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信息同步 信息同步
撒穆尔看起来是饿狠了, 连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
等他终于靠在长软椅上时,克莱德才开口问:“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撒穆尔摸着鼓囊囊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差不多十天吧。”
克莱德的眼睛微微瞪大。
雄虫在有水分补给的情况下, 不吃东西能扛一周左右。
亚雌虽然比雄虫体质好一些,但也没法跟雌虫们比, 也就能撑个十一二天。
想到自己刚进门时看到的一地酒瓶,克莱德猜撒穆尔多半是除了酒之外什么也没动。
就算酒能给身体补充点能量,但也和正常的食物无法相提并论, 更何况那么个喝法, 对身体多多少少会有影响。
那么热爱美食的撒穆尔, 竟然差点把自己活活饿死。
克莱德只感觉胸口又酸又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示。
撒穆尔直接岔开了话题:“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交换下彼此手里的信息怎么样?”
克莱德当然赞同。
但没想到,撒穆尔一开口就是爆炸性的消息。
“虫皇准备和米勒克开战。”
克莱德:!?
看他的表情太多震惊, 撒穆尔耸耸肩无所谓道:“谁让爱德华那个老头子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前在皇族插手的情况下,很快就翻出米勒克学院种种不对劲的迹象来。
一开始, 只是发现这次的冰海海族任务是有人刻意为之, 其目的不明。
但米勒克的任务核定标准都很严格,顺着一查就查到了教师身上。
所有担任米勒克教师的虫族, 在最开始都会被仔细调查,必须确定其身份和经历才能进入下一步——教师契约签订。
教师契约条例繁多, 至今也只在大陆上公开了其中的一部分, 更多的细节条例大都依人而定。
但总的来说, 只要不做出任何危害学生和学院本身的事情, 这份契约就没什么实质上的作用,更像是米勒克给教师们开具的一份聘用证明。
这次的事情明显是违反了契约,可米勒克学院再查教师契约的时候, 却只得到了对方已死亡的消息。
虽然,很多虫族对校长爱德华能如此迅速得知调查结果,而对其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但米勒克笃定对方的死亡事实,一时间皇族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米勒克独立于两国而存在,哪怕这事涉及到了尼威尔斯的公爵,皇族也没有权利直接插手接管。
但虽然如此,从其他方面进行干预还是没问题的。
比如,让就读于米勒克的贵族子弟们在学院内收集消息。
贵族的头衔在收买人心时很有用,如果其本身是只雄虫的话,就完全是事半功倍。
没多久,皇族就得知了校长爱德华的一些奇怪行踪。
每次爱德华隐匿踪迹几小时后,身上都会带上股属于雄虫的气息。
一开始谁也没在意,毕竟爱德华这么大年纪了,一直都没有雄主,有些情难自禁也不是不能解。
几个对校长私生活很感兴趣的学生们,本着看乐子的心态去跟踪调查了一番,没想到却发现了一间刻满了禁制精神图的密闭房间。
学生们还调笑着呢,谁能想到那里面不是什么雄虫金丝雀,而是几个形状诡异的虫族。
五只亚雌,一只雄虫。
除这六只还活着的虫族外,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肢体,有的像虫族的,有的却一眼就能看出属于虫兽。
这不是小事,学生们意识到了不对劲,刚想赶紧从那地方逃走,却被爱德华发现了。
于是,那几个学生们自此也下落不明。
学生之一是尼威尔斯一位子爵的次子,虽然只是只非觉醒的亚雌,但亚雌的雌父却是另一位伯爵的独子。
伯爵怒不可遏,和那位子爵的雄虫一起找上了虫皇。
毕竟一开始调查学院信息的事就是虫皇秘密安排下来的,现在出了事,虫皇总不能袖手旁观。
虫皇正好趁机借此为由,要求让米勒克给个说法,如果给不了,他们就要直接搜寻队伍进入学院内。
当时很多虫族纷纷指责虫皇做得太过,可当皇族的搜寻队真的找到那些被爱德华藏匿起来的虫族和东西时,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克莱德听到这,有些疑惑地问:“可就算这样,也用不着开战吧?”
撒穆尔看着克莱德,语气严肃:“普通情况下当然没必要,但,你知道那六只活着的虫族都是谁吗?”
克莱德不好的预感。
撒穆尔开口了:“你都见过他们。五只亚雌,是在四年前入学第一天上课时,从你和玛尔斯班级里离开的那几个新生。而那只雄虫,是你曾经的责任教师,卡利。”
这个消息如当头一棒,让克莱德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不仅如此,”撒穆尔揉了揉了胀痛的太阳穴:“那几个亚雌的状态很奇怪,就好像”
他皱了皱眉,努力想了一个形容出来:“好像没有了灵魂一样。”
克莱德一下子就回忆起卡利曾经说的,“精神力是来源于灵魂的力量”这句话。
要是在之前克莱德可能还不会多想,但见过了海底的那处废弃实验室后,克莱德忽然有种荒谬的猜想。
卡利,是不是也在拿虫族做实验?
卡利当年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关于精神力的。
后面那些户外实践活动,据他所说也是为了让他和玛尔斯更好地感受自然元素,还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方法,来模拟不同属性的精神力在身体中所产生的感觉。
那只叫卡利的雄虫,好像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己对精神力的执着。
想到这,克莱德不由得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当年,那五只亚雌是离开了这个班级后就陆陆续续失踪的,而学院的教师们对此一直闭口不谈。
看这情况,有很大可能性是身为校长的爱德华提前就和教师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卡利没多久后撤去了责任教师的身份,也同样下落不明。
难道是从那时起就陆陆续续对那几个亚雌学生下毒手了吗?
可这样一来疑问就更多了。
一开始他们七个新生都分到了同一个班级,为什么他和玛尔斯这么多年了都没事?
当年那五个亚雌,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卡利赶出教室的?难道真的是那一个小小的危机应对能力测试里表现不好吗?
而且,卡利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爱德华、甚至米勒克学院,在当年五个亚雌学生失踪、在这次海族任务上,到底是被利用了,还是他们本身就是谋划者之一?
如果阿贝尔说的是真的,那天夜里在梅里渔村,那个有着米勒克教师印记的虫族,把全身麻痹的自己推入暴雨中的海里,怎么看都是想置他于死地。
但如此大费周折,真的只是想杀他而已吗?
那杀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疑团浮现,让克莱德的脑子都要挤爆了。
撒穆尔叹了口气,拿了一杯家务道具刚做出来的新鲜果汁递给克莱德:“现在你明白了吧。”
克莱德接过,喝了一口。
酸甜的滋味自舌尖滑入喉咙,加过冰的凉爽液体带走了他的一丝烦躁。
学院校长爱德华能做出囚.禁学生和教师这种事,外加这教师还是艾瑞族的雄虫,说不定诺克斯部族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米勒克学院一直是大陆版图上的一块肥肉,既然都要动手,先一步得知了情报的尼威尔斯的虫皇肯定要先下手为强。
这样就算诺克斯部族要来分一杯羹,也只能捡他们尼威尔斯剩下不要的。
尼威尔斯的虫皇宠爱弟弟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这次虫皇就是打着自己弟弟在米勒克任务中失踪的名头,对米勒克宣战。
众虫族们哪怕知道虫皇另有打算,也没法在明面上说什么。
毕竟公爵是真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了。
但现在不一定。
估计就在此时此刻,罗奈尔德公爵已经和他的虫皇兄长见上面了。
罗奈尔德连普通的争端都不喜欢,更何况是战争。
米勒克学院虽然比不上周边两国战力充沛,但那些教师们的实力却是有目共睹。
单一个S级的觉醒者爱德华拉出来,就能在瞬间收割掉大批军队战士的性命。
要是真的打起来,大陆必将生灵涂炭。
克莱德把那杯果汁全倒进嘴里。
他相信罗奈尔德。
这场战争不会发生的。
克莱德在撒穆尔侧面的单人椅上坐着想了一会儿,才忽然看向撒穆尔:“你相信爱德华校长?”
撒穆尔虽然大哭大嚎说要杀了爱德华,又还叫他老头子,但从说话的语气和用词来看,撒穆尔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对方的憎恨厌恶。
克莱德又问:“因为秘密情报?”
因为撒穆尔家族产业涉及范围广的原因,获取的情报要比普通虫族或者一般势力要快上不少,而那些情报所涵盖的范围也非同寻常。
但撒穆尔一直不喜欢谈及那些东西,所以克莱德一直都戏称那为“秘密情报”。
撒穆尔笑起来:“被你发现啦。”
他坐起来,往前弓着身体看向克莱德:“克莱德,你一定要记住,你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
第七十二章 误差 误差
撒穆尔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克莱德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 忽然有了些猜想。
撒穆尔这是时候突然这么说,大概是因为米勒克这次的事情也和他有所关联。
他刚刚所做的一系列猜想里,有一部分就是和当年最开始的七名新生班级有关。
会不会他和玛尔斯并不是没事, 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没有像其余五个亚雌一样“失去灵魂”, 而是能继续维持正常生活。
而这个原因,或许就是解开米勒克学院这次事件的关键。
克莱德没有继续问,他点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撒穆尔会说他能说的东西, 而克莱德不会对此做任何追问。
撒穆尔接过圆形家务道具顶在顶端的盘子,递向克莱德:“吃吗?”
克莱德看了一眼,摇摇头。
撒穆尔捏起一片放在嘴里咬得咔咔响,赞叹道:“你推荐的这种做法真的不错, 就是不太受别的虫族欢迎。”
克莱德看着那盘深紫色的东西,有些无语。
他明明只是把前世油炸土豆片的做法告诉了撒穆尔而已, 谁知道这只亚雌会开发出这么奇怪的味道。
刚入口是酸甜的, 有点像番茄,结果嚼几下后就会变成奶香和辣味的混合体。
而且那辣味经久不散, 随着时间推延会越来越猛烈,能把五感敏锐的雌虫活活吃哭。
到现在为止, 除了撒穆尔之外, 也就只有埃德加尔能接受。
克莱德在脑海里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 才开始说起自暴风雨起的经历。
只是刚开始说, 撒穆尔就头一次这么急切地打断了他。
“不对!”撒穆尔把盘子扔到前面的桌子上,拧紧了眉:“那天晚上没有下雨,只是一直在刮风, 风很大。雨是天刚亮的时候才下的。”
他笃定道:“因为夜里风把窗户吹开了,我起来关过窗户,还顺便看了时间,那会儿你们都睡得很熟,除了我之外谁也没被吵醒。”
“而且,”撒穆尔从长软椅侧方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个录音道具:“发现下雨的是埃德加尔,因为他那天早晨该和玛尔斯一起去抓鱼。”
撒穆尔的话让克莱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随着录音道具里,几只虫族的对话播放下去后,克莱德只感觉一种诡异又荒诞的感觉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克莱德被暴风雨吵醒时,天没亮,四周一片漆黑,而选项面板被触发了。
撒穆尔夜里被风吹开的窗户吵醒,因为风太大,窗户来来回回敲在墙面上,发出的声音太吵。
埃德加尔是之后第一个醒来的,他正准备去叫睡过头的玛尔斯起床,却发现屋外突然下起了暴风雨,那会儿天刚亮。
玛尔斯睡得太熟,被埃德加尔叫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因为克莱德是雄虫,单独睡在一个角落,前面有隔板挡着,一开始谁也没发现他的失踪。
直到玛尔斯清醒了、想去找埃德加尔出门时,路过那边才发现不对。
虽然玛尔斯和埃德加尔都是雌虫,但埃德加尔身体一直有异,不如雌虫强壮、五感也不像一般雌虫那样发达。
所以真要算下来,只有玛尔斯才是他们队伍里感官最敏锐的。
那会儿雨太大,淅淅沥沥打在木质房屋上,要不是玛尔斯说出来,他们根本无法辨认那边没有雄虫的任何动静。
而克莱德这边,却是半夜被暴风雨震下了床。
他醒来后,还专门看过一次湿度和风向监测器,因为那上面除了环境湿度和温度外,还会同时显示当前时间。
想到这,克莱德有些庆幸他一直把监测器放在了公爵给的那个高阶收纳道具里。
克莱德赶紧把那个监测道具掏出来,激活了背部一个小小的法阵后,上面投射出了几组数字。
他指着最下面的数字说:“你看,这是时间,夜里三点,记录下的空气湿度和之前的差别很大,那会儿肯定已经下雨了。”
撒穆尔盯着那组数字,脸色很难看:“但在那之后的三点半,我起来关窗户时并没有下雨,也确实听到了你所在的那个角落有呼吸声。”
但克莱德那会儿已经不在木屋里了。
那撒穆尔听到的呼吸声是谁的?
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的?
一想到当时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和他们共处一室,撒穆尔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克莱德把监测道具放在桌上,和撒穆尔的那个录音道具并排放着。
他们看着这两个冰冷的道具,只觉得周身似乎也罩满了寒意。
沉默了许久,克莱德毫无感情地吐出几个字:“玛尔斯可信吗?”
他曾经在海底就怀疑过一次玛尔斯,现在又不得不再怀疑一次。
这件事太奇怪了。
不管是刮风也好,暴雨也罢,听觉如此敏锐的雌虫玛尔斯,为什么会睡得那么熟?
就连埃德加尔靠近把他拍醒后,都还花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
这真的可能吗?
撒穆尔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一直对玛尔斯的身份有种猜想,但那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想,既无法和家族去核实,也没办法和别人商讨。
撒穆尔犹豫了半天后,才给出了回答:“应该可信。”
见撒穆尔的答案如此含糊,克莱德在一瞬间对玛尔斯的身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但他的智又很快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求知欲按下去。
他转而有了另外一种打算。
于是他道:“我准备回一趟学院。”
撒穆尔震惊又不解:“在这种时候?”
虫皇正对米勒克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起进攻。
这种时候去米勒克,先不说学院会不会开启防御让外部虫族进去,就算进去了,也难免要面临处于冲突中心的可能性。
在撒穆尔看来,无论是从现状分析,还是从克莱德的本身来说,面前的雄虫都没什么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的必要。
但克莱德却坚持道:“既然爱德华校长值得相信的话,我有事想尽快问他。”
米勒克学院有规定,除非有紧急情况,否则校长一般都不能离开学院。
按尼威尔斯虫皇的行为来看,爱德华现在绝对还在学院内。
克莱德有种预感,要是错过现在这种事态混乱的时机的话,之后再去问,校长爱德华多半就不会开口了。
撒穆尔知道克莱德有多固执,明知道说服不对方,但还是抓了抓头发多提一句:“你都和公爵有婚约关系了,后面再用这个身份去问不行吗?”
克莱德摇了摇头:“那样会给公爵带来麻烦的。”
他看向窗户外,确认着外面的天色:“公爵他并不喜欢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做事,大家畏惧他、崇拜他更多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
“所以”克莱德站起来,准备和撒穆尔告别:“我也不想借着他的名义去逼迫米勒克的校长。”
撒穆尔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用放在椅背上的垫子盖上自己的脸:“果然就算是你,陷入恋爱后也会性格大变啊。”
克莱德把那垫子掀起来:“哪儿变了,我明明还和以前一样。”
撒穆尔盯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说:“不一样,要是以前,你不会在乎这些。”
克莱德一愣。
撒穆尔翻了个身,从椅背上滚下来,歪倒在那条长软椅上打了个哈欠:“而且你刚刚甚至都没反驳恋爱的事。”
克莱德把垫子扔过去,对这只异常敏锐的亚雌没了办法。
他举了举手,投降交代:“没错,我和公爵正在恋爱。”
“我就知道,”撒穆尔熟练地接住飞过来的橙色靠垫,挺了一下上半身,把它枕在头下,挥了挥手:“你赶紧去吧,我要抓紧时间睡会儿。”
克莱德离开前找了两瓶药剂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
关门声响起,房间内一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但没过多久,一阵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所外表看上去有些破旧的二层住楼实际上防御性能相当好,那扇门只能由撒穆尔一个人打开。
于是刚睡着撒穆尔被吵醒后,痛苦哀嚎了一声,认命地爬起来去开门。
他边开门边抱怨:“你怎么还会落东西——”
门外的身影高大,几乎把阳光都全挡住了,而雄虫肯定没这种体格。
半迷糊着的撒穆尔一下子就醒了。
他心虚地抬头,对上那双蓝眼睛后讨好地笑道:“您怎么会来这里呀”
金发蓝眼的雌虫压根不吃这套,他把门掰开,直直朝里走。
在看到客厅一片干净整洁后,雌虫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耸动鼻翼,皱起眉看向撒穆尔,声音嘶哑:“这里怎么会有雄虫的味道?”
他走到气息最重的单人椅前,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你把外面的雄虫带回来了?”
撒穆尔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
“没有!没有!”撒穆尔脸红的跟喝过头了一样:“你想哪去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眼看雌虫还要说什么,撒穆尔赶紧坦白:“是克莱德!克莱德来过了!”
第七十三章 试探 试探
然而雌虫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撒穆尔的解释而由阴转晴。
他站在原地想了大半天, 才拍了拍撒穆尔的肩膀:“如果是他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撒穆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了,他蹲下.身, 把自己的头发揉的一团糟。
等他发泄完后,他一抬头, 就见雌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蹲下来了,正用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撒穆尔艰难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不喜欢他,也不打算和任何一只雄虫结婚, 哥哥你就放过我吧。”
他指着楼上:“除了他还有其他两个雌虫会来这儿住呢, 不信你可以去看。”
“这里就是有时候作为队伍休息点用的, ”撒穆尔无比诚恳:“他们都是我在学院的队友,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柯洛恩没再说什么,把撒穆尔从地上拉了起来。
再开口时,是为了说明此次的来意:“先生让我来接你回去。”
一听这话, 撒穆尔的脸上就难掩厌恶:“他们还不死心吗?”
柯洛恩揉了揉撒穆尔的头发,把那蓬乱糟糟的头发弄得像个鸡窝, 只是语气却很温柔:“先生也是没有办法, 家族一直都有这条规定。”
“我知道,我不怪他。”撒穆尔闷闷道。
撒穆尔知道, 他的雌父为了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而因为他的任性, 自去年开始这种压力更是倍增了无数倍。
要不是真的被逼到绝境, 雌父绝对不会让哥哥来找他。
沉默了一会儿, 撒穆尔站起来:“我去洗个澡打一下。”
柯洛恩“嗯”了一声后, 走到长软椅前坐下。
他四处环顾了一下,最后视线停在桌子上那盘深紫色的东西上。
柯洛恩拿起一片闻了闻,确认这是食物后就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促使柯洛恩嚼了两下,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在他的舌尖迸发,其中又带着辣椒的灼热感,而且这辣味后劲还很足。
柯洛恩又嚼了几下,香甜的奶味再次出现中和了一点辣味。
柯洛恩仰头思索。
怎么说呢味道很怪,但又好像有点好吃。
于是柯洛恩一片接一片,没一会儿就把盘子里的深紫色脆片吃完了。
当撒穆尔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哥哥被辣得满脸是汗,在房子里到处找水喝。
虫族能直接喝从水管里引进来的水,但考虑到克莱德这只嫌弃水龙头流出饮用水的雄虫,于是撒穆尔就把出水口做了些改造。
水流会自动经过火系法阵加热。
要是直接打开的话就是普通的常温水,按压后往左拧是沸水,往右会直接泵出经过高阶法阵处过的小颗粒碎冰。
之前克莱德来的时候,家务道具为了给他做饮料就一直用的沸水。
而家务道具为了节省步骤,被撒穆尔设定了是能直接锁定一楼厨房的水温开关的。
而这种锁定只有身为屋主的撒穆尔,和有家务道具管权限的虫族能解开。
克莱德离开后,撒穆尔也没管厨房,现在那出水口好像就还停在沸水的开关上。
柯洛恩估计也是一开水源开关发现那居然是沸水后,就果断放弃了,于是就这么被辣了不知道多久。
撒穆尔站在楼梯上看到对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哥哥像只暴走的怪兽,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嘴里喷出火来。
生怕柯洛恩真的把自己的房子给拆了,撒穆尔赶紧从扶手处跃下去,拿自己的杯子给对方弄了杯冰水。
柯洛恩连灌了十几杯才停下。
撒穆尔给他递纸,担心地问:“你这是吃了什么啊?”
柯洛恩的嗓子被一会儿辣一会儿冰水的弄得更加嘶哑了,他咳了两下:“你放在桌子上的零食。”
撒穆尔回头一看,惊呆了:“你全吃了!?”
那东西吃着的时候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越嚼越辣,吃完停下后更辣,当初连玛尔斯都被那辣劲弄哭过。
撒穆尔从柜子里翻了两颗糖,剥开塞给柯洛恩:“雌虫根本受不了那个味道的,你怎么会吃那么多。”
柯洛恩含着弟弟喂来的糖,声音含糊:“一时没注意。”
折腾了一会儿后,天也快黑了。
等撒穆尔和柯洛恩来到自己的家门口时,暮色已完全降临了拉利阿特城。
银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路边两侧的照明灯光投射在下方经过精心修剪的灌木上,映出一道道昏暗又扭曲的影子。
从马车上下来的撒穆尔,看向眼前那幢如两只展开翅翼的建筑时,心中的烦躁更盛。
站在门前等待的雌虫管家殷切地来迎接,听到动静的几个年长雌虫也走出来打趣打招呼。
撒穆尔端上温顺的笑,一一回应。
本该是轻松惬意的夜晚,但在这属于贵族和商人的功利场里,数不清的算计和试探才刚刚开始
克莱德没费什么功夫就进了米勒克学院。
和他一开始预想的一样。
克莱德的教师们有教师契约,学生们有类似学生身份证明的徽章。
徽章刻有法阵,据说每一个法阵都有不可辨识的微妙区别,以此避免有外来者非法复制。
而徽章和学生本人的精神力、或者血液信息共同录入过防护精神图的阵法里,如果任何一者有差异,就会立刻激活学院的防御机制。
除了每年两次的彻底开放之外,只有在允许范围内的学生和教师能自由出入学院。
克莱德之前就猜想,之前他们接领了海族任务后,自己还一直没回过学院。
而学院多半又以为他已经死了,不会专门费力气去取消他仅一次的回返权限。
更何况撒穆尔之前说的话,他推测学院很大可能性不会彻底封闭学院,毕竟外出还没归来的教师也不少。
万一真的和尼威尔斯打起来,米勒克总不能对在防护之外的教师们见死不救。
事实证明,克莱德猜对了。
他从外出任务特设的通道进入,通过过了身份核实后,坐在等候室里等前来接应的值班教师。
估计是因为临近修整月的原因,又加上是深夜,克莱德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位教师。
克莱德看到对方后也愣住了:“布兰特先生?”
笑意温柔的亚雌快步走向他,抓着他的手道:“小克莱德呀我没想到还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克莱德看见对方有些泛红的眼眶,鼻尖莫名也有些酸胀。
这只比一般亚雌还要娇小可爱的亚雌,其实已经快两百岁了,只是由于其精神力的原因一直看不出来。
克莱德当初知道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不过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入学那年、和对方刚见面时,布兰特就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对待。
十四岁的亚成年崽子,在快两百岁的虫族面前可不就是小孩儿吗。
之后几年,布兰特一直对克莱德多有照顾。
可以说在整个米勒克学院里,除了尤纳先生,除了他的同伴们之外,克莱德最亲近的就是布兰特。
这会儿被对方紧紧握着手,克莱德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还有些颤抖。
克莱德想了想,蹲下来,给了布兰特一个拥抱。
“我回来了,布兰特先生。”
布兰特紧紧地回抱住当年被自己接进学院的雄虫学生,生怕对方只是一个幻影。
没一会儿,布兰特很快就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松开手臂,朝长高了不少的克莱德道:“走吧,我带你去见爱德华。”
“别紧张。”
就在克莱德猜想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小算盘时,走在旁边的布兰特忽然开口:“爱德华只是想知道你当初遇到了什么事而已,不会为难你的。”
克莱德尴尬地笑笑。
但是一会儿他要为难那位雌虫校长了。
夜晚的米勒克学院很安静,春日万物复苏,经过广场时路边的虹草正在月光下呈现出梦幻的彩色光泽。
克莱德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在广场做精神力测试时,那位语出惊人的雄虫教师。
他看了看布兰特,试探着开口:“布兰特先生,你能跟我说说卡利教师的近况吗?”
当年他和玛尔斯被卡利户外课程折腾的时候,布兰特还来围观过他们,也帮卡利说过话,克莱德推测他们应该关系不差。
布兰特诧异地看了克莱德一眼,恍然大悟道:“啊,你已经听说过那件事了啊”
他回过头,看向撒满月光的平整石板。
周围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响起,显得此时太过安静。
克莱德怕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告诉我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
卡利从外表能明显看出是艾瑞族的雄虫,按说只要待在诺克斯部族的领土里就能享受到身为雄虫的特权,没什么必要跑来米勒克当一名教师。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陆上,在尼威尔斯和米勒克都很少见到艾瑞族雄虫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这次还被囚.禁四年之久,期间没有任何虫族向学院询问过他的踪迹,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些说不过去。
第七十四章 学院石板 学院石板
克莱德是出于自身情况才做此询问。
毕竟自己现在身上突然出现了精神力, 再加上之前听到的关于那五个亚雌学生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克莱德这次回学院还想和卡利见上一面。
听克莱德这么说, 布兰特摇摇头:“这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你总会知道, 我只是在想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总会知道?
克莱德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打断布兰特的思路,而是把这事默默记下。
大概是为了和克莱德多说一会儿的原因,布兰特的脚步放慢了, 克莱德也慢下来。
又走了十几米后, 布兰特才说道:“爱德华和卡利不是大家以为的情.人关系, 准确来说,他们应该算一对父子。”
克莱德:?
这个身份转变的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又离谱又害怕的。
布兰特不知道旁边这位看上去乖巧沉稳的雄虫学生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解释:“卡利是爱德华在四十年前捡到的,那会儿那是枚蛋呢。”
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布兰特笑了起来:“那会儿爱德华慌慌张张跑来找我,我还以为他出趟任务就生了枚蛋, 把大家都吓得不行。”
“但是啊”布兰特叹了口气。
“同时失去了雌父和雄父的蛋很难孵化, 就算孵化出来了也会遇上很多问题。更何况,那枚蛋是爱德华在兽潮后救出来的。”
布兰特比划了一下, 拇指和食指之间留出大概一个指节的长度。
“爱德华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有这么大的裂痕了,我们一开始都以为他会死去。”
“还好他活下来了, ”布兰特有些感叹:“但卡利这孩子从孵化开始到十岁以来, 从不不说话,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布兰特停顿了一会儿:“再后面的你从爱德华那知道会比较好, 那些事情不该由我来说。”
他看向克莱德,保证道:“虽然我不知道爱德华是怎么想的,但是把卡利关了这么多年, 肯定是迫于无奈。”
话落,他们停在教师楼前。
布兰特轻轻拍了拍克莱德的手臂:“多相信一点你的教师们吧,他们没你想的那么不可靠。”
被戳破了心思的克莱德有些窘迫。
他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爱德华其实很好说话,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布兰特朝克莱德俏皮地眨眨眼:“如果他不说,你就学小虫崽那样撒撒娇。”
克莱德笑着应下。
怎么弄得像布兰特先生在教他怎么去算计爱德华校长一样。
不过被布兰特这么一弄,克莱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所以当他走进校长室,看见那个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时,心境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主动开口:“好久不见,卡利教师。”
脸上蒙着黑布条的雄虫朝他这边“看”过来,点点头:“是好久不见了。”
说完,他面向坐在书桌后的红发雌虫:“你让我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爱德华揉了揉太阳穴:“卡利,你不能把学生称为‘这个那个’,太没礼貌了。”
“好吧,”卡利的腰背板得笔直,一点都没挨到椅背上,他无所谓道:“你说了算。”
爱德华一噎,就如同克莱尔前世每一个被叛逆期的孩子气到的父母一样,苦恼地唉声叹气。
克莱德找了个位置坐下,而爱德华这时也缓过来了。
他看向克莱德,语气尽可能地温和:“克莱德阁下,能跟我们说说您失踪这段时间的事情吗?”
“当然。”
就在爱德华正准备认真倾听时,又听到这只雄虫学生说了一句:“但我也想从校长那儿了解一些事情,您能如实告诉我吗?”
爱德华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雄虫就冷笑一声:“好啊,说吧,想知道什么?”
克莱德并没为对方的态度而恼怒,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卡利并不好相处。
当年能天天面对卡利一个多月,现在也不可能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不快。
克莱德坦然道:“我想知道卡利教师和那件密闭室的真相,以及以前那位疗愈园药剂师的事情。”
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爱德华和卡利都没什么反应。
但刚说完后半句,卡利就立刻厉声拒绝:“不可能!”
克莱德耸耸肩:“不行就算了,反正我现在是尼威尔斯公爵殿下的雄主。雄主应该有权利让自己的雌虫调查点东西的吧?”
其实克莱德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怎么可能用雄主的身份去胁迫罗奈尔德。
这么说只是想提醒卡利和校长爱德华,这次出事的不只是他而已,还有那位备受虫皇在意的公爵。
要是这两位米勒克的教师不接受的话,下次来问问题的就不是一个深夜造访的学生,而可能是尼威尔斯的军队。
但实际上,这就是个没什么实际效用的威胁而已。
克莱德心里盘算着如果对方还不松口的话要怎么办。
他的内心有些挣扎。
难道真的要像布兰特先生说的那样学幼崽撒娇吗?
然而,爱德华却马上答应了。
这位一头红发的强壮雌虫有些为难:“我们只能告诉您很少的一部分,这是当年尤纳来米勒克和学院签订的契约,要对他的来历保密,谁也无法违背。”
虽然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但克莱德也只能接受。
米勒克的教师契约条例严苛,违背的后果非常严重,克莱德总不能把对方逼向绝路。
双方商量好后,克莱德见卡利和爱德华都没有要签订保密契约的打算,对此克莱德只是抬了抬眉,没有出声询问。
爱德华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往前躬,杵在桌面的上的右手来回摸着自己的胡子,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犹豫。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看向克莱德:“克莱德阁下,您知道米勒克为什么会有入学邀请信吗?”
克莱德不知道这根他们今天要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听说是学院有块石板,每年会出现一些亚成年虫族的名字,那些就是学院的邀请对象。”
爱德华点了下头:“是的,几百年来历任校长都是这么做的。”
这位高大强壮的雌虫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此刻被那双眼睛盯住时,克莱德却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克莱德的直觉向来很准。
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如果让爱德华继续说下去,他可能会被迫进入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
但哪怕克莱德的手指冰凉,他也没有阻止对方。
于是他听见爱德华说:“那些亚成年的虫族们,天生拥有某种能导致异化的特质,如果一不注意”
雌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他们会变成半虫族半虫兽的怪物。”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炸得克莱德一时间没有了反应。
克莱德的喉咙干涩,明明想说什么的,但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爱德华叹了口气:“这件事很难接受,如果您不想再往下听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中止这个话题。”
克莱德的视线凝在地面的石砖上很久,再开口时,他的神情已经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请您继续说吧。”
爱德华和卡利对视了一眼,然后才把本属于米勒克教师的秘密,公布给屋里这只刚成年不久的雄虫。
米勒克学院的地下深处有一块石板,上面是初代校长和他的雌虫们共同绘制的精神图。
那个面积庞大、但线条又异常精细的精神图至今没有虫族能够破解。
每一任学院校长上任时,才会知道这块石板的具体操作方式和用途。
校长必须长年累月地为精神图提供能量支持,这也是为什么米勒克的校长非必要情况外、不能离开学院的原因。
而受到一整年精神力供养的精神图,会在每年三月的第一次新月时闪耀起四色光芒,等到光芒消失的时候,石板上就会出现一些名字。
而这些名字所对应的虫族们,都有可能在某一天发生异化。
于是为了这些虫族本身、也为了大陆的安全,学院会把他们召集至学院,并安排引导教师进行照顾。
只要四年就够了。
从十四岁觉醒精神力开始,但凡到成年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化征兆的虫族,其接下来的一生发生异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为了确保这种可能性,初代校长延长了观察期,并把这个时间定在了两年。
毕竟学生们的生日不可能恰好都是在三月之前,总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引导教师们对所负责的学生进行判断。
所以米勒克学院制定了最低就读六年的规定。
这才是学院学年制的真相,所谓的让学生做任务来回馈学校不过是表面的、让大家能更好接受的由而已。
这仅是对那些会接受米勒克邀请的虫族们,所采取的措施。
而拒绝邀请的虫族们,将交由两国的皇族处。
第七十五章 异化解药 异化解药
听到这, 克莱德已经有了个猜想。
他看向爱德华:“所以当年包括我和玛尔斯在内,再加上那五个亚雌,我们七个都是被学院邀请的学生, 对吗?”
爱德华点点头,承认道:“没错, 当时——”
“当时是我提出的这个建议。”一直没出声的卡利把话截了过去。
卡利摩挲着横放在双腿上的手杖,缓缓诉说道:“我一直想找到能让所有虫族都觉醒精神力的方法。六年前,我偶然得到了一本手札。”
“那东西简直是太有趣了。”
卡利轻笑了一声, 但那条黑布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克莱德说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欣喜还是嘲弄。
“明明我看不见东西, ”卡利面向前方,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但我却能读到手札上面的文字。”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
一个盲人不可能阅读到在普通纸张上、用普通方式书写下的文字,除非,那本手札本来就不寻常。
没有给克莱德插话的机会, 卡利继续说了下去:“那本手札里记录了一些完全算作是渎神的东西,所以在读完后我就马上销毁了。”
“其中之一, 就是关于虫族和虫兽的实验记录。”
卡利的这句话, 让克莱德瞬间想起了海底的那处废弃实验室。
那本手札,会和那个实验室有关系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 克莱德仔细地听着卡利说的每一个字。
据卡利所言,实验记录表明, 某一些虫族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后, 会从零精神力的状态逐渐觉醒。
但觉醒成功的概率低得令人咂舌, 至少在手札记录里没有任何成功的案例。
绝大部分实验体受到刺激后会异化, 身上会长出类似虫兽的组织,血液成分也会和正常虫族有所偏差。
而一旦异化后,这些虫族就有了类似虫兽虫母的号召力, 能指挥命令一些低等级的虫兽个体。
但这种异化同样会对虫族的身体产生严重的影响,随着异化程度加深,虫族会彻底失去智,变成一种虫兽和虫族的混合体。
而那些没异化的虫族,大多会在前期觉醒类似于C级的精神力。
之所以说是“类似”,是因为那种精神力无法被大陆上的任何道具测量,而C级精神力能做到的事并不多,也仅仅是觉醒和未觉醒的差异而已。
手札记录中,唯一一个出现了高阶精神力的实验体能召唤出九米高的泥浆巨人,能维持近四十分钟,评估其精神力等级大约是A级。
但这个实验体在测试的三天之后就死亡,死亡方式是全身鼓胀爆裂,原因不明,据猜测是精神核异常引起的自爆。
那次的突发状况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将整个实验基地夷为平地,但也因此更加确认了其达到了A级精神力的可能性。
后据那些研究者寻根溯源,发现不管是能异化的、还是成功觉醒的虫族,在成年前其身体里都带有一种特殊的成分。
那些研究者们,把这种虫族称作“神选者”。
他们开始大量地搜寻拥有神选者体质的虫族们,并开始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实验,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不知道是这份手札的主人死亡,还是他自己决定停手实验,他在手札最后提出了一个猜想,后面再无文字记录。
而这个猜想,引导了卡利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瞒着校长爱德华,在米勒克学院里建造了一间密闭的实验室。
卡利并不知道米勒克石板的秘密,但也根据手札里的记录制作出了那种能分辨神选者和普通虫族的药剂。
药剂在常温下是雾状,卡利把它和自己的教师袍放在一起,让教师袍上沾染上足够的药剂。
这种药剂对普通虫族毫无反应,但是会附着在神选者体质的虫族身上。
只要通过特殊的精神力运行方式,就能看到那些药剂凝聚的位置。
卡利天生不能视物,但他却通过这样的方式,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
后来,这只雄虫又主动请缨,申请担任责任教师。
由于只有第一年的班级是固定的,从二年级开始,学院都是采用让学生们自主选择课程的模式,所以只有新生们会有责任教师。
一开始,爱德华并没有注意到异常。
直到四年前,他发现卡利班级里的学生,竟然全部都是名字出现在石板上受邀虫族。
这位活了近三百年的雌虫,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但那会儿已经来不及了。
卡利每年在第一节课前都会用各种方式给学生们制造危机感,手札里说最好的刺激条件是濒死感,但卡利有所顾忌就没那么做。
往年从来都无事发生,但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除了身为雄虫的克莱德和雌虫玛尔斯之外,其余五个亚雌竟然全都开始产生了异变。
再三追问下,卡利向爱德华告知了实情。
发生这种事,就算卡利是雄虫,也必定会面临被立刻处死的判决。
爱德华犹豫了。
卡利是他从一枚破损的蛋开始、一点点艰辛养大的孩子,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爱德华还是舍不得把自己的虫崽送上断头台。
于是,身为校长的爱德华开始为卡利善后。
他们把那五个亚雌学生藏起来,不断给他们服用和擦洗药剂,用以延缓异化的速度。
但爱德华不知道这样还能瞒多久。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三年前。
米勒克学院抓到了那只已经半异化的雄虫,瑞安。
有了确切的活体素材,他们没多久就配制出了中止异化的解药。
本来解药是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中止异化,第二阶段是彻底恢复。
但是现在,第二阶段的药剂再也不可能有了。
所以就算异化已经中止,那五位亚雌学生却再也没有办法恢复神智。
他们的肉.体还活着,但却好像失去了灵魂,无法在对外界再产生任何反应。
“我会把事情公布,辞去校长一职,接受应得的审判,但”身材魁梧的雌虫深深弓着腰,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祈求:“能不能请您帮忙隐瞒卡利的事情?”
克莱德明白了,爱德华是准备独自把所有事揽下来。
“我不需要!”卡利猛地站了起来,甚至没顾上掉到地上的那根手杖,急切道:“这全都是我做的事情,不需要你替我承担责任。”
卡利面向爱德华的方向,他平复了下呼吸,再开口时语气平稳又冷淡:“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打算活到精神力枯竭的那一天。”
爱德华把头深深地低下,没有回应,但克莱德却注意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沉默了许久后,克莱德突然问:“调制解药的,是尤纳先生吗?”
房间里的其余两位虫族都没想到克莱德会这么问,爱德华抬起头回答:“是的。”
雌虫的脸上还有着水痕,眼睛通红,听到提及尤纳的名字,他以为雄虫是等得不耐烦了。
于是爱德华揩掉残留着的眼泪,朝克莱德道:“关于您之前问的事情,我只能告诉您,尤纳是为了逃命才来米勒克,救下他时,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克莱德愣了下,随即有些无奈:“我问药剂的原因不是这个,不过还是谢谢您提供的信息。”
虽然卡利的所作所为既违反了大陆两国法律、也没有道德可言,但无论是他的作为还是他的下场,对克莱德来说都和自己无关。
他自诩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只不过是个秉承了人类自私本性的家伙而已。
克莱德问那份解药出自谁手,其实只是为了尤纳先生曾经的那句话。
当时尤纳先生的状态很糟糕,几乎每天都陷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痛呼中,很难有清醒的时候。
然而就在克莱德守最后一次夜的那天,夜里,尤纳却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
克莱德还记得,尤纳先生一边抓着自己的手,一边反复重复着那几个字的情景。
骨瘦如柴的年迈亚雌嘴唇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不断说着:药剂、解药。
直到听见克莱德说“交给我吧”,一直挣扎想要坐起来的亚雌老者,才放松下来、安然地闭上了眼。
克莱德一直以为那些话是尤纳对药剂的执念,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说的就是第二阶段的解药。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话
克莱德看向校长爱德华:“我想看一看那几个亚雌的情况,还有,尤纳先生当年做的第一阶段药剂,也希望您能给我一些。”
话落,克莱德就觉得手臂一紧。
他看过去,是卡利。
这会儿离得近了,克莱德能直观地感受到对方的焦急。
“你知道第二阶段的药剂怎么做!?”卡利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克莱德的手臂:“请救救他们吧。”
克莱德向来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于是毫不留情地把卡利的手拿开。
“我会尽力。”
第七十六章 算计 算计
天将亮时, 克莱德和爱德华才从疗愈园里出来。
克莱德抬头看了看天色,打消了在学院住一晚的念头。
他本以为事情能很快谈妥,但没想到其中牵涉这么复杂, 会直接熬了一个通宵。
既然天都亮了,克莱德就打算直接回公爵府。
爱德华听到后, 原本在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鉴于克莱德现在已婚,又在之前就跟学校提交过在学院外居住的申请,所以学院也不能强求克莱德留下。
克莱德朝教师楼走去, 准备跟布兰特教师打个招呼再离开。
爱德华走在一旁, 忧心忡忡。
如今尼威尔斯和米勒克之间的关系紧张, 再加上那位殿下再也没回过学院,就算身为校长的爱德华也没法确定,这场战争究竟会不会发生。
现在临近修整月,万一真的发生战争, 那些离开了米勒克、又还没来得及回到家乡的学生们,极有可能会遭到战火波及。
曾有教师提议过推迟本年的修整月, 但如果不让学生们离开, 从外界看起来就像米勒克在挟制人质,会更加激化尼威尔斯和米勒克之间的矛盾。
爱德华本想厚着脸皮让克莱德多留两天, 让对方成为一种筹码,迫使那位公爵有所顾忌。
如果可能的话, 让公爵能来一趟米勒克就更好了。
爱德华和虫皇话不投机, 但他之前和公爵打过几次交道, 虽然大陆上传闻公爵生性暴戾, 但是爱德华却觉得公爵要好说话得多。
不论是身为校长,还是大陆顶尖的强者之一,爱德华都不希望战争发生。
然而现在克莱德要离开米勒克, 他却没办法劝说对方留下。
爱德华看着脚下的石板道路,心里有了盘算。
克莱德并不知道这位校长在算计自己。
他看了下学校塔尖的时钟,发现时间还有点早,于是向对方提议:“您介意一起吃个早餐吗?我想向您了解下埃德加尔最近怎么样了。”
之前克莱德在撒穆尔那里打听过,自那次任务后,埃德加尔和玛尔斯返回了米勒克,但撒穆尔不想回那儿,于是后面就没再见过面。
撒穆尔的这处住所没什么人知道,之前也约定过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能使用传讯道具。
这么几个月撒穆尔都没接到过任何传讯,于是也没有主动和学院内的两位队友联系,所以撒穆尔也不清楚他们的情况。
难得回一次学院,克莱德本想亲口和队友们说一下自己生还期间的事情,但却被告知他们都不在学院内。
埃德加尔是校长的直属学徒,离开学院多半是校长的要求,那和校长聊一聊就能知道对方近况。
而至于来历神秘的玛尔斯,克莱德不打算多问。
对于克莱德的邀请,爱德华当然不会拒绝。
餐厅开放时间很早,所以克莱德他们也能及时享用到热腾腾的烤面包。
爱德华先开启了话题。
“埃德加尔非常有潜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后,我会把米勒克校长的位子交给他。”
克莱德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打算。
历任校长的精神力最低也是A级,但就算是A级的那位,也不是普通虫族认知中的A级觉醒者。
更何况,米勒克地下还有个需要常年用精神力滋养的巨大精神图。
按埃德加尔的精神力等级、外加雌虫战斗能力等级来看,都无法胜任这个位置。
爱德华一看克莱德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喝了一口醇苦的咖啡,笑道:“埃德加尔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他真正的力量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克莱德不太明白:“您是知道了什么吗?”
爱德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无法确定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肯定的是,他现在就好比一只蛹,需要一场彻底的蜕变,才能展现出真正的光芒。”
爱德华的话言语不详,克莱德有些摸不着头脑。
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又是游戏的主角,克莱德难免得多关注下。
于是克莱德试探地问:“所以您才频繁地交付给他那么多事情?”
埃德加尔当年和校长签订了学徒契约后,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一系列学院内的文书工作,还有各种杂乱小事,偶尔还要去学院后的沼泽森林帮忙。
好不容易歇下来了,就会被抓去训练场,进行不间断地体能和精神力训练。
克莱德总觉得埃德加尔就像个停不下的车轱辘,忙得几乎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现在看来,是爱德华从一开始就有了把对方当做继任者来培养的念头。
但那会儿埃德加尔只有B级精神力,爱德华就这么肯定对方在十几年后能强大到担任校长一职吗?
克莱德忽然想起了曾经那只雄虫的事情。
他停下切割面包的动作,看向爱德华:“因为他喝过‘神明药剂’,是吗?”
因为克莱德答应会尽力救治那五只亚雌,除了一阶段的解药外,爱德华还给他看了当年调查瑞安那件事时,搜寻到的有关神明药剂的所有信息。
克莱德一看就发现,当年学院告知他们的真相并不完全。
服用神明药剂后,绝大多数的虫族都会立刻身体结构崩溃、像个被摔烂的浆果那样毫无形状,死状凄惨。
而只有很少一部分虫族服用后,能在短时间内提高精神力。
但就算是这些体质特殊的虫族,一旦服用到一定剂量、或者短期服用过量,雄虫亚雌必定会死亡,雌虫的身体机能会大幅度下降,连雄虫都不如。
当年瑞安喝了神明药剂后很快就产生了异变,但埃德加尔也喝过,后面还一次性摄入了过多的剂量,但埃德加尔却在几个月后彻底痊愈了。
从这一点上看,埃德加尔身上必定有着什么,让眼前这位S级的觉醒者能如此笃定他未来的成长。
爱德华闻言一愣,他放下手里的刀叉,坦诚道:“有一部分这个的原因,但”
现在时间太早,餐厅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其他虫族,但爱德华还是把声音压的很低,克莱德要很仔细才能听清。
“自成年那天开始,埃德加尔的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他的精神力变了,现在不是B级,是A级。”
克莱德的双眼倏地瞪圆了。
精神力竟然还能增长?
不是说这东西自从十四岁觉醒后就不会再发生任何变化吗?
但很快,克莱德又意识到,埃德加尔本来就是游戏的主角。
身为主角,身上有什么秘密都不奇怪。
克莱德叹了口气:“从昨晚的谈话开始,您就从没提及过签订保密契约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吧?”
当时克莱德还觉得奇怪,学院精神图和入学邀请信这么重要的事情,却随随便便就跟他说,要是一旦散播出去,无论对于哪方势力都是个大麻烦。
还有卡利的事情,如果他把卡利所作所为告知尼威尔斯的皇族,卡利必定会被判处死罪。
但现在牵涉到埃德加尔就不一样了。
埃德加尔喝过神明药剂、又还是爱德华的直属学徒,同时也是下一任的米勒克校长。
如果克莱德把卡利的事情说出去,皇族就一定能查到那间密闭室里仅剩一个头颅的雄虫身份,到时候埃德加尔也必定会被牵连。
按照两国皇族向来的手段来看,明显不对劲的埃德加尔会面临抓捕监.禁、甚至更可怕的对待。
克莱德是如今尼威尔斯公爵的雄主,又和公爵一起经历了一次生死之险,虫皇绝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克莱德或许会不说,但公爵却不会向自己的兄长全部隐瞒。
虫皇如果继续决定继续追责,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的话,那对米勒克来说才是最糟的。
既然都要袒露事实,不如借公爵之口,把米勒克的一部分真相告知虫皇。
而这一部分真相,就是源于克莱德。
如果签订了保密契约,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就都不能向第三方透露。
可要是什么都不说,难免会更加惹人怀疑。
所以,他们不需要签订保密契约。
把埃德加尔视作同伴的克莱德,一定会无条件保护自己的同伴。
“抱歉,算计了您,”爱德华苦笑了两声:“所以,您把所有的事情推到我身上就好。”
爱德华想的很简单。
现在尼威尔斯虫皇明面上发动战争的由,是为自己下落不明的弟弟报仇。
现在公爵平安归来,这个由就站不住脚了。
而外界并不知道米勒克学院入学邀请对象的真实情况,但两国皇族却都知道其中的端倪。
如果虫皇能得知,那些被藏匿起来的虫族其实都是神选者体质,那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没了攻打米勒克的由。
事情最后,应该会是皇族不了了之,而身为校长的爱德华受到严厉惩处。
卸任校长后,在五十年任期未到之前的余下时间,校长之位将会由学院实力最强大的教师待任。
而这位教师,是布兰特。
第七十七章 承诺 承诺
“您确定这样做好吗?”
克莱德吃完一整块涂满果酱的面包片后, 看向桌对面的红发雌虫:“按照大陆对雄虫的保护条例,您会被处死。”
如果把罪名都安在爱德华头上,爱德华解释不了密闭室里为什么会有一只雄虫, 而那只雄虫还是已经失踪了四年的教师。
就算能解释,甚至由卡利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是双方自愿的, 爱德华也难逃惩处。
克莱德用果酱刀来回翻动着那一小罐红艳艳的果酱:“您有没有想过,其实自我牺牲,并不会让幸存下来的一方幸福。”
克莱德垂着眼帘, 不知道是在说爱德华, 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人。
“这是枷锁、是负担, 会让他们今后的每一天都活在愧疚里,是种无休止的折磨。”
他放下果酱刀,直视着红发雄虫那双棕色的眼睛道:“那天,老师曾特地提醒过我, 在米勒克学院里,只要您想的话, 就能知道其中发生的任何事。”
想起那位脾气古怪、却又非常善良负责的亚雌老者, 克莱德不由得有些怀念。
“当年我们第一次接领生银任务,却倒霉地碰上瑞安的袭击。事件相关者身上的所有东西本该全被送去检验, 但我们队伍里,所有队员的东西都没被动过。
“老师说, 如果不是您的及时指令, 我那个设计粗糙的活物收纳道具, 或许就会被当场打开。”
克莱德回想起因为坠落事件第一次进疗愈园后, 为了那枚虫兽卵小心翼翼、把它藏来藏去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经过昨夜的谈话,克莱德才终于明白了当年那句话的含义。
校长的精神力会通过精神图覆盖至整个学院。
尤其是一年中彻底开放学院的入学日,精神图会高倍率运转。
所以五年前的入学当天, 恐怕从他踏进米勒克学院的那一刻起,身为校长的爱德华就知道他身上有枚虫兽卵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您这么多年都替我隐瞒,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克莱德朝爱德华露出一个微笑:“您帮过我,所以这次我也会帮您。”
太阳逐渐升起,现在还未到春天,万物沉睡,就显得冬日的阳光更加珍贵。
“我会尽力研制出二阶段的异化解药,也会让您活下来。请相信我,并期待着那天吧。”
爱德华看着眼前沐浴在冬日朝阳下的年轻雄虫,有种在同时直视希望和深渊的错觉。
直到窗外传来学生们的交谈声,餐厅也陆陆续续出现了虫族后,爱德华才把视线从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上移开。
他端起半杯冷掉的咖啡,一口饮尽。
冷咖啡少了香气,从舌尖滑过时又苦又涩,但又有一种冬日里才会有的特殊滋味。
爱德华笑了笑,起身朝校长室走去。
路上和他碰面的学生们眼神躲闪,神色尴尬,但爱德华却并不在意。
他一如往常那样对米勒克的学生说早安,直到坐回自己校长室的靠椅上后,才感叹自己真的是上年纪了。
爱德华拿起桌前的一个相框,看着相片上那张蒙着布带的小小脸庞,神情慈爱又温柔。
他一生都未能有过自己的虫崽,那天能在废墟里找到那枚蛋,是爱德华此生觉得最庆幸的事。
他看着蛋孵化,看着卡利从幼年期一点点长大。
他只想着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的虫崽,却没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因此而死,他的卡利会多么难过。
爱德华做了个决定。
他拿出个简易传讯道具,输入某处教师楼的确切地址后,只对着道具说了一句话。
“道格拉斯,来校长室,我有事要和你谈。”
克莱德拿着特别通行的批函走进通向运输虫兽的通道后,引起了不远处几个一年级新生的感叹。
“真好啊,高年级的学生能提前过修整月。”
一个亚雌摆摆手:“别想了,除非成年后马上和雄虫结婚、还要双方同意长期共同居住,否则学院不会给离校批函的。”
旁边的亚雌苦了脸:“长期啊一个月算长了吗?”
“不算吧”另一边的雌虫接话。
“频繁离开返回的话,学院也担心途中出现什么意外。而且还有每年的学院任务要完成,如果路上耽误太久对学生来说也很麻烦。”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出声的另一只雌虫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但刚刚那位,是雄虫啊。”
其余三者一愣。
成年的雄虫居然身边,居然会没有随行的雌虫吗?
最先说话的亚雌哀怨道:“那位雄虫娶了谁呀,这么对待雄主,还不如换我。”
听到他的话,其余的虫族都有些尴尬。
一个还未成年的亚雌说这种话,实在有些太过奔放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不久后,他们知道了那只雄虫的雌君是谁,再看向那只曾经口出狂言的亚雌时,眼里都带着敬佩。
而那时的亚雌又羞又窘,只能扑向自己的朋友们,闹作一团。
不过此时此刻,刚进通道的克莱德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朝放置在通道出口旁的装置里远远地扔进去一枚银币,那只鲨鱼头形状的装置猛地往外蹿了一截后,迅速地把一口利齿合上。
“谢谢惠顾。”
克莱德看着鲨鱼消失后出现的线路图,一边第无数次地吐槽这个诡异的设计。
看好了线路,他算了算时间后,径直朝只行往中心城镇的虫兽走去。
一靠近,克莱德就笑了起来:“是你呀。”
绿色纺锤状的虫兽唰地睁开了一身眼睛,直溜溜地看向克莱德。
克莱德摸了摸它,虫兽享受地闭上身上那一块的眼睛,扭动着身体想往克莱德身上蹭。
克莱德怕它脱离指定位置,只能赶紧多摸了几下安抚它:“这趟就麻烦你送我过去啦。”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这话,体型巨大的运输虫兽朝克莱德眨了眨眼睛,就好像在说:快进来吧。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了缘故,曾经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虫兽,在克莱德眼里总是会透露出些可爱。
怀着对自己审美变异的感叹,克莱德踏进了虫兽空间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一晚上没睡,他实在是太困了。
但毕竟不是熟悉的地方,克莱德只是迷迷糊糊的,没彻底睡熟。
运输虫兽的拓展空间非常平稳,尤其是这种土系属性的虫兽,大多都是钻入地下完成整个运输过程,只会有起点和终点,途中不会停下。
这会儿时间太早,而米勒克学院又不会在平常让外来者或学生随意进出,所以整个虫兽空间里只有克莱德一个虫族。
克莱德仰靠在椅背上,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感觉有谁从他身旁经过。
几年间做任务形成的本能,让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克莱德警惕地环顾了一周,却什么也没发现。
是错觉吗?
正当他开始怀疑自己感觉出现异常的时候,克莱德却发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信封。
为了避免产生压抑,米勒克的所有运输虫兽的空间都是浅色装潢,所以这封信就显得异常刺眼。
克莱德不打算去碰它,连里面写了什么都不好奇。
信封凭空出现已经很诡异了,谁知道碰到会不会出什么事。
克莱德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会到达中心城镇。
他松了口气,还需要待在这里面的时间不剩多久了,也省得他继续提心吊胆下去。
中心城镇到米勒克的距离不算远,地属性的运输虫兽速度最快,大约要两个小时,所以他大概在十点半左右能到中心城镇。
但比较麻烦的就是后半段路程。
公爵府所在的弗洛尔多城在尼威尔斯的最北端,地处偏僻不说,一侧还紧邻着广袤的沼泽森林。
沼泽森林的危险程度放到整片大陆上来看也是最高的。
除了米勒克学院能有足够的实力,能将其一部分清出来作为学生们的试炼场地外,其余部分几乎没有虫族敢贸然靠近。
所以弗洛尔多城算是大陆上最人迹罕至的主城,相比起别的城镇来说交通也更为不便。
克莱德要回那里的话,要么骑马、要么乘坐马车,但无论哪一种都要费上不少时间,估计要夜里才能到公爵府了。
克莱德计划好到中心城镇后先去提前吃顿午饭,然后顺便打包一些路上吃。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克莱德瞥了一眼那个黑色的信封后,直接越过它离开了虫兽空间。
再一次从白色烟囱状的交通枢纽出来时,外面阳光正好,大多数商铺也已经开始营业,人来人往,一幅繁华景象。
克莱德直接选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店。
他刚点好准备在店里吃的和外带打包的餐食,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请问您是克莱德阁下吗?”
克莱德回头,看见是个从没见过面的雌虫。
他回应道:“没错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为他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朝他行礼:“我是弗洛尔多城的驻地兵团团长,前来护送您回城。”
第七十八章 途中 途中
克莱德实在没想到会有人来接他, 本来正掏钱付账的动作都顿住了。
他想了想,问:“很赶时间吗?”
雌虫不明白克莱德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 我没有接到相关指令。”
克莱德点点头,先把手里的钱币放到店长手上, 又拿出两个银币递过去,一边问:“吃雌虫套餐可以吗?”
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雌虫又愣住了,直到克莱德转过身看向他的时候才意识到, 眼前的雄虫是在问自己。
他赶忙答道:“可以的。”
于是克莱德又追加了一份雌虫套餐。
这家店离白塔最近, 餐食品种也比较简单, 名字都是类似于“雌虫套餐”、“快捷套餐”这样的类型,一看就是追求出餐效率的店铺。
克莱德把雌虫叫到一张角落的方桌旁坐下。
雌虫看起来有些局促,克莱德也不忍心看对方这么紧张下去,于是主动开口问对方的名字。
“我叫亚历克斯。”
“那么, 亚历克斯,我能问问是谁让你过来的吗?”赶在对方开口之前, 克莱德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对我使用尊称, 放轻松些。”
亚历克斯说了句“抱歉”,好自己的情绪后, 他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类似于汇报的严肃语气道:“是公爵殿下的命令。”
虽然已经猜到,但从对方口中听到时, 克莱德还是忍不住有些触动。
亚历克斯看他没什么反应, 了然地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克莱德:“殿下说, 您看到这个就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克莱德接过, 发现是粒纽扣。
他疑惑地来回翻转地看了几次,突然在上面感受到一丝属于罗奈尔德的精神力。
也在同一时刻,克莱德忽然想起了这颗纽扣来自于罗奈尔德那件米色衬衫上。
在尼威尔斯, 虫族赠予穿着衣物的纽扣,有类似于调情的暗示意味
就跟前世人类世界里,在桌子底下用脚背去蹭对方的小腿一样。
克莱德:
公爵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胆呢。
克莱德面不改色的把纽扣收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点点头:“我知道了。”
雄虫看上去冷静又淡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那头黑色碎发下,他的耳尖通红一片。
克莱德左手握拳放在唇边抵着,咳了一声:“那我们吃完东西就立刻出发吧。”
亚历克斯应了一声。
正好这时,之前下单的食物都被端上桌了,于是他们就安静又快速地解决起这顿提前了的午饭。
一时间整个餐店内,只有轻微的刀叉和瓷盘触碰声响起。
克莱德虽然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但也没有办法和军人出身的雌虫相比。
亚历克斯很快就解决了放满了大半张桌子的雌虫套餐,在旁边垂眸等了一会儿,克莱德才紧赶慢赶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餐食。
店长非常有眼色地把打包好的外带食物送过来,克莱德朝对方道谢后,朝亚历克斯道:“那我们出发吧。”
身为雌虫,亚历克斯当然不能让克莱德拿那么多东西,他主动提起两大袋食物,走到餐馆门前把门打开。
克莱德和自己的队友们相处久了,一时不习惯对方这么照顾自己,但为了避免让雌虫感到局促,他也只能说了“谢谢”,没有拒绝对方的帮助。
克莱德走出门后,按照之前亚历克斯所说的方向,朝中心城镇的北门走去。
亚历克斯紧随在他身后两米不到的位置,既不靠得太近而失礼,也不会因为离得太远而无法起到护卫的作用。
虽然克莱德不喜欢被这么跟着,但也没有强迫对方走上前。
虫族的世界就是这样,雌虫在面对雄虫时,总是会有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尊敬和克制。
或许也只有罗奈尔德会毫不留情地攻击雄虫、也毫不在意礼仪地和雄虫相处吧,克莱德这么想着。
“您”
克莱德听到亚历克斯有些犹豫的声音,于是停下了脚步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因为一起共进过午餐,知道了这只雄虫温和亲切,所以亚历克斯大起胆子问道:“您背上的信封,不打算取下来吗?”
明明是正午,但克莱德却因为这句话浑身冰凉。
他急切地把外套脱下来,在看到衣服上的东西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那个黑色的信封。
信封四周镶嵌着银色的凸起装饰,是想藤蔓一样的枝条状花纹,纤细精致,连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但克莱德看着它,却如临大敌。
发现雄虫的表情不对,亚历克斯也瞬间绷紧了身体,低声道:“需不需要为您做什么?”
他一双灰棕色的眼眸冷酷又锐利,是种从鲜血和战斗中才能锻炼出来的眼神。
克莱德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何况他现在连这封信从何而来都不知道,于是摇摇头:“不了,谢谢你。”
但直到现在,克莱德也没有直接触碰信封的打算。
现在是冬日,就算是正午也并没有多温暖,但他还是把外套直接包裹住那个信封,然后立刻塞进收纳道具里。
克莱德呼出一口气,带着体温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一股白雾。
他转身看向一脸神情惊讶的亚历克斯:“走吧。”
克莱德也有些无奈。
本来这次出门他带了好几套衣服,但是因为把衣服全放在其中一个收纳道具里,而那个道具又在之前的落海意外中丢失了,导致他在那座岛上一直是借衣服穿。
而昨天他明明去了撒穆尔那儿,却又想着马上就回公爵府了,就没从柜子里拿一两件干净的衣服出来。
所以这会儿,他就只能在冬日大街上穿着件衬衣挨冻。
因为太冷,克莱德的步伐快了不少,亚历克斯紧随其后,他看着前面的背影,好几次想开口,但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还好的是,交通枢纽的位置本来就离中心城镇的北门最近,他们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车厢前。
看到前面那头巨兽时,克莱德也明白了这辆“马车”为什么不准进城。
虽然和马车的结构差不多,但拉车的并不是普通马匹,而是一头身长近五米的深黄色虫兽。
虫兽长得有点儿像巨大的蜥蜴,只有那两只三角状的角昭示着它虫兽的血统。
克莱德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几乎是小跑着蹿进了虫兽身后的暗红色车厢里。
车厢里刻画着温度调节的精神图,这会儿正把车厢内烤得暖呼呼的。
克莱德惬意地叹了口气。
亚历克斯把袋子放进车厢角落的抽屉式密闭盒后,行了礼就准备关上门。
“你不一起坐里面吗?”
克莱德来回搓着手掌,想让它快一点暖和起来。
亚历克斯愣怔了一瞬后才回答:“我会待在您前方的另一个车厢里。”
克莱德一想也解了。
他是只成年的雄虫,而对方明显是还没有雄主的雌虫,和自己待在一个密闭空间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克莱德朝他点头示意:“那之后就辛苦你了。”
亚历克斯把右手搭在左肩处,躬身行礼后,动作熟练地和拉车的虫兽做了互动,然后跳进了前侧的车厢。
巨大的虫兽伸出亮紫色的舌头舔了舔残留在嘴边的蜜糖,充满动力地站起来,拉动那个对它来说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车厢,飞快地跑了起来。
窗外的景象在飞快倒退,但克莱德却没感受到一点儿颠簸。
他往后一倒,一整个仰躺在宽大的红色天鹅绒座椅上。
这会儿脱离了寒冷,刚刚一直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情就立刻冒了出来。
那个黑色的信封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想起在虫兽空间的事情,要不是这是异世大陆,克莱德都要往灵异的方面想了。
尼威尔斯崇尚浅色系的色彩搭配,除了皇宫是用某种黑色矿石搭建的之外,整个国家的用品、衣饰都几乎以白色为主。
且用于装饰的花纹纹样,线条通常给人一种刚硬的感觉。
而那个黑色的信封和上面银色花纹的样式,和尼威尔斯一贯的喜好风格格格不入。
难道,这不是尼威尔斯国内的东西?
克莱德盯着车厢顶部的暗金色花纹一动不动,可思绪却已经跑远了。
他总觉得在哪见过那种纹样。
还有那信封上的淡淡香味也是,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儿呢?
想了好半天,克莱德都没个头绪。
他放弃地叹了口气,打算等见到罗奈尔德后把信封拿给对方看看。
罗奈尔德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做好打算后,克莱德就轻松了很多。
他伸了个懒腰,一下子坐了起来。
熬了一个通宵后,身体很疲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封的事情,他的大脑此时还活跃得很,一丝睡意都没有。
克莱德移到窗户边,侧靠在车厢壁上,看着外面因高速移动而一团模糊的景色。
现在是二月初,这片大陆马上就会迎来春天。
米普拉花正在盛放,并在春天即将结束时全部凋零。
他回想着药剂的制作方式,盘算着之后的安排。
要抓紧时间了。
第七十九章 伴手礼 伴手礼
虫兽的速度是马匹无法相比的。
还没到晚饭时间, 但克莱德和亚历克斯就已经抵达了公爵府前。
兵团团长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驻地,完成了公爵的委托后,亚历克斯一刻也不耽搁, 立刻就折返回了弗洛尔多城的城郊驻地。
而公爵府内的侍从们已经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克莱德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香甜的气味。
克莱德认出来, 那是他最喜欢的浆果派的味道。
克莱德和前来迎接的几位亚雌打过招呼后,看向站在最后面的管家卡普林:“卡普林先生,公爵殿下没回来吗?”
头发花白, 但身体依然硬朗的亚雌走上前行礼道:“殿下今晚才会到, 您稍作休整后可以先休息。”
克莱德想了想, 就直接在众人眼前把收纳道具打开,蹲下去在箱子状的道具里翻找东西。
雄虫长相美艳,穿着的黑色薄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方,看起来禁欲又矜贵。
然而就是这么一只充满吸引力的雄虫, 现在居然大喇喇地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翻腾箱子, 毫无形象可言。
站在玄关口的亚雌侍从们呆滞着看着这一幕, 刚刚还因美色而怦怦跳的小心脏,现在平稳得堪比被运输虫兽碾压过的泥土地。
一只长着可爱雀斑的亚雌凑过去蹲在克莱德旁边, 语气欢快地问:“克莱德阁下,您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克莱德一听这声音就认出, 这是那只府邸里年龄最小的亚雌侍者。
在他刚来公爵府住时, 这只亚雌总是热情地向他介绍府邸里的东西, 悄悄跟他分享府邸里的趣事, 像个永远用不尽能量的欢乐果。
克莱德终于从角落找出一个硬纸袋子,把它递给面前的亚雌:“没事,已经找到了。给, 礼物。”
一头金色卷毛的亚雌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欣喜地欢呼:“哇!是礼物!克莱德阁下您真是太好了!”
他把纸袋子捧在手心,眼睛里似乎都要闪出星星:“我可以打开吗?我可以现在就打开吗?”
克莱德被对方这副模样逗笑了:“打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说完,他从箱子里拿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纸袋,分别递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侍者们。
这是他昨天早上离开撒穆尔那儿后,在中心城镇的一家手作店里买的熏香和香皂。
那家店铺在米勒克里很有名,克莱德不是第一次去,但却是头一回在那买东西。
据说店长在制作时,加入了用精神力处过的材料,所以那里面售卖的熏香和香皂在使用起来时,具有非常好的缓解疲劳的作用。
克莱德把多出的几个纸袋交给卡普林:“要麻烦卡普林先生替我把这些送过去了。”
他之前买的时候算过公爵府的侍者人数,刚好一人一份。
公爵府面积大,要做的日常工作很多,总不可能让所有侍者都来大厅这迎接。
所以没见到的那些虫族侍者们,就只能让管家卡普林代为递交了。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亚雌管家接过那些包装简单、但却连一个角都没被弄皱的纸袋子。
他看着面前的雄虫,比起当初在宴会初见时,神色已经软化了许多。
“浆果派快凉了,您趁热吃一些吧,”已经上了些年纪的亚雌温声叮嘱:“今天额外加了蜂蜜,所以请不要一次吃太多。”
克莱德笑着应下,把收纳道具恢复成皮革袋的形态后挂在腰间,才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活泼的亚雌两三步跑到卡普林面前:“卡普林爷爷,我来帮您拿。”
亚雌哼着歌,抱着东西朝府邸后面走去。
卡普林看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几个神色轻松的亚雌侍者,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
几个月前,府邸里还是一片寂静冰冷。
虽然不会被公爵莫名迁怒和处罚,但面对那样的公爵,每一个为公爵府的侍者都战战兢兢的,从来连一丝懈怠都不敢有。
阳光从一扇扇大面积的落地窗透进来,好像要彻底照亮公爵府的每一个角落似的,耀眼又温暖,晕出冬日特有的惬意。
卡普林跟上年轻亚雌的脚步,发自内心地庆幸感叹:殿下的雄主是克莱德阁下,实在是太好了。
克莱德其实一点都不饿,在路上的时候,他和亚历克斯就把那两大袋食物分着吃完了。
但卡普林做的甜食实在是太过美味,就算是克莱德也逃不过它的诱惑。
浆果酱酸甜可口,下层饼皮虽然薄但非常松软,最上面网格状的酥条又香又脆,咬下的时候能听到诱人的酥脆声。
浆果和奶香同时在口中爆发,而夹杂在其中的一点蜂蜜并不甜腻,反而让浆果派的口味层次更加丰富。
克莱德幸福地眯起眼,吃了一块又一块。
不一会儿后,他瘫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肚子,又一次吃甜食吃撑了。
知道克莱德不喜欢随时有人在旁边服侍,所以公爵府里的侍者们都会刻意不出现在他附近。
但如果克莱德一有什么需求的话,他们又会像能读心那样立刻出现。
就像现在,克莱德刚准备站起来去泡杯茶,一个侍者已经把热腾腾的花草茶放在了克莱德面前。
“谢谢,”克莱德端起来尝一口,赞叹道:“泡得很好喝。”
亚雌朝他行礼后,又安静地退下。
让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一些后,克莱德的花草茶也喝完了,他起身,准备回房间洗漱休息。
离开餐厅时他朝一个方向开口道:“晚饭我不吃了,请不用准备我的那份。”
说完,他打着呵欠朝楼梯走去,留下两个准备出现去收拾桌子的亚雌面面相觑。
“刚才克莱德阁下他是发现了我们在这吗?”
虽然名为侍者,但是公爵府里的每一只虫族都不是泛泛之辈。
要是他们想的话,隐匿了气息后,就连感官最敏锐的雌虫战士都不一定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但刚刚,那位雄虫却准确地看向了他们的所在之处。
这可能吗?
在出声的亚雌还皱眉思索时,另一只亚雌走了出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开始收拾桌上空茶杯和碟子。
“别管那些,”他动作利落地做着清,声音又轻又冷,像是把藏匿在影子里的匕首:“我们只要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先前说话的亚雌应了一声。
餐厅很快就被收拾干净恢复成了原样,转眼间,府邸里又没有了这两位侍者的身影
克莱德站在床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抱着自己的枕头出了房间。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他环抱着蓬松枕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他走到罗奈尔德的房间前,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后才打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之前,克莱德反复进出过这个房间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是来替公爵“治病”。
那会儿他对公爵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只是当做履行合约那样,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对方精神力暴动的位置,替公爵缓解不适。
所以哪怕有一两次,公爵被身体里的精神力折磨得不想动弹的时候,他也就懒得把椅子搬来搬去,直接坐在床上替对方治疗。
治疗期间公爵一般都不怎么说话,克莱德也觉得保持一个姿势就这么坐着无聊,经常就在脑子里回忆各种药剂的制作流程,一点儿暧昧都挤不出来。
但现在
克莱德回想起当时手下的触感,就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又热又烫。
他把自己的枕头拿到这张原本独属于公爵的大床上,又爬上去,把两只枕头并排放好。
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克莱德就有种在背着罗奈尔德做坏事的感觉,既激动又羞窘,心脏扑通扑通地一直狂跳个不停。
等他钻进被窝里时,已经脸红得不成样子了。
四周都是罗奈尔德的气息,就好像自己被对方正拥抱着一样。
克莱德对他人的存在向来很敏感,他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会睡不着,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罗奈尔德的气息并没有让他感觉不适,反而却很快抚平了他一路上无意识紧绷起来的神经。
在不知不觉中,克莱德已经把下半张脸都掩在了被子下,彻底地睡熟了。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照亮了归来的路途。
罗奈尔德把一摞从皇宫里带回来的文书资料往桌上一扔,把身上还夹杂着血腥气息的衣服直接脱了扔在门口。
一直在旁边等候的亚雌管家递上一件外袍,问道:“需要为您准备夜宵吗?”
罗奈尔德披上袍子,也不系上,就这么袒露着胸膛往里走:“不用了,没胃口。”
他伸手去接侍者端来的体能药剂,但刚抬起手就看到指尖残留的血迹,顿时心情更糟了。
深知公爵脾性的卡普林赶紧开口:“克莱德阁下下午就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还残留萦绕在罗奈尔德心头的杀意刹那一空。
他拿起药剂瓶,一饮而尽,抬手抹掉唇边粘上的浅绿药剂。
“知道了。”
第八十章 糟糕的一天 糟糕的一天
罗奈尔德的一天过得极其糟糕。
和自己的雄主克莱德在中心城镇分别后,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
在和驻扎在冰海附近的军队队伍会和的时候,他就被告知了虫皇接下来的打算。
罗奈尔德知道兄长一直因为愧疚而对自己百般关心,但是这远远达不到因为自己的失踪或死亡, 就要对米勒克学院开战的地步。
罗奈尔德心里有一些猜想,但是在见到瑞克斯之前, 所有的猜想都无法被证实。
皇宫一如既往壮观华丽,但那漆黑投不进一丝光线的构造,让罗奈尔德总觉得它更像座沉重的坟墓。
罗奈尔德一直都不喜欢这里, 那个孩子也是。
但罗奈尔德还能有逃离这一切的机会, 可对方却注定要将一生都埋葬于此。
想到自己的兄长的手段, 罗奈尔德加快了步伐。
果然,书房空无一人。
罗奈尔德转身朝皇宫的后花园走去。
虽然现在还没入春,但皇宫里永远都不会缺少娇艳的鲜花。
罗奈尔德对鲜花视若无睹,直接走进了玻璃温室。
温室只有极少数的虫族能进入, 罗奈尔德就是其中一个。
温室里的空气潮湿而温暖,就连刚冒芽的嫩绿叶片上都沾着细小的水珠。
罗奈尔德在一株金色的植株前停下, 把手伸进满是锋利倒刺的螺旋状花茎中, 任由那植物死死缠绕住自己的手臂。
尖利的弯钩状倒刺戳穿皮肤,随着鲜血流下, 那缠绕成一团的花茎缓缓舒展,露出一扇嵌在地面的门。
漆黑的门沉重又冰冷, 打开时, 能感受到从里面传出的阵阵寒风。
罗奈尔德一跃而下, 在黑暗中落地后, 朝着更深处走去。
温度越来越低,墙壁和地面的缝隙处结满了冰霜。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地下训练场的巨大噪音。
“不要把精力放在没意义的事情上, 这一点我没教过你吗?”
从通道深处传来的声音比这里的温度还要冷,随之响起的是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
罗奈尔德推开训练场的大门,正看见一个身影横飞到侧面的墙壁上,力道之大,甚至震裂了地面冻结的冰层。
罗奈尔德看了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身影,又看了看场地内遍布四处的血痕,皱起眉:“你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
瑞克斯布雷斯特喝了一口茶,嫩粉色的嘴唇从精致的金色杯沿上离开时,却吐出冷漠无情的一句话:“要是他死在这儿,也省得我费心。”
罗奈尔德盯了对方一会儿,放弃地抬了抬手:“算了。”
他走到角落的暗门前,朝里面说了一声:“把他带回去,好好治伤。”
雄虫把落到自己脸颊边的发丝往耳后顺了顺,没再说话。
明明他们都知道,那样的伤势对于一个雌虫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罗奈尔德特地嘱咐之后,瑞克斯却并没有出言嘲讽,更没有制止。
罗奈尔德动了动手指,借着这里的寒气在瑞克斯对面凝出一把椅子。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说‘我放心不下他’吗?”罗奈尔德坐下后,毫无礼节地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小心哪一天会后悔。”
瑞克斯嗤笑:“不可能有那一天。”
看到几个训练有素的亚雌把昏迷不醒的雌虫抬走,暗门关上后,罗奈尔德才看向面前的雄虫:“听说你要对米勒克动手?”
“本来是想这么做的,”瑞克斯放下茶杯,那双冰蓝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他摊开手,状似无奈:“我对小罗奈尔你实在是太了解了,要是我真的那么做,你恐怕会第一个出来制止我。”
罗奈尔德没有接话,但瑞克斯对此也不在意。
他从戒指里取出一截手指那么大的纸卷,扔给罗奈尔德,又捏起一块乳酪糕放进嘴里。
训练场的温度太低,本来被冻成冰块的糕饼在入口的一瞬间被恰到好处的火焰熔化,一时间整个训练场都是浓郁的奶香。
过了许久,罗奈尔德才开口:“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到此为止。”
“之前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再想利用他做什么的话”
罗奈尔德看向神色不明的雄虫,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站起来,挥了挥那张纸条:“这东西我会处的。”
“换个口味的茶喝吧,”罗奈尔德边朝训练场门口走边说:“香草的味道和你一点也不搭。”
罗奈尔德的脚步声被厚重的晶石门彻底阻挡,整个训练场内,落针可闻。
寒气不断从场地道具内喷涌,很快就把红茶彻底冻成了冰。
虽然瑞克斯能轻而易举让它恢复原样,但他已经没有了享受下午茶的兴致。
他放下茶杯,正准备起身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了原地。
原本在之前只是座椅形状的冰,现在从椅背至地面周围都布满了尖锐的冰刺。
冰刺粗壮锋利,像一把把利剑簇拥着前方的冰雕座椅。
瑞克斯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
“果然生气了啊”
今夜,注定会充满血腥气息。
作为虫皇,有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动手。
虽然皇族一直都有培育专门在暗中做事的下属,但要是论实力和技术,整片大陆上都没有谁能比得过被虫皇宠爱的弟弟,公爵罗奈尔德。
罗奈尔德站在钟楼塔尖,从这座主城的最高处俯瞰过去。
夜已深,虽然是尼威尔斯的首都,但奥罗拉城还是同样遵循国内的宵禁令,街道上只有一半的照明道具还在徐徐运转。
罗奈尔德的五感极佳,就算距离甚远,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听到那点细微的动静。
他微微躬身,像只蓄势待发的黑豹,静待时机,一击必杀。
街道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角落阴影处快速穿行。
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往前弯,大概是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轻巧灵活,行动间有旋风产生,至少是B级的风系觉醒者。
随着他的快速移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目的地。
他伸手去拉那扇铁门,却被异常的高温直接烫伤了手掌,皮.肉发出焦糊味,直接粘黏在把手上拿不下来。
一时到事情不对,他咬牙用风刃砍断自己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可是才跑了两步,他就只觉得双腿一凉,砰的一声摔在街道石板上。
膝盖传来剧痛,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地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自膝盖处被齐齐斩断。
雌虫的再生能力很强,战斗意识非凡,他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叫,而是扯开怀里的东西就想往嘴里灌。
就在那瓶亮蓝色的液体即将流进喉咙时,他却觉得浑身一凉,而自己的口腔也被全部冻住。
皮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雌虫浑身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
这并非是因为寒冷,而是生物本能的恐惧。
皮靴踩碎了远处的断肢,发出黏腻又沉闷的响声,就像是挤破了一根过于饱胀的灌肉肠。
紧接着,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乱动,我还想留着这条舌头,这样你才能好好说话。”
他的瞳孔骤缩,仿佛看到了从深渊爬出来的魔鬼。
十分钟后,罗奈尔德挥手将满地鲜血冻结,又将血红的冰碾碎成粉,直接消散在了冬日的寒风中。
他把那具看不出形状的尸体扔向阴影处,面无表情地吩咐:“处干净。”
阴影里就像是潜伏着来自黑暗的恶鬼随从,悄无声息地把雌虫的尸体吞没。
街道寒风呼啸,其间夹杂着一丝怪异的铁锈味。
奥罗拉城又恢复了一片洁净,任由静谧在深夜蔓延。
月落,日升。
当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下时,罗奈尔德才终于处好了事情,从皇宫离开。
他拒绝了兄长瑞克斯的安排,独自离开了首都奥罗拉。
城门即将封闭,罗奈尔德几乎是刚走下城门前的吊桥,主城的夜间防御精神图就立刻开始运转起来。
吊桥瞬间化作一滩水,直直砸下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水汽产生的冲击在距离罗奈尔德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就自动消散。
首都离罗奈尔德的封地有一段距离,仔细算下来的话,大概和中心城镇到弗洛尔多城的距离差不多。
他抬起手放到面前,掌心朝上握了握拳后,充分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有多么好。
罗奈尔德一身黑袍,装束奇异,但路边那几个没来得及赶上进城的虫族却对他视若无睹。
夹杂着潮湿气息的寒风吹过,他们只奇怪地来回张望,并不知道自己身旁刚刚发生了什么。
如血一样艳红的太阳终于落下,月亮往大地上投下森森的惨白月光。
罗奈尔德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穿梭于散落的村镇、树林、河边之间。
只有这样不断地消耗体力和精神力,才能让那还残留在体内的冲动逐渐停息。
在黑暗里,罗奈尔德摒弃了平日里的伪装,露出一个放纵又扭曲的笑意。
他那双浅色的瞳孔深处,有血色火焰在燃烧。
月色渐浓时,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府邸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