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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戏耍 你愿意与本座对食,本座绝不会亏……

    裴厌辞怎么感觉自己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我会闹肚子, 那也是因为看见你。”他没好气地把手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走进屋里。

    棠溪追随他进屋而转身,手指无意识捻了捻空气。

    他今晚穿着墨绿色镶黑边的广袖长袍, 脸上做旧的青铜狻猊面具将右半边脸遮罩, 古朴而狰狞,与左脸的枯白细腻和红唇形成鲜明对比, 又有一种诡异荒诞的和谐。

    他的左耳戴着一枚累金丝嵌绿宝石瓜果叶耳坠, 随着他的脚步靠近而轻慢摇曳。

    “几日不见, 脾气见长不少啊。”棠溪追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谁能容忍自己时刻被监视。”裴厌辞点燃两盏油灯, 昏暗的光线仍穿不透屋里的大部分阴影, “毋离就快回来了, 你快离开, 回头被人瞧见你夜闯太子府, 陛下就不是该忌惮太子, 而是你了。”

    “你是担心本座,还是担心太子的性命?”

    这说的哪里话, 当然是担心自己了, 谁担心他们啊。

    裴厌辞把火折子吹灭,转身刚要说话, 一个黑影横跨一步, 一只惨白的手撑在他身侧, 将他困在高挑的身形与方桌之间。

    强烈的香味涌入鼻腔,强势占领他的咽喉心肺,甜辣的味道点燃了身体深处隐秘难言的躁动。

    有点热。

    裴厌辞忍不住放缓呼吸, 上身稍稍后仰,抬眼看人。

    棠溪追眸光幽幽,阴森得像月色下矗立在乱葬坡前的青苔墓碑。

    “得知顾九倾出宫时, 立刻想也不想搬回太子府里住,给他当牛做马,怎就没瞧见你对本座如此温顺驯服的时候呢?”

    “千岁不是不让我去你府上暂住么?”裴厌辞嘴角微笑,眸光冷锐。

    他可是记得,当初投靠这人的时候,他态度暧昧,直接把他和毋离赶回了太子府。

    他一只手搭上棠溪追的肩膀,食指悠悠画着圈儿,“千岁说说,太子府好容易解封,我不赶紧住进来,能上哪儿去?”

    “这就不能怪本座派人跟踪你了。”

    “咱们各取所需,除此之外,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裴厌辞眉头下压,气势凛然难侵,指腹摩挲着他的脖颈,在惨白莹润的皮肤之下,能轻易捕捉到血脉急速奔涌的鼓动。

    那是他的命脉。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派人跟踪我。”他暗含警告道。

    “否则?”

    “哪有否则,我何来的本事,能让千岁服软。”裴厌辞漫不经心地调笑道,手指却没有离开他的筋脉皮肤。

    上一次在客栈中的情景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棠溪追忍不住抬手,将裴厌辞额前的碎发往耳后拂去。

    裴厌辞面无表情地侧开脸,避开他的手。

    讨厌他的触碰?

    棠溪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薄情的微笑。

    “你不试试,怎知本座不愿意服这个软?”

    裴厌辞错愕抬眸,不知是因为乍然看见近在鼻尖的狰狞凶煞的半脸面具,还是因为撞见了面具里外黑深诡谲的黑瞳,心跳蓦地错漏了一拍。

    “千岁说笑,何人敢让您服软做低。”

    头顶传来丝丝笑音,喷洒出的气息悉数落在裴厌辞的领口上,香风一溜儿钻进衣缝里,挠得他火热心痒。

    裴厌辞越发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他一把推向眼前的棠溪追,“小的一介仆役,靠太近恐污了千岁。”

    刚碰到胸口,手腕就被人抓住。

    “这时候又知道自称‘小的’了?”棠溪追失笑。

    裴厌辞使劲往外抽离,那只手纹丝不动。

    同为男子,他再一次感觉到彼此间力量的悬殊。

    “你放手!”他的声音夹带着低沉的龙威。

    若在前世,谁敢对他如此大不敬!

    裴厌辞另一只手搭在他垂下的手臂上,想要再次推开他,浑身力气却在棠溪追的目光中慢慢瓦解,反而显得欲拒还迎。

    那是志在必得的目光。

    棠溪追想得到他。

    不是成为他的下属,而是与他欢好。

    明明白白,热烈得几乎要将他浑身点燃。

    裴厌辞察觉到这个时候,心里先是一惊,接着不由失笑。

    棠溪追失神了片刻,问,“你笑甚?”

    裴厌辞真正愉悦的时候,那抹笑十分明媚干净,偃月眸子跳动着细碎柔和的光,连喷洒出的气息都像是空灵的歌谣。

    想让人拥入怀里,揉进骨子里,永远私藏。

    可惜,这抹笑意太短暂,俊逸的脸庞便又换上了完美的伪装。

    “千岁想让我与你对食?”裴厌辞面上浮现出几许惊讶和难为情,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的所有情绪,表情,甚至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如此直白坦荡地说出来,是棠溪追不曾想过的。

    他不禁皱了下眉,“你就没一点耻辱之心?”

    这反应怎么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能被千岁看上,伺候千岁,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裴厌辞道,没被抓着的手再次攀上他的手臂,调戏般地捏了捏。

    这一捏不要紧,平日看着瘦削的身子,手臂肌肉紧实得他都捏不动。

    他眼神亮了亮,没忍住,又捏了几下。

    棠溪追松开他的手,厌嫌地退开一步。

    他出身低贱,残缺之躯,却也最讨厌自甘下贱的污秽之人。

    “你还算拎的清。”他冷笑,“你愿意与本座对食,本座绝不会亏待于你。”

    人性最经不起诱惑。

    他从入宫时就明白了这个道。

    只是稍稍露出些许想法,这人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普通人如此,想要获得权力的人更是如此。

    皇宫里的每一个人,朝廷里的每一个人,裴厌辞和那些人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不介意牺牲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他这个残缺之人都能忍着恶心答应来伺候。

    棠溪追对他的兴趣顿时淡下了不少。

    “千岁说的可是真话?”裴厌辞眼珠子转了转,食指勾着他的腰封,眼尾因方才的激动而染上几许胭脂红,眼波婉转间,更显动人。

    “若今夜陪了一晚,我能得到甚好处?”

    他最厌恶这种满是算计的眼神,肮脏,俗不可耐。

    当初他明明看出来了,这人眼里只有野心和权欲,怎么会有自尊自爱这种东西。

    “你想得到甚?”棠溪追冷笑,“今夜之后,本座会撤了跟踪你的眼线。”

    已经不需要了。

    “只有这个?”

    “你还想要甚?”

    “都跟着千岁了,我若还只是个低贱的仆役,打的岂不是千岁的脸?”

    “你的胃口倒是大。”棠溪追嗤笑。

    “就看千岁想要我在跟前伺候多久了。”裴厌辞道,“不过,解了官奴身份,应该只有陛下尊口才能办到,千岁就算万人之上,也没有这个权力,想想还是算了,不为难千岁了。”

    棠溪追对他的激将法不置可否,道:“本座再派两个人来太子府贴身保护你,日后你要找本座,跟他们说一声。”

    这才是他今晚此行的目的。

    当然,这话让其他人传达也是可以的。

    “多谢千岁。”名义上是保护,谁不晓得还是变相的监视。

    等等,“这安插/你的人手进府里的事情,不会要我来安排吧?”

    “你觉得呢?”

    “……”

    “现在太子打算变卖府里大部分奴仆。”奴仆也是主人的家产,可以随意变卖处置,“至少要走九成人,太子不可能再新买两个人。”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棠溪追才不管这些,“本座身边不养闲人。”

    “都忘了问,太子府内有谁是千岁的人,我回头想法子将他们留下。”

    “这个无须你操心,你只管塞人便是。”

    那就是现在这些人里,没一个是他的人。

    几百个仆役的太子府里,连擅长卧底的扼鹭监细作都渗透不进来,还真不能小瞧了顾九倾。

    门外响起毋离的声音,由远及近。

    “看来不能继续陪督公大人了。”裴厌辞的手松开他的腰带,示意他离开,“督公慢走。”

    棠溪追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今晚陪本座的?”

    就算俗不可耐,他都勉为其难地想过了今晚之后再说。

    “人来了,”裴厌辞意思意思地帮棠溪追被他弄乱的衣裳,“想陪千岁也没办法了。回头我帮千岁安插两个眼线进府里,千岁别再派人监视我了。”

    “行,今日便这般吧,”棠溪追望着他刻意讨好的模样,意兴阑珊道,“他日你若有事要找本座,就让安插进府里的人代为转达。”

    他对裴厌辞兴趣大减,以后也不想主动来找他了。

    “与千岁一起时不就可以说吗?”裴厌辞道,“难道说,我以后都见不到千岁了?”

    棠溪追面色一顿,眼神怀疑地看向他。

    裴厌辞怨妇一般满脸幽怨,怨着怨着,在他的眼神中“扑哧”一声笑出来。

    齿靥生香。

    “怎么了?瞧得人怪不好意思的。”他都演不下去了。

    “你耍本座!”棠溪追磨牙切齿,“还会不好意思?”

    “你不是要我像对待太子那样温顺驯服地对待你吗?”

    “你对顾九倾也是这样?”棠溪追的目光变得冷鸷起来。

    “你觉得呢?”裴厌辞道。

    手一拽,他扯起对方宽大的袖子,踮起脚尖,气息划过他的唇,在嘴角边冰冷的青铜面具上落下一个吻。

    棠溪追呼吸微凝,垂眸看向他。

    一颗刚冷却的心又被扯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地就追随着他的脸庞。

    “你最厌恶的,别人也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来摆脱你。”裴厌辞狡黠一笑。

    所以,不要轻易暴露弱点。

    也永远警惕躁动的心。

    第27章 裁减 若是问毋离和无疏,一个傻的一个……

    “你有何厌恶的?”棠溪追拉住要离开的人。

    裴厌辞问:“你觉得我会直接告诉你?”

    “只要你愿意说。”

    “咱们还没熟到坦诚心扉的地步。”裴厌辞推了推人, “今晚你该走了。”

    毋离要进屋了。

    “你害怕别人撞见你与本座一起?”

    “并不怕。”裴厌辞道,“我要睡了。”

    “那本座便不走了。”棠溪追侧身转了个圈,避开他的手, 直接坐在了桌边。

    裴厌辞:“……”

    “为何每次找你跟偷情似的。”棠溪追靡丽的脸庞闪过淡淡的疑惑。

    裴厌辞跟过去扯他衣袖, “你说你自己,别扯上我。”

    他可没这感觉。

    门“哗啦”一声推开, 毋离站在门口。

    “起太猛, 梦游了。”

    门“哗啦”一声又关上了。

    屋子里, 两人面面相觑。

    裴厌辞追了出去, 身侧飘过一道绿影, 有人更快一步, 直接捂着嘴把人拎着丢回屋里。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 小的上有刚过世的八十老母, 下有马上就结拜的亲弟弟,一大家子等着小的养活, 饶了小的一命吧。”毋离吓得哇哇大叫。

    “闭嘴。”

    话音不大, 其中的嗖嗖凉气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架在毋离脖子上,一声哀嚎生生止在喉头, 化为一声打嗝。

    “就这样子, 晾他也不敢在外头乱说。”棠溪追闲适地坐回位子, 一手架在桌子上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

    毋离求救般看向裴厌辞。

    “都让你快走了,看把他吓的。”裴厌辞叹了口气, 把人从地上扯起来。

    “合着赶本座走就是因为不想吓到他?”棠溪追阴阳怪气道,“是他跟你合作,还是本座与你合作?”

    “他是我兄弟。”

    你只是合作对象。

    棠溪追面色郁郁, 没说话了。

    “已经甚时辰了?”裴厌辞问。

    “差不多、差不多子时了。”毋离嗫嚅着小声道。

    裴厌辞看向某个没点自知之明的人。

    棠溪追只好起身。

    裴厌辞给了毋离一个安心的眼神,耳畔边突然传来一句低声笑音。

    “你答应与本座对食的,别忘了。”

    “喂!”裴厌辞睁大眼睛,奔向窗边,人早已经走了。

    “那老阉儿走了么?”毋离怯怯地上前。

    “走了。”裴厌辞乜了他一眼,“方才当着人家的面儿怎么不叫?”

    就这胆子,也就比针眼大一点。

    “我那是尊重他。”毋离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行,”除了逞口舌之快还能做甚,“你怎去了这般久?”

    “吃撑了正好走走。”毋离从怀里拿出一叠纸,“越先生方才让我过去,他说你不晓得府里人的情况,他写了出来,让你到时候别乱得罪人,着了张怀汝的道儿。”

    “我正打算明日找他说这事呢,”若是问毋离和无疏,一个傻的一个小,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他身边除了越停,还真没人比他更了解府内情况了,“他都过来能把你叫去,怎不顺路直接送来?”

    毋离翻了个白眼,“你忘了,上次你俩还大吵一架了呢,估计还生着气没消。”

    “若是没消,他也不会帮我了。”裴厌辞甩甩手里的纸,“他就是落不下面子见我。”

    看来在客栈那几天,无疏帮他劝好了越停。

    “你说你也是,当初就该让我替了无疏的活儿,让他替我去四处跑腿给你报信,不也就没这桩事情了嘛。他一个小孩下手没轻没重的,也就你敢信他,我当时在整个府里窜,可没把我累死。”毋离打了个呵欠。

    “你怎晓得这不是我故意安排的呢。”

    “甚意思?”毋离呵欠打到一半,没听明白。

    裴厌辞笑笑不说话。

    无疏若只是跑个腿,越停又怎么会气急败坏找上门。

    ————

    允升倒是积极,第二天他就拟好了初步的名单,拿来给裴厌辞过目。

    “裴管事,这个您看看。”他一脸讨好地笑道,双手捧着名单,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齐管事不必如此,咱们都是一样的。”允升姓齐,到了管事级别,他们才有资格用自己的姓。

    “就算是仆役与仆役之间,也哪能一样啊。”允升笑着,脸上每一块肌肉都是谄媚的味道。

    上一次自己刚升管事时,允升带他去茶房,还一副爱搭不的样子,随便应付两句就走了。这回转变这么大的原因,无非是他更加明显地受到顾九倾重视。

    “若是这么说的话,这份名单,该是我拟好呈给齐管事的。”裴厌辞惭愧道,暗暗捧了一下他,“最后竟劳烦齐管事一人全做了,反倒让我得了清闲,实在罪过,改日我请你喝酒。”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裴厌辞暂时还不能堂而皇之地受着,他上头毕竟有张怀汝撑腰,回头这对义父子在顾九倾面前添油加醋告他一状,无端增加麻烦。

    逞一时之快的事情,他不会做。

    至于喝酒,改日的事情,那就是遥遥无期,说个客套话。

    听到这话,允升面色倒是舒缓了不少,“说到底,你我都是为殿下做事,咱们只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才不负殿下的众望。”

    顿了下,他道:“这份名单你看着若无疑义,咱们便按照上面的来。”

    裴厌辞之前都没关注过府里那些下人,昨晚越停提点了一番后,他才大致明白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抱团和斗争。往大了说,有左右政局、改变历史走向的朝廷党派纷争,有后宫间的妃嫔争宠;往小了说,一宅之内,一院之间,主子与主子,下人与下人,都有争斗。

    太子府内虽然只有一位主子,无须站队,但顾九倾对张怀汝和他几个心腹宦官的亲密态度,让底下人有了不同的想法。

    除开被太子和郑家网罗游说而来的幕僚和刺客,府内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仆役,这些人有的想要往上爬,就难免把心思动在张怀汝那些人头上,各种讨好巴结,比如赵管事之流。

    只是宦官残缺之躯到底受人轻视,张怀汝学识不高,顾九倾又常听他的建言,清高的世家幕僚自然瞧不惯,这与某些仆役想法不谋而合。久而久之,他们也抱团起来,彼此间互相提携,隐隐有与张怀汝分庭抗礼的意味。

    允升拟出的名单,两方都有人走,只是与宦官走得近的那些仆役走得更多出许多。

    “齐管事,这份名单,你问过殿下的意思了吗?”裴厌辞问。

    “还没有,近来得见殿下的机会少,你常在殿下跟前走动,若觉着没意见,就把名单呈给殿下过目吧。”

    “殿下的意思,恐怕与这份名单相左,不会同意的。”裴厌辞直截了当地点出来。

    “这是何意?”允升皱眉。

    “殿下刚遭逢幕僚之难,在陛下处死那些已经揪出来的世家子弟后,他又进了一趟宫,回来后殿下便开始着手削减人手。你觉得那次入宫,陛下会与他说甚?”

    允升琢磨了下,摇头笑道:“是我揣摩上意不够多啊。”

    还未揪出的世家弟子伪装的幕僚,以及身份有伪的刺客、死士云云,这次必定不能待在府里,得悉数清干净,否则再被查到,陛下绝不会像这次这般轻易放过。

    所以,这次必定要清除得一干二净,一个不留。

    而不是走几个留几个,剩下一堆人胡乱充数。

    “你改一改吧,增减些人。”允升轻描淡写道,“难怪殿下器重于你,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看来没你把关不行。”

    装,继续装。

    这么明显的事情,久在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怎么可能不晓得,且他背后还有张怀汝,这份名单可能就是他授意拟出的。

    若他对这份名单没意见,允升已经办了事,让他跑腿呈给顾九倾,这无可厚非,等来的就是被顾九倾一顿责骂,这点小事竟然办不好。

    他若像现在指了出来问题所在,允升昨日已经做了那么多,今日合该他来改名单,添加上去的,绝大部分会是幕僚死士那些人。他们想必早就已经收到了风声,被清出府了也不要紧,但与幕僚抱成团的剩在府中的那些仆役,便对他“赶尽杀绝”的做法有了想法。

    这些仆役的想法与毋离那般单纯,不会琢磨上面到底几个意思,只会看到眼前,你裴厌辞把他们交好的人都清出去了,那就是与他们作对,自然对他心怀敌意。

    而被替换下的人,又多数是与宦官交好的人,他和张怀汝之间已有嫌隙,不可能再走得近。

    如此这般,他两头不是人,以后若是要在府里做点甚,只怕举步维艰。

    “这份名单是你精心拟出来的,我怎好去动。”裴厌辞笑道,“府内那些人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想帮忙也没办法。不如这样,你去问问张总管,将身份有异的悉数挑拣出来,直接在这份名单后面添上去。”

    “府上剩下的人太少了,会忙活不过来的,难道还要再买人不成。”允升不赞同道。

    “又有何不可?”

    “多此一举,殿下不可能同意的。”允升暗含指责道,“府内都是老人了,早就熟悉了如何办事,你再买人,浪费时间精力不说,还要从头培养,各院管事也不同意。方才你能指出名单有误,想必对府内一些人也有了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裴管事,你不会只想将事情推脱给我一人做吧?”

    看这架势,是想在顾九倾面前说他不作为了。

    “这么说,你一定要我在这份名单上划掉人了?”

    “是。”允升也不拐弯抹角了。

    裴厌辞提起笔,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将“越停”二字划掉。

    第28章 赚钱 规矩规矩,就是规避掉循规蹈矩的……

    允升皱眉, 看着被划掉的“越停”二字,又看了看裴厌辞。

    “越停出身淮南越氏。”他道,“必须得走你知不知道!”

    “刚才你让我从名单上划名的。”裴厌辞道, 之前他不知道越停出身, 现在知道了。

    “那也不能这样随便。”允升对他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

    这就是义父要让他提防的人?未免肤浅了些。

    一个靠拍须遛马得到殿下侧目的小卒罢了。

    “不是随便划的,他与我交好。”

    “你!”允升诧然, 头一回看到有人把这事直接摊到明面上来说。

    “不赞同我的做法?除了身份有异的, 剩下那些普通仆从, 你是如何将他们的名字添到这份名单里的?”裴厌辞冷笑, “不是根据亲疏远近, 还能因为甚?”

    允升到底年轻, 要脸, 听到他这么说, 怒得满脸通红。

    “你别血口喷人, 我都是秉公办事的!不信你问问府里人,我平日里与谁交好, 他们也都在这份名单里。”

    是啊, 都在上面,裴厌辞就算划掉了, 让他们留在府里, 换上其他人, 这些留下的人也不会感念他的好。

    “齐管事何必动怒,”裴厌辞的话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不管最后谁上这份名单, 都会有不服的人,你我都会得罪人。若要秉公办事,不如直接摊开了给大家看, 谁这几年干活最卖力,谁就留下来,如何?”

    “这也太费时间了,短短几日远远不够,”允升不答应,谁在府里这几年没捞点油水,只是多与少的区别,若是真的秉公办事,大家全玩完,“殿下既然将事情交由我们两个来办,就是让我们直接拟名单,那些人就算有意见,他们奈何不得。”

    “既然我没办法动摇齐管事的想法,那我也只好把这份名单交给殿下了。”裴厌辞道,“我会与殿下说,这都是齐管事你‘秉公办事’的结果。”

    允升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名单,见被他躲过,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何为规矩,还请明示。”裴厌辞拿着名单起身,径直越过他。

    规矩规矩,就是规避掉循规蹈矩的人,制定者的规矩里是不会有被牺牲者的利益的。

    允升见他当真要去见太子,道:“你要查便查,看看你所谓的秉公办事行不行得通!我已经做了要做的,剩下的你要将府里搞得如何一团乱麻,我都不管了。”

    他要撂挑子了。

    裴厌辞等的就是这句话。

    按照张怀汝和允升的规则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被抓着错处,让这些宦官四处宣扬他的不是。不如干脆闹翻了掀桌子,谁也得不到半点好,谁也占不到半点坏。

    “齐管事怎么能不管呢?”裴厌辞又笑笑地看着他,“府里那些真正的幕僚和死士,还得劳你亲自拟写出来,我哪里懂这些。殿下心如明镜,若察觉有错漏的,他哪里肯责怪一个曾经只是端茶小厮的失忆之人头上。”

    不管裴厌辞是不是真的知道那些人身份,只要顾九倾觉得他不知道,那么这上面出了纰漏,都会算在他头上。

    允升嘴角动了动,一声“交给我”说得不情不愿,咬牙切齿。

    “那就请齐管事尽快把名单拟好交给我。”裴厌辞道,“至于剩下要发卖的人员名单,齐管事想掺和,我乐意奉陪,不想掺和也无妨。”

    昨晚他算过,幕僚与刺客那些人在府里只约占十分四,还有将近五成的普通仆役,需要从他手里被发卖出去。

    他首先去了自己的茶房,说了顾九倾下的命令,这事早在昨日府里就传开了,大家人心惶惶,带着生死未卜的忐忑之心,他们问裴厌辞的意思。

    “裴哥,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情分这么深,我们茶房这些人,不可能走吧?”一人问道。

    “这个没办法。”裴厌辞道,“允升管事办事讲究一个公平,你们一个都不走,人家会说我包庇自己的下属。”

    这也是他第一个拿自己管辖的地盘做文章的原因,他对自己人都这样了,别人看见也就没有太多怨言了。

    “我们若走了,以后裴管事你怎么办,谁还帮你做事?”

    “那些阉人就是看不惯咱们,故意使坏让我们走呢,裴管事你千万别听他们的。”

    “对啊,回头跪舔没根的那群玩意儿一个都没走,以后府里真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太子府本来就是阉人掌官,一个府里塞这么多人已是意外。现在是陛下亲自对殿下下令,要打发掉九成人。”

    一群人面色惨白起来。

    天子亲自下令,他们哪里还敢有怨言。

    “除了我和之前暴毙掉的毋参,你们这些人最后只能剩下两人。”裴厌辞道。

    “两个!这也太少了!”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自己商量,到午时初还商量不下来,那就只能我来决定了。”

    说着,裴厌辞去了里间,穷极无聊,四处倒腾了下,从博古架上找出一本茶经,看起来很久没人翻阅,封皮都落灰褪色了。

    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记载着茶的另类做法——泡茶。

    其实也不算很另类,在大陶时,他就喜欢泡茶,茶里不加一点杂物,喝的就是茶的甘甜醇厚,上行下效,随着他登基,泡茶也开始流行起来,取代了煎茶。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泡茶所花费的时间远比其他喝茶方式更短很多。

    看了约莫一刻,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点头哈腰地从走近,小声道:“裴管事,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笑纳。”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二两银子。

    银子这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之前都是用铜钱,这几年各类物品价格越来越贵,富人要想买贵重的东西,身后得带着不少仆人拿铜钱。不知从何时开始,银子就在民间流行起来,官府也开始铸造银子,只是不多。

    二两银子,相当于两吊钱,也就是两千文,差不多他们打杂仆役七个月的俸禄。

    看着小厮谄媚的笑容,这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裴厌辞麻利地收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自然了许多,如释重负般,连连道谢着离开。

    开了个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一人进来,高声说要检举茶房内有人偷奸耍滑不做事,却不住地将手里的银钱往裴厌辞手边的桌上扫去。

    不到一炷香,又有一人左顾右盼地进来。

    半个上午过去,整个茶房七八个人都进来过,裴厌辞收了将近三十两银子。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布袋装着,将名单贴在了茶房门上,潇洒走人。

    众人一瞧,送得最多的两人果然留了下来。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这纯粹就是捞钱啊。”有人骂道,“也太不厚道了。”

    “平日里怎么没瞧出这人这么奸呢。”

    “哎,早知道再多送点了。”也有人后悔莫及。

    下午,裴厌辞又去了允升负责的院子。

    允升负责府内主子衣裳置换和屋内摆件装饰的采买,这可比茶房有钱多了。

    他晃悠了一圈,把自己的意思隐晦地传达给他们,等允升火烧火燎地赶到,想要帮自己的下属说话,他早回到自己院子睡午觉。

    才刚小憩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有人上门了。

    毋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方地接过一个又一个银子,银亮亮的光芒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一个下午过来,裴厌辞已经收了将近三百两银子。

    “我的亲娘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毋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出息。”裴厌辞摇头,把银子放进木箱里锁好,“把嘴角擦擦。”

    毋离忙歪过身子。

    “这算不算不义之财?”他摸摸心口,感觉自己的良心有点痛。

    “你觉得一个仆役仅仅凭借他自己那点子月俸,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

    “也是。”毋离点头,又可惜地拍着大腿,一脸痛心疾首,“这些年在厨房,光顾着捞吃的了。”

    正说着,又有人敲了敲屋门。

    毋离一看,这人不是下午刚来过嘛。

    不会是来讨要银子的吧?

    裴厌辞这银子收的,他都心虚。

    “裴管事,还记得我吗?下午刚来过。”来人笑嘻嘻道,“突然想起来,我手上还有证明我勤劳努力踏实肯干的证据,你一定要秉公办事啊。”

    他把一袋银锞子放在了桌上。

    毋离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眼神发直。

    有了白天的榜样在,都不用裴厌辞一处处走动了,从晚间开始,就不断有人从裴厌辞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直到第二日,第三日。

    裴厌辞收银子都收到手抽筋了。

    毫无例外的,甭管哪个院子,哪个房,谁来求情都不好使,谁给的银子多,谁就留下,简单粗暴,童叟无欺。

    这两日他们都在打探自己院里其他人使了多少银钱,他们当然不会说了。为了求稳,那些人只能咬牙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奉上,有些去了一趟后发觉给的少了,半夜又偷摸着去,裴厌辞想客套两句都没时间,手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清脆的铜板。

    在这些人眼里,反正只要还在府里,赚回这些钱甚至更多,都不是问题。

    当然也有愤愤不平者。

    那会儿才刚第二日,毋离午觉醒来正要去厨房,才刚打开房门,就被一个人撞得原地转了三个圈。

    那人怒气冲冲的样子,一看就是要找裴厌辞算账,毋离眼见不妙,硬生生把往外走的脚步收回,挡在裴厌辞身前。

    “你干嘛?想动手打人?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

    来人满手老茧,年轻的脸庞黢黑,能在养尊处优的府里见到这种人也是难得。

    裴厌辞瞄了眼窗外,院外人影瞳瞳,不少人正在偷偷观望。

    “裴管事,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信不信我叫上一伙人闹到殿下跟前去,看谁得脸!”

    第29章 敲诈 上次在扼鹭监大牢里,似乎没见着……

    “殿下会将这事交给我管, 就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你们一眼。”裴厌辞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年轻人双手紧握成拳,“我去找张总管讨个公道!”

    “张总管难道就不会收银钱了?”裴厌辞笑他的天真。

    他都已经开了这个口子了, 只怕他们的胃口更大, 至今没动静,那是上回他和允升闹翻了, 现在他落不下脸分赃。

    “你也是仆役出身的, 难道不晓得情况?凭甚那些成日喝酒逛青楼的人能留在府里, 我们这些成日辛苦干活的人反而要被打发卖走!”

    年轻人吸吸鼻子, 眼泪在眶里打转, 声如雷洪, “府里说是那么多人, 可干活的就那么几个。我们天天起早贪黑地干, 做得最多, 最累,我手里拿着的月俸是不多, 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现在好了, 因为不贪,拿不出多余的钱, 喂不饱你, 你就要把我们赶走, 这是何道!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院子外传来几声低低的附和,又没看见一完整的人影,全躲在墙后了。

    “王法?区区仆役, 就算被打死,你的主子也不会被责难一句不是,你嘴里的王法, 连你的命都保不住。”裴厌辞云淡风轻地摊手道,“大家这么多年都能从府里各项明目中捞油水,怎么就你老实巴交地只知道埋头苦干,不知道灵活变通。”

    “那些偷殿下银子的二流子难道还有了不成!”

    “那是当然,你见到殿下吭声了吗?殿下不说话,那就是默许。他都赞同了,你一个小小仆役,哪来的胆子去质疑殿下。”

    那人被他这番言论震惊了,好半晌才很恨道:“你跟他们是一路货色,我不跟你们说。我今儿个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把我们这些真正做事干活的人卖了,到时候,我看这府里还有谁给你做事!”

    “你觉得我稀罕你那几个铜板?”裴厌辞笑了,“自己晓得穷酸就行了,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早点好行李,过两日人牙子来了可以直接走了,省得别人说你还们还想死皮赖脸待在这里。”

    年轻人气急,摔门而去。

    他走到院门口,几个老实巴交的同伴正在焦急地等着他的消息。

    裴厌辞从屋子里出来,还在听他们小声商量着要不要去找顾九倾,怎么找。

    他们只是最下等的仆役,哪里有机会能见到人。

    裴厌辞咳嗽了两声,等他从屋门口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没看到人了。

    毋离很是不安,他跟在后面,正要劝几句话,赵管事找上了门,刚好将他俩堵在了院子门口。

    “裴管事,最近很威风啊。”赵管事皮笑肉不笑道。

    “这么巧,赵管事,里边请。”裴厌辞刚要出门的步伐只好停下来,再次往屋里走。

    等进了屋子,两人把屋门一关,赵管事开门见山地问:“这次前院是削减人数最多的,厌辞啊,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

    “幕僚担任的管事基本都在管后院的事情,鲜少在前院走动,殿下招揽的刺客也是以后院护院的名义招揽的,殿下又要一次性削减那么多人,实在没办法。”裴厌辞为他倒了杯茶,“要不,你去与殿下说说,前院少不得人?”

    要是能说,他早就去找顾九倾了,何至于放低身段来找他。

    “你都晓得用银子测真心了,怎么脑筋不懂得稍微变通一下呢。”赵管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道,“此番幕僚他们悉数都得走,那以后这府里,可就都是张总管的天下了,你一下子把他的人发卖了那么多,可不就得罪惨了他。”

    他端起茶杯,给他指了条明路,“之前都是那群书生爱争权,搞得府里乌烟瘴气,大家甚事都不做,净想着为自己捞钱了。你干脆啊,趁着这次清,将以前和那些书生走得近的人统统都发卖了出去,以后府里肯定会清静不少。”

    “赵管事说的在,”裴厌辞笑道,又为他添了杯茶,“张总管似乎看我也不顺眼,这么说,我将他们发卖了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赵管事脸色微变,忙低头喝茶。

    裴厌辞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底浮起一丝冷笑。

    他这动静闹了三四日,银钱收了八千多两。

    宋祺安和方大儒几人七拼八凑了好些时日,也才凑了五千两。

    难怪人都说“宁做富贵门前犬,不争贫户半亩田”。

    允升就算不晓得他收了多少钱,也能知道这是笔只赚不赔的好事。

    自打那日他们俩闹了一顿之后,他和张怀汝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说,现在将他们的人打发得多了,竟然也只是派一个赵管事来。

    允升早早地拟好名单,又在他刁难之际,借机小题大做与他闹翻,表示不再管这事,那演技还不愧是宫里锻炼出来的,将他都瞒了过去。

    等他得罪了府内一通人、弄得里外不是人后,等待他的,不是顾九倾的褒奖,而是与那些人同样的命运——被发卖给人牙子。

    脏活累活他干,下人的怨恨怒火他背,允升他们全程躲在他背后,最终落得个干干净净,府内下人提起来,估计还能称颂一句张总管和允升的好,此时不趁机收拢人心更待何时。

    “张总管怎么可能把你打发走呢,你现在是殿下跟前的红人。”灌下一大口茶,赵管事也镇定了许多,“你呀,就是想太多,这件事情若办到上头的心坎里去,张总管和殿下开心都来不及。”

    红不红,裴厌辞自己难道不晓得么。

    靠着那点子微薄的情分,怎么抵得过与他同甘共苦多年的张怀汝。

    裴厌辞看向赵管事,摇头轻叹道:“实话不相瞒,张总管对我,已有积怨。”

    “这话从何讲起?”赵管事惊讶道。

    “之前的事情你不晓得,”裴厌辞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咱们平日里交好,你就是我叔,我这才跟你说这事,你别与外人说了。”

    赵管事一听,心里更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朝他偏了脑袋,“发生了何事?”

    “张怀汝曾派人将我和毋离绑了,想要沉河,还好我俩命大,这才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他道,“回来之后,张总管怕我报复,就开始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你说说,我是甚身份,他又是甚等身份,我哪里敢说他一句不是,恐怕抱他大腿都来不及。”

    “是这个。”赵管事点点头,“你这想法是好的,就怕张总管他老人家想多了。加上这次,你这般胡闹,回头他在殿下跟前说你借机拢财,有你的好果子吃。”

    “还得请赵管事为我在张总管面前多说说好话。”裴厌辞拉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咱们这样,不都是为了府里以后留下的都是能做事的人嘛。”

    赵管事感觉手心碰到了一块硬疙瘩,收回手时,他在袖子里摸了摸,少说也有十两银子。

    他顿时喜笑眉开,裴厌辞绝口不提这是还他的钱,那么说,这就是额外的“跑腿钱”了。

    “你比以前晓得事不少,我也就不必担心了。”他道,“回头我跟张总管打个招呼,你也就别愁眉苦脸的了。我算是第一批进府的,当初哪里有这么多人,全靠我和他担着事情,起早贪黑地干呢,别说买卖下人,其他事情照样做过,否则,哪里做得上管事。”

    他搬出老资历来说事,暗示自己和张怀汝关系匪浅,但是又没挑明自己会帮裴厌辞,让张怀汝对他的印象改观。

    钱照收,事情办不办的妥另外再说。

    同时,他也是暗示裴厌辞,买卖仆役的事情,他晓得里头的门道。他背后有张怀汝这个靠山,今天就提了这么点小要求,给自己前院的下属多几个留府的名额,这个也得给他办妥了。

    “明白,明白。”裴厌辞附和着笑道,“你在府里就爱扶持小辈,不说别的,单我一个就承你颇多照拂,就算叫你一声‘叔’也不为过。赵叔今日有事让我做,我哪里有拒绝的道。”

    赵管事放下心来,起身笑道:“果然啊,人还是得上进,这当了管事,说话就不一样了。”

    裴厌辞将他迎到门口,又送上二斤茶叶,道:“我这里你放心,就是齐管事那边,还请叔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赵管事掂量了下手里的茶叶,要出门的脚步一顿,道,“上次在扼鹭监大牢里,似乎没见着你。”

    裴厌辞疑惑地看着他。

    “那么多间牢房,没跟你挨着关呢。”

    “那倒也是。”赵管事又似乎想起来了甚,“上次殿下遭难的那天晚上,你似乎有出门过,不慎给我撞见了,你还说是如厕。”

    “叔想说甚呢?”裴厌辞脸上带笑,看他的目光却已泛冷。

    “我哪里想说甚,你说你。就闲聊,瞎扯几句,别太上心啊。”赵管事呵呵笑道,“就说从牢里出来后,我都还惦记着你脑袋的伤还未好全,怕你在里头遭了罪不肯与我说。只是问了一圈人,都没印象跟你同在一间、或者挨着隔壁间待过,你说奇怪不奇怪。”

    说到最后,赵管事脸上的笑意泛着冷锐的光。

    裴厌辞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心中有鬼的应该是他,赵管事反被看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30章 诡辩 明明是你光明正大地贪墨银两,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 赵管事想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不可能,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

    发现这个端倪后,他还没想好怎么做, 这不, 还是裴厌辞争气,才几天时间, 就给他想出了办法, 解决了他的烦恼。

    他的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假装轻松道:“你还年轻, 有些事情不知轻重, 还好是被我发现了端倪。我晓得你肯定是一心为殿下好, 但若被有心人察觉, 添油加醋往殿下跟前胡乱瞎扯一通, 殿下想相信你都难, 你说是不是?”

    “叔是那个有心人吗?”裴厌辞偃月眸子望着他。

    “哪可能啊,”赵管事打着哈哈道, “以后你是殿下跟前的红人, 我也跟着沾光不是,当初果然没在张总管跟前错荐你。改日我这手头紧了, 还盼着你接济一二。”

    他又搬出了自己对裴厌辞的恩情来, 好让他妥协让步。

    “自然不会忘了叔, 等我这头忙完了就行,叔叔只管等好消息。”裴厌辞道,“我的事情, 还请叔也帮帮忙。”

    “那是自然。”赵管事见他又提起央自己帮忙的事情,心中不由畅快了些,只道方才不过是饭后在他屋子里久坐, 把胃压着了,这才感觉到胸闷难受,一阵心悸。

    裴厌辞又送了他一段路,直到路口,赵管事回他自己的屋子,他往另一条大路走去。

    被三番五次地耽搁,等他到顾九倾所在的主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张怀汝如今还在养伤,他的义子暂时替了他的活儿,见到来人是他,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不是裴管事么,难得没忙着‘卖官鬻爵’,我还以为你眼里早就已经没殿下了。”

    “齐管事,你的名单还未给我,”裴厌辞没他的阴阳怪气,“我这里的名单已经准备妥当,回头殿下责怪起来,你最好有借口。”

    “你今日拿着这份名单进去,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还得另说。”允升冷笑。

    “齐管事只管让人奉茶便是。”哪来这么多话,唧唧歪歪聒噪得慌。

    阉人和阉人之间,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裴厌辞想起棠溪追应阳怪气的样子,以及上回离开时他最后留下的话。

    自己何时答应了要与他对食的,他可不承认。

    随着脚步迈入里面正堂,他将那个恼人的话语从脑海里清走,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殿下。”他行了个礼,将手中好的发卖名单和留府仆役恭敬地呈递上去。

    顾九倾端正坐着,认真地将名单从头翻到尾,放在面前的长条几上,问:“你是如何确定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的?”

    他明显是听到了风声,加上允升这两日不可能不在他面前上眼药,能几天时间完全不管他将府里折腾得如何鸡飞狗跳,直到现在还心平气和地问他,这有些出乎裴厌辞的意料。

    看来,自己在顾九倾心里的分量,也不是如他想的那般轻如鸿毛。

    “留下来的,都是给小的钱给最多的。”裴厌辞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一共八千五百六十八两,殿下要吗?”

    顾九倾眼角抽了抽,他就算再穷,也不可能要下属的钱。

    “你倒是直白,光明正大地贪墨,也光明正大地将赃款与本宫说。”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无言怒意,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府里何事能瞒得过殿下呢?遮遮掩掩反倒觉得小的别有所图。小的只不过是将他们从殿下这里贪来的银两重新还给殿下罢了。”

    这话不假,他从未见过有人将贪墨贿赂一事做得让全部人都知晓,是以他听说了允升的话后,反而觉得这背后别有深意,也就放任不管了。

    “你还留着那些人做甚?本宫难道还要继续留着一群蠹虫吗?”他阴沉道“谁没给你送银子的,将他们留下来。”

    “这就要看殿下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了。”

    裴厌辞道:“自古以来,我们为何称颂圣贤之人?因为那些人品性高尚,寥寥无几。殿下现在府中冒出这么多‘圣贤’的下人,难道是因为受到殿下行为的感召?

    “我们都是普通人,总有七情六欲。那些拿不出银子贿赂小的的人,他们是在埋头苦干,不是巧舌如簧、得人欢心之人,但他们不是不去贪,而是没胆子贪,没能力贪了银子后还不留首尾,被人发现。

    而这些能贪、想贪的人,一则说明他们能说会道脑子活泛,消息渠道多,好交友;二来他们办事积极,会来事,否则张总管和其他大管事也不可能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们,纵容他们去将殿下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如此有能力有手段人脉还广的人,岂非殿下最需要的人才?”

    顾九倾都要被他一番颠倒黑白的诡辩气笑了,“本宫怎么不知自己需要那些比本宫还阔绰的人。”

    裴厌辞仿若未觉,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其实小的觉得,殿下私底下招揽那些幕僚,还将他们伪装成仆役进府,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招。”

    这话成功让顾九倾的脸阴沉了三分。

    “人无高低贵贱、能力优劣之分,只要将他放在合适的位子上,都能发挥到最大的用处。”裴厌辞道,这也是他一直奉行的真,“只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缺乏一个伯乐——一个能恰当使用他们的人。”

    顾九倾眉间略带沉思。

    “那些世家子弟身份敏/感,而身怀绝技的刺客身上多少带着人命,于殿下的名声毫无益处,就说这次……”裴厌辞恰如其分地闭嘴,没有揭开顾九倾的伤疤,“那些管事仆役,婆子丫鬟,他们能进府里,未尝不是一众仆役之中能力出众者,只是他们见识有限,眼界受阻,这才看起来只晓得东家长西家短,一副粗鄙不堪的样子。但是,作为受殿下驱使做事的人,他们不需要晓得上面的意思,只需要足够听话,奉命行事,这便足够了。”

    “你这话倒是新鲜。”顾九倾寒凉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冷蔑,却是神思凝重地在飞快地思索着甚。

    “小的挑选出来的人,个个脑子灵活,又会办事,比那些只会埋头苦干、一根筋死倔的人要好得多,殿下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卖身契都握在你的手上,他们难道还能背叛了你不成。”

    顾九倾终于重新舒展了眉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指着他道:“你呀,本宫从未见过如此一张巧嘴。明明是你光明正大地贪墨银两,合该狠狠罚你一番才是,如今却成功地说动了本宫。”

    “小的拿他们的银两,那是顺带的,最关键的还是为殿下网罗得心应手的手下才是。”裴厌辞笑着道,“正是因为跟着殿下,才有小的一口肉汤喝啊。”

    他这番话大俗大雅,既说到顾九倾的心坎里,又恰当地显示出他身为仆役应该有的略显粗陋质朴的语言,让顾九倾对他的身份没产生多少怀疑。

    顾九倾也不纠结裴厌辞贪墨的事情了,这些银两,就当这次发卖仆役的好处费了,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后,将门外的允升叫了进来。

    “厌辞那边的名单准备好了,那些幕僚和死士名单,你准备得如何了?”

    允升见顾九倾一脸神色如常,暗暗瞄了眼裴厌辞,按捺下纳闷之色,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回道:“已经拟好了,正想给殿下过目。”

    裴厌辞开门收受贿赂一事府里上下全都晓得,这一向是太子最厌恶的事情,怎么这回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篇了。

    “为了防止泄密,这事之前一直由张总管亲自经手,鞠躬尽瘁,不假他人,奴才想帮忙都无法。”他的眼角凝出泪光,“如今他被扼鹭监要去了半条命,身上没一块好肉,前日半夜都只剩出气了,还是拿殿下送的人参硬灌了一碗,这才有所好转,醒来后第一时间还牵挂着殿下的事情。”

    “你也要学着接手张怀汝手头的一些事情,为你义父分担一二了。他都这样了,几个名字的事情,你还劳累他做甚。”

    允升连忙称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朝裴厌辞丢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想趁着义父重病之时顶替他们,痴人说梦。

    只要有义父在,殿下永远都更看重他们。

    顾九倾随意翻了翻名册,放回到长条桌上,“东宫属官近日要来府上述职。”

    允升和裴厌辞齐齐抬头。

    “殿下,这么说,陛下同意您跟官员往来了?”允升简直不敢相信,惊喜地叫了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啊,殿下与张总管这几年的筹谋总算没有白费。”

    顾九倾没说话,只是面色温和地看着裴厌辞。

    “恭喜殿下,因祸得福。”裴厌辞浅笑抬眸,随口应和了一句。

    灯火辉煌的大殿内,玉莹灵濯的脸庞显得那么谧宁,温柔。

    只要他唤一声“厌辞”,这人永远在他的跟前身后,陪着他面对所有刀光剑影。

    顾九倾一向波澜不惊的冰眸里泛起丝丝涟漪,又在下一刻将难以自禁的情绪尽皆敛藏,潜绕于心间。

    扼鹭监揪出的那些幕僚被处死后,皇帝曾将他又召进了宫里。进宫前,裴厌辞曾精准预示了此行皇帝的目的,更是叮嘱他,在这个关键的当口示弱,要用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比如脸面,比如眼泪。

    他从冷宫中走出,只懂得流泪是软弱,换来的只有那些心性扭曲的宫女太监更多的欺凌。

    他从不知道,眼泪有时候也能成为一种武器。

    一向冷漠如冰的人流了泪,皇帝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定了定神,他强迫自己从裴厌辞身上移开视线,允升还在欢喜地祝贺。

    “张总管还总担心殿下的安危,茶饭难进,眼下形势开始慢慢对殿下有利,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允升不停地提起张怀汝,仿佛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张怀汝的功劳。

    谁说不是呢。

    裴厌辞方才的话无意中提醒了他,府上那些普通仆役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敛财,若无人纵容他们去将自己的钱装进他们的口袋,这次怎么可能吐出来。

    招揽幕僚给他埋下这么大的祸根,三年来他活得如履薄冰,府上下人反而大肆敛财,过得比他这个主子还要快活。

    “你既然心系张怀汝,就将这事与他说了吧。”

    允升笑着拱手告退。

    等人走后,顾九倾道:“厌辞,明日你把牙人叫来前,将府上的账簿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