白了就是催江盛什么时候到京城去。
江盛犹豫了一下,他最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他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展露野心,此刻全国还没有几个真正出面,站出来说要争夺皇位的人。
因为大庄还没有乱到那个地步。
江盛不太想当出头鸟,往往出头鸟先被打死。
“平王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摄政王,他从一开始就奔着皇位而去,怎会甘愿又被一个孩子压一头?现在江家和平王算是翻了脸,以后平王得了权,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江家。”
江易周这话是在偷换概念,好像平王一定能赢,平王一定会将江家视作最大的敌人一样。
真要说恨,平王最恨的人,一定是那些阻拦他登上皇位,现在还阻止他收拢大权的京城权贵们。
江盛已经远离京城,平王对他的憎恨,理应少了许多。
可江易周不管,她又不是平王心腹,她哪儿知道平王想什么啊?反正在她眼里,平王就是会对付江盛,她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肯定要向江盛进言,让江盛先下手为强。
江盛一直在犹豫,是不想当出头鸟,也就是差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必须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人们谈论起他时,不会指着他鼻子骂大庄奸臣。
被平王针对,就是个很好的借口。
江易周都把借口送到江盛脸上了,要是江盛这还不敢动手,江易周真的要开始考虑,是否提前弄死江盛了。
这点儿魄力都没有,不如尽早留下遗产给她,省得以后把现在的遗产都给败没了。
江盛好歹曾经做过朝廷重臣,现在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不至于不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更不会有理由了,还不动手。
他只是在犹豫,自己没有儿子这件事。
没儿子就等于没有一个继承人,那跟着他打天下的人,难免心里会觉得有些发虚,怕他出了事,偌大的家业瞬间分崩离析,到时候都给别人做嫁衣。
“北上的事,你不用管,你只是清江城的城主,还没有成为长州的州牧,好好守着清江就行。”
江盛有很多打算,他显然没打算跟江易周吐露半个字。
“儿虽只是一个城主,可在外人看来,咱们都是江家人,现下我是父亲你唯一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我的地位越高,越稳固,人心才会越齐。”
江易周就差明着说,让江盛先将她视作继承人,代替未来那个不一定什么时候出现的弟弟。
江盛眯了眯眼,“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他不会将女子视作继承者,但他不会小瞧女子的野心,女子也是人,怎么可能会真如他们倡导的那样,淡然如菊,对权力不争不抢。
真要是那样,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就不会掌权了。
若真将江易周视作继承人,时间久了,江易周难免会生出一直霸占位置的想法,他如果有了儿子,江易周很可能出手对付他儿子。
一个是羽翼丰满的女儿,一个是刚出生的孩子,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江盛是权贵之家养出来的高位者,他不会天真的觉得,在权贵之家中,有什么亲情存在。
“父亲,到底让谁未来继承一切,难道不该是您来选择吗?您可以随意挑选任何一个孩子,作为您的女儿,我难道会忤逆您吗?”
江易周话说得那叫个好听,瞧着非常听话,好像是个大人眼中乖巧的好孩子。
江盛从江易周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进攻性,也看不出她有二心,只能看见她对“父亲”的崇拜和敬仰。
大多数人记性都不太好,江盛此刻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以前江易周态度冷然地抬杠怼人时,是什么模样了。
好像这个女儿,从一开始就如此乖顺。
“我仔细想想,你不要在州府打扰那些小吏干活了,回家呆着去吧。”
江易周看见了江盛动摇的态度,她也没步步紧逼,而是说道:“女儿好歹有一座城要管,需要好好学一学,府衙之中人才济济,父亲别那么小气,就让女儿多学学吧。”
江盛闻言,没有再说其他,而是认真开始考虑,他将江易周推到人前的利弊。
第073章 报复
夺权的过程, 比江易周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长州这边的官员以及江盛这个领导,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江易周的野心有多大。
又或者, 是他们觉得一个女子,再怎么折腾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总是要回归家庭,成为相夫教子的后宅之人,有再大的野心, 又有什么用呢?
用白竹的话说,就是这群人好像完全忘记了,经常还有大长公主活着了。
好似之前一段女子掌权的历史, 随着太皇太后过世,成了历史书上的一页,不会再被这群人记在心上。
“他们是真的忘了, 还是装作忘了?”白竹对这几日的风平浪静, 倍感新奇, 这和她来长州之前,江易雅等人同她说的话,完全对不上。
说好的夺权是刀光剑影, 需要时时刻刻警惕有人对江易周动手呢?
结果别说动手的人了, 连有动手心思的人都没看见一个。
她都要无聊得长毛了, 果然,人为什么不能只是蘑菇呢?
白竹脑子里东想西想, 被她拉着说话的苏破玉一声不吭,沉默的犹如一尊雕塑。
江易周抬头, 看了一眼万事不关心的苏破玉,又看了一眼沉迷于制药的白竹, 鼻尖环绕的中草药香气,让她略有些出神。
“不是没人动手,只是大家都在观望,想看看我这位好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再看看我有没有本事,坐稳江氏少主的位置。”
“只看看,不动手?”白竹还是不懂。
“恩,只看着,不动手。”
谨慎是谨慎,不过这么做,很容易错过最佳时机,江易周不知道那群人,日后会不会后悔,后悔没能在她最弱小的时候,将她除去。
想想还挺期待他们后悔莫及的模样,只有失败者,才会不停翻找记忆里的机会,唾骂自己曾经的每一个决定。
“那也太无聊了,他们属王八的吧。”
白竹犀利评价,江易周笑而不语,她也很想说,这群人大概率真的都是属王八的,太能忍了。
让她都没有借口主动发难,真是令人苦恼。
“对了,白竹,你那里有没有无色无味,查不出来,可以让男子再也无法生孩子的药啊?”
江易周话音落下,低头擦拭着手中长剑的苏破玉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情绪很复杂。
江易周冲苏破玉笑了笑,肯定了苏破玉的想法。
苏破玉目光更奇怪了,夫妻之间感情纠纷,互相下药陷害的事情,她见过几次,女儿给亲爹下药,她真是第一次见。
白竹低头认真地想着,嘴上不住念叨,“无色无味,查不出来原因,生不出孩子的药……”
“没有。”
最后白竹摇了摇头,是药就没法做到无声无息,真要是能无声无息,那就是剧毒之物,哪里会有大夫查不出来。
她是大夫,不是神。
江易周有些苦恼,竟然做不到,她还以为会有医学奇迹发生。
那直接让江盛受伤,自此丧失能力呢?好像没法精确控制,费那个心力,不如直接弄死老登。
“城主,不必太担心州牧后嗣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孩子降世,以后多半也不会有了。”白竹安慰江易周,“他要是真能生,这些年来,国公府上肯定会有不少小姐少爷降世。”
江盛算不上太洁身自好,他在京城的时候,也不是只守着于秋月一个人过日子。
如果于秋月的身体因为生子出了问题,多年无法再怀,国公府不至于一个新生儿都没有。
“但还是不够保险,万一怀了,我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对孕妇出手,太麻烦了。”
而且太过明显,不如对江盛出手,从根上解决问题,一了百了。
白竹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说道:“倒是有一些可以影响这方面的药草,但要长期使用,不能停。”
长期下药,困难程度就又提高了,但此举胜在稳妥,江易周想要的所有效果,它都能做到。
“行,你把药配出来,具体怎么用,到时候我跟诗琴商量商量。”
江易周心里已经有数了,有药就行,事在人为,她相信想要达成目的,没有那么难。
白竹应了一声,转身回屋配药去了,小院里只剩下江易周和苏破玉两人,苏破玉看了看江易周,欲言又止。
“怎么?觉得我对付江盛,是不孝,不应如此?”
江易周能感觉到苏破玉的诧异,她知道,自己的这些举动,放在古代,真的可以说是一句大不孝了。
白竹不当回事,是因为白竹的脑子里只有医术,她很单纯,单纯的脱离了整个世俗。
苏破玉却不同,苏破玉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很尊重自己的父亲祖父,因为正是他们护卫边疆,才有她的平安长大,她没法想象,有朝一日,她对自己的父亲下手,是什么感觉。
她父亲也没等到她长大,就战死疆场了。
“并非。”苏破玉老实摇头,她只是觉得父女之间,走到这一份,实在是让人唏嘘。
“我的身世你应该听说过几句,其实无所谓,与我而言,他们不过是见面不足两年的陌生人,我更恨得,另有其人。”
江易周想到如今性情大变的江固,眼中闪烁着恨意凌然的光芒。
如果不是江固,一切都不会发生,幼年时留下的伤疤,从不会因为长大而消失,它只会如同溃烂的伤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继续溃烂下去。
每一次,回想起来都是疼痛。
小时候的江易周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她的父母是江盛和于秋月,会不会她就能像江易雅一样,幸福快乐的长大。
她不曾因为这份羡慕而憎恨,* 却因为事实而扭曲了性情。
任谁知道自己所羡慕的一切,本该就属于自己,而那些痛苦的过往,全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折磨,都会发疯。
江固,他欠江易周的,拿命都还不清。
夜深了,打更人在路上敲锣,高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后报出已是二更天。
有人晃晃悠悠在路上走着,浑身酒气,身上的衣服褶皱颇多,更有一种呕吐物的恶臭。
“都瞧不起我……呵!都瞧不起我……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喝得烂醉的男人在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脚下一条直线都走不了。
要不是路上平整,他大概要摔上个狗吃屎,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不一会儿,他就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等他要爬起来的时候,背上落下了一只手。
醉醺醺的男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背上的手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四肢逐渐失去了力气,最后趴在了地上,脸颊磨在地面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有人。
“哪个不要命的狗杂种,敢来惹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知不知道老子的亲哥是谁!”
“没出息的蠢货。”
明显属于女子的声音让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他后脖颈一疼,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身体正蜷缩在小小的桶里。
他想要挣扎,却发现他竟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除了意识尚算清醒,除此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怎么回事!
江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瞪,眼前依旧是破旧的木桶内壁,带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他听见了车轮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是交谈声。
交谈双方,一方是态度十分高傲不屑的守城军,另一方则是非常卑微的夜行人。
夜行人是长州一些人,对倒夜香之人的称呼。
江固意识到这点后,脸都青了,他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在放着脏污的木桶里!
此刻他所在的木桶自然是没有东西的,他这么大一个人,有东西就放不进来了,但这木桶之前肯定放过东西,不然不会臭不可闻。
江固疯狂转动脑筋,想要给自己想出来一个脱困的方法,可惜他向来愚笨,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怎么坑人上,救人是一点儿天赋都没有。
救自己也没有天赋。
一直到他感觉到游荡着的板车,从宽阔齐整的官道下来,走在弯弯绕绕,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时,他也没有想到脱困的办法。
好在,很快他就被人从那臭桶里放了出来。
当盖在头顶的盖子被掀开,阳光落下时,江固不禁眼泛泪花,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到自己活着过。
他想看看是谁将他从木桶里放了出来,一抬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多谢帮忙,这是答应好的报酬,千万不要将今日之事说给任何人,否则,你小命难保。”
那陌生女子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三两碎银,推车的夜行人感恩戴德地收下,在地上哐哐给陌生女子磕了三个响头,带着能救命的银子,推着他的板车和木桶,往家去了。
只剩下被女子一只胳膊从木桶里拎出来,犹如一滩烂泥般在地上瘫着的江固。
“你……你是……”
江固想要说话,可他的舌头完全不听使唤,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他发现四周是荒郊野岭,路边张牙舞爪的树杈遮蔽了天空,在荒草后面,是无数数不清的土坟。
一个荒僻无人,非常适合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树后不知何时,走出来两个人,江固看见其中一人的脸后,脸上迅速生起愤怒的红来,他瞪圆了眼睛。
如果眼神能杀人,江固此刻想必已经将江易周千刀万剐了。
江易周见状,轻笑一声,“江固,大晚上不回家,喝了酒在路上一个人走,可危险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没人教过你吗?”
第074章 毒发
江固失踪了。
这件事在长州城内部掀起了一阵波澜, 但很快又被人压了下去,江盛连着好几日没去上值,表面上似乎是为弟弟失踪的事情上火, 实际上每天都在府里看歌舞,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他快活了,江易周就有点儿快活不起来了。
她报了仇,送了江固一程,可对于原本的江易周来说, 她本该幸福美满的人生,终究是被毁了。
而那些毁了她一切的人,却还有几个安安稳稳活着。
在原本的人生轨迹里, 难道江盛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他明明才是最厌恶江固的人,却从来不肯出面,为了面子, 每一次都保下江固, 在他的纵容下, 江固不仅仅是害了原本的江易周,还害了更多人。
结果江盛竟真的顶着一个好名声,走到了最后。
江易周想到这儿, 心里生出了一团无名火。
苏破玉正好从外面进来, 江易周听见声响, 转头看见苏破玉,心里的火逐渐熄灭。
随后江易周皱了皱眉, 她最近好像是因为江固的事情,有些太激动了。
“城主, 诗琴穿过来的消息,已经查清楚了当年的事, 这是当年参与此事之人的名单,还有,那位小周氏前段时间因病逝世了。”
苏破玉递上一张写了几个人名的纸,上头的人名后头,都画了一个叉。
这张纸不是纸,简直就是生死簿。
“江盛下手可真够快的。”
什么因病逝世,不过是给外人看得借口,就好像江盛私底下还对江固动了手,江固那阴柔的宛如太监一般的模样,要说没什么问题,江易周可不信。
但是表面上,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再看看江盛为了找江固,直接好几天没去上值,放谁眼里,他都是个好哥哥。
听着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江易周乐了,她没必要生气,所有人都会有他该有的结局,江盛也逃不掉。
“这几日,江盛的心腹幕僚,日日都来府上。”
苏破玉的任务是盯着江府,而诗琴则在外奔波,江易周带这俩人是真带对了。
“看来他们已经忍不住了,江盛真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他哪儿来的机会,能避开诸多耳目行事呢?”
江易周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江盛在家里也不是全然玩乐,看来当初她给的北上提议,江盛是听进心里去了。
“城主所言极是。”
苏破玉认同点头,江易周若是不动手,江盛指不定要怎么鬼鬼祟祟行事,现在江易周给了他一个行事的好时机。
江易周抬头看向歌舞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头,轻笑道:“那就给他更好的机会,他不是还差一个动手的借口吗?去管白竹那里再拿一份要命的药,一起给那头送去。”
江易周打算让江盛天长日久地吃避孕药,她总得有那个机会,给江盛下药。
之前江盛日日在府衙,她还真是有点儿鞭长莫及,现在江盛回府,她和江盛就隔着几个院子,下药方便多了。
苏破玉问道:“那第二份药,给谁?”
给江盛是不可能的,江盛还没到死的时候。
“随便给谁,是他亲近的心腹就行,就让他觉得,那心腹是为他挡了灾。安排好了,引着他往京城那头去猜,你若是担心被暗卫发现,就与迢迢说一声。”
江迢迢此次也跟着江易周一起来了,这位从京城回来的暗卫,手上有不少好手,想要引着江盛去查京城,不过是顺手的事。
“是,属下明白。”
苏破玉领了任务,转身就去干了,江易周则开始拆信,全都是从清江城那边送来的信。
她离开清江城,少说也有个十天了,转眼一旬过去,她还真是有点儿想念清江城。
对于江易周来说,清江城才更像是她的家,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个锚点。
信上的内容比较简单,大概就是说,江易周离开清江城的这段时间,一切平稳,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计划有序进行中。
江易雅还在信里说了一下元飞雪,说她最近学会了说话,才十天就说得很流畅了。
元飞雪一周岁还没学会好好说话,只偶尔蹦跶几个词,元盼雁都有些着急了,没想到一朝开窍,进度喜人,十天赶上别的孩子几个月,而且元飞雪说话特别有意思,一听就是个聪慧的孩子。
江易周对元飞雪的部分兴致缺缺,她更感兴趣的是长大以后的元飞雪,不过江易雅很喜欢这个小孩子,江易周也就在回信里说了两句对元飞雪的期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需要江易周亲自决定的事情,随信一起送来,江易周出差还得在外加班。
翻到最后,江易周看见了一份战报。
这倒是很少见,清江城那附近的山匪都被谢叶瑶给扫荡干净了,江易周除了听说谢叶瑶外出打猎拉练外,已经很久没听到谢叶瑶打仗的消息了。
翻开战报一看,这竟然是一份正儿八经的战报。
也就是说,真的有势力打过来了。
是一小股从长州过去的乱贼,他们应该是被江盛的人赶过去的,又或者是打了败仗,流窜过去作乱。
这伙儿人不算多,一千有余,真要是说起来,能有正面对敌能力的人,估计不足三百。
谢叶瑶在战报里写得很详细,没有夸张的地方,有几个敌人就是几个敌人,和大部分武将写报告的风格完全不同。
因为大庄朝廷那边并不如何重视武将,为了能够从朝廷要来足够多的军饷,现在武将写战报,都往严重里写,敌军三百是三千,敌军三千,他们敢说是三万,死伤一百人,能说是死伤近千人。
卖惨和夸张于一体,要是个不知道内情的人,骤然看见大庄朝廷内部的战报,恐怕会以为边关马上要被打穿了。
镇西军那头的战报,向来是走朴实无华风,谢叶瑶算是镇西军出身,她承继了这种良好传统。
江易周很喜欢这种战报,不会人有多大胆,就吹数字有多大。
苏破玉也是镇西军出身,江易周想,她的战报风格应该也差不多,显而易见,这种战报风格,非常不招朝廷喜欢。
跟乱贼的一仗打得很漂亮,谢叶瑶只带了五百人,局面几乎一面倒。
谢叶瑶手底下的兵,那是职业军人,一个个全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而那些乱贼,即便有了小一年的作战经验,更是打过好几场仗,也没法跟正规军比。
最后结果就是乱贼的头领杀了,俘虏了六百余人,剩下的人全杀了,谢叶瑶这边伤亡三人。
江易周在战报后头写下赏赐,以及对伤亡士兵家属的补偿,还有她之前定下的清江城烈士碑,一定要将死亡士兵的名字记上去。
写明他们是为了保护清江城而死。
烈士碑是之前江易周的一个想法,她是觉得,想要提高军队凝聚力,这些步骤绝对不能少。
现在军队里读书的士兵很少,大多数都是得过且过的混子,谢叶瑶带的精兵不算,大多数士兵,素质跟街头混混差不多。
想要改造他们,让他们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必须多管齐下,拉练的时候喊口号,提高军队待遇,以及让他们死后能有好名声,是目前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几个法子。
对了,还得给那些有烈士的家庭,送去“烈士之家”的牌匾,凭借此牌匾,每个月官府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人的口粮。
大庄对伤残士兵的待遇,官方没有太明确的标准,士兵在前线死了,家中能得到多少补偿,全看主将为人如何。
主将人好,待遇就好,主将人不行,想靠朝廷是绝不可能的。
朝廷连军饷都不想发,有的是法子克扣那点儿补偿。
江易周想要省事儿,照抄朝廷的规章制度都做不到,她只能从头开始,自己建立一套制度。
谢叶瑶这一战出现的非常及时,伤亡人数少,可以让官府的人先熟悉一下步骤,等之后出现大规模战斗,死伤人数多,执行补偿的时候,动作可以娴熟许多。
封好战报,江易周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
好像是有人惊呼,仔细听能听见,是前厅的婢女在喊死人了。
江易周挑了下眉,没想到苏破玉动作这么快,她将信递给诗琴的手下,看着对方将信送出去,随后抬步往前厅走。
此刻白竹已经被人请去前厅看诊,不过她是江易周带来的大夫,还很年轻,没人将她放在心上,她过去主要是起到一个烘托气氛的作用,干活的还是那些府上养着的府医。
白竹见此松了口气,药都是她配出来的,她能配毒药,自然能配出解药,病人真要是到她手上,她可做不出昧着良心不救人的事。
不到她手上就行,她可以装聋作哑。
白竹想着,偷偷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人群。
那个倒霉蛋已经口吐白沫,手脚停止抽搐了,显然毒已入肺腑,现在她给这人解药,救回来也废了。
她又看了眼江盛,对方眼下泛出浅浅的青色,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实际上是吃了她给的药,亏了底子,这半个月是绝无可能令女子怀孕。
“你在门口干什么?”
江易周到的时候,就见前厅乱糟糟一大片,偶尔能听见江盛怒吼的声音,而白竹,她的心腹手下,此刻正在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
白竹被江易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城主,才松了口气,“见过城主,属下、属下是……”
她能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看自己的药有没有生效吗?
肯定不能啊!
江易周没为难她,“这里太乱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吧。”
她说完,大步走入厅内,准备刺激刺激江盛。
第075章 栽赃
看着江易周进入大厅的背影, 白竹嘴唇微动,在继续留下来围观和听话回去之中,选择听话离开。
她留下来确实没有什么用, 反倒很容易被人拉去当替罪羊,万一江盛大怒,想要拿医师们是问,那群大夫很可能会推她出去顶罪。
她不是府上的大夫,更没有多深的资历, 身后只有一个六小姐可以依靠,在那群大夫眼中,她大概是最适合顶罪的家伙。
白竹从来不吝啬用最坏的角度去看待人心, 但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对自身,对别人, 都有着深刻的认知。
大多数人, 都自视甚高。
有一点儿本事, 就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的人,一抓一大把。
江易周到江盛跟前的时候,就听到江盛说, 他一定要人活!
那语气中的笃定, 比围在周围的府医, 还要多三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盛会看病,还能跟神仙一样, 做到起死回生。
江易周暗自撇嘴,目光落在了正在号脉的府医身上, 她其实有一点担心,能被大族养在家中的大夫, 确实都有几把刷子,这个人不会真的能将白竹的毒给解了吧?
如果能,那就得让白竹再重新配一份更毒的药了。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那名大夫不住抚摸着自己的长胡子,表情凝重,眉头是越皱越紧。
“府医,我父亲究竟如何了?”
倒下的男人姓马,他常出现在江盛左右,从京城的时候,他就住在江家了,算得上是江盛身边的老人,今日的宴席上,只有这位马幕僚身边跟着个十七八的男子。
那男子是他大儿子,江易周不认识他,想来是没什么大才能,此刻见父亲进气多出气少,马家这位郎君已经急得团团转,也顾不得江盛在场,连声询问那府医,自己父亲还有没有救。
府医被问得烦了,只得开口安慰,“马郎君放心,军师中了毒,毒尚且未入肺腑,他吃了老夫的解毒丸,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自信,可惜下一刻,病人的状态就打了脸。
只见那位马军师,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身体抽搐起来,嘴角这次冒得不是白泡,而是紫红色的血,不消片刻,他就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死时,指甲和嘴唇都乌黑,模样特别吓人。
马郎君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声,府医人都傻了,嘴里念念有词,一个劲儿说不对,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剧毒,最后还是江盛命人将那府医拖出去,才阻止了那府医上前,想要剖尸查看的举动。
马郎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气又急,“州牧大人,此人安敢如此辱我父!”
“他能看出是中毒,或许能查出究竟是谁下的毒,本国公一定为你父报仇!”
江盛听出马郎君是想要杀府医,觉得庸医害人,他此刻也很恼怒,府医没有将人治好,还让人直接死在了面前,这是能力不足,自家军师就在他家中宴席上,府医眼皮底下中毒身亡,这是有人直接冲着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屈辱感遮过了损失一员大将的遗憾。
“父亲,您没事吧!”
江易周一把抓住一个想要偷偷溜走的府医,将那府医拽到江盛跟前,一眨眼,就声泪俱下地喊道:“快快诊脉,军师就坐在我父身侧,军师中毒,父亲可千万不要再出事!”
本来脑子都被愤怒糊住的江盛,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低头看看那无声无息的尸体,后知后觉地被惊出了一身汗。
是啊,谁会无缘无故毒杀他的军师呢?有这本事,肯定是冲着他来的啊!
本就乱糟糟的大厅,因为江易周的一句话,再次人仰马翻,此刻没人在意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更没人在意伤心欲绝的马家人。
所有人都看着府医,盯着府医给江盛诊脉。
好在最后的结果还不错,不光一个府医看过,都说江盛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一点,日后需好好休息,这几日亏损太过。
没有府医说得那么直白,都只是说江盛为政务殚精竭虑,需保重身体。
只是一个府医说了,其他府医难免也提两句,以免别人怀疑他们的医术不精,所有府医都这么说,傻子也听出来言下之意是江盛亏损太过,身子虚了。
这几日江盛确实有些放纵,天天开歌舞宴席,不仅是做戏,他本人也挺乐在其中,现在悲剧了。
江易周装作看不见江盛那张已经铁青的了,也看不见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面上一派担忧,不住追问府医,江盛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
可别是误诊了。
府医们一个个都说没问题,说得斩钉截铁,和之前那个说地上尸体中的毒不重的府医,一模一样,十分自信。
江易周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很是喜悦地笑弯了眼睛,好像是纯粹为江盛没事高兴,实际上心里则是为自己遇见白竹这个奇才,笑开了花。
白竹本就有过人的医学天赋,后来又有人设卡加成,现在的医术,不说无敌于天下,也绝对是天下一绝的程度了,也许只有宫廷之中的御医之首,能跟她一较高下。
她医术了得,毒术更是不错,医毒本就不分家,她下的毒,寻常人看都看不出来。
江易周不用担心以后江盛突然给她生个弟弟出来了。
如果真的有孩子降世,那她就得怀疑一下,江盛头顶是不是绿了。
这一番折腾过后,大家都冷静了下来,有人将尸体抬走,送回马家,连带着那位马家郎君一起送走。
地上染了鲜血,立马有奴仆过来清理,几盆热水下去,擦干净后又熏了香,屋中没了一点儿血腥味,大厅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可热闹的气氛却一去不返,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没人说话,江盛更是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易周坐了一会儿,便深觉这是在浪费时间,都不说话,那她就说话了。
“定是平王所为!”
江易周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江盛都震惊了,他就没想过,自己这个女儿会有如此虎的时候,没凭没据的话,想说就说出口了。
“六小姐何出此言?”
在场都是江盛心腹,称呼就随着江盛这边的辈分来,称呼江易周为六小姐。
江易周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暗暗记下了这人的模样,现在敢开口,绝对是江盛很信任的人,也是能影响江盛决定的人。
记下这人的面貌,下一个倒霉蛋就是他了。
“昔日在京城的时候,本城主接触过平王,其人看似温和,实则心眼极小,非常记仇,且一直以来,对帝位虎视眈眈,从未放弃过争夺皇位,年前他与父亲反目成仇,还退了与江家的婚事,可见就是起了与江家为敌的心思。”
“这全都是六小姐的一面之词,推测罢了,算不上实证。”
江盛的幕僚们都点了点头,觉得此话有理,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如果光凭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然后跟平王对上,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还需要什么实证!马军师的尸体就摆在那里!死不瞑目!如果不是平王,天底下还有哪一个势力,能手伸那么长,直接伸到江府来?还有谁与父亲有仇到想要毒杀父亲?”
江易周言之凿凿,一边说,一边十分气愤地瞪那些跟她唱反调的人。
她全程的表现,就像是一个被人激怒后的无脑大小姐,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说她认定的事情。
说是胡搅蛮缠也不为过。
可偏偏她说的话,仔细一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除了平王,天下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啊?大长公主吗?可大长公主又为什么会跟江盛反目,甚至想要江盛的命呢?
有时候栽赃陷害不需要准备得多缜密,只需要被栽赃的人有理由这么干,并且有能力这么干,就够了。
见那些人眼底都开始出现了动摇的神情,江易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转过身看向江盛,江盛也在沉思。
显然,江易周的歪理,把江盛也给带歪了。
这个时候,还需要更多的刺激。
“父亲,前段时间我给您的书信,为什么会传遍天下,您有想过吗?”
江盛表情有些奇怪,这问题问得好,那不是你自己传出去的吗!
江易周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当即非常委屈地说道:“那是我给父亲的家书,怎么会无缘无故传出去呢?再说了,闺中女子的亲笔信,为何会传给第三个人知道啊!”
江易周此刻搬出了闺中女子的说法,让江盛又被她绕进去了。
在看重名声的江盛看来,江易周应该和他一样,十分看重自己的名声才对。
他压根就没想到,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全都是江易周能随时使用的工具,只要她想要,她就能拉出来遛一遛。
她如果不在乎,那谁都没法让她顾及半分。
“听说有不少文人雅士聚集在一起,开文会,议论那封信的内容,能调动天下读书人的人,除了平王,还有谁呢?”
开文会炒作,是尉迟鸣玉领的头,不过因为尉迟鸣玉为人低调,而且她在圈子里人脉极广,只需稍微遮掩一番,这源头就能换人,将尉迟鸣玉藏起来。
大长公主因为和太皇太后掌权朝廷,并且还抄了郭家,被天下读书人鄙夷,相比之下,平王在读书人这边的名声就要好很多。
“主公,六小姐所言有理啊。”
那个起初反对江易周的幕僚,突然站在了江易周这边,或者说,他看出了江盛此刻心里升起的,对平王的杀意。
平王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真想要上位,他是江盛目前最难攀越的高山。
江易周微不可查地动了下嘴角,知道稳了。
她要坐稳江家少主的位置,就得从江盛手里夺权,最好动手的地方,其实不是府衙,而是战场。
江盛年纪大了,还没有儿子,看他夺回长州时的作风就知道,真要是开始打仗,他多半不会时时刻刻冲锋在前。
江易周与他相反,真要是开战,江易周绝对会冲在最前面。
血与火之中,才能出现真正的帝王,一个躲在大军身后的懦夫,如何开创霸业?
江盛很快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跟其他几个州的州牧联合起来,剑指平王与当朝宰相上官泽,认为两人狼狈为奸,霍乱朝纲,某朝篡位,罪不容诛!
一顶顶大帽子扣在了前段时间还意气风发,赢了太皇太后就以为之后能高枕无忧的平王头上。
与此同时,小皇帝身死宫中的消息,也传遍了天下,新皇登基,不是平王,而是只比小皇帝大一岁的八王爷。
第076章 杀心
小皇帝怎么会出事呢?
没人能想到小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明明什么都结束了,小皇帝没有死在太后自缢之时,却死在了现在。
“你觉得, 谁做得?”
江盛得到消息后,直接叫了江易周去书房,这还是江易周第一次来到江盛的书房,书房的摆设很简单,书本也很少, 较多的是摆在桌案上的公文。
将本该在府衙的公文带回家来,江易周想,这或许是古今偷懒领导者的共同点。
至于江盛的问题, 江易周并没有多想。
倒不是她不想多想,而是这事儿就是她干得,多想什么?多想想自己究竟都干了?
“平王。”
别问, 问就是平王, 除了平王, 没有第二个人选。
江盛少见的语塞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女儿,干咳一声道:“我知道, 你如今和易雅关系好, 对平王所作所为向来颇有微词, 但现在并不是和平王计较这个的时候。”
江易周嘴角微抽,“父亲这么想也没错, 我这人就喜欢凭借主观意识做判断。”
江盛听不太懂,他将这归类于他和江易周的年龄差距太大,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不太理解年轻人。
就好像他到现在也不明白, 江易周到底为什么会对平王的意见,大到现在依旧不依不饶,难道真只是因为平王和江易雅的事?
江易周说:“之前马军师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现在又出了一个小皇帝,父亲,平王此举,无法无天了啊。”
她继续煽风点火。
“不一定是他。”江盛还是有点儿理智在的,他到现在依旧不明白,平王有什么理由,对付他和小皇帝。
“父亲,你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明白吗?他当然是觉得,您和陛下都挡了他登基的路了。”
江易周理所应当的回答,这个答案听上去特别理直气壮。
而且非常有根据,一听就是很靠谱的答案。
说白了,利益。
利益二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盛不愿意承认,他被推在了争夺皇位的第一线。
这个位置非常危险,一旦有一点儿行差走错,都有可能成了天下共伐的目标。
“父亲,要我说,您应该先下手为强。”
江易周依旧在推销她的那一套神逻辑,催促江盛先动手。
经过这几天江易周各种各样的冲动发言,江盛愣是没有感觉到有一点儿不对劲,他现在已经认为,江易周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冲动易怒,认死理,没什么太多心眼。
再加上没了江固在其中捣乱,江盛现在认为,他和江易周的“父女情”比之前要坚固许多。
“有时间,你让你姐姐过来一趟吧。”江盛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易周先是有些惊诧,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她会给江易雅传话。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江易周直接将白竹喊来,问她:“江盛的身体怎么样?”
白竹现在听见江盛的名字,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了,她之前听江易周,在人前喊江盛父亲,人后直呼其名,表面没什么情绪波动,实际上很是别扭。
没见过哪个女儿会如此,不过听久了,发现也就那样。
“国公的身体,情况一般。”
白竹揣度着江易周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着。
“会被气死吗?”江易周抬眼一问,白竹直接傻眼。
白竹:“啊?”
认真的吗!这是打算气死江盛不成?
“会不会被气死,我是说,如果他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操控任何人,没人会听他的,会被气死吗?”
江易周还以为白竹是没听清她说什么,于是她更加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解释的很好,还不如不解释。
白竹确定了,江易周绝对是要搞事。
“只要能及时吃药,气倒是不会气死,就是国公毕竟年纪* 大了,如果能不生气,还是不要生气得好。”白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劝,“城主,这样做不太好吧。”
如果传出去,就更不好了。
江易周耸耸肩,“这可不能怪我。”
江易雅要是也过来,清江城那边要空一半,她得想想,留谁在清江城坐镇。
谢叶瑶不行,结拜姐妹中的两个都来长州城了,光留谢叶瑶一人在家,多少有些特殊意味,况且对于谢叶瑶来说,在战场杀敌才是她的愿望,以后长州少不了战役,谢叶瑶说什么都得来。
元盼雁也不行,江易周还是不太放心元盼雁,总觉得将元盼雁自己放在清江城,会出问题。
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上官温苒。
尉迟鸣玉还是更适合做一些教书育人的工作,让她去看着整个清江城,江易周都担心她会累到直接撂挑子不干。
还是上官温苒这个全才,比较适合担重任。
就是如此一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煤矿了。
但其实找煤矿这事儿,也不应该全靠上官温苒,别人也该稍微分担一下,人多力量大,到时候只需要上官温苒划定几个区域,叫人一块地一块地扫过去就是了。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希望能在长州多遇见些能力出众的女子。
可哪儿有那么简单,长州之前遭受过流民侵袭,别说有才能的女子,就是男子也没剩几个,早就能逃得逃,逃不了的死了。
小皇帝的死让天下更乱了,各地诸侯纷纷前后发表讨贼檄文,势要将弑帝的罪名扣在平王头上,京城的气氛更加紧张,百官和宗族之间的矛盾,一日比一日尖锐。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江易雅的马车驶入了长州城,她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谢叶瑶一起去见江易周。
见面的地点当然不是江府,真要是入了府,江易雅说什么也得先去见于秋月,而不是先跟江易周见面。
将近半个月没见,江易周还和之前一样,倒是江易雅,瘦了不少。
眼底的黑眼圈很重,一路赶来,没少受罪。
“瘦了。”
江易周见到江易雅第一句就是这个,江易雅苦笑一声,先跟谢叶瑶一同,对江易周行了一礼,随后才说话。
“路上急着过来,颠簸不停,确实有些累,养一养就好了。”
实际上是因为白竹和江易周都不在,没人盯着她天天吃药,导致她又开始晚上不睡觉熬夜了。
她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听说了小皇帝身死的事情后,她一直担忧长州的情况,更睡不着了。
“等一会儿到府上,叫白竹给你调理调理,大姐,这次来了,短时间可走不了,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江易周说着,看向谢叶瑶,谢叶瑶和她离开清江城时相比,没什么变化,硬要说的话,就是身上的血腥气似乎更重了一些。
她离开清江城后,谢叶瑶带着兵跟一伙儿乱贼打过,可能是距离接触战场的时间比较近,才会还有血腥气未曾散尽。
谢叶瑶比了个三,江易周明白了,三千人。
原本谢叶瑶在外领兵,也就领了不到三千,后来她打土匪窝的时候,又招收了些许,凑足了三千人,再后来驻守清江城,这里头一小半的人都被调出去驻守城池了。
借着城池守军的名义,江易周又允许她招了两千,要不是江家底蕴深厚,江易周还真养不起这么多兵。
谢叶瑶带出来三千,几乎是清江城现在能动用的所有兵力了。
听上去很少,实际也不多,但兵和兵是不同的,有的兵在战场上是以一当十的精兵,有的兵,上了战场只有当炮灰一个下场。
谢叶瑶带来的兵,绝对是第一等的兵,她自己就很会练兵。
“那位司徒副将呢?来了吗?”
江易周问谢叶瑶,她没在信里说带不带司徒菁,这件事全凭谢叶瑶做主。
谢叶瑶点点头,“三千人太多,明面上我只带了一百余亲卫,剩下的人,都让司徒副将领着。”
长州城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是个武将都会想要过来争一争军功,谢叶瑶若是不带司徒菁,司徒菁当然没法子,可那就等于是明目张胆压制苏破玉一脉,跟苏破玉直接争夺军功了。
谢叶瑶不愿意这么做,真正夺军功,该在战场上,而不是用这种手段。
“好,运作一番,就能将你和你的兵放到明面上了。易雅,此次江盛叫你回来,很可能是动了继续联姻的心思,你怎么想?”
江易周在江盛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老登的目的,这老登脑子里除了利用儿女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江易周在他那里是唯一的亲生孩子,是他后继有人的证明,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嫁出去,所以叫江易周来长州的目的没法达成了。
于是江盛选择将江易雅喊过来,代替江易周。
江易雅无所谓,她前一个未婚夫是平王,现在平王深陷泥沼,身上是洗不清的脏水,还是她暗中亲手泼得。
后一个是谁都行,反正不可能成婚。
世道如今这样乱,几天就能变了天,想安安稳稳根本不可能。
“无所谓,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对了,诗琴来信说,你刚来长州城的时候,被那位许娘子为难了,此次我的婚事,她应该还会出手,要不趁这个机会,收拢,或是先除了她?”
江易周看着江易雅那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轻笑出声,“真可惜啊,该让江盛来看看才对。”
看看他以为尽在掌握的孩子,其实是人,不是他手中的傀儡。
江易周发现,她跟江盛多呆一会儿,都觉得难以忍受。
受不了就不受了,江易周说道:“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上位吧。”
这几天江易周想,天天给江盛下药太麻烦,她干脆再催一催,让江盛动作快点儿,快些将他能干的事情干完。
第077章 安排
江易雅回府, 往日里宁静的州牧府就又热闹了起来。
而且这种情况,注定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江盛想要为江易雅在长州, 选择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既然要相看人家,自然得举办几次宴席,与各家接触接触。
宴席一开,全府最忙的既不是始作俑者江盛, 也不是当事人江易雅,而是身为州牧夫人的于秋月。
身为家中的女主人,她得负责宴席上的一切事宜, 从拟定邀请名单,到安排宴席客人们游玩吃喝等等琐事,全都是她一个人来操心。
许九娘倒是想帮忙, 于秋月也乐意让许九娘干活, 可她同意没用, 身为妾室,像这种大场合,许九娘连露面都不能露, 这是世家大族的规矩, 如果其他世家的夫人们, 知道是许九娘这个妾室在招待她们,她们定然会觉得州牧府侮辱她们, 届时别说结亲了,不结仇就不错了。
许九娘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 她的身份真的很有问题。
之前旁人一口一个二夫人,把她忽悠的没了天高地厚, 真以为自己是这府上的二夫人了,到头来,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没有一个将她放在眼中。
许九娘以前隐约也知道这个情况,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认为只需江盛宠爱她,她再生下个儿子,随着江盛地位水涨船高,她自然就地位不同了。
“天长日久,且等着瞧呢!前面传了消息,说过几日老爷就会派人领兵往京城去,州府家的妾,这些眼高于顶的夫人们瞧不起,但若是妃……”
见许九娘心情不佳,听着前院的欢声笑语,郑婆子低声安慰道。
听到“妃”字,许九娘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说得没错,天长日久,谁知道谁最后站在高位呢?”
突然有陌生的声音传来,许九娘被吓得后背一紧,她忙转过身望向来人,见到来者,认出对方的身份,她立马皱紧了眉头。
“诗琴姑娘,你不在六小姐身边伺候,怎么来了晴雪苑?”
郑婆子警惕地上前,询问来者的目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对她家二夫人冷嘲热讽的六小姐贴身侍女——诗琴。
郑婆子对这张脸记忆深刻,她属实是没见过比诗琴更牙尖嘴利的丫鬟。
诗琴看着坐在亭子里,一脸哀怨之色的许九娘,微微躬身道:“许娘子,我家小姐命我转告娘子,今夜,她会来看望娘子,还请娘子扫榻相迎。”
来者不善。
许九娘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这里是州牧府,江易周是江盛近几日天天带在身边教导,已然是江家少主的小姐,谁能忤逆她的话?
诗琴将话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留下许九娘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九娘,她有何事,白日不来,非得等深更半夜才来,来者不善啊。”
郑婆子忧心忡忡,上次许九娘和江易周正面对决,一败涂地,现在再见江易周,不知会如何。
“我又不能拒绝,准备晚上贵客来访吧。”
许九娘长叹口气,眼神逐渐坚定,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如果江易周胆敢辱她,她绝不会善罢罢休!
想是这样想,等晚上看见身后跟着谢叶瑶苏破玉两员大将的江易周时,许九娘还是有些小腿打颤。
苏破玉武功有多高,她是亲身体会过,谢叶瑶她不认识,可她稍微一打听,就能听说谢叶瑶剿匪将军的威名。
谢叶瑶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这威名了。
反正不管谢叶瑶还是苏破玉,许九娘谁都惹不起,更惹不起冷着脸,看上去气势极强的江易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九娘总觉得,今天晚上的江易周,比她刚见到时,要更不好惹。
江易周此刻气场全开,站在夜色之中,她比传说中的恶鬼还要渗人。
她一双黑亮的眼睛在朦胧月色下,投向那打扮得极为富贵的妇人,江易周一眼就看出许九娘心中的恐惧。
江易周并没有收敛气势,而是带着谢苏二人,径直走到了院中的凉亭之内坐下。
初春的风,到了夜里寒冷刺骨,凉亭四周都围了厚布,内里还有火盆升起,进来后热气熏人,许九娘跟着进来,感知到四肢缓缓恢复的温度,许九娘才回过神来。
她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地问道:“六小姐今夜前来,是为了恐吓妾身?”
她说着,瞪了一眼苏破玉,显然对当日苏破玉将她扔出宴厅一事,耿耿于怀。
“二夫人何必如此小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江易周冷着脸时看着很吓人,此刻笑起来,瞧着温和了许多。
江易周看上去是来解释误会的,目的很善良,可许九娘看着那张笑脸,心里放松不了一丁点儿。
笑面虎最难对付,江易周在许九娘看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
许九娘勉强扯出个笑来,随便应和了两句江易周的话,等待江易周说出她的真实目的。
江易周也没让她等太久,主要是江易周本人并不想浪费过多时间在说服许九娘上。
她对许九娘的态度就是,能用用,不能用,那就让许九娘去给江盛陪葬。
“二夫人似乎一直很有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诞下江家的儿子,然后母凭子贵,为什么呢?是因为二夫人先前,已经生过一个孩子?”江易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多少是有些真心的。
真心感到困惑。
为什么觉得和前一个生了儿子,就一定能跟江盛生儿子?就没想过,江盛这么多年没再有孩子,是江盛自己不能生?
生孩子得双方共同努力,据江易周所知,目前人类还没有进化出自我怀孕的能力。
江易周一口一个二夫人,入许九娘的耳时,许九娘莫名觉得很是讽刺,她心心念念的位置,对江易周来说,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称呼。
“六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许九娘实在是不想跟一个还没嫁人的女子,在这里讨论生孩子的话题,她当然也不敢说在生儿子上有十成十把握,只是她若不这样想,难道要每天自怨自艾,认命当一辈子小妾吗?
不可能!她长的貌美,又有手段,她必定会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子,谁都别想让她就这么认输。
江易周看出许九娘因为她这段话,情绪发生了变化,好像莫名其妙的燃了起来。
江易周试图理解一下许九娘,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干脆换了话题。
她直奔主题,说道:“我送二夫人一场富贵,二夫人不如帮我个忙?”
“六小姐,妾身的富贵,系于老爷,六小姐如何能给得了呢?”
许九娘没有明说,但她拒绝的态度很明显,江易周盯住她看了两眼,确定她所说乃是出自内心,便明白今日要无功而返了。
“行,那就祝二夫人,日后能得一场造化,扶摇直上了。”
江易周点点头,起身直接离开。
许九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不安,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不安的情绪从何而来,最后只能归结于是对江易周的惧怕,怕今日没有让江易周满意,日后江易周会来报复她。
报复就报复呗,难不成还能杀了她?她虽是妾室,却是江易周亲爹的妾,江易周若敢同她动手,与弑母何异?
许九娘想到这儿,安心回屋去了,今天晚上的见面,她会死死藏在心里,绝不会同任何人提半句。
等江易周回了自己的院子,确定四周安全后,谢叶瑶开口问道:“城主,什么时候动手?”
谢叶瑶是在问,什么时候杀了许九娘。
许九娘不愿意合作,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先不急,过两日,江盛会派一支兵马前往京城,大姐可要前去?”
江易周手指轻敲桌面,她思考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
“属下愿往!”
谢叶瑶求之不得,她就想要上战场,想了快一年了。
旁边的苏破玉动了动嘴唇,想来也是有活动一下手脚的意思,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此刻江易雅和白竹进了屋。
两人进来先向江易周行了一礼,江易周摆摆手。
“私底下就别那么多礼节了,我刚从许九娘那边回来,她不打算合作。”江易周简单描述了一下今天晚上的收获,然后她问白竹,“五姐身体如何?”
她其实比江易雅要大一点儿,但她叫姐姐叫得非常顺嘴。
真要是算起来,她比江易雅不知道大了多少岁了,江易周无所谓,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白竹摇摇头,“不太好,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得安心修养一段日子。”
“那这些天,五姐就跟着母亲见见人吧,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调养调养身体。
突然被“休息”,江易雅感觉眼前这一幕很熟悉,她上次被撵出去和苏破玉到处游玩,好像也是这样。
她这身体,真的是太没用了。
江易雅想着,走到苏破玉身边,给了她一个眼神,那意思是,接下来想要接着跟苏破玉练武。
苏破玉自然欢迎,就是江易雅天赋太差,最多达到一个强身健体的效果,由于江易雅还总是不爱惜身体,这效果还会大打折扣。
聊胜于无罢了。
安排好江易雅的事,江易周开始给每个人布置任务,这几天要忙一些,因为各方势力都有行动了。
江易周愿意称呼此次行动为“诸侯集结战”,现在算算,大庄上下共有十几个势力,各自派了人往京城去。
真不知道接下来京城会有多热闹。
第078章 出兵
江盛派出去的第一支队伍, 已经快要到京城了,遇到了其他势力的队伍,送了一封信给江盛, 大概意思是说,人不太够,想要更多人。
人少了,就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喝汤。
江盛没想到其他势力动作会这么快,当时看见信的时候, 脸色可难看了,他意识到,如果他反应再慢一些, 可能这件事就没他的份儿了。
大庄是真不行了。
江盛想到这一点,浑身上下都颤栗起来,他或许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 自己踏入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时间。
他想要亲自去京城, 他要将平王的头颅砍下, 结束大庄的命运。
江盛这种不靠谱的想法,被所有幕僚劝说,让他老老实实待在长州, 千万不要想着去别的地方, 尤其是带兵去京城跟人拼杀。
真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江易周知道江盛的想法后, 唯一感想就是,江盛是怎么敢的?
他那点儿本事, 别说带兵打仗了,就是领着一支队伍去剿匪都不一定能赢, 他还敢去掺和京城的高端局。
他过去就是给人送菜的,到时候别说拿下平王的脑袋, 他自己的脑袋也有可能被人拿走。
江易周是不想让江盛活了,可她没打算让别人拿下江盛的命,到时候抢了江盛的兵和物资。
“父亲,不如让女儿麾下的谢叶瑶前去吧,她曾经是镇西军部下,之前在清江城的时候,剿匪屡次立下奇功,到京城去帮个忙,还是不在话下的。”
此次府衙之中的商议早会,江易周上来就给谢叶瑶请缨,绝对不给江盛开口的机会,省得江盛又和他的属下们,陷入扯皮的怪圈。
江盛还没有反应,他的幕僚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并且不消片刻,就统一了战线,认为江易周所说的人选,非常合适。
只要不是江盛亲自前往,江易周说她自己要去,这些幕僚也会同意。
江盛能察觉到幕僚们对他的担心,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幕僚们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他以为自己是从天而降的战神,结果幕僚们只是将他看做长州的吉祥物。
没办法,之前在长州打乱贼的时候,江盛出马的战役,就没几场是赢了的,江盛会用人,出身高,只能代表他是个不错的政客,却不代表他同样能成为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
江易周见江盛犹自还在不乐意,想了想,开口说道:“父亲,长州还需要您,不如让女儿代替父亲前往京城吧。”
“不可!六小姐娇贵之躯,怎可置身战场!”
“没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不可随意前往。”
江易周此话一落,江盛的心腹们再次开始激烈反对,江易周能感觉到,此刻这些人看她和江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两个祖宗。
战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一个两个不要命似得往前走,江盛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不知道吗?上战场是生怕自己的势力不会落于他人之手啊!
江易周是江盛目前唯一的血脉,如果江盛出了事,江易周就是江家唯一的出路,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不可以上战场!
“此次京城的斗争,很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十年内大庄内部的局面,如果长州缺席,以后我们长州还有什么发展可言?届时恐怕要被其他人,用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字压死,陛下身亡,身为大庄的臣子,总要为陛下讨回一个公道。”
江易周说得大义凛然,其内容只有一个,这次不去讨贼为陛下报仇的诸侯,恐怕要被打为大庄的乱臣贼子了。
到时候他们很可能会和平王一样,被舆论攻击,甚至还不如平王,平王不管怎么说,身上都流着沈家的血,他们和平王怎么比?想要争天下,到时候根本站不稳脚。
江易周说的话,别人不知道不知道,只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没有一个人敢想那么深。
或者说是想到那一步了,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不敢迈开腿往前走那一下。
江盛越听越动容,他看江易周的目光都变得非常仁慈,他觉得江易周不愧是他的女儿,非常理解他。
于是他最后难得强硬了一次,一定要带着兵去京城。
他将江易周留在长州,让她代为管理长州,等他回来,江家的地盘肯定会比现在更大。
旁边的几个势力都不大,或许这次他带出去的兵多,路上就能将旁边几个势力给吞并了。
江易周大喜,提前恭祝她有野心的父亲,能够凯旋而归。
父女俩相看时,眼中满是对天下江山的势在必得,其他心腹也被江盛的话说得满腔热血,暂时抛下了那些不必要的考虑。
那些心腹又商量着,推举出一员大将,让那名将领跟着江盛,算是贴身保护。
向来打江山的人,没有一个是畏惧战斗的,江盛自然也不例外。
等大军出发那一日,江易周站在墙头上,身边是数日不曾现于人前的江易雅。
江易雅经过这几日的保养,脸色好看了许多,甚至身上都有点儿肉了,江易周之前还看见江易雅手臂上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再也不是十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苏破玉拉着江易雅锻炼,还是有些效果的,尤其白竹还能帮忙用药膳温养江易雅的身体,双管齐下,见效甚快。
“父亲这一去,等回来的时候,可就要变天了。”
扶着城墙,江易雅低头看着城门口的大部队,在众多人中,一眼看见了江盛,江盛身穿盔甲,身后还有红布披风,想低调都不行。
江易周记得江盛今年四十五,还是四十六?反正就是不算太大,放在现代,还是壮年,不过在古代,民间大把大把活不到四十的人。
也就是江盛身处钟鸣鼎食之家,寿命才会比较长,在五十知天命的如今,活到这个岁数,也算不错了。
真要是死了,江易周想,那也算是寿终就寝。
“变吧,早就该变变了。大姐人呢?”
“在城外,带了三百兵走,人少的话,不太好行事。”江易雅低声跟江易周说道,“只是可恨……”
“没什么事,都不是问题。”江易周没让江易雅将话说完,而是出言打断了她。
江易雅是要说,没想到那群人最后还商量着,又添上了一个将领,现在去往京城的长州将领有二,谢叶瑶要对江盛动些手脚,难度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江易周觉得,不管去几个长州将领,结果都一样,人都是只有一条命,只需一个不小心,有心算无心,就能将那条命算计在手里,不是吗?
大军开拔之时,长州众人均心神荡漾,觉得此去要改天换地,等大军走了三日后,人们都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全都冷静了。
改天换地哪儿有那么简单啊,风险与机遇并存,还是希望江盛能好好回来吧,不然这长州,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
江盛走的时候带走了许九娘,州牧府的后院安静了不少,江易雅还是和往常一样,跟着于秋月去见长州的贵妇们,没事儿还要见几个公子一面,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一切都很是平静,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少有人知。
桃园巷是长州一条坐落在城北的巷子,这条巷子里住着三十几家,大多是熟悉的面孔,十几年的老邻居了。
之前长州被攻陷,他们也没搬走,因为桃园巷里弯弯绕绕极多,不熟悉的人进来,很容易就被绕晕了,再加上这边是有名的贫困巷子,乱贼攻入长州,都绕着这里走,以免沾上此处的穷酸气。
长州被收回后,桃园巷倒是成了个炙手可热之地,乱贼不光顾的地方,损失较小,别人觉得更为安全,外地人更愿意租住这里的房子。
于是这三十几家老邻居,逐渐认不清桃园巷里的人,都是谁了。
全都是陌生人,他们赚了钱后,自己也不常住此地了。
住在最里头那一家,是去年搬来的,家中常年有个孩子在这儿住着,配了一个老婆子,还有几个丫鬟仆从,总共不足十口人,放在长州,也算是个大户。
邻居之前看见,有马车停在那一户门前,上下马车的是个健壮的男子,蒙着脸,看不清面貌。
认为那一家可能是跑镖的镖师。
今日,那一家门前又停了个马车,比之前过来的马车要更大,更豪华一些。
从上头下来了一个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头上戴着珍珠发饰,梳着长辫子,是个未婚的女子。
没见识的邻居快步离开,觉得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敢多看,怕被人误会,被家丁仆从暴打。
有见识的则跑得更快,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这样打扮的,多半是哪个世家大族里的丫鬟,能穿这样的好料子,更不能随便得罪。
“小秦将军怎么还不下车?难不成是近乡情更怯?”
诗琴转身,看向落下的车帘,嘴角的笑容与江易周威胁人时,如出一辙。
车厢里,秦翎端坐其中,他握了握拳头,身上软弱无力,只能勉强挺直腰背。
他中了毒。
想到这儿,秦翎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医师打扮,麻布素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长着一张好看无害的脸,他当时被人打晕,倒在地上,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时,还以为是得救了。
没想到,她跟那把他打晕的人,是一伙儿的!
秦翎复瞪向那坐在车厢一角的女子,女子手上抱剑,杀气逼人,是绝世的剑客,是锋利的杀器。
第079章 舆图
苏破玉面对秦翎的怒瞪,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个弱不禁风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在意的。
“小秦将军,怎么还不下来?”
在车外的诗琴有些不耐烦了, 她能感觉到那些路过的人的视线,几乎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些视线里,大多是惊恐,也有一些愤恨。
惊恐很正常, 愤恨也正常,有害怕高门显贵的人,就有心里仇视高门显贵的人。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小巷子里, 她很是不习惯。
所以尽快将事情办妥,离开为妙,也省得时间长了, 夜长梦多, 再出其他变故。
秦翎从车上, 不情不愿地下来了,他脚步虚浮地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伸手敲响大门,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精壮的看门家丁, 那家丁看见外头的人是秦翎, 很是惊讶。
“还没到日子,郎君你怎么……”
“少废话, 门打开,我们进去。”
秦翎当然知道没到日子, 难道今日是他愿意来此吗?还不是被人威胁!
他本以为靠着许九娘,他以后的日子不说横着走, 也能不愁吃喝,没想到,因为许九娘,现在惹来了杀身之祸。
早知如此,当初他……好吧,再来一次,他还是不可能抵抗对滔天富贵的向往,更不要说,许九娘本人也愿意去追逐一场富贵。
家丁不敢言语,连忙让开路,叫来几个人,将门坎卸了,引着马车入内。
当大门被关上,终于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苏破玉和白竹从车上下来,一左一右跟在秦翎身后,看似是一个比较谦卑的站位,实际上是将秦翎的后路牢牢封锁,不让他有丝毫逃避的可能。
秦翎见此,苦笑连连。
“两位姑娘,我都已经这样了,药不解开,我连一只鸡都杀不了,何必还这样警惕呢?”
秦翎是在隐隐点白竹,让白竹将他身上的药解了,他不想一直如此孱弱。
白竹像是没听见一样,静静站在一旁,倒是苏破玉,眯着眼睛看了秦翎一眼。
秦翎愣是从那一眼里,看见了威胁,此刻他脖子上已经好了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秦翎明白了,他今天算是栽了。
就是不知道,最后他能不能从这场纷争中,留得一条命下来,秦翎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对不起兄长唯一的血脉,然后跟这院子里的下人说,让那下人将小公子抱来。
才三岁多,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就这么被抱到了前院。
那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看上去很喜庆,一双大眼睛随了许九娘,黑亮黑亮的,瞧着像是个比较聪明的模样。
孩子过来后,看见秦翎,便特别亲密地称呼了一句小叔叔。
秦翎眼睛都要红了。
抱住孩子,秦翎没忍住,问道:“有什么事,非要让孩子掺和进去,他今年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后只会姓秦!”
不会姓江,也永远不会姓江!
白竹有些不忍心地别过脸去,她就看不得这种哭哭啼啼的别离场面。
苏破玉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中的剑抽出来半分,而诗琴则是上前一步,伸出手,示意秦翎将孩子给她。
秦翎不自觉用了些力气,即使他身上被下了药,力气也远不是一个幼童能够承* 担的,被抱得生疼的孩子没忍住,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叔叔!叔叔,疼!”
“小秦将军,我家小姐只是想要请秦小公子上门一叙,看小公子可爱,多留几日罢了。若是小秦将军真的那么在意令兄唯一的血脉,不如去求求你的好嫂嫂。”
诗琴被那孩子哭得头疼,笑容冷了三分。
秦翎能感觉到诗琴的不耐烦,他深吸口气,将孩子递了过去。
那孩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看着他的小叔叔,哭得更大声了。
白竹上前,在孩子身上捏了两下,那孩子就控制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秦翎不禁上前半步,一脸心疼。
“总不好让这孩子一直哭着,放心,一个刚断奶的孩子,我们城主不至于做什么,只是希望令嫂能识相些,别总做春秋大梦。”
诗琴冷笑一声,转身离去,院子里的仆从想要拦她,被秦翎呵斥一声,不得不退下。
等马车扬长而去,那已经哭红了眼睛的奶娘受不了,上前拽住秦翎,问他,“郎君将小公子给了谁!那些人是谁!那可是秦家唯一的小公子啊!”
来做奶娘的人,不是普通的奴仆,而是秦家的宗妇,算上去还是秦翎的堂嫂,她怒问秦翎,秦翎也不能随意搪塞。
“是江家的人,嫂子在江家,可能是想孩子了,让孩子过去待一段时间。”
“许九娘那个贱人,她已经另嫁他人,凭什么带走我们秦家的孩子!而且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许九娘的人,秦翎,你要是将小公子弄丢了,你就等着族老们的责罚吧!我去告诉族老们!”
“江家即将飞黄腾达,谁有胆子对付江家!别胡闹了,一切都是他的命!”
秦翎拦住堂嫂,让下人看好她,别让这位旁系的堂嫂坏事。
堂嫂气得破口大骂,骂秦翎是个鼠辈,胆小怯弱,眼睁睁看着兄长唯一的血脉去死,骂得特别难听,连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诗琴三人都能听见。
白竹嘴角微抽,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破玉,又看了看盯着那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诗琴,踌躇开口道:“咱们就这么上门去抢别人的孩子?”
“只是借这孩子一用。”诗琴完全不心虚,理直气壮,好像抢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苏破玉则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孩子,说道:“若此事成了,他安然无恙,若此事成不了,他绝对不能留。”
许九娘乖乖听话,只死一个许九娘,许九娘不好好听话,这孩子就是个祸患。
江盛特别想要一个继承者,如果他十年八年真的生不了儿子,亲父早亡的妾室亲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竞争能力。
江盛如果一直宠爱许九娘,真有可能被许九娘哄着,认了这个小孩,到时候江易周就多了一个对手,而且靠着这孩子,江盛还能再撑个十年八年。
男子六七十还能生孩子,只要江盛“后继有人”,那群人就会一直想着,跟随在江盛身后。
终究是个祸患。
要怪就怪他亲娘许九娘,贪得无厌,一心一意想要去当什么妃子,想要从江盛手里夺权,这是跟江易周抢蛋糕,江易周岂能容得下她。
白竹叹口气,她还是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她原本是救死扶伤,现在已经害了好几个人了。
可这些人又不得不害,争权夺利可不是过家家,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牺牲少部分,成全大部分,牺牲他人,成全自我。
如果你不牺牲别人,在政治场上,你就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想想清江城的子民,若清江城再次回到那群人手里,有多少清江城的孩子,会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别说吃得这样白胖,他们可能会被活活饿死在路边,就好像去年那些流民的孩子。”
诗琴见白竹还是不忍心,冷着脸说道。
白竹去年医治了不少流民,那些流民的惨状,她看在眼里。
比起这个之前没有见过面的孩子,白竹更在乎那些好不容易被她从生死在线拉回来,如今活蹦乱跳的孩子们。
再说了,只要许九娘乖乖听话,与她们里应外合,这孩子也不会有事,不是吗?
当天晚上,白竹就带着孩子往谢叶瑶驻军的方向去了。
孩子送到,一切就开始有序进行。
江易周拿到消息后,跟江易雅说道:“这孩子只是一个后手,许九娘如果够聪明,就该直接和大姐合作,她如果不够聪明,有没有这个孩子,其实都一样。”
江易周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孩子的命,因为那孩子的命很轻,许九娘当初入江盛后宅,就已经放弃了这孩子,想靠一个孩子,扭转许九娘的认知,相当无用。
“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江易雅不解,她之前还真以为江易周要拿一个小孩的命去做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了。
这世道,人命轻贱,就算那孩子是许九娘唯一的儿子,也没分量。
她以为江易周忘了这一点,没想到江易周早就想到了。
因此江易雅就更不明白,为何要费这一番周章了。
“自然是为了告诉许九娘,她在我面前,毫无隐藏,只要我想要,我可以知道她任何事情。”
许九娘一直在隐藏她亲生儿子的下落,从未将她亲生儿子放在人前,秦家也有意将那孩子藏起来,可江易周只来长州没一个月,她就查到了那孩子的下落,还能将那孩子,直接绑了,送到许九娘身前。
这还不足以让许九娘认识到,她如果负隅顽抗,会有什么下场吗?
许九娘想到了这一点,在她看见谢叶瑶手中儿子的长命锁时,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与江易周的斗争中,许九娘完败,她输得彻彻底底。
面对黑夜里,悄悄来见她的谢叶瑶,许九娘脸色灰白,认命一般地问道:“她有什么吩咐,尽管来说吧,无论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做,只求小姐能放妾身母子一马。”
谢叶瑶给了许九娘一张舆图,上面画着虚假的几个藏粮地点。
“等大军回城时,将此图献上,其余不必你再做。”
许九娘手一抖,舆图落在了她脚面上,明明是轻飘飘的图,她却觉得好似有千万斤重。
若真是将此图奉上,日后算账,她安有命在!
谢叶瑶手中上下翻飞着一把匕首,眼神冷漠,显然是在告诉她,若她不做,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祭日。
第080章 粮食
自打京城兵变后, 长州城内的气氛是一日赛过一日紧张。
江盛这个长州州牧都不在城中,更没人能坐镇这一座历经风霜的大城,被江盛留在城中的心腹们, 每日兢兢业业的工作,生怕有一点儿疏忽,就叫自家主公的心血付之东流。
在所有人紧张的工作氛围中,江易周这个每日到府衙打卡一下后,就消失无踪, 成日不是跟着自家姐妹在混各种宴席,与同龄的贵族娘子们游玩,就是跟清江城来的人练武的“闲人”, 当真是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忙得眼睛通红的大人们,看到少主这样悠闲,都想给她找点儿事做了。
这不, 听闻平王伏诛, 新皇登基, 暂且坐稳了皇位,在府衙干活儿的诸位江盛心腹,就凑在一起, 想了个好理由, 将江易周叫到了府衙。
“臣见过少主。”
以前这些江盛的心腹, 都管江易周叫六小姐,现在则改口叫了少主。
可见他们心里已经认为, 目前江盛的唯一继承人就是江易周了。
不管他们心里对一个女子做未来主子有多大的意见,至少表面上, 他们都跟随江盛的想法。
总不能因为江盛没儿子,就不要江盛这个主公了吧。
“免礼, 黄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喊本少主前来?”
江易周对于自己的新称呼,适应的十分良好,等目前的长州长史黄温良行完礼,她才将人叫起,一脸无辜的问。
黄温良今年四十出头,比江盛小几岁,在京城的时候,就跟着江盛做事,一直深得江盛信任。
那位死了的马先生,此前与黄温良地位差不多。
现在姓马的死了,这位姓黄的就上位了,成了江盛最信任之人,此次江盛离开长州,直接将自己的大本营交给了黄温良来看管。
说句实话,江盛和黄温良,那就是过命的好兄弟啊!
黄温良面带笑容,问江易周,“少主近几日可有要事?”
“要事没有,就是陪着我堂姊相亲,前两日刚见过黄长史家的幼子,与我堂姊差了三岁,年纪虽小,为人却很是沉稳,家母很是满意。”
江易周说的堂姊,就是江易雅,她可没说假话,于秋月确实很看重黄温良家的小儿子。
“犬子今年实在是太小了些,怕是不太合适吧。”
黄温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一直没想过和江家联姻。
倒不是他不想和江盛关系更亲近,只是他俩个儿子都不是很合适,大儿子年纪偏大,早已成家,总不好让主公的女儿来做妾室。
小儿子年纪倒是还算相仿,偏偏是个好美色的小子,年纪轻轻就流连青楼,真要是成了江家的女婿,恐怕会惹出大问题来。
“只差三岁而已,先皇和皇后娘娘,可是差了七八岁呢,怎么?黄长史看不上我堂姊啊。”
江易周当然不会想让江易雅和一个名声不好的纨绔子弟联姻,别说联姻,短暂的当一下未婚夫妻都不行。
江易雅上一个未婚夫是平王,就算平王已经死了,那也是皇亲国戚,曾几何时,是无数人心中的未来夫君最好的人选之一,怎么能一下子档次掉下去太多。
她说出此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黄温良的态度。
如果黄温良真的很想努力,成为江盛心中最为重要的那个心腹大臣,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小儿子不合适,那就让大儿子娶,没有正妻的位子,那就让正妻的位子空出来。
这年头使用此类手段,谄媚上级的人,不要太多。
黄温良显然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想法,他的想法,更类似于全然拒绝,完全不想和江盛有任何亲事上的联络。
“臣不敢,只是江州牧家的千金,均是国色天香,说来惭愧,吾小儿实在性情顽劣,配不上江家女啊。”
黄温良抬手用衣袖擦去额角的汗,显然压力很大,今天要是不好好回答,他明天还有命来府衙上值吗?
这个想法过于夸张了,江易周可以随意绑走江固和秦翎一类,却不能对黄温良做什么,黄温良现在是长州的顶梁柱,他要是没了,整个长州官场都会混乱起来。
“黄大人倒是对自己的儿子很是了解,其实我堂姊也没看上你小儿子,你小儿子不过是个无所事事,成日里招猫逗狗,动不动就在青楼一掷千金的纨绔败家子,哪里能比得上我堂姊半分。”
江易周说的这话相当难听,这年头的人都讲究一个委婉,少有如此不给人脸面的。
黄温良这下额角的汗更多了,青筋都鼓了鼓,胸口的起伏变大了不少,显然是生出了几分火气。
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他和江易周也算是认识了一段时间,不管是从清江城那边穿过来的,有关江易周的评价,还是这些日子的共事,都让他意识到,江易周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之前江盛在的时候,江易周一直表现的冲动易怒,好似脑子不太好使一般,当时黄温良还真有些被骗了,他能和江盛混在一起,骨子里和江盛一样,都看不起女子。
但是他没有江盛那么高的身份,他能更快的认清现实。
现在他自问,绝不会再被江易周拿拙劣的演技给骗到了。
想明白后,黄温良大有一种唾面自干的宽容感,笑着表示江易周说什么都对。
江易周真的很佩服这老匹夫的脸皮厚度,这点比江盛强。
然后江易周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被江易周这么一打岔,黄温良忘了要跟江易周说的事,等江易周离开,他才想起来,懊恼不已,觉得自己还是被江易周摆了一套。
而江易周回府后,也有点儿奇怪,那老匹夫叫她过去是要干什么来着?为何最后什么都没说,真是奇怪极了。
江易周转头将此事扔到一边,同江易雅继续说她的打算。
“黄温良和江盛不是一条心,我算是看出来了,江盛把人家当过命兄弟,人家把他当跳板呢。”江易周想着黄温良的表现,觉得黄温良可以争取一下,“我总觉得只要给了那老东西足够的利益,他一定能松口。”
刚刚还喊人家名字,转头又成老东西了。
江易雅知道江易周是不太喜欢黄温良,问道:“你所说的利益,指的是什么呢?他地位上已经是长州长史,在长州说一不二。”
“江盛一死,就不一定了。”
江易周摇摇头,认为黄温良的地位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固,她继续说道:“黄温良其实一直不是江盛心里最重要的人选,只不过因为姓马的死了,江盛找不到第二个人。”
江易雅想起那位马姓不知名人士的死亡真相,抿唇轻笑,“那黄大人岂不是应该谢谢咱们?”
要不是白竹下手,黄温良还没法荣登高位。
“他确实该谢谢咱们。”江易周点点头,认为江易雅说得很对。
江易雅被逗得大笑,“哈哈哈,咱们可真是,恬不知耻啊。”
这话她说得满是笑意,显然是在调侃,并非真觉得她们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江易周耸耸肩,并不在意被说恬不知耻,她还能更不要脸一些。
江盛领大军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好几个势力的兵马,中途不断发生一些摩擦,每次都是江盛大军大胜。
大胜的原因,是江盛麾下出了一个极为能打的将领,随着战事次数的增多,这位小将的名字也逐渐传开了。
谢叶瑶。
这个名字对于不少年轻的诸侯来说,都比较陌生,但是稍微上了一点儿年纪的一方之主,都知道这个名字。
准确来说,是知道这个姓氏。
谢氏,曾经被沈氏皇族给灭门的家族,现在谢家的后人成了江盛的臣子,她还带着一队曾经的镇西军,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一时之间,关于江盛登顶之野心的传闻,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即使江盛为了避风头,甚至没有在刚刚易主的京城多待,他照样还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下的声音无比嘈杂,在人们的口中,江盛好像马上就要登基称帝了。
江盛手底下的人也逐渐浮躁起来,好在江盛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此刻的实力,去征战天下还是有些勉强。
尤其是看到因为大军开拔,而每日疯狂下降的粮草后,江盛过热的头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就在此时,江盛最疼爱的小妾许九娘,给他送上了一张舆图,那舆图上,清楚记载着几处藏匿粮草之地。
许九娘声称,此舆图所记载之地,乃是昔日乱贼们的屯粮点,后来乱贼们死的死散的散,这些地方的粮食没法被带走,应该还有不少剩余。
正好急缺粮食的江盛,立马动心了。
不过他很警惕,没有一下子就带着兵马过去,而是先派出斥候,一波波去查探,发现那些深山老林里,真的有数不清的粮食后,江盛喜出望外。
江盛上了头,因为粮草动了贪心,可他的属下之中,不乏还算冷静之人,劝说他不要前去那些地方,舆图来历不明,很可能是敌人抛出的诱饵。
谢叶瑶也在劝说江盛不要去的人的行列之中。
许九娘闻言,当场请罪,说她献上了假地图,请江盛发落。
一边是咄咄逼人,百般否认阻挠的幕僚,一边是哭得美艳凄惨,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美妾。
江盛心中的天平,逐渐倒向了许九娘。
主要是,他的斥候告诉他,那里真的有粮草。
只要他拿到那些粮草,何愁不能将其他诸侯的兵马,全都打败?或许他还能带着那些粮草,转头杀回京城,入主中原!
越想越激动,江盛一意孤行,非要去那舆图所在之地看看不可了。
第081章 死局
等江盛领着一队兵马离开, 大营之中,只剩下谢叶瑶和另外一个将领了。
许九娘也在,她是随军出征, 江盛不会将她带到一些秘密地点,或者是战场上。
许九娘悄悄到了谢叶瑶的营账,进去后一言不发,直接跪下。
“求将军饶了妾身与妾身小儿,若是能留存我母子二人的性命, 妾身愿当牛做马,为小姐效力!”
东西送上去的那一刻,许九娘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等以后江易周的目的达成,江盛出了差错,首当其冲者便是她这个献上舆图之人。
她必须在此之前, 为自己找到一条活路。
谢叶瑶端坐上位, 厚实的虎皮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
在春日时节, 虎皮应该已经有些热了,可今年冬天格外漫长寒冷,到了春日, 北方依旧不时有寒风凛冽, 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谢叶瑶摇了摇头,“许娘子, 谢某一直以为,娘子是一位聪明人。”
聪明人应该能够明白,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当初城主请娘子好生思量,是娘子一意孤行, 非要与我家城主为敌,今时今日,不过成王败寇。”
当日没有成为朋友,那日后自然就是仇敌,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她们之间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么简单的道理,今日许九娘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江盛如果死了,总得有个人背锅,总不能让江易周出面,承认自己弑父吧。
许九娘身体一颤,明白今日算是白来了。
她咬紧下唇,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以前以为自己跟江易周,是不分上下的敌人,现在她才明白,之前不过是江易周没有认真。
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江易周是靠自己走到一城之主的位子,她手中的权力无比稳固,没有任何人能夺走。
而许九娘,在她选择依附他人的那一刻开始,她手上就没有东西属于自己,任何一夕之间可以轻易得来的东西,都会被人在一夕之间夺去。
“成王败寇,谢将军说得对,是九娘不懂事了,他们从来都瞧不起女子,希望小姐能有朝一日,让那些臭男人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子也是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
许九娘想到自家疼爱儿子,忽视女儿的父母,想到了她那个从来不把她当人看,动辄对她拳打脚踢的第一任丈夫,又想到高兴时对她和颜悦色,不高兴时冷面相待的江盛。
心中对男人的恨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她要给自己一生的不顺,找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找的不错,谢叶瑶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低声回道:“城主会做到这些,日后这天下,终将归于城主之手。”
许九娘眼眸震动,她第一次听见,一个女子的志向是整个天下,是争夺整个天下。
“如此,就恭祝小姐,得偿所愿了。”
许九娘说罢,起身离去,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此处,一切计划顺利进行,江盛找到了藏有粮食的山,顺着山路一直走入山谷,从此江盛以及他所带的三千甲士,就再也没了消息。
等过了半旬,谢叶瑶领兵前去查探,才发现那山谷唯一的入口处,落下了一块巨石。
她立马去通知另外一个将领,那名将领姓安,名为安洛川。
安洛川跟着江盛也有三四年了,去年平乱时,自江盛一众门客里崭露头角,但因年纪不大,仅二十有三,一直不是很得江盛信赖。
此次江盛去找粮食,带的另外一个将领,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安洛川得到谢叶瑶的消息后,立马领兵前往那一处被封住的山谷,看见那巨石,他立马皱紧了眉头,勒紧缰绳。
“谢将军,此处山谷可有第二个出口?”
这巨石想要搬开也太难了,像是两边山坡滚落的巨石,足足有三人高,一整块将山谷入口挡的严严实实。
得将这石头凿成小块,才能看见山谷里面的情况,那不知要凿到何年何月去了。
“已经派人去找出口了,这附近也没有村庄,咱们不熟悉地形,找到的几率不大。”
谢叶瑶抿了抿唇,神情十分凝重,她又说道:“我就说这舆图不靠谱,而今州牧被困,怕不是敌人的阴谋。”
安洛川攥紧了缰绳,之前江盛要去带人看粮食,他和谢叶瑶都极力反对,可无奈江盛实在是太坚定了,身为臣子,如何能左右君主的决定。
“回去将二夫人看好。”
安洛川也觉得可能是敌人的阴谋,第一时间想到了许九娘,若不是许九娘献上舆图,哪儿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
谢叶瑶闻言,欲言又止,等安洛川吩咐的小兵离开,她才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州牧一向疼宠二夫人,若是等州牧回来,知道你我将二夫人视作犯人,恐怕会……”
安洛川见谢叶瑶是真心替他着想,心里一暖,他入江盛帐下以来,就没见过谁对他这么好,其他将领看见他,都嫉妒他的才能,拿他年纪小当借口,排挤他。
或许是因为谢叶瑶是女子,女子在军营之中,也受排挤,安洛川颇有些和谢叶瑶惺惺相惜。
他说道:“谢将军不必多虑,若州牧怪罪,届时便说是小弟所为,与谢将军并无瓜葛。”
“不行,我也在场,此事当为你我二人共同决意,不必多言,哪儿能让你一人担责。”
谢叶瑶一派大气凛然的模样,说得安洛川眼含热泪,恨不得当场喊一声亲姐姐了。
见此,谢叶瑶知道,安洛川绝对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还有什么比两个人一起犯错,更能拉近关系,提高彼此之间的信任呢?
谢叶瑶深谙此道,她以前对付麾下不听话的将领时,都是用这一套,屡试屡爽,安洛川和她手底下那群刺头兵,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其实安洛川本人才能是有的,就是年纪小,以前碰见的人比较少,所以稍微“单纯”了一点儿。
不是大事,以后也用不上他太聪明。
谢叶瑶想着,以后的军功,她肯定要吃大头,剩下的那些,估计会被苏破玉占去,她们俩人麾下的将领也得拿一部分,能留给安洛川的就更没多少了。
这孩子要还是这么傻呵呵的,以后指不定要坐多久的冷板凳。
不过那些跟谢叶瑶都没关系,她管不了那么多。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条入山谷的路,当然找不着,原本的路都被江易周的人给填了,此地原本的村庄被流寇屠杀,知道那些小路的猎户都没了命,更不可能有人带着安洛川的人进入山谷寻人,只能一点点凿开山石。
凿山石头可费了大力气了。
谢叶瑶在带着士兵凿山的时候,一直在想,城主到底是打哪儿听来这么个地方,竟然这么正巧。
江易周是打哪儿听来的呢?
当然是从剧情里,剧情之中,江易雅曾经路过一处山谷,正巧山上泥土被雨水冲刷,路过山谷的时候,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差点儿砸到江易雅所在的车队。
在巨石之下逃出生天的平王,还借此宣扬了一波他正统天子的地位,也就只有真正得天眷顾的天子,才能逃过这么大的巨石。
话很扯淡,但是信的人很多。
现在江盛也躲过了巨石的碾压,可惜他被困在山谷里,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那山谷里,被江易周放了不少毒蛇,还命人提前清过那里的猎物。
那是北方的山谷,和南方不同,北方山谷多山石黄土,水源也有,但稀少,想在那地方找到吃喝,难上加难。
带着三千人在没吃没喝的山谷里度日,江易周都想不到江盛会有多惨。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江易周看了眼天,天边夕阳西下,晕染开一片血红,“火烧云,明天是个大晴天啊。”
希望她爹所在的山谷,也是个大晴天。
江易雅坐在江易周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清茶的香气很是浓郁,她跟在江易周身边久了,也学会了喝这种简单的茶水,而不是那种加一堆佐料的煮茶饼。
“你在等什么?”
“等那头送来信件,请我过去看望‘重病’的父亲。”
“重病?”
江易雅端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一下,她将茶杯放下,疑惑问道:“怎么会是重病?”
她们设的局,杀伤力有多大,她心中最为清楚。
江盛确实有逃脱的可能,但绝无可能活下来,毕竟她们还有谢叶瑶在江盛身边呢。
必要时候,给一个饿得极为虚弱的人下一点点药,就可以送对方上西天了。
“没人敢直接说他死了,放心,咱们的布置不会出错的。”
江易周见江易雅是真急了,哑然失笑,怪她没把话说明白。
江易雅这才松口气,她刚刚都想到江盛活着回来,要怎么再设局杀他了。
最近她去相亲,每每看见那些奇葩男子,她就想到自己之所以要相亲,全都是有赖于江盛的“关怀”,真是越看越气。
而且以前她和江盛相处的时间就不是很多,说实话,与江盛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和江帆的感情好。
江帆死的时候,江易雅是真的伤心。
现在江盛死,江易雅估计只能掉两滴鳄鱼的眼泪了。
当天夜里,有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到了州牧府,当天晚上,州牧府灯火通明,车马和人都被临时调动,天还没亮,浩浩荡荡的车队就往城外走去。
黄温良一马当先,骑马走在车队最前面,而江易周也骑马随后,马车里坐着的是于秋月和江易雅。
她们要去看望“重病”的江盛了。
第082章 猎物
等江易周到的时候, 在营地内一脸悲痛的安洛川告诉她,江盛已经去世许久了。
“等手下的人凿穿石壁进入山谷,州牧他, 州牧他就已经……此事兹事体大,手下不敢妄自处理,只能以重病为借口,请少主与长史前来。”
安洛川现在脸上的悲痛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是他的无措,绝对是真的。
身为随军在外的将领,还就在自家主公身边待着, 结果眼睁睁看着主公被困死在一处山谷内,连同一起死去的,还有数千名士兵, 这事儿放在哪个将领身上都是晴天霹雳。
好在还有谢叶瑶在, 安洛川也不算孤立无援。
江易周看向站在安洛川身后, 同样是一脸悲痛之色的谢叶瑶,在心里默默比了个大拇指,谢叶瑶的演技可真是精湛。
“你是说主公为了些许粮草, 将自己困死在了山谷里?”
黄温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小众了。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开辟一方事业的雄主, 是以这种理由死去。
斥候先前已经探查过山谷,里头确确实实有粮食, 既然有粮食,人是怎么被饿死的?
然后安洛川说了, 人不是饿死的,是渴死的。
如果真的是没有吃的, 有战马在,甚至还有人在,实在不行就杀了吃,可是一口喝的都没有,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一开始,江盛可能是喝过战马的血,后来他喝了人的血,但人是会死的,马也会,更不要说一开始,天降巨石就砸死了不少人。
江盛被困山谷里十五天,找到的时候,人其实还有一口气,可是身体过于虚弱,还没等到医师来救,人就咽了气。
现在那个山谷里就是人间炼狱,红色的血和尸体铺满了一地。
江易周听到这基本已经确定了是谢叶瑶下了手,江盛比她想象中更顽强,在那个没吃没喝的山谷里竟然可以挨半个月,可惜他以为,谢叶瑶是带人来救他的,却不知道谢叶瑶是来取他性命的。
黄温良不敢相信江盛就这么死了,可是现在他即便去查看江盛,也只能看到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往长州送信!”
黄温良激动过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察觉到此件事情中的一些异样。
安洛川连忙解释道:“当初州牧出去的时候,吩咐过我们,不能擅自窥探行踪,所以等我们发现州牧出事,已经过去七八日了。”
算一算时间,发现出出事后,安洛川立马就往长州递了消息,他并没有耽搁几日。
可黄温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跟随江盛多年,在心中一直觉得江盛是他未来的明主,是他认定的主公,他想过江盛可能会在征战中身亡,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江盛会这么轻易死去。
江盛死就死了,长州怎* 么办?他们怎么办?
黄温良一时之间倍感迷茫。
此刻在身边听了全程的江易周站了出来,她问道:“还有谁知道我父亲出事了?”
谢叶瑶说道:“亲眼看见州牧出事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只是这么多天,州牧都没有出面,军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许传闻。”
她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现在江易周开口问话,她立马搭话,此举提醒了陷入悲痛之中的安洛川和黄温良。
他们并不是没有任何选择了,他们还有江氏的少主,江易周身为江氏少主,也非常有能力。
她手下还有心腹大将,谢叶瑶此次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日后必定成就非凡。
黄温良抹去眼中的泪花,同江易周说道:“少主,为了长州和江氏,还请少主早做打算,尽快接替州牧手下的地盘与军马。”
“父亲他刚刚身亡,尸骨未寒,为人子者,只想好生安葬父亲,像这些俗事,我此刻实在是没有心力去想啊!”
江易周长叹一声,刚刚还空无一物的眼睛瞬间呈满泪花,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好像江盛的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身体一颤,踉跄向前,谢叶瑶赶忙上前扶住,有了支撑,江易周突然掩面大哭,苦城随风飘出三里地,凄惨至极。
谢叶瑶垂下头去,以免他人看见自己不住抽动的嘴角,城主,戏有点儿过了啊。
过了吗?江易周并不觉得过。
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她在脑海里已经排练过许多次为江盛哭丧的场景了,现在可算是用上了。
被哭声感染,安洛川和黄温良也哭了起来,只不过他们俩更多是为自己而哭,此前投资全都打了水漂,以后又要重新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能不能得到新主子的认可还未可知,他们是为自己未知的未来而哭。
在这心思各异的哭声之中,江盛的死讯正式传开,江易周将扶灵归家,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平王死后最有能力问鼎天下的一地霸主,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悄无声息。
他们最大的敌人突然就没了,换成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子,一个还未满二十的女子能做什么?这天下岂不近在咫尺。
本来因为江盛强大,不得不低下头做人的那群诸侯,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各地的信件如雪花一般飞往长州,江易周人还没到长州,打着问候旗帜,来打探消息的信件,就已经堆满了她的马车。
看着那厚厚一大沓子信件,江易周不禁笑了出来。
“他们可真是够心急的,焉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往往越是心急的人,越是凉的快。”
江易雅坐在江易周对面,随手拿过几封信拆了起来,展开信纸大致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随后她便撇了撇嘴。
“千篇一律的说辞,演都不演一下,看来他们是真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错了,不是咱们,是我,你看这些信有一封是给黄温良的吗?”
江易周抬起食指,虚空指了指,不屑的态度溢于言表。
江易雅摇摇头,“他们什么意思?觉得黄温良会上位,还是想要再多观望一段日子,他们难道不知道你是清江城的城主吗?”
清江城又不是无名无姓的小城,纵然比不上长州城繁华,也不比这些写信之人的地盘差多少,有的人地盘可能还没有清江城好。
所以他们是怎么有胆子在江易周面前耍花样的?
江易雅不仅摇了摇头,有些人没法登顶高位是有原因的。
她心中江易周真正的对手们,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信纸上。
江易周随手将那一摞信扫到一旁的框里,半路送过来的信确实意图太过明显,演都不带演一下,实在是心思浅薄到了极致,写信的人显得格外愚蠢。
真正能对长州造成威胁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没关系,他们都是前辈,我可要好好跟他们学习学习。大姐呢?父亲遭此大难,总不能稀里胡涂就葬了。”
江易周说话时意有所指,江易雅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一部分她们之前就商量过了,从一开始设下局到如何收场,她们早就已经有了全面的计划。
“她去处理许娘子的事了,山谷之中的事情总要有一个结果,背锅之人光一个许娘子还不够。”
江易雅说到这儿有些奇怪的问道:“所以你到底选定了谁来背锅?”
之前江易周一直没有明说,江易雅到现在都没有猜出来是谁。
“平王已经死了,与江盛有大仇的人还有谁呢?”
江易周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错过了江易雅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湛蓝的晴空。
江易雅手指不禁一颤,随后她不敢置信地皱紧了眉头,“你选了长公主。”
江易周微微颔首。
“为何?长公主并没有登顶的野心?”
“你是在为长公主说话,还是在为李凝香说话?”
江易周一句问话,让江易雅沉默了下来,许久,江易雅才抿了抿唇,开口道:“二者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如果你是为长公主说话,那我只能说你最近毫无长进,甚至对局势的把控能力还退步了,如果你是在为李凝香说话,那就是在杞人忧天。”
“可如果长公主殿下出了事,凝香她肯定会受到牵连,这怎么能算是杞人忧天呢?”
江易雅这样说,意图就很明显了,显然她是在为昔日挚友担心,并没有天真到觉得长公主不会成为威胁。
江易周轻笑一声,“我们不出手,迟早也会有其他人动手,身为沈氏皇族,在大庄大厦将倾的时刻,死亡就是他们的命运。所有的皇族都会死,越是掌权之人,死得越快。”
长公主不会是第一个,在她之前已经有了小皇帝和平王,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绝对是当下众矢之的。
“可我不想对凝香的母亲动手。”
江易雅没有办法承受自己成为挚友的杀母仇人这件事,其他人都可以死,但是长公主不行,李凝香有多重视她母亲,江易雅很清楚。
“可是到时候在世人眼中,她母亲是你的杀父仇人,况且,如果由你我动手,或许长公主死得还能体面些,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还差一个长公主吗?”
江易周丝毫不为其所动,在这场争夺天下的游戏里,所有玩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会因为身份变得特殊。
“易周,如果为了权力就要去杀自己不想杀的人,那和被别人操控人生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金丝雀和鹰都被命运所控,可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当一只鸟笼里的金丝雀,还是去做天地间翱翔的鹰?若你是一只鹰,你就要学会去捕猎,挡在你面前的是猎物,不杀猎物你就会死。你若是只想做金丝雀,你便不需要杀任何人,但你这一辈子就只能仰仗他人鼻息生存,只能吃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