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仁善
“很好,这些时日养得不错。”许凤仪看着宋沂满意的点头,脸上红润身子也长了肉,看上去比先前健康多了,“你想学什么?”
宋沂等了半月才等到这句话,这会等不及的开口:“先生,我想学飞镖。”
又好藏又好用,遇着个恶人就嗖嗖嗖几镖飞过去,连衣裳也不带脏的,那才是高手哇。
宋沂已经翻遍了脑子给自己的招式取名,像小宋飞刀听起来也怪有气势。
“说的好,但是我不会。”许凤仪无情的掐灭了宋沂的美梦,好气道:“你当我真是个什么武状元武举人吗,我不过是见着家里兄弟们习练的多了,才会些眼把式,你倒好,一张口就是飞镖,也不想想军中学这个做什么用。”
这玩意能和弓箭砍刀比杀伤力吗。
“好罢。”宋沂垂头丧气的从刀和枪里选择了后者,虽然此枪不是彼枪,可一寸长一寸强,这东西宋沂拿手里一戳就是两米长,拉开了距离贼安全。
许凤仪也想宋沂选这个,一来不容易划伤手,二来这东西拿掉枪头就是根棍,家里放着也不显眼,即便宋父冉母问起,只说是棍也没大碍。
定下了章程,还得有东西。
两人在前后天井院里转了好几圈也没见着根合适的棍子,柴火堆里的太短,杂物房里的太弯,想了半天,还是鲁大提醒人,“我那兄弟就在前头做木匠,他那里木头多,小姐叫人去那边挑一根,准能选中。”
东门塘就在高井巷子过去半截的喜街上,从她家出来没多远距离,宋沂索性没叫轿,自己改头换面,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与卫妈妈许凤仪一起过去。
她那先生也见过大世面,见宋沂这样打扮,面不改色就也跟着换了一身,师徒两个裹着头巾叫卫妈妈看得直牙疼,诶呦哎呀的,不知说什么好。
“妈妈快走吧,喜街才多远,走走就到了,那街上可还有认识爹娘的,我不换一身,叫她们看见像什么。”饶是宋沂新多了一笔进项,可该省省该花花,小俩腿走着也不费劲。
站在院里,卫妈妈看着两人叹气,“走吧走吧,倒叫老婆子怎么称呼你们两个。”
“叫我宋鑫。”
“叫我冯一。”
师徒两个几乎同时开口,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禁都露出笑来,好哇,合着都不是生手。
东门塘鲁木匠有些无精打采,见着她们几个过来,哪怕才几文钱的生意也十分好说话,任由许凤仪挑选去,他这里靠近河边,运送木头方便,什么材质的都有,许凤仪掐了半天,最后选了根铁力木的。
宋沂没忘初心,偷偷摸摸选了两个磨钝了的木锉,大小不过半个巴掌,四舍五入忽略一下也算是个暗器。
鲁木匠算账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倒也没有多收钱,而是叮嘱了宋沂一句,“这东西这些时日可要小心些,别在街面上露了出来,外头正查呢。”
“查什么?”卫妈妈一听就来了兴趣。
因为鲁大的关系,鲁木匠知晓她们是县丞老爷家里的下人,也没瞒人,只道:“你们吉祥街上的不知道,上下两个河巷闹贼了,听说陆陆续续偷了有三四家,那锁都是用凿子锉子弄开的,这地方就挨着刑班头的家,班头老爷丢脸丢大发了,带着人这几日到处转悠说要拿贼呢。”
“能这么凶?就挨着老虎的家门偷东西?谁家能有这个胆。”卫妈妈听着吃惊,刑班头是壮班的班头,专管捕盗,这可不是摸老虎尾巴纯挑衅吗。
“可不是,闹了两三天了也没逮出人来,谁也说没见着人影。依我看,说不得就是家贼,那么些布料绸缎悄悄的搬走不见声响的,我就不信,他能是飞的。”鲁木匠拍着桌案,他也着急啊,这贼人一日不抓着,他们就得被疑心一日,衙门见天的过来,还要不要挣钱了。
“怎么我们倒没听说。”卫妈妈正说着呢,就看街上转悠着两个穿小帽青衣的衙丁,鲁木匠忙催着人走,“别叫人看着,刑班头人手不够,这是他内侄于老三的弟兄,和黑心虎一类的货色。”
宋沂到底是改换了装束出来的,被人盘问起也是麻烦,便赶紧离开,只是难得出来一趟,她索性往前走去了香料铺子,卫妈妈和许凤仪则是在杂货铺里采买东西。
噼里啪啦——
郑掌柜眉开眼笑地打着算盘珠子算账,他娘子则十分殷勤的给宋沂端茶递水,今日二十五,也算是月尾了,算一波账目也合适。
“算好了,那荷包带花的卖了三十二个,小的一百一十三个,散香三十二斤七钱,扣除请绣娘的成本,布料的支出,香料的费用,合计起来就有二十二两的利润,即便宋沂拿走十一两,他们也有十一两的赚头。
这可不是一杆子买卖,而是长长久久的生意,天老爷,一年能有百两银的纯利,都够在县里买两个宅子了。
“先别高兴,这钱还不能拿着花销,你出五两,我出五两,咱们凑个十两的礼,我自有用处,把这里填补上,你这买卖才能过得长久。”
郑掌柜虽然不知道宋沂话里说的是谁,可秉承着对这位贵人小姐的信任,毫不犹豫就叫他娘子去银匣子里取钱。
他这样干脆,宋沂看着也点头,这才是个能长久合作下去的合伙人,要不然为点子蝇头小利就勾心斗角的,还不够心烦的呢。
她那里猜着,就这不足一月的生意,就她口里的蝇头小利,也被人给盯上了。
香料这种东西又不是日常家用的,郑家卖多了,其他店铺自然而然就会卖少。
那孙大舅是城南一家生药铺的掌柜,仗着自己妹夫是本县典史的背景为自家兜揽生意,这月眼看着生意下降,他忙忙的就上门去找自家妹妹抱怨,想着能不能托自己妹夫从他那儿弄出这个香料方。
“别成日家的为这点事找过来,先前不是挣了好些,怎么又闹亏空。前日他才说呢,这时日大老爷脾气不大好,叫我们都安生些,您可倒好,一张嘴就指使人去干这干那。”孙娘子看着自家兄弟上门时光溜溜一双手,语气有些不大好。
到底是自家兄弟,孙大舅舔着脸奉承几句,孙娘子就软了口气,“什么真家假家,是哪个街上,怎么我都没听说过。”
麻娘子插了一句嘴,“娘子竟不知他家?小娘子三天两头的打发人去他那里买香囊呢,白花了好些银子去,听说各家院里最近也都常往那儿走的,也难怪舅老爷着急。”
“你瞧瞧,我就说呢,连我的亲外甥女儿都去了别家,旁人看着更别说了,我哪还有生意。”孙大舅一提就打蛇棍子上,跟着话茬点头叹气,“别人家什么弟弟侄子,那叫一个威风,我可倒好,家里不帮衬点,还去对面给钱,要不是为着妹夫的脸面,我早也跟着街面上混去了,银子大把大把的入账,做什么生意呀。”
“行了行了,这也不能怪她呀,她一个小孩儿家的哪知道这事。等回来我问问就是。”提及夫君,孙娘子答应了下来。
“诶,我的好妹子,我就知道你有法。”孙大舅喜笑颜开的走了,“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孙娘子这里把人叫去,边荣起先还以为是因为宋沂,听见问香囊的事情才放下心来,撇嘴道:“原来是为这个,人人都有的,连曾家都挂着,我们怎么能不买,至于吗,才多少钱呢,大舅就急成这样。”
一提起曾家,孙娘子就有些缩头,可她才答应了兄弟,说出去的话把人架在了上头,不死心道:“你可知是谁先带的?”
“这个嘛?”边荣晃着脑袋,“记不起了,谁记着它呀。”那园子里玩意多着呢。
有枣没枣先打它个三竿,孙娘子心虚,不敢明晃晃的直接说,耍了心眼在吕娘子家里为三月二十八日东岳老爷聚香会时,偶然提起一嘴来。
“嗐,这有什么,”文娘子嗤笑了一声,“她们喜欢,买就是了,要是孙娘子家里不凑手,我这里顺手给你买了就是,才多少钱呢。”
“笑话,我家还缺这点银子。”孙娘子冷笑着,“只是担心有人惦记你们丫头这点钱,所以我白念叨一句。”
“可不是有人惦记?都到这儿说来了。”文娘子不愧姓文,翻脸即翻书,见自家女儿也接了帖子,她那原先的好脾气就真个昙花一现般的谢了,专门爱挑孙娘子的刺。
“算了,这事儿也是她做娘的担心。”陈娘子惯例的打圆场,只是这席上四五位娘子都听了一嘴,也不知谁透露的。
晏娘子第二日就把曾玉英给叫了过去,说笑着像是随口问道:“相处了五六回了,这些人你可觉着如何?”
“什么合不合的?连名字都还没记清呢,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一口气叫了七八个,叫我可怎么一一认清呢。”
“她们人多,那个常跟在你身后的,孙娘子的女儿,为人如何?”晏娘子也不恼也不急,慢悠悠的像是聊家常一样问话。
“她呀,”曾玉英想了想,“人是笨了点,也聒噪,不过跟在后头倒也习惯了。”
“那个宋县丞家的小娘子呢?”
“挺有意思的,和舅舅家里的姐妹们不大一样。”曾玉英笑道。
“可我听说,是她撺掇着你在后头院里又是挪东西又是造物件的,还借着你的名头捣鬼。”晏娘子哼了一声,“这样的心性,说不准先前的拐子就是她们谋划的,好趁机巴结上你。”
曾玉英闻言气得眉毛飞起,“那拐子还是我和她亲手抓的呢,怎么会巴结,人家都不知道咱们家是谁,您怎么又这样疑心。在都城里也这样,到了县城也这样,这人还不是你请来的!现在又这样说!”
“再说了,那事我早知道了,人家可比您坦诚,这是我们两的主意!”
她气冲冲的出了屋子,鼓着脸把这事说与了宋沂听,抱怨道:“我身边都快成了漏风的窝了,做什么我娘都知道。”
宋沂暗道一声好险,还好她是个诚恳老实且本分的生意人,送香囊的时候就把请曾玉英代言的原委说了清楚,十两银子的代言费呢。
“那拐子后头说了什么?”宋沂听晏娘子提起他,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曾玉英摇头,“我娘说那拐子终究起了坏心,叫人打了他几十板子就撵出去了。我爹才来,倒不好为这点子事兴师动众。”
原来是这样,这样看来,大老爷和大娘子倒是个宽厚的人。
可出去提起此事,那前头抬轿的牛大犹犹豫豫好半会,快到家了才道:“哪里的事,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那半边巷就在东门附近,前几日我和我弟早起去抬轿子时,分明见着衙门车把那拐子的尸体拉到东门外化人场给烧了,哪还有把人放回去,早就死了。”
嘶——
第32章 拜香
今日回家早些,宋沂坐轿子才到街门口,忽然就听牛大讶异一声:“小姐,家里有客上门哩。”
宋沂从轿帘那望去,果然见她家门口似乎站立着好几个人,她便叫牛大先在那停住,看着有两个提着东西的仆妇与门口卫妈妈交谈,只是话说了不少却始终没有进门,卫妈妈守在门口,与齐婶两人犹如门神一般,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见死活闯入不进去,那两个仆妇才垂头丧气的往外走,等她们离了街,宋沂这才叫轿子过去,询问起卫妈妈来,“她们是谁家的?”
卫妈妈没防头这一幕正好被宋沂撞见,突然间没有准备,磕磕巴巴道:“是……额……是外头想给老爷送礼的。”
“是田老爷家的。”齐婶老实道。
她们两回答的一前一后,却是两个交代。卫妈妈给了齐婶一胳膊,懊悔不已,她这事忘了交代人,早知道刚才就该叫齐婶回去的。
“田家?衙门里哪个姓田?”宋沂奇怪,见卫妈妈想说,只摆手不叫她答,而是径直看向齐婶。
齐婶被魏妈妈一杵,鲠住不敢再提,宋沂就嘴里哼哼的盯着卫妈妈,“怎么,难道我连问一声都不行?妈妈瞒着我做什么?”
“没有没有,这是哪里的话,真个是外头送礼的。”卫妈妈暗暗叫苦。
可宋沂仍旧盯着人继续追问,“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叫人去追了那两个仆妇来,问一问就知。”
见敷衍不过去,卫妈妈只好道:“就是城外头临河村的田老爷家,他家先前托城外大娘子来做过媒的,后来夫人不是没应,叫大娘子将礼还了回去么。
哪晓得这几日田家就跟马上要死了人一样,每日间匆匆的跑来送礼。这事是夫人吩咐的,不教我同姑娘您说,都已经回绝过了,没想到这么死皮赖脸的,拒了两次还来。”
这可奇怪,东西送回去都大半个月了,先前都没有往来,怎么现在这样殷勤。
宋沂想想先前从她大伯娘那里打听来的店铺,便问卫妈妈道:“我听大伯娘说,这个田老爷这几年才发家的,还在县里有两家铺子,妈妈可知道在哪吗?”
“这……”卫妈妈摇了摇头,她虽然消息灵通吧,可大多数时间都在吉祥街上,那稍远的地方就不太清楚了。
“小的知道。”牛大牛二抬着轿子等轿钱,人还没走,这会儿听宋沂问起,牛大默默的举起了手,“小的是个抬轿的,满县城里跑去,什么铺子不晓得。
那田老爷若是没有个重名的,就应该是开了两家苏货铺的田邹思田老爷了,一家卖茶叶的在南门下甸街那,一家卖苏绸的就在下河巷,价格公道货样齐全,做的生意十分红火。”
下河巷?
这条巷子是宋沂前段日子才听过的名,她还记忆犹新,“是不是先前被偷的那几家绸缎铺子也在下河巷?”
“对对对,小姐原来也知道这事啊。”牛大点着头,“闹了好几天了,就是上河巷下河巷中间临桥那几家,和田老爷那家店做着邻居。我们都说他家运道好,怎么恰恰就跳过了他家。为了这事儿,衙门老爷还特地带人盘问了几遍呢,发现确实不是他家捣鬼,人天一黑就落锁出城了,才算罢休。”
“怪不得疑心他家,接连四家,他家第三,偏偏按着顺序偷了第一第二第四,四家里头偷了三家,独独他家没事,是我我也疑心。”卫妈妈嘀咕,哪里就这么巧了。
是啊,宋沂也在想,运气怎么这么好,她一边叫卫妈妈拿轿钱给牛大,一边顺手又多添了八文凑个整,“你们在县里到处走着做事,若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只管和妈妈说,我们自有喝茶跑腿的赏钱给你。”
等宋沂进了门,卫妈妈才围着牛大啧声,“哎呀,先前你们哥俩倒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怎么如今倒是会开口说话了。”
牛二只闷声道:“他有了媳妇儿,自然会说话。”
“什么时候的,我怎么不知道。”卫妈妈埋怨人,“亏我还替你们两个谋划着,怎么不带过来我看看。”
牛大摸着脑袋嘿嘿直笑,半天也说不出话。
还是他弟牛二张口:“婶子别理他,您还是替我相看相看吧,他自己找的婆娘好得紧,先前在花街里做营生,手里金的也有银的也有,要不是年岁到了,哪里能瞧上我哥。”
“花街里的,”卫妈妈皱起了眉头,但看牛大一脸的欢喜,她只道:“也好也好,到时候我家去瞧瞧。”
这偷盗的事情,对底下人讲是件影响生活的大事,可对于上头人来说,不过是口角新闻,风一吹就略了过去,玩乐才是要紧。
又过两日,众人散去时,曾玉英忽的就叫住了宋沂,问她明日去庙拜香是自己走,还是到时先到她家再过去。
“拜香?拜什么香?”宋沂犹疑地反问她。
“怎么?这事你不知道?”曾玉英比她更疑惑,“不是说咱们一起去的吗,边荣说你们这里三月二十八日要做香会,去东岳庙里拜香的,大家伙都去,怎么你倒不清楚。”
“啊,大家都去啊。”宋沂扭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边荣,只把边荣看得心虚加快脚步离开才回过头,与曾玉英道:“我自然是要去的,东岳庙在东门大街那里,大家从家出来在太平桥那汇合吧,那里我坐轿子去过,地方不算宽阔,那时人多,轿子马车未必能走。”
“这样也好。”曾玉英拍掌大喜,“我又能走一走了。”
等等——
宋沂连忙打住,“你到时身上的衣服换换,别再像那日一样显眼,拜庙时候人多贼多,别一不留神就被偷了。”
“我哪里不知晓的,你放心吧。”曾玉英满口答应。
可宋沂思来想去,还是没走,“我还是放不下心,和你一起挑去吧。”曾大小姐是富贵地里长出来的苗苗,她眼中的俭朴跟常人眼中恐怕不大一样。
果不其然,当宋沂看到曾玉英兴致勃勃挑选的明日出门套装时,嘴角都在抽抽,她大刀阔斧的将满脑袋金银减去,披花戴锦的衣裳也更换掉,到末了,只勉强从衣服堆里挑出素色衫裙才算满意。
“行了,”宋沂拍拍手,“你明日就穿这些吧,到时我也穿差不多的,咱俩一道不引人注目。”
她就不信了,曾玉英头回出门就遇见了拐子,第二回这样打扮出门还能碰见事来。
只可惜,宋沂管住了曾玉英,却没想到边荣。
等她在桥下等到边荣时,整个人都愣了一愣,这个恨不得把所有首饰都戴在头上的人是谁?
“你怎么穿成这样?”那日跟着曾玉英也没见着这样打扮呀。
边荣见着她们俩这样打扮,也咬着牙僵硬一张脸,“那日曾小姐不是就这样打扮,我还以为今儿也这样呢,怎么你们俩倒是打扮的相似。”三人中独独她不一样,到底是谁孤立谁呀?
三个人走在一处,倒把边荣衬托的格格不入了,她恨不能回家立刻换了去。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宋沂祭出了万用句型,将人劝了回来。
这一日县里东岳庙最为热闹,为着今日陪着曾玉英,所以宋沂并没有带着卫妈妈,而是留她去照顾冉母了。
唉,如今天气渐暖,她娘又病了一回,为此宋沂才想着今日过来拜拜,好求个平安健康。
三人外加四个仆妇往里走去,那街上果然如宋沂所说那般拥挤,庙里更是人多的都没地放下脚,饶是有人护在边上,可曾玉英仍旧不大满意,“早知道这样,不如把这庙封了,单咱们逛去岂不好。”
大小姐,您快住嘴吧。
宋沂赶紧拉住了说话没压低音量的曾玉英,别被边上人听见,实在是太嚣张了,还要清街封庙。
你要在今儿敢封一日东岳庙,就为了自己去拜,明儿满县城人都能拿话背地里咒骂她们全家。
“这样吧,你跟我来。”宋沂往左右看看,见那庙不远有个测字摊,立着一根长杆,挂着测字神算的名头,那人不知怎么少得很,她就拉着两人去了那里。
“诸位小姐,我这里可是算卦的地儿,花了钱才来坐哟。”那摊子上坐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摸着自己那八字胡须笑眯眯的赶着客。
好嘛,怪不得人少,合着是要花钱。
宋沂本想叫走,边荣却不乐意了,她今天里外三层穿得严实,走了没几步就累得不行,这会也顾不得曾玉英了,自己先抢了位置坐下,将腰间一个鼓鼓囊囊大荷包重重的砸在桌上,“瞧你那穷酸劲,今日我请了。”
那老头耳朵一听就知道荷包里银钱不少,连忙殷勤的递了纸笔,“小姐在这纸上写下一个字来,老道才好算去。”
边荣想也不想就在那纸上写了个贵字,甩笔好奇的看着老道。
“这个字好啊,荣华富贵皆在一字之间,将来前程全由它来。”
老道的话才一出口,宋沂瞬间就打消了好奇心,得,她就说哪来那么多的奇人,显然又是个靠嘴巴挣钱吃饭的油条。
那老头把边荣一顿猛夸,等边荣追问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时,他才摸着胡须沉吟,“这贵字分开就是中一目之人,想来小姐已经将那贵人看在眼里,只是还未放在心上,等着那人做出个什么事情叫您另眼相看,到那时,小姐自然就该明白是谁了。”
“好好好!”边荣听得心花怒放,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挑了个大的给老道,又请曾玉英过来写了一个才字。
“才者。添一捺就是木,木者一十八,如今缺了一撇,便是十七,依我看,小姐恐怕还早呢,这会儿人还没到,在路上哩。”
十七岁,曾玉英心里推算,那还得三四年呢。这叫她不禁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不至于这两年外头就定下了事,看来还能再回都中。
曾玉英听着也满意,起身拉着宋沂就要推他过去,“这老头算的有些意思,你也来试试。”
宋沂满不情愿的落座,她才不想把命交给外人去算,与那老道大眼瞪小眼的好一会,才在人催促之下写了个国字,算国运去吧,就不信这老道敢说个孬。
老道明显也瞧出了意思,看着宋沂抖着手半天不说话。
“道长还算不算,不算把钱退我吧。”宋沂理直气壮的伸出手。
“成吧成吧,”那老道只得说了什么玉在家中,将来顺遂富贵等吉祥话,想把人尽早的打发走。
“呀,人少了。”边荣懒待听宋沂的测词,见着庙里人少了忙与曾玉英招呼,自己先跑了过去。
她先闯在前头,哪知有个没看路的和她撞在了一处,那人也不致歉,脚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边荣哪里肯罢休,正叫骂着几句,仆妇眼尖,指出她腰里荷包不见了,边荣这才恍然大悟,跳着脚急忙尖声道:“有人偷了我的钱袋!”
这还了得,那人见她察觉,急忙撒脚就要往外跑去,宋沂还在那摊子前呢,抽手就把那插着幌子的杆拿了起来,往那人脚边绊去,叫他结结实实摔了个正着。
“好棍法。”曾玉英扬起拇指来吹捧。
“一般一般。”宋沂自得道,随即又强调再三,“是枪,不是棍。”
宋家枪还能说带点飘逸,宋家棍就真的只让人想到力大砖飞了,听起来一点都不像高手学的。
“是是是。”曾玉英随口应和着宋沂,探头探脑的想看那偷子下场。
边荣倒是意外的凑了过来,别别扭扭犹犹豫豫,好一会才张口同宋沂道了声谢。
“没什么,顺手的事,就当你付的卦钱好了。”宋沂摆着手无所谓,日行一善嘛,正好今日功德加一,等会和东岳大帝请求的时候还能有点功绩。
可她哪里料到,边荣一听见这话,猛然就是个抬头。
不是吧……
边荣的神情复杂。
第33章 说书(已修改)
在接下来的拜香中,行程进行的意外顺利。
边荣就像是被方才宋沂的助人为乐给塞住了喉咙,整个人安生的很,再无半点跳出来针对宋沂的唧唧歪歪,正相反,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叩拜之中。
跪在神像前十分虔诚,半天了也不起身,好似有什么要紧大事相同神仙交代,兴许是着急了点,喃喃自语的声量放大了些,叫站在边上的宋沂都若有若无地听见了几句,什么千万别……可不要……一定是开玩笑等等的话。
什么不要?
宋沂听得摸不着头脑,但只要边荣不闹腾,今日还算是十分顺利的一次出行。
等好容易几人出了门,那算卦摊子早已人去楼空,边上还有好事的人围成一团在那里指指点点,"真是真人不露相,老赵原来和那偷子是一家的呀。”
“什么?!”有个好奇围过来的妇人闻得此话,雷劈一般愣在了当场,跳将起来就是一顿破口大骂,“我就说呢,贼老狗,这该千刀万剐的老狗,回回跟我说有破财之灾,我就丢钱,原本还以为他是真有本事,合着是串通好了要偷我呢。”
那妇人捶桌板痛骂,听得边上人心有戚戚,“不成,不成,这桌板子得归我,多少值点钱。”妇人骂了半天心里难受,索性把这老道遗留的桌椅全搬回家去,连那竿子幌子也没放过。
宋沂看着这一切,倒是不自觉地挺起了脊背,咱这也算是给父老乡亲们除害了。
回到家中,她便自豪的将今日之事同许先生说了一遍,夸赞道:“这都是先生您教的好,我得的功德能分三分之一给您。这枪法实在见效,我就才学了那么两天,就能狂风扫落叶的把那几人统统斩于马下。”
“哇!”宋淮宋扬两个小萝卜头在旁边听得直流口水,十分震撼,大姐竟然学的这样有本事,“好厉害!”
许凤仪倒是能听出宋沂在混说,这是学枪,又不是什么灌顶,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可她听宋沂说的这样头头是道,连当时那偷子的表情心声都说的详细,再一扭头,卫妈妈这个有年纪的老人家在旁边也听得目不转睛,不禁就有些自我怀疑,“难不成,我家的枪法真个如此神奇?”
她都有些拿不准了。
见许先生没有反驳,其余人更是听信宋沂的吹嘘,连卫妈妈都听得入神,更别说旁人了。
于是乎,还不到三日,宋家请了个武状元出身的女先生这个谣言,就乌泱泱吹过了吉祥街,连带着辐射周边三四条街道来。
“真的假的呀?”这消息让原本与宋沂关系平平的其他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当然是真的。”边荣仗着宋沂不在,在人群中替自己当日描补,“你们想想,要是寻常的小偷,能把我身边的钱袋偷走吗。我都说了,他是唐传奇里的神偷空空儿的门下,落在了咱们县城讨生活,没成想他这个偷门有个克星……”
万万没想到边荣还有这个说书本事,比宋沂那干巴巴吹嘘精彩多了,显然是听了不少话本的,从唐说到今,什么霸王枪神偷儿,以至于都快把宋沂的先生说成是天兵转世时,宋沂实在听不下去,咳嗽着从假山身后转了出来。
边荣见当事人在这儿,红着耳朵不再说话,她不说,可宋沂却拉住了人有话要问,“那个偷子怎么处置?”该不会也跟先前的拐子一样出人命吧。
一提起这个,边荣就恼怒,“那天就被人送到衙门了,本来该好生处置打板子的,偏生被人拦了下来,邢班头将人保了去,没叫着处置。他说天下偷子是一家,说不准这人就和那偷绸缎的有联系,这会正查着。我娘和邢班头的娘子一起拜过香会,听我娘说,恐怕他是难得碰见了个贼头,拼着命想从他那里推锅呢。”
“要不然,白护着做什么?”
“那那个老道呢?”
“他呀,”边荣挤了挤鼻子,“算他好运,他出得起二十两银子,托大舅上门说了好话,打了十板就把人给放了。”终究没见着有什么牵扯。
宋沂见自己一问,边荣就老实一答,今日脾气意外的好,似乎真是因为自己那日救助改了脾气,也不知这光环能坚持到何日,想想她方才的说书底子,宋沂便趁机问道:“你知道县里有谁家说书说的好吗?”
“当然知道,我听了有几百本呢,你问这个做什么?”边荣犹疑的看着人。
“唉,”宋沂叹着气,原本她娘病了,照顾的事儿是交给卫妈妈的,可卫妈妈今日来告假,说明儿牛大要娶媳妇儿,她想回去半日。
家里虽然有五娘,可五娘的年纪还小,与自己娘说不上什么话来,自己先生年纪倒是大,可她还兼领着小的开蒙之职,实在没空。
思来想去,宋沂想着家里既然有了稳定进账的营生,不如花钱请个说书的婆子、弹琴的花娘来家,给她娘解闷儿,开一开心胸,说不定病就好转了。
“这话你问我就算问对人了!”边荣一说起这个,格外的有兴致,她娘孙娘子最喜欢摆席面,席上经常请花街上的花娘过来烘托热闹,边荣跟着也偷偷听了几耳朵,这会一拍胸脯应承道:“你娘想听什么?”
她掰着指头数,“咱们丹凤街上有几家书斋茶馆,请的女先讲故事话本,或者去叫梅花轩木槿轩这两家的花娘,她们会弹月琴唱曲,吹得一手好笛箫,”说到这里,边荣看了眼宋沂,着重提示道:“价格也公道,比那什么百般娇、杏花及第里的便宜多了,唱一回只要二钱银子就行,就是曲子老套了点。”
她还在仔细盘算着哪家更合适宋家的经济状况,曾玉英在后头拍掌道:“说得好不如唱得好,干脆都将人请了过来,咱们挨个听听,哪家好到时候再叫过去也就是了。”
瞧这口气,多豪横。
宋沂都忍不住给给咱们曾大小姐鼓掌。
她每个月稳定进账不过才十一两,要是由着曾玉英的主意将花街上所有轩馆人都叫来,按着身价少说也要顶她好几个月的营收。
想到这里,宋怡忽然忍不住好奇,悄悄的询问起曾玉英,“你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有多少?”
“你们是按月发的钱吗?”曾玉英纳闷,不是堆在库房花了再拿?
她才想说,宋沂就摆手,索然无味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她不想再听,嫉妒的火焰即将吞噬,她要自燃了都,死了下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自己也过过这一掷千金的瘾。
哦,不行,下辈子太漫长,还是得激一激她爹,叫自己这辈子就能过回瘾。
宋长洮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起了心思,只在衙门猛然打了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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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大小姐的主意最后没有完全成型,毕竟延清县虽然不大,可花街上的花娘还是有许多的,一口气叫了来恐怕这后院都站不下。
经边荣参考之下,几人暂时选了四家花娘和两家茶馆的女先,合计六人来院。
虽说园子里为着晏娘子的吩咐,每回请人都是请那七八家的小娘子们一起来,可曾玉英边荣宋沂三人兴许是头先认识的缘故,还是她们关系更亲一些,总爱一起行动。
等那些人散尽,曾玉英就叫人把她们请了过来,带到那观湖台子上聆听。
曾家的宅子就挨着王湖,观湖台是原先宅子主人特意设的景,紧挨着边上湖水,王湖占地宽阔,具区浩荡波无极,万顷湖光尽凝碧,此时无风,平静无波借着水音更添几分意境。
两个女先生是常去各家内宅说书的,见着是三位小姐来请,也没有什么惊奇,反而笑道:“不知小姐们想听什么书。”
边荣赶紧占便宜,“我要听《宦门子弟》那一出,那天只听了头前两折就被我娘发现,死活不叫我留下,我心里惦记着王公子,那后头他可带妻回家了么。”
“这个嘛,”女先没卖关子,“那是自然,后来相爷得知此事,见儿媳端庄贤淑,便准了儿子儿媳这门亲事,将人接了回去大办婚事。”
“哎呀,不听不听,”曾玉英摇着脑袋,好容易才摆脱了这几年要嫁人的担心,怎么又提这个。“好老土的故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新鲜的?”女先想了想,站在曾玉英边上的奶妈就提醒道:“不如唱出杀狗记来。”
“这……”女先两人面色古怪,就连边上站着的几个花娘也抿嘴偷笑。
宋沂察觉不对,拉着边上有个圆脸蛋,看上去俏生生的花娘问她道:“这出戏讲什么?”
等花娘说了大半,她才恍悟,好嘛,讲得原来是酒肉朋友不足信,这妈妈好玩不起,当面玩内涵呢。
那花娘见宋沂待她态度温和,也不惧怕,笑嘻嘻就推荐她道:“小姐不知,前几日东岳庙里出了桩偷盗的新闻,正好又逢老王爷的生辰,那贼可巧就被抓了,所以这几日大家都爱点《种因果》这出戏,专门讲公案衙门的,可有意思了。”
这个倒好,她娘准爱听。
宋沂询问边荣,她究竟也未听过,又和曾玉英叽叽咕咕,曾玉英也想起那天的事,两人都投了同意的票,也不管养娘,点着头就叫那女先先唱了一出,发觉没错,果然有趣。
宋沂见她口齿伶俐,便把这说书先生的名姓记在了心里,预备给她娘解闷。
等女先退下,便是四个花娘上场。
弹月琴,吹笛,吹箫,拉弦子,四人手底下都练着好一手乐器。且是四家不同的馆子,为了不给自家丢脸,你来我往全拿出了真本事。
那观景高立,居上临下,只见湖面皱碧叠纹,微风拂面和煦,夕阳下彩光霞景,三人倚着美人靠,听着花娘琴笛箫弦合奏,不知觉就听得入神。
“好热闹啊,也叫我来听听。”
忽然间那湖里荡来一艘小船,不知是谁高声了一句,瞬刻间就如石落湖中,砸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好碎嘴的王八,我们在这听曲,他插个什么嘴!多嘴舌的显着自己能说话,会使舌头?!!在这里多说多显,敢情知道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哑巴了不成!”边荣气得砸柱子好一顿骂。
倒叫宋沂听得安心,呼,没错,就是这个尖酸劲,是边荣没跑了。这一日好言好语的,她还真疑心边荣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瞧这个骂人的词汇量,果然还是她。
第34章 说得对(已修改)
不过咒骂了没几句,那边上吹笛的花娘眼尖,停了乐器手搭凉棚往湖面看去,讶异道:“好像是王招讨老爷家的船。”
“真的像是,喏,那船头穿襕衫的可不是王公子。”另一个持箫的也点头,两人站在栏杆前抿嘴直乐,“他倒不害臊哩,还冲咱们招手,边上那个是谁?王娘子吗?”
“王公子?”边荣耳朵微动,听见这个称呼不觉停住了口,动作犹豫的也想站过去瞧瞧,只是碍于颜面才黏在座上。
宋沂倒不认得这位,不过幸好,曾玉英也不认识,她身边养娘虽是都中跟过来的,可却对县里各门户都有些了解,这会儿就开口给自家小姐介绍道:“就是咱们隔湖王老爷家中的公子,小姐不知,王家世代为官,根基不浅,更因先祖受封过郡王,当年小半个县城都是他家,这王湖的名字就源于此。
王老爷如今在河南任招讨使一职,两三年不得回来,他家夫人和一对儿女在府城另有房屋居住,大儿子前几年得中秀才去府学读书去了,小女儿也常在府城陪伴母亲,不大回来的,所以小姐不认识。”
怪不得前头那条街叫做王湖街,这个湖又叫做王湖,宋沂原本还以为是本地旧名,合着是因为王家的缘故啊,要是换成张家李家,这湖就该叫张湖李湖了,好朴素的取名。
“既然是邻居,不如请来一见。”曾玉英饶有兴致的看着那艘舟船,与他们说不得还更有话题。
她那身边养娘并不像之前叫花娘女先那样推三阻四,反而点着头就领命而去,似乎王招讨这个名头一露,就自动代表了这家教养得体,儿女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等人请来,那王公子被留在前院,只有王娘子进得院来,大大方方自自在在走至台中,左右望望,感叹道:“果与我家不同,别有一番美景。”
边荣一改方才的破口大骂,十分腼腆的与王娘子问好,才想奉承一句,就看王娘子走向曾玉英,与她躬身赔礼道:“才听说我家多了个新邻居,本该奉礼拜帖再上门,不想今日景色湖光,我兄妹二人乘船赏景,偶听得此间仙乐,仓促打扰,还望曾小姐莫怪。”
曾玉英也没了先前的傲气,反而笑着起身去拉她的手,亲热道:“哪里的话,这才是缘分……”
说来也奇怪,曾玉英对那些她娘请来的人也不过态度平平,可与王娘子倒有说不完的话来。
宋沂见她们一见如故聊得热乎,自己索性也甭干站着了,自得其乐的与女先和花娘们讨论着如今时新的说书本子,还想再挑些给冉母解闷。
才听女先说到第三本故事梗概,就发觉自己后背火热,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回过头去一看,不由得乐了,那柱子边上哀怨看着自己的不是边荣是哪个。
她站在曾玉英的边上,脸上挂着笑的也想搭话,只是中间两人聊得话题不是都中就是府城,叫她一个县城里的娘子没法接话,她干站了半天,只觉着自己和其余养娘丫头无二,可又舍不得走,所以求助似的看向宋沂,希望她也能过来接茬。
宋沂嘴角抽抽,闭起眼睛只当自己没瞧见转过身子,得了吧,她还是老实做个背景群众,充当今日曾小姐和王小姐初次结交的看官好了。
瞧瞧吧,那王娘子只开头与她随意点个头,后续就再没搭理了,人家的目光看着曾玉英呢,何苦还要舔着脸凑过去。
见宋沂没理会,边荣在边上又扮了一盏茶的美人灯,见实在插不进去话来,才悻悻挪着步子来到宋沂边上,小声抱怨道:“什么人呐,傲成这样,难道还要我巴结她不成。”
这话谁说都行,可边荣说出,宋沂就有些微妙的看着她了。
傲?先前曾玉英不也这样傲气,她不也硬蹭着做了朋友,怎么这会不行。
“那怎么能一样,”边荣见宋沂态度有异,涨红了脸急忙解释,“咱们都是一帮的呀。”
她大手一圈,将战线分的清楚,“你爹,我爹,还有知县老爷,大家都在衙门里做官,是同僚上司,可她算什么!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的,我娘摆席的时候,我可从没见过什么王家夫人小姐,哼,你看她那个样吧,谁嫁去她家谁倒霉,碰见这种婆姑。”
再说了,奉承一个还能说是交友,要是奉承两个,她不就成了趋炎附势的势利眼了吗。
“是是是,”宋沂敷衍着点头,只是陪着背地里嚼人也不好,随即转移话题道:“她说她的,咱们聊咱们的,你还记得印象里有哪些是你娘爱看的戏文吗,说几个我听听。”
“这话可问对人了。”边荣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与花娘女先聊起什么状元探花传、侠女刺客传奇等等。
宋沂一边听她们说一边心里记着,顺带还有空思度,看边荣这个态度,王家在延清县的存在感确实不高,连孙娘子这么个爱摆席请客的交友也没见过她们。
可看曾家主仆以及边荣先前的态度,王家人又断然不像是个没来历的。
郡王她是知道的,这个招讨使是什么官。
幸而宋沂如今有个许先生,她只回家同许凤仪谈起招讨使这个名字,许凤仪就像是有部字典一般突突突的迅速就给了答复。
“这是个武官从五品的职位,本朝开国那会现管着边境土司,还掌收招讨杀盗贼之事,州县官员任职之权,倒真是个厉害的。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如今哪有这样大的权位,早被削减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管地方军民与土民小事而已。”
“那也不算小了,从五品呢,我们县里还没有比这更高的官阶。”宋沂感叹,怪不得曾玉英对王娘子这样和和气气,边上的养娘也是这样热情,王娘子的爹官职可比她爹这个知县高多了。
小小县城也藏龙卧虎哩,城外的皇亲,城内的招讨,宋沂提高了警惕,谁说还会不会再蹦跶出几个官来。
“果然是孩子话,做官可不单只是看他的官阶大小,”许凤仪被宋沂逗笑了,耐心与她讲解道:“接下来我就把本朝官职名称来历权掌与你讲讲,你该背下来的。你娘病着,将来待人接物少不得是你主持,合该知道这些,明白怎么称呼人怎么安排座次。”
她只用手虚点着北边南边,“你只瞧这个五品了不得,满县城独她家家世最为显赫,可你若是有机会去金陵去都中,到那才知道五品官算不得什么。五品,哼,你从城墙拿块砖头砸下去,十人里说不得就有个是三品的。”
“对呀,”许凤仪忽的想起,“你姨夫不就做着户部主事六品的官么,可惜他是南边的户部主事,若是在北边,做都城户部京官,恐怕连知府老爷都得和你姨夫称兄道弟拜把子去。
你莫看这个主事官小,论起权来,比知府都要厉害。倘若真个如此,你家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了,旁人该奉承你这个宋小姐去。”
“诶,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借亲戚势,提我姨夫姨母家做什么呢。”宋沂一摆手,可不敢瞎攀扯,据她娘的描述,自家这个大姨母心眼小的很,现在还记她家的仇呢。
万一真是个坏的见不得人好的,她家得了势,对自家并没有什么好处。
许凤仪还不知道宋沂心里嘀咕这些,她讲了半日,才有些遗憾道,“可惜你我没见着那位王家公子,我在金陵时听说过的学子千余,出众者却少之又少。你既然听说他家家世显赫,良田连天,宅邸宽阔,骡马无数,仆妇众多,这样的好家世却能年少进学,可见心志坚定才学不凡。”
“能有什么不凡?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宋沂却觉得没什么可惜的,这年头找人难得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谁知道人皮后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只瞧他那妹子的做派,就能看出这位王公子的心性来,标准的官宦人家子弟,和曾玉英差不齐,教养出来虽然看着不差,对人温和有礼,可人家只对上头的人露笑脸。
你这个底下的丫头要是非想着凑上去,就只能和边荣一样热脸蛋子贴上个冷屁股。
宋沂的皮肉金贵,好容易养得这样红润壮实,还是别挨冻了,管好自己吧。
她伸手拿了算盘,开始计较自家这月盈余多少,那说书先生是按次数收费的,价钱贵着呢,每日叫恐怕还真个有点叫不起。
“这,也罢,只是县城终究只是小地,若我将来有机会,禀了夫人带你回金陵见识见识也好,国子监就设在那里,才学出众的人总能见着的。”许凤仪笑眯眯的看着宋沂,横竖自家小姐还年轻。
“县城还算小吗?”宋沂好奇的探头,她逛了这些天都还没逛完呢。
“自然是小,别说和金陵比了,就是隔壁的府城都比不了。”许凤仪摇头,看着自己这个女学生,不觉开始替她筹算起将来来了,嫁在县城实在是可惜,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她见宋沂感兴趣,便慢慢的把自己当初的见闻说与宋沂听,什么花灯彩戏,歌舞行会,元宵有灯猜谜,端午有走索子百病,中秋赏月听曲,金陵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热闹得很。
许先生又会说,又会描述,听得宋沂几乎成了池塘青蛙,口里只哇塞一片,恨不能自己也过去瞧瞧。
屋里热闹,屋外冉母捂嘴忍着咳嗽听了半响,过后才悄悄的离开。
她觉着许先生说的对。
第35章 猜测
这日晚间,宋长洮难得从衙门回来与家人一起用饭,冉霁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就好笑,“怎么这样赶着吃饭,难不成衙门还要你回去不成?”
“不错,”宋长洮点着头,“大老爷说了叫我用完饭还得早回衙门去呢。”
“又忙什么?先前那个老谭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忙成这样,他人才来,怎么就有忙不完的活计。”冉母闻言就不禁抱怨起来,本来嘛,年初交接那一个月忙些倒也算了,这几日又折腾起来,自家不过是个县丞,钱没多,事倒多了。
她看着宋长洮脸颊似乎都有些凹陷,眼底也有一圈青黑,心疼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来,叫严成传个信带了食盒回去岂不好,这样跑来跑去的多累人。”
宋长洮眼神只往冉霁身上打个转,捧着碗筷没说话。
“爹,县老爷是为着什么忙的?我先前听外头说,县老爷的小姐在城外差点被人拐走,是为了这个不是?”宋沂仗着当日围观群众里头没有宋家夫妻,这回把故事全推说成外头传言,将自己轻轻巧巧摘了出去。
宋长洮看屋里头只有自家人在,便与她道:“不单只为这个,还有先前闹的几件事情,曾大人是从都中来的,他身后家世背景俱有,来此便是想做一番大事业,哪里在意咱们这个池子里的鱼虾呀。
我瞧他这几日查河道资料、又叫架搁库书吏翻找往年税账,恐怕他是要发狠心将咱们这儿管上一管了,实在是大气魄,不愧是都中来的人物啊。”宋长洮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可比他这种只顾得上自家的庸碌要有胆识的多。
延清县北边紧挨着鄣州府城,南边临近祁锡运河,共有四城门八水道,可谓地理位置优越,便是单单只守着城外码头,那来往商船税收就有好大一笔,因近些年河道繁茂,他们这里也得了大便宜,税收几乎一年一个上翻,若不如此,恐怕这位曾县令也不会特意来此做官。
只是也因这水道生意实在太好,所以县里头许多家也盯上了这里,他们倒不敢贪收上来的税费,而是捡底下掉下来那么一点渣就够吃撑了。
例如悄摸的隐瞒一船货物,亦或者是与河吏勾结上涨几个税点,再或者是在那运河支流处偷偷开个小码头,与那来往商人约定好了从这儿过等等,大家伙只消在码头上动那么一点脑筋,就能挣得盆满钵满,那可比宋沂苦哈哈绞尽脑汁结果每月才十一两的收入多多了。
“他是有背景,不怕事,可衙门其他人还在这延清县呢,他们岂肯答应的。”冉霁听着提起心来,曾知县这是要砸了其他人的吃饭的锅啊。
自己家老宋是个实诚人,不肯收银钱,可其他人难道也不收?冉霁都不用想也知晓了答案,看看别家的吃穿用度吧,绝不会往里头少捞。
现在曾县令大刀阔斧的要处置,冉霁想想就觉得难办,“沂儿,要不这几日你也别往他们那边去了,叫人看见,倒像是咱们一家都投了他那里,县里不敢对付他,可谁知会不会连带的恨上咱们。”
“我的好娘,您说的忒晚了。”宋沂正在那喝茶,听着这话拿手帕抹了抹嘴就道:“那大老爷下定了决心,他们难道就这么急忙忙的开始?曾家后宅不单只请了我一个,曾小姐那里来了七八家的姑娘呢。
什么典史家的、六房书吏家的、巡检教谕,衙门里凡是有头脸的,家里有孩子的都送去了,哪里就只我一个。”
现在宋沂想想,晏娘子那会儿半推半就答应了孙娘子的邀请,说不得还有想着借此将人全捆上的意思。
怪不得请这么多人呢,原来还有这招。宋沂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现如今在县里外人看来,衙门里的官员内外和睦,劲儿都往一处使,不然怎么连自家姑娘都送到县老爷宅院里玩呢,上下连成个铁板,一般人还真不敢独自站出来反对。
只是这样,冉霁依然劝说:“我心里还是慌张,好孩子,不如你这几日先别去了,为娘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且看看风声再说。”她宁肯旁人笑话她胆小如鼠,也不想叫家里的孩子出了差错。
见冉母这样担心挂怀,宋沂索性点着头就答应下来,横竖香方到手了,其他技能不说多熟练,至少也入了门,曾玉英结识了新人,就是不去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她到底在家中呆不住,第二日便借着去外头采买的借口,与她先生许凤仪两人乔装打扮的走到了下河巷子。
那日牛大已经说过,田家的铺子是下河巷贴着桥面的第一家铺子,招牌写着时卖苏绸等字样。
两人过去一瞧,果然好认,那上下河巷子只被一条桥给划分,两个巷子外侧都临着河面,一溜数下来全是卖绸缎丝线、鞋帽成衣的,倒有些像宋沂上辈子看到的时装一条街,往来行人众多,生意想来不算差。
不过嘛,按顺序看去,那被偷的第一第二第四家虽说大门开着,里头的伙计却只在门槛上闲打牙,并未见着有多少生意。
宋沂好奇前去,才发现那伙计指着屋里空荡荡的架子赔笑:“客人还是往别处去吧。我这里缺着货呢。”
“先前我倒是听说你们这里遭了贼,怎么?就偷的这么干净,一匹也没有了?”宋沂不信。
“唉,倒是也没偷全,”那伙计显然是闲极无聊,见宋沂过来搭话,就吧唧吧唧的往外倒八卦,“我们这里地方小,又有水汽,所以那些绸缎货物全都放在楼上库房里,河面那里连窗户也不留的。
哪成想那个飞贼,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竟然一夜之间都给偷了个干净,我们底下倒是还有些零散的,可这几日都卖完了,掌柜的也想去外头采买,可衙门里现盯着河道死紧,凡是要过的绸缎商船,价格那叫一个高,还不如去府城别家铺子买便宜呢。”
那伙计活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笑嘻嘻的搓着手看向宋沂,等宋沂塞了他几个铜钱才肯继续道:“我们掌柜的一生气,干脆就不进货了,只把这空架子给人看去,还扬言呢,要是衙门一日抓不到贼,他就一日不进货了。”
好嚣张的掌柜,他身后站的是谁,竟然敢和衙门吆喝。
“客人不知道?”伙计叫宋沂抬头往上头看,那新苏样的招牌边上还写着邓记绸缎铺呢。
宋沂明白了,“原来是邓皇亲家的买卖。”怪不得这样毫无惧怕,先前那抓住拐子的河道,不就是邓皇亲私自开凿的。
宋沂点着头,这就难怪了,她之前还疑惑,凭能在这巷子里开铺子,就知后头人有些财力,怎么会这些时日过去还不肯采买货物,原来是在斗法。
这哪里是在卖惨,分明是在打知县老爷的脸。
既然如此,宋沂便越过这一家往田老爷的铺子里去,他家虽说做的生意,可那绸缎布料也不算太多,伙计见着人来,殷勤的向前招呼,态度比头先那个热情些。
宋沂笑道,“伙计你可认得半边巷的牛家兄弟两,他家今日有喜,我与他家有亲,打算给他们买块布料做贺礼,来来来,你去挑些喜庆些的布料,我看看若有合适就买几丈。”
见宋沂说的这样具体,伙计便知这门生意有眉目,笑道:“正好,那牛家兄弟我也认得,最近常见着他们在这抬轿呢,他们两个有幸能结识到客人,还真走运。”
那伙计一气儿挑了好几匹葫芦纹、鸳鸯纹、牡丹纹的织锦,宋沂都不满意,不但如此,她倒先皱眉挑剔起来,“我就是听他说你家货样齐全才来的,怎么就这些老货?,其他铺子都在卖,能有什么新奇。”
“这……”
那伙计看了看自家掌柜,见掌柜的没关注这边,他才小声道:“楼下确实就这些了,要不然我领您上楼看看,既然您只要几丈,库房里还有些零碎的。”
“这倒也行。”宋沂勉强点着头。
那伙计领了钥匙才开门,忽然就听楼下吵嚷起来,他好奇往楼下看去,伙计哎哟一声,“不好,又来找茬来了。”
“是谁家?”宋沂朝先生使了个眼色,自己吧嗒吧嗒的下了几层阶梯,同伙计一起看起热闹来。
伙计手指一比,“还能是谁,就是上河巷的孙家,他家也被偷了,自己不去抓贼,倒怪起我们来,说我们家怎么就没被偷,多半是和贼人勾结,嚷嚷着要我们赔钱,时不时就来闹上一次,害得我们店里也没有什么生意。”
“啧啧啧,”宋沂嘴里啧声,替伙计抱不平,“真是个无赖,自家被偷倒疑心起邻居家来了。”
“可不是嘛,再说了,我们这里哪就安生,那天我们铺子也被偷了,只是掌柜的不叫我们说罢了——”
伙计抱怨说顺了嘴,出口才发现不妙,急忙掩住嘴来看向宋沂,还好还好,这位客人正兴致勃勃往楼下看热闹,似乎没听见。
他这才放下心来,宋沂看了半日没见着武打戏,便撇嘴叫伙计带路,她在里头挑挑拣拣的选了一块被裁得只剩下三丈六尺黄绫子布,作价三百零二文,免了零头三百文整。
宋沂叫伙计把东西送去半边巷,只说是老客户送的礼,当是给他们提前预支的跑腿费了。
走出来十几米,估摸里头人听不到声音了,许凤仪才对宋沂说:“我刚去那库房转了一圈,他那里布料有好些都是早年南边给都城送的贡缎,即便落了水颜色发白,可也不是外头一个小铺子能得到的,不但如此,那些个零零碎碎的布头款式也太多了,南来北往的都有。”
想想田家住在南门城外,再想想他们家被偷却不敢声张,宋沂与许凤仪对视一眼,便都有了猜测。
猜清楚了田家送礼的缘由,宋沂放下心来,在家安生了两日,哪知她是不往外走了,外头人却往她家里来。
出乎意料的,边荣竟然急忙忙地上了门,气道:“怎么回事?昨儿在园子里摆席你也没去,倒叫那个什么对过门的出风头,这宴会敢情是给她办的了。”
“咳咳,”宋沂捂着嘴咳嗽几声,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蜜渍,她叫苦道:“我何曾不想出门,只是那日回来许是吹了风,我就着了风寒,家里请大夫吃了好几日的药了。”
“那你还严重吗?能不能出门啊?”边荣急切道,嘴里却只关心这个,听见宋沂说了接下来无事,才客气的描补道:“嗯,我瞧你说话的样子也还好,想来没什么事。”
宋沂:……
她皮笑肉不笑的接受了边荣的塑料慰问,赶客道:“你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走吧,她新买的刘记果子铺的糖腌梅子简直绝了,酸酸甜甜的,正合适一边看书一边吃。
“我来是想跟你说,那对过的说她哥哥要回府城去赴什么诗会,听说十分热闹,还邀请曾小姐也去呢,哼,住府城的就是了不起,嘴里尽是什么诗会呀歌会的,好像我们这里没有似的。”
边荣口里是这样说,动作又是另一番动作,她从怀里取出一张花笺递给宋沂,“我想着明明最先认识曾小姐的是咱们,不能叫她一个府城来的抢了先,所以我替你也要了个名额,咱们一起去,别叫那边出风头!”
“和她们一起去趟府城?”宋沂有些不大情愿,曾玉英和边荣出门两回,回回碰见故事,不是拐子就是偷子,好家伙,这可是百分百的出事几率。
现在更好,两人又要跑府城去了,地图扩大,惹事的等级岂不是也更大,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个单独出去呢。
“你可别回绝了啊,”边荣见宋沂没多大兴趣,忙跻身到她那边念叨,“听说这回诗会是府学举办的,连外头县里都有人来呢,又有文才又有功名的,你就不想看看?”
第36章 挑选
宋沂确实对这个诗会兴趣平平,毕竟只是府学学子们私下举行的,参与的人有限。更别说这世间哪有这么多才子能刚好叫她碰上,左不过还是那些平庸之辈的互相吹捧,以及给那些有背景的人扬名的机会而已,能有什么好人。
可宋沂不感兴趣,宋沂的娘冉霁对此却十分有兴致,得知了此事也不用边荣劝说,她就先拍板应承了下来。
非但如此,笑呵呵送走边荣后,冉霁还撑着身子要替宋沂挑选到时参加诗会的衣裳和首饰来。
“先前实在是太赶了,所以用了那些小花招,这回诗会娘给你好好打扮去。”冉霁一面拿软尺给宋沂测量体长数据,一面埋怨:“你这孩子,你记得给别人买布,怎么不捎带着给自己也买几匹的,拿回来了娘好做衣裳。”
“费那些功夫干什么?您还不够劳神的,咱家现如今又不是缺这几钱银子,请个裁缝来叫他做了就是。”宋沂环抱住冉霁撒着娇。
“请裁缝?我的儿,你说的倒阔气。”冉霁被自家闺女这口气给惊到,“你可知请个裁缝要收你多少钱去,便是成衣铺子现买的要价也贵,还不如扯了布来咱们自己裁剪。
你外头到底挣了多少,就发起这样的狂言来。先前你爹叫我管你,我寻思也不过就几两银的,所以没问,这回倒要好好问个清楚。”
“嗯……那能有多少,其实也就够咱们家吃喝的。我不过是想着既然要做,不如连老二老三他们的衣裳也做了,大家齐齐整整好过端午,单给我做有什么意思呢,再说娘你也还病着,何苦还要劳神。”
一提起查账,宋沂就支支吾吾起来,倒不是她不信她娘,而是一旦报了开销明细,恐怕她娘就要把钱收走了。
没了小金库,她说话哪里还能有底气呀,宋沂理不直但气壮。
她这样歪缠闹了一通,冉霁也只好作罢,只是叮嘱着话,“就依你好了,我和你爹家常的衣服也多,我又不出门的,别给我们做了。给你自己做两套,淮儿扬儿还小,给他们新做了衣裳,大了穿不了岂不是浪费,一人随便做件哄哄就是了,头先不是才买了两件。”
“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宋沂点头如捣蒜,秉承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原则嘴上答应的痛快,可实际上嘛,横竖请了裁缝来,花钱自有她自己做主。
两个双胞胎弟妹生得又好,长得更好,凭什么不打扮一番拿出去炫耀,宋潜还一柜子新衣裳呢。
她便唤了卫妈妈,让她出去找个手艺好、价格公道的裁缝来,没等午间,卫妈妈就急忙忙拉了个人过来,这样的迅速,叫宋沂不免猜测起来,恐怕又是个熟人。
果不其然,这个叫赵裁的家就住半边巷子对面,四舍五入也算是个老邻居哩。
卫妈妈讨好道:“大姑娘,别看赵裁缝年纪轻,她娘先前还在半边街成衣铺子里做过掌柜,只是死的早,底下人不服气,所以她才自个儿卷铺盖外出接生意来了。您放心,我和她说过的,若是手艺不好,即便由我这个老脸也不中用。”
宋沂看着卫妈妈介绍人,心里感叹一句可惜呀我的卫妈妈。您说您这个推销连带能力,上辈子少说也是个金牌中介。
不过这年头叫熟人做事不是什么坏事,一来有邻居做保,知道根基不至于拿了钱偷跑;二来嘛知道脾气性格,也比随意叫铺子里的裁缝量衣撞大运来的好。
看着卫妈妈的推荐下,宋沂便叫赵裁取了自己先前做的衣裳来看,见针脚均匀配色也合适,确实有些本事才点了头,要她给自己搭两套春夏出门的缎子衣裳,做两件宽松的比甲,颜色鲜亮些;再给宋淮宋扬各做一套大红的圆领衫来。
小孩长大先长腿,上半个身子倒没怎么变化,上衣里头配裤也好,配裙也好,只盖着膝盖往下,看不出什么差别。
宋扬看着那布料美的几乎要冒泡,没等衣裳做好,就幻想着自己到时要配什么裤什么鞋,顺带揪着自己长出来一点的小头发摆造型。
看得宋沂直乐,宋淮倒是冷静,戳着自己这个双胞胎弟弟精准打击:“你就是扮成个仙童来,也出不去。”
“什么?!!”宋扬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向他姐。
宋沂耸肩也无奈,“这回我是跟着别人一起过去,蹭她们的光捎带上我一个已经算是厚脸皮了,怎么好又带上你们。”
这话说的宋扬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好衣服,他姐又不是大伯娘那样宠孩子的,只怕当即就想躺地上耍无赖了。
“你再等等吧,等什么时候大姐去府城挣下一套房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去住些时日,领你哪里逛不得,想办诗会就咱们自己办去。”
“诶哟哟,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府城那的房子有多贵吗?”冉霁一进门就听见她闺女的豪言壮语,没忍住刮着脸皮笑她。
“这有什么,总不能几千几万的吧,我就不信,我还买不下府城一套房来。”宋沂信心满满,她做不了延清县首富,小富即安总能行吧,不然岂不白穿了。
“可别,你要是真有钱买宅子,还不如攒着给自己预备嫁妆去,府城横竖也住不了几日,买它做什么。”冉霁还是摇头。
可问她原因又死活不说,宋沂眯着眼看人,总觉得她娘瞒着自己做了什么。
除了自家人外,那裁缝还给许凤仪也量了一身,她是宋沂的先生,哪里能真把人家当养娘奶母看待,自然是要三节四季的预备新衣。
算了算人数,合计一共五套十一件衣裳,光工钱就要了九钱三分银,这还不包括那些布料的费用。
宋沂算着账,果然是贵,照她爹的月例来算,光做衣裳的工钱就是一个县丞将近三分之一的月工资了,怪道她娘要亲自上手,原先的家庭水准确实支撑不住。
宋沂叫卫妈妈去郑家领了这个月的分红,万幸她有了副业收入,十一两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足够涵盖家庭额外支出,没叫宋沂动用她压箱底的小金库。
许凤仪见宋沂的热情只在弟妹的衣裳上,等午后教书时,她便劝宋沂多用些心思在这次诗会上,多难得的机会,先前在县里就是知县家的小姐也没这个缘法的,多亏了府城回来的王娘子才得了请帖,就是不为别的,好歹也能跳出县城去看人呀。
“先生,怎么连您也这样着急?”宋沂还以为许凤仪吃够了婚事的苦,该看开些,没想到她倒是先催起人了。
“不是着急,”许凤仪并没有为宋沂提及自己的痛处就恼怒,而是十分冷静地与她分析道:“先前同你讲过,你爹要么是都察院,要么是吏部司吏得罪了人的,官一时半会升不上去也就罢了,只怕还要跌下来。
既然如此,你的婚事恐怕也没法往上挑,顶多了只在这县里选一个夫婿。县城里头能有什么好的,那些个什么衙内什么老爷又无能又好色,那些个平头百姓倒要你家去贴补,都不中用。
这回的诗会倒好,凡是能去的,要么家世显赫,要么真才实学,我又不叫你今日便在他们中定了,只是要你去瞧瞧他们的举止言谈,长长眼界,免得未见过男人,以后猛然见了一个,就把你给唬住了,那可就吃了这个亏了。”
许凤仪长叹一口气,似乎不止是在劝说宋沂,“读死书就容易被规矩教得死板了,那些姑娘小姐们见外头男人少,忽的来了个绣花枕头,她们倒只看着人外头那层锦绣了。若是也能南来北往的去见着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不至于被人哄骗呀。”
这话倒是有理,宋沂细细品读许先生的话语,就好似是在教她先去看了下限在那,卡着这个线挑选,再怎么也不至于太坏。
“只是,”宋沂疑惑,“我也未必这一二年就要嫁的,您说了我慢慢找去岂不更好。”
“也不远了,过了生日你就十二了,相看小定,零零总总算起来,十五六岁出嫁也不过这二三年的,也不知你娘是怎么想的,现在还拿你当小孩看待,还不预备起来。”
“兴许我娘也舍不得我,想着多留我几年呢。”宋沂笑道。
许凤仪却摇头,“你瞧,你那律书本子也没学,朝廷有令,凡年龄十四不嫁人者,当以罚款处置,你爹还在县里头做官呢,你不嫁人叫他脸上怎么好过?”
这话说的,宋沂只晃着脑袋,“我不想嫁,我爹就是捆着我也不成。”
“难道你一世不嫁男人不成。”
“挑不着好的,自然不嫁。”宋沂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倒让许凤仪哑口,看着自己这个女学生意外,真不知她的品性竟这样坚持。
宋沂自己话说的痛快,可说完又陷入了沉思,等到晚间熄灯时分,她干脆悄悄从自己楼上跑下,躲进了冉霁的床中,挨着冉霁问她道:“娘,我若是十来年也没挑好夫婿,您会着急把我嫁走吗?”
“怎么忽然间想这个?”冉霁抱着大闺女失笑,小人儿才多大,就想夫君了。
“唉,”宋沂撑着脸苦恼,“我是怕我挑得仔细,留在家久了,您和爹的脸上过不去。”
“胡说,谁要是敢这样,我和你爹就把那人给啐回去。”冉霁慈爱地摸着宋怡的脑袋,只觉得还和小时候一样,“当然要挑好的,娘也替你看着呢,总不能挑个不如你爹的吧。”
“不提别的,至少才学要出众,相貌也要端庄,家里头姑婆要和睦好相处,银钱也得充裕……”冉霁屈着指头认真细数起来,零零碎碎说了十来样标准。
“咳咳咳——”
那墙后头宋长洮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捋胡须幽幽道:“照你这选法,沂儿怕是三十都未必能找着人。”
比我强?
哼,宋长洮呵呵一声,恐怕难找!
啊!
宋沂这才反应过来,她爹她娘虽然睡两间屋子,可那床边靠着的墙上凿开了个洞,这可是现实版的隔墙有耳,她爹能听着啊!
宋沂捂着脸惊叫一声,撒丫子就跑回了楼上,速度快的任谁都没反应过来。
看得大女儿难得的失措,冉霁几乎要笑出声来,忍不住笑的埋怨了宋长洮一句,“怎么就憋不住出了声,这孩子被你臊得,明儿都该不下楼了。”
宋长洮也跟着笑话了一顿,末了,才隔墙认真问冉霁道:“你也见着了,沂儿确实还小,白日里做事看着稳重,其实还是离不开你,要不就别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冉霁给打断了,“晚了。”
冉霁收敛起笑容,只抿着嘴,“我已经把信给寄出去了。”
第37章 诗会(已修改)
才子们诗会的日子选在了五月初一,赶在端午节之前举办,至于宋沂她们参加的宴会,则冠以女儿节赏花的名义,免得传出去被有心人混说。
府城离县里不算远,那边厢上午坐了车过去,游玩后到晚间就能回家。过去也不算太折腾,延清县大北门那儿有城门桥,几人坐马车一路过去就是了。
如果有不嫌麻烦的,还可以先坐船过河,然后或坐车或坐轿子的,过了府城永兴门,就到城里头了,那帖子上写了地址是龙和湖,又有王娘子带路,倒不用担心找不着地方。
宋沂也不知自己和边荣几时这样要好,大早上的竟然还来家里催她,不但如此,还对宋沂指点起来,嫌她衣裳还是素了,首饰头面还是少了等等。
“这就是你家里雇的梳头娘子啊,怎么叫丫头充当,能有什么手艺,早知道我就把我家常叫的那个带过来了。”边荣心里烦闷坐不住,站在后头指手画脚。
“甭理会她,”宋沂对着拘束起来的五娘安慰道:“你只照前天我让你梳的那个发式就行。”
她从铜镜里看着后头打扮得和首饰架子差不多的边荣叹气,忍不住提醒她道:“打扮的再好有什么用?你别忘了,咱们俩是蹭帖子去的,人家为什么办这个品诗会?总得有个主次分别吧。”
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岂不是抢了主人家的风头,再者,就算想艳压人,那边都是府城里出来的,随便一个官也比自己和边荣俩个的爹大些,人家什么好东西没有?便是绸缎也是县里买不着的好东西,说不得还是上用的贡品。
“那依你说,我竟是白打扮了呗。”边荣闻言犹如雷霆劈着一般,顿时丧了心气。
可没等宋沂安慰,她转念又想,不对呀,即便旁人再富贵,可宋沂穿的不如自己呀。一想到这,又忍不住偷笑起来,也不对宋沂打扮有意见了,坐在那儿美滋滋的看着宋沂梳头换衣。
少了她这个噪音,宋沂慢悠悠的收拾完毕,想想这回是要出远门,她那随身的荷包里头也就没装铜板,而是分类别的装了好些碎银和银锞子,方便到时候打赏人,她都悄悄拿戥子称好了,二钱一份,绝不叫人多赚了去。
饶是如此,也得至少二两银子的预备,这样想想,出门一趟着实是要花上好些银两。
若不是家底撑着,寻常人哪敢应承下来,怪道王娘子当时提起时,其他小娘子都没吭声,只有边荣不服气,还顺便帮宋沂也报了名。
下了绣楼,冉母还有些不放心,为这这回是做王家的马车,不好多带下人,比起卫妈还是带了五娘更有小姐的体统,谁家小姐身边没有丫头伺候呢。
五娘之前不过在县里街上混的,她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冉母担忧不过,叫来五娘好一顿叮嘱,叫她跟着小姐出门不许乱跑,要听话,不许淘气,不许在宴席上乱走动等等。
叮嘱完又去念叨宋沂,“去了府城人家席面上不许喝酒,不许耍你那些个手段,若是那些人嘴上可恶,你只不要理她,自顾自玩乐去,回来和我说了,娘和你一起骂他。
若是真个有人欺负你,也不要怕事,再怎么你爹还做着官,我知道你跟着许先生耍什么棍子,你可别在外头闹得让人看见。”
啰啰嗦嗦l半盏茶的时间,边荣实在等不及,隔着房门咳嗽的都快喘不过气了,冉霁才算放手,亲自走到房门送人,边荣赶紧劝道:“娘子放心,到时候有我提醒她呢,我的丫头就是她的丫头,只管使唤我的去。”
“不相干,五娘人也伶俐,娘放心吧。”宋沂招呼一声,把五娘也捎带上来。
五娘倒是又惊又喜,她可从没妄想过自己还能去府城的,昨天被卫妈妈叫着教导了一日,这会儿又听冉霁嘱咐,答应着就急忙跟着宋沂往外走,生怕真被落下了,等着宋沂坐轿子时,她还十分警惕的左右张望,死死护着轿帘,看得宋沂实在好笑。
“别怕,到时候我们一起,你就跟着我,我叫你时你应一声过来,我不叫你,你就跟着边娘子的丫头一块儿呆着。”明明宋沂的岁数比五娘小,话语却十分镇定,叫五娘几乎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到了曾家门口,牛二抬轿子听了一路,没忍住就趁着宋沂进门叫住了五娘,“你要也跟着小姐出府哇。”
“嗯。”五娘欢喜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板起脸来:“你回家可别和我娘说,我怕她吓着。”
牛二点了点头,哼哧哼哧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穿的这件衣裳真好看。”
“用你说。”五娘甩了个白眼,这可是小姐先前的衣裳,比她那些青布蓝布的好看多了。
进了府中,曾玉英也已准备完毕,她娘晏娘子可比宋沂的娘宽心多了,闺女出门也没怎么担心,只叫人和曾玉英身边养娘吩咐几句。
曾玉英见她们来了,舒一口气,笑道:“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已经催了一回了,琼娘的车子就在外头,咱们坐她家的过去,她那车夫是认识地儿的。”
一共四辆大车,王娘子和曾玉英坐了前头一辆,边荣和宋沂坐了中间一辆,后头的则是几个小丫头和跟车的婆子们各一辆。
一行四辆大车浩浩荡荡往前走,边荣不稀罕两边的街景,只和宋沂嘀嘀咕咕王娘子的可恶之处。
从她的言行举动到她家的车辆,挨个挑毛病,听得宋沂头昏脑胀,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的怨言,她们两今天都还没说上一句话呢,“行啦,你这会儿说的口干了,等会儿诗会上说不出话来可怎么好,还是省点力气到那时候吧。”
说来也奇怪,边荣先前也厌恶过她的,可也没这样长久的蛐蛐过,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好持久的恨意啊。
宋沂心里促狭,以前听人说一见面就看不顺眼的该是天注定的婆媳,可王娘子年纪小还没成亲,倒是有个哥哥在家,要是边荣嫁了过去,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姑子,那可就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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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的街道宋沂不认得,只跟着那马车往前头走,一溜到了城西边占地十分广阔的园子才停,宋沂顺着车厢帘子往上看,那园子门楣上头刻着芳园两个篆字。
“竟然是私家园林。”宋沂惊讶,那帖子不是写龙和池诗会吗?她还以为是府城哪里的景地呢。
“你不知道?”
边荣来到陌生地方,胆子小了几分,这会儿和宋沂咬耳朵道:“我娘都打听过了,办诗会的是个大人物哩,咱们宴会是他妹妹办的,龙和湖就是他们自家的别院内湖。”
好家伙,这就更阔气了。
王娘子家不过挨着王湖,早先成郡王的时候也是老家封地才有,这回的诗会娘子,随随便便一个别院就有湖泊。
宋沂下车换轿,又是好一阵抬着才到目的地,看着前头那宽广的湖池不由得就是一阵感叹,这家可真够贪的呀。
湖前是三间花厅,已经有人摆了桌椅席案、笔墨纸砚,那是士子们作诗的地方,宋沂一行轿子没到花厅就右拐往东边过去,上了土坡到山顶亭子才停。
“这个法子好,咱们一眼就能看着,他们却看不着我们。”边荣往山下望望,花厅那里对着湖面一览无余,等会人到了她在山顶就能瞧见。
要不她来的时候还担心呢,混在一处不像话,可隔成两个屋子又见不着面。
宋沂戳了戳还在畅想的人,“主人家迎客来了,快跟上吧。”到底谁提醒谁呀。
那亭子里已经坐了几个小姐,见人过来那坐中间的娘子就站起身出来相迎,王娘子拉着曾玉英的手,宋沂和边荣在后头跟上,没叫那娘子真个走了出来。
“兰娘,你快看,我给你带了新客人来。”王娘子亲亲热热的打着招呼,将几人介绍道:“这是延清县曾县令家的小姐玉英妹妹,宋县丞家的宋沂妹妹,边典史家的边荣妹妹,她们听说了咱们这里办赏花会,好奇也想来一观,您可别怪我多带了人来。”
“这有什么,”那娘子笑道:“我这里还嫌人少呢,多谢你请了几位妹妹来圆我的场,有她们在,今日赏花会可算热闹了。”
王娘子听她这样说,这才向三人道:“这是豚宰相公的孙女,景兰姐姐。”
感谢许先生!!!
宋沂闻听得这个称呼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多亏许先生才教过她本朝官职,冢宰早年是太宰的别称,现如今是天官吏部尚书的称呼,正二品,好大的官呐!
怪道她家能有这样大的别院,怪道王娘子这个祖上做过郡王的对她这样亲热,果然背景深厚。
宋沂心里感慨,她一个八品县丞的女儿何德何能啊。
哦,宋沂看了眼边上还迷糊的边荣,她爹是比自家还低的典史啊,那就没事了。
景娘子没有作为尚书孙女的倨傲,反而待人一视同仁的温和,知道了宋沂边荣两人的家世也不像王娘子那样区别对待,而是领着人将她们带到亭中,与亭内的严娘子,苏娘子体贴的只介绍了名姓。
只是亭子就这么大,严苏二人哪里听不见呢,她们就连曾玉英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两人了,只露个笑脸就和兰娘子说起府里的故事,不自觉冷落了才来的几人。
曾玉英显然也是头回尝到这样的滋味,她迟疑得扭过头去,冲边宋两个招手,边荣已经许久没见曾小姐这样,高兴的就凑了过去。
可奉承了没几句,边荣没见着宋沂的身影,不禁愣了一愣,也不知在想什么,没过一会,宋沂就见着人嘟嘟囔囔回了自己身边。
“要不是为着答应了你娘,看你实在可怜,我这会早和这些小姐做上朋友了,哼,何苦陪着你。”
第38章 落水(已修改)
面对边荣的盛情,宋沂知晓自己此刻若是敢说出半个不字,怕是就要被恼羞成怒的小人给暴打一顿,只得点着头应和,“是了,是了,多亏了你,你一时不在我的身边,我还真的心慌起来。”
“是吧。”边荣得意起来,也不在艳羡那亭子中央的热闹,而是领着宋沂去了尾桌,“我刚刚都听见了,那个严小姐的爹在苏杭做着盐官,苏小姐的爹在金陵做着什么博士学士的,虽然我不知道是几品的官儿,可想来都比我们两个的爹厉害,咱们今儿就老老实实坐最底下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边荣倒安慰起人来,“白吃一顿呢,多划算。”
她们这个亭子说是个亭,其实占地颇大,并不是上辈子登山休息那种小亭子,站不下许多人。宋沂大概估量着得有五十多平方,摆了各式桌几,今儿宴席是按人头分桌摆设,一人两张小桌,想拢在一起也可,单独分开也可。
亭子里边站着十来个年轻穿缎子背心的丫头,都不用边荣说话,她只才过去就有机灵的帮忙搬了,叫跟着的梅香和五娘傻愣愣站在后头没机会伸手。
“哎呀,她们可比梅香机灵多了。”边荣见着丫头如此,不自觉又悄声拉着宋沂说话。
可不是嘛,何止机灵,就连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很不凡。
宋怡起先还当边荣会因此而受打击,甚至于自卑,哪成想她兴致勃勃与宋沂讨论起才刚几位小姐的衣裳,婆子仆妇们的首饰起来,什么小丫头手上戴的应该是旧时节做的镯子,大丫头衣裳裙子颜色搭配不太对,多半是上头赏的衣料等等。
她倒是关心起这个来了。
也好,宋沂想想,索性真的与她小声嘀咕道:“你成日家不是看那些话书本子吗?这会儿我倒觉得,咱们就跟那话书本子差不齐,忽然就来了这高门内宅内,你说,按着你看的话书本子,接下来该如何?”
一说起这个,边荣的兴趣就更大了,搓着手亮晶晶一双眼睛就同宋沂道:“你还真别说,我背着我娘,在舅舅家偷偷听过几回混书的。照咱们今日这样举行了诗会,接下来就该有个书生,长得英俊,又会写一手好诗。
然后参宴的小姐手帕无意中被风刮过,可巧落到了他的手里,书生手痒就在那帕上写了一行好词,丫鬟梅香这会儿过来寻帕,把帕子得了还给小姐,小姐看到那诗句写得实在是好,便爱屋及乌。那书生夜间回想起手帕上绣着的小姐闺名,他也心神意乱起来,想着与小姐园中私会——”
“可以了可以了,咱们还是打住吧。”宋沂赶紧捂住边荣的嘴,“怪不得你娘不叫你听这个,后续流程会不会太清晰了。””你放心,我又不像她们那样蠢的,话书本子终究只是旁人臆想,现实里谁这么蠢往手帕上绣名字。便是真有,丢了就丢了呗,何必再找。要是有人敢在我帕子上乱动。我非叫他赔我一块新的不可,还记他的情呢,我呸。”
她们两个在这里聊故事发展,这时亭子外头来了新客三人。
见亭内人都相迎过去,口里称呼徐娘子,恐怕这位也是先前与人相熟的、类如王娘子一般的老客了,这位徐娘子也带了两个新人过来与众人介绍。
宋沂便拉着边荣走了过去,安于一隅是安于一隅,可是在众人集体活动的时候,她们两也不能太孤僻,显得反而格格不入了。
徐娘子一左一右分别是两个穿锦衣的娘子,年纪小的是徐娘子的堂妹,另一个是齐娘子,她爹是衙门里的齐通判。
就跟曾玉英她爹是知县,所以她带着县丞典史家的闺女一起玩一样,徐娘子的爹是衙门同知,仅次于知府的老二,所以常跟着她相处的就是她爹手下的女儿。
那徐娘子一见着王娘子带来这么多新人,也不等王娘子开口就讥讽道:“我本来以为我带了两个已经是多了,王娘子,你还真是交游广阔,怎么也不说一声,差点这亭子都该坐不下了。”
王娘子见她这样说话,倒不介绍人了,而是先看了看曾玉英,见她面色不好,心内才暗喜一声,故作气愤:“你这是什么话,这园子几时跟了徐家姓。”
“徐娘子最喜欢逗人了,这亭子若是嫌弃小,咱们就去绘景楼,那地方大。只是那儿可就真个是摆宴席的地方,见不着底下的人喽。”景娘子打着圆场开玩笑,倒叫徐娘子也不好多说,年轻的小姐们对视一眼,皆有些羞兴。
毕竟本次宴席名为赏花宴,实则是去观草的,若是离了这居高临下的亭子,看不见底下动静,那乐趣可就该少一大半了。
“快瞧,他们来了。”严娘子年岁大,比年纪轻放不开的妹妹们胆子大些,指着山下笑了一句。
众人齐齐望去,果见得从园内青石板道上走来一列人影。
只是隔得远些,那面容看不太清,只瞧着大概的动作行迹。
徐娘子先前想来是打听过的,这会给她堂妹指点道:“那最前头的是季公子,他身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就是景娘子的哥哥了,后边有个胖的应该是金家少爷,他边上那个是谁呀,好像有些像李家老三……”
她那里话语详细,不知不觉,众人悄悄闭上了嘴,只跟着徐娘子的介绍往下看去,眉眼里流露出些许兴奋。
说来也巧,山上亭子里是十位小姐,楼下轩阁处也请了十位士子,主人翁景公子早已拟定了题目,叫他们以湖景为题。
边上跑腿的小厮早得了吩咐,书生们做得一首就赶紧抄录传与丫头,丫头再拾级而上捧给小姐们看去,来来往往十来趟,叫宋沂看着都累,担心他们跑细了腿。
说起作诗,其实宋沂是不怎么会的,毕竟许先生才请过来,教法也与别家不同,上来不先教诗词歌赋,而是教她认官职记官名,以至于直到今日,宋沂还在吃上辈子的老本,打油诗马马虎虎,正儿八经押韵脚平仄就无可奈何了。
她这会按纸看去,五六首感觉都挺一般,没叫她眼前一亮。
徐娘子显然与王娘子有不睦,而且恨意持久的那种,都到这会了竟然还能想出主意来为难人,她故意道:“底下的作诗慢,叫咱们苦等,不如我们也各做一首,与他们暗自比比,看看谁的更好?”
“哎呀,”徐娘子燕国地图异常的短,才几句就现出匕首了,“王娘子,我带来的齐家妹妹和我六妹自然是会作诗的,还不知你那边……”
“我自然是会,今儿我也献丑一回。”曾玉英哪里能让外人看轻,她老早就瞧这个什么姓徐的不大爽快了,不就是府城同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那其余二位呢?”徐娘子大感意外,随即就问在后头的两人。
“我们诗词上有限,不如叫我们品诗,做一回评议的好了。”宋沂坦诚道,要是再不行,她就只能借上辈子的资料库了,什么敢叫日月换新天、我花开后百花杀,她自己敢写,可怕徐娘子没胆子去听。
宋沂和边荣这样理直气壮,看得徐娘子整个人都是一愣,在她交往小姐中还从没有哪个人直接说自己不会作诗的呢。
还是苏娘子咳嗽着悄声提醒了一句她们两个的家世,徐娘子才恍然大悟,乡下官啊,那确实了。
这样想想,叫她针对都好没意思了,这点官连上她家门的资格都没有,何苦放在眼里。
“正好,你二人就和景娘子做了评委去。”曾玉英却大喜,三个评委当中她就占得两票,稳了。
见她们如此,严娘子也推说自己今日诗兴不佳愿做评委,这便定了下剩六人作诗去,景娘子身边的丫头识趣,立刻挪去糕点,搬来桌案,摆上笔墨,叫几人在亭前书写。
景娘子处事周到,她先前听宋沂说不擅作诗,这会与边荣两无所事事,就叫贴身丫头文姜过来,请她们往亭子后头赏花去,山坡分阴阳二面,阳处对着湖面,是临夏亭,阴面背光,叫作处暑台。
那领路的文姜口齿伶俐,说话轻快,一边走一边笑着介绍道:“今日赏花宴特地从府城采买了五百盆早春茉莉花来,都堆在台子那一溜的台阶上了,从台子上从往下望去,好似一片雪海,细细嗅来又有芳香扑鼻,从这里一路行到竹林的藏春亭,香味都不带散的,所以外头都说这是一片香雪海呢。”
那丫头说起这个,曾玉英倒是同景娘子有了话题,她也好香,身边的丫头名字全都是与香料有关的,刚提起几句,忽然就听一声嗤笑。
徐娘子捂着鼻子,“这也不挨着呀,你的香是卖香,怎么能和这芳园的天然之香比呢?”她虽然看不上县丞典史,县令还是能稍稍带一笔的,更何况姓王的和这个丫头格外亲近,更讨厌了。
好好好,王娘子几乎忍耐不住笑意,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徐娘子现在骂的越凶,到时候就越有乐子可瞧。
曾玉英才要争执,忽然听外头惊呼,“有人落水了!”
“什么?!!”
众人连诗也不做了,忙往外头看去,果然见山下那湖泊中有几艘小船,还有人在湖中呼喊。
纵使隔得远,景娘子也能看见有一艘小舟上站立的可不就是她哥,“这可了不得,快去救人!”
景娘子急忙叫人下去帮忙,自己也攥紧了拳头紧张的看向那处,祈祷她兄长千万别犯傻下船救人。
原来这一溜十个书生写诗,只有主人家景云和在府学在庠的王、袁、陈、李四人才思敏捷做了出来,其余几人都有些梗塞,有位季公子便提议喝酒作诗,哪成想他喝多了酒狂性大发,竟说自己要坐一回船到湖中,方能有好诗。
那划船的小厮也去偷喝酒了,他也不声张,索性自己悄悄解了拴绳,一人拉着杆子往湖边游去,众人发现不好,急忙也坐了船过去喊停,可找人下船费了点功夫,一时间竟赶不上季生的船。
等他酒劲一过,手脚酸软,才发现自己已到了湖中央,不由得慌张起来,后头又听大家呼喊,急忙间站立不稳,一个翻覆就落进了水中。
那景公子见着这事,忙叫人划船快去营救,又有个世家子弟金公子,为小厮鼓劲道:“凡是救上人来的,赏银五十两。”
这话一说,边上那些个小厮们哪有个不眼红的,一则是主家命令,二则还能得赏银,纷纷下水过去,有胆识些的,还扑进湖里从这边游去救人。
好半晌才将这个吞了半肚子水的季书生救了上来,大家回至湖边。
得知景云并未下水,景娘子这才松开紧攥着的手察觉起痛来,原来她方才紧张之下,指甲竟勒进了皮肉之中。王娘子见她这样紧张,帮着骂道:“这书生好个不中用的,请他来园里作诗的,他倒差点儿搭上命来,好事也成坏事了。”
“可不是,谷妈妈,”景娘子对身边养娘道:“你去同我哥说,叫他少来这糊涂的来往,自己不重命也罢了,还害起别人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又回桌前作诗去,宋沂和边荣才从台后转了过来,边荣只抱怨道:“就说别去看那劳什子的花,家里哪没有啊,你瞧,那么热闹偏生我们没有赶上。”
“哪里没有,你瞧。”宋沂努嘴道。
原来四五个小厮奋勇之下救回了袁书生,众人都围着他们去了,可那湖里还有几个下水的人呢,有个许是来回送诗词跑的耗费了体力,下水又着急,离湖边五六米处忽然抽起筋来。
其余小厮才下了水精疲力尽,这会哪还能再去帮忙,口里拼命呼喊着快去救七祥。书生们在屋里都关注着季生没理会。
多亏边上还有个年轻的士子听着了,从屋里忙奔出来,顾不得衣衫沾水,将那船上的杆子取来,往湖里走几步伸长了手去够人,叫那七祥小厮拉着船杆将人救了回来。
“也不知这样一闹,景公子还能不能做得一首好诗。”曾玉英担心这个。
边荣却听说了扬言五十两救人的金公子,不禁感叹,“金公子出手好阔绰。”
她见宋沂没有回应,扭头望去,才见宋沂看着湖边狼狈不堪两个人来,疑惑道:“你瞧什么呢?”
宋沂摸着下巴,“我倒觉得,最后那个书生也不赖。”
最起码能得个好人牌。
第39章 私情(已修改)
这一场闹剧,叫留在山下的几人没了心情继续,让待在山上的几位心思紊乱之下,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才情了。
那齐娘子、苏娘子、王娘子,徐娘子和她妹妹小徐娘子,再加上曾玉英共计六人六首具写在纸上叫人评看。
宋沂望去,自觉有两人写的便是她也能做出差不齐,只要套用什么冰啊玉啊雪啊梦啊这种词就成,碍于在场众位小姐的名声,宋沂便没有点名是哪两位的,只希望齐娘子和小徐娘子再多读点唐诗宋词,增加点阅读量。
至于其他四人中,严娘子自然选了她带来的苏娘子为第一,见着严娘子只要明晃晃的投分,曾玉英忙向宋沂和边荣使眼色,成功得了两张友情票数,二比一,便是景娘子选了苏娘子也不过打平。
更别说为着先前落水的事情,景娘子一直脸色苍白,直到这会依旧神情不属,招手叫来丫头文姜,吩咐了她一句话,等着众人催她时,也不过随口敷衍着,笑说:“个个都好,叫她也一时择不出次序来,不如按着剩余三人的票数定曾玉英曾娘子为冠吧。”
曾娘子第一,苏娘子第二,徐娘子第三,前三甲分别评定后众人方才入座用席,等到了这时,边荣才真正感受到来这府城的乐趣,她夹着那指头粽子才咬半口就亮了眼睛,转过头与宋沂欢喜道:“快尝尝,她家的粽子做的真好。”
本地粽子虽然花样也多,可大都是加了蜜枣、蜜豆、猪肉这种寻常东西,景娘子家的就不同了,内里还有松子仁的、胡桃的、咸蛋黄的,火腿的,每样都是两个食指头粗细;再有一攒盒的时新果子,一碟子酥鹅,一碟子葱炒核桃肉,一碟子五味乳,一碟子八仙糕;还有一壶清凉凉的果酒,叫县里来的两人吭哧吭哧一顿猛吃。
等茶饭毕,那小丫头文姜也回来了,景娘子听她凑到耳边的回禀,当即就起身与众人赔罪,说自己才刚出了汗,要回房去换身衣裳,这会子请大家自便。
徐娘子见景娘子走了,她自恨那场比试终究是被乡下的占了便宜,不甘心就趁此同曾玉英说要再比一场。
苏娘子似乎有些脸嫩,忙摆手说“我今儿也思绪尽了,做不得好诗。”
可即便她退出,徐娘子仍旧揪着曾玉英不放,不但如此,她还强烈要求这回的比试宋沂和边荣两人不能参与评比,“她们两是你要好的朋友,自然偏向你,要我说,还得严苏两位姐姐与齐徐两位妹妹评诗才算公道,”说到这里,她极为不情愿的看了眼边上,“再来个王娘子好了,省得说我欺负人的。”
“呸,好不害臊,你说她们俩是玉英妹妹带来的,那你身边的堂妹岂不是也和你有瓜葛,若说公平,两边都不能有,就让齐严苏三位娘子和我共计四人评去。”王娘子呵呵了一声,被徐娘子的厚脸皮所震惊。
“不加就不加。”徐娘子心里一盘算,虽然没了堂妹,可她这里有齐娘子,姓曾的身边有姓王的,两者抵了,剩下的严娘子与自己关系亲近,不怕不会投她。
几人做定事宜,便重新来至亭前,兴致勃勃比试起来。
她们在那里斗诗,宋沂是不感兴趣的,她见边荣吃过席面有些困倦,索性叫了人继续去那香雪海里逛逛。
这是需要十分充裕的人力财力才能强行造出的景观,在宋沂看来,这可比吃喝要值得的多,这个时节还不算是茉莉花盛开的日子,五百盆开放的茉莉花,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欣赏一遍等于白挣,这笔买卖宋沂算得那叫一个门清。
许是边荣这会真的吃撑了,走了不到半程,她就哼哼唧唧的死活不肯再动,眼见半坡上有长石头凳子,强行拉着宋沂就到那要歇息片刻。
她身边的梅香也是如此,这丫头胆子也大,趁着主子们吃席的功夫,她自己也悄咪咪的塞了几口,这会正是午后,日头不烈不冷,花香甜腻芬芳,一时风吹了来,那香就拢成了纱帐罩住人,将她们全迷了双眼。
宋沂看确实都昏昏沉沉,不能再走,干脆就留下五娘在身边看着,自己一个人往底下溜达。
她才吃了饭,又是这个年纪,身上有牛一样使不完的气力,竟一气走了大半片的竹林才觉有些疲惫。
宋沂依稀记得,自己从台子往下看时,丫头介绍说竹林里有个藏春亭的,去那里歇息片刻也好。她按着羊肠小道往前走到一处花丛,花丛后头正好露出亭子尖角,才要过去,耳朵微动,忽听见亭子那里有男女之人,不知是谁正在和人交谈。
宋沂下意识就屏气凝神起来,这个场景该死的异常熟悉,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席上与边荣玩笑时说的话来,该不会真有个话书本子剧情吧。
放轻了脚步蹲了下来,一边用手拨动脚底下的枯枝落叶,一边小心翼翼往前挪动着脚步,在那百花缝隙里总算瞧见了半个人影,那个在藏春亭说话的不是景娘子又是哪个?
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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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娘子蹙起眉头我见犹怜,幽幽然一声呜咽,“你这人,就不知道派个人来报声平安吗?
才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在山上又不得下来,又瞧不清细处,当着她们又不好多说什么,万幸没见着你下水,不然我只怕自己这颗心当时就要死了。死了也好,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家里也能松口气……”
她对面便是一道清朗男声,听到话语越说越悲戚,忙宽慰小姐道:“你放心,我能有什么事,我也知道你在山上瞧着,所以接了信就急忙忙赶了过来,你瞧我这身上,哪里有伤,快别担心了。季兄不过是偶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那守船的小厮尽忠职守,他便是去划船也不会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说到这里,那人似乎是看景娘子神色依旧担忧,突然取笑起别人来:“别提他了,你还记得李家老三吗?”
“他也来了?是了,他年初来府学念书的是么?”景娘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
“不错,他这个人呐,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的。自己不会水也罢,不去救季兄跑去救了小厮,还充起什么大儒来替那些小厮与我求情,叫我都不知说他什么了。先时听人说起,笑话他读书读傻了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一看,嗐,果然是个呆子。”
“那你听了吗?”景娘子仰起脸来好奇。
那男人只笑,“我哄他出去,过后叫谷大每人打二十鞭子做个教训,这会是季书生李书生也就算了,赔礼赔钱的而已。可他日若是换成金兄亦或是别家子弟,那可怎么是好,岂不是讨祸临门。”
景娘子看他得意,忍不住啐了一口,戳着他的胸膛道:“你还有脸说,瞧瞧你结交的朋友,一个莽撞一个迂腐,和他们混在一起,你叫外人怎么看你?”
才说着,那人似乎发现了景娘子手心处的伤痕,激动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
话语声便停在了此处,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叫宋沂好奇挪了个身位,伸长了脖子往上看去,才发现交叠在一起握得紧紧两双手来。
救命啊!!!
宋沂心底无声的哀嚎着,就像摸着了电门一样从脑袋顶到脚底板都发麻了,这种场景是她一个县城人能看的吗?
她有心想要撤退,只是这会儿若是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反而容易引起眼前人的注意。要是被景娘子发现自己瞧见了她的隐私,万一她是个心眼小的,牵扯到自己爹可怎么办呢。
即便没有牵扯,可这画面要是叫外人看见,也是一团乱麻。宋沂只怕她们牵连到自己几人去,毕竟园里要是出了什么桃色新闻,连带她们来赴席的小姐们都沾上了疑影。
名声可以杀死个人。
宋沂左右观察,见着她们边上的林子里似乎有鸟群叽喳,她瞅准了小鸟待着的竹子,从地上抓起两颗碎石来,前些日子练习飞刀的技艺没忘,指间一用力就往那竹梢丢去,惊起一大片鸟群飞舞,发出好一阵动静。
那亭前的两人慌地分开了手往那处看去,宋沂便趁着这个时机急忙往后退,压低了身子溜之大吉。
她急忙忙跑上山坡,五娘正蹲在地上捡花瓣,宋沂便适时伸了个懒腰,拍着旁边的边荣提醒道:“快别睡了,我就站着眯了会眼睛,怎么你竟在石板上睡着了,石头板子凉,咱们还是往底下逛逛,消消食就好了。”
边荣困倦的揉揉眼,“怎么我就睡着了?”
“连我也睡了,差点都在这石板上睡去,不信你问五娘。”
五娘听见动静,忙起身走了过来,生怕宋沂看见她刚刚在打小差,点着头应和道:“可不是,边小姐,咱们还是下去走走吧。”
边荣这才不情不愿的往下走去,四人才走到山脚,就撞见了往这过来的景娘子,边荣见她身边一个丫头,神色也有些苍白,忙关心道:“娘子往哪里去,怎么身边没人。”
景娘子没回答,只是盯着她们几个问话道:“你们这是?”
“哦,”边荣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上面徐娘子和曾娘子又要比赛诗词,她说我们俩偏着曾娘子,不叫我们参与,闲着无聊,我们就想着下山来逛逛。”
“原来如此,”话是如此说,可景娘子依旧看着两人,追问道:“不知你们下来的时候可遇见了什么人?”
“没有啊。”边荣那么一张浅显的脸真诚的摇着头,哪有什么异色可言。
叫景娘子看了都没发现什么,只好咬了咬嘴唇,露出个笑脸来:“看竹子有什么趣味,午后走走反而热得很,不如我领你们去洗秋池,那里有我祖母当年放生的六十六条锦鲤,去那喂鱼去。”
边荣还从未想过能得她这样的大小姐热情招待,连忙点着头答应,还生怕宋沂糊涂不肯,拉着她就跟着景娘子身后头走去,替宋沂圆话,“景娘子莫怪,我们两在山坡椅子上休息了会,她的身子弱,这会还没清醒呢。”
两人跟了景娘子去,那景娘子十分体贴周到,竟陪着一直玩到众人去寻,景娘子只抿嘴笑道:“我换了衣裳可巧就见着她们两个,宋沂妹妹和边荣妹妹实在有趣,叫我一时都忘了时辰,大家莫怪。”
莫怪?怎么不怪!
徐娘子万万没想到,第一场比试她输了头衔,第二场比试她输了景娘子去,才这么一会儿,竟叫这两个乡下丫头巴结上人来,她倒是被落在了后面。
及至走时,景娘子还令人给宋沂二人送了丰厚的赠仪,邀请她们下回再来,叫人瞧着都有些依依不舍,连景娘子身边的养娘都十分纳罕,这二位娘子竟如此投了自家小姐的眼呀。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边荣与宋沂感慨道:“这个景小姐人还真好,今日宴席也好,下回还来。”
“是啊,是啊。”宋沂看着无所知的边荣点头,不过她可不想再来了,这私情传出去简直要人命!
第40章 醒悟
晃晃悠悠回家途中,在前头的马车里,曾玉英仍旧压不住怒气。
她和王娘子说话时都禁不住语气掺了点恼怒,发着火道:“那个姓徐的到底是为的什么,怎么就和书上写的发癔症了的人一样,学着野狗到处咬人不松口的。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头一回见着人就这样尖刺,她也不搭理后头的,单只针对我。”
曾玉英也算是结交过不少人,参与过不少宴会的,从没像今日这样被人明晃晃的为难过。若不是碍着主人家的颜面,早翻脸扭头就走了,何苦受这样人给的气。
自己输了就不认账还非得再来一回,自己赢了就趾高气扬的在那得意,简直可笑,要是换在还在都城那会,她住外祖家,谁敢这样给她委屈。
王娘子愧疚道:“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了你。你不知道,那徐娘子仗着她爹是府城的同知,她就横行霸道的,看不起咱们这些县城里的人,觉着我们跟她一处,倒显得连她也土气了。
为此时常在宴席上尖酸排挤我几句,我也没想过,她竟然这么记恨,连带着牵连到了你的身上。你别气了,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你只骂我就好,千万别在她面前显露出来,要不然连累到老大人可怎么办呢?她爹可是你爹的顶头上司呀。”
“他算什么顶头上司。”曾玉英嗤笑一声,随即醒悟过来,对呀,她爹是鄣州府的同知啊。
等回了家,曾玉英便到了晏娘子的院子,同她娘抱怨道:“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她爹一定也是个跋扈的,娘不如写信给姨母说说,叫姨母在府城里防备着她家点,别为着她们连累了姨母一家的名声。”
“你这个蠢的。”晏娘子倚靠在锦椅上,头疼得很,曾玉英那点子心思她怎么会听不出,挥手叫她住口,径直叫了跟着曾玉英出门的人,让她回话讲述今日发生的事宜。
一边说一边曾玉英忍不住再补充几句,着重点就在那徐娘子的咄咄逼人和可恶上。
“够了,你今日是去做什么的?”晏娘子听完了全程,略皱起眉头吩咐人,“九和,你去倒一盏菊花茶来。”
让曾玉英先别说话,将那茶喝了干净,才开口道:“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曾玉英嘟着嘴生气。
“那就是火性还没消,再去倒一碗来。”
等着连喝了三碗,曾玉英才琢磨过味来,犹豫道:“娘,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晏娘子看着那半空的茶壶,勉强勾起嘴角,“万幸你还没喝完这一壶,不然我可就真疑惑平日是怎么教的你了。”
她见曾玉英总算冷静下来,才开口教女道:“我且问你,你今日过去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赴赏花宴呀。”
“赏花宴?花你赏了吗,主人家你结交了吗,所谓的诗会士子们你瞧见了吗?怎么我听了半日,你嘴里面倒是只记着一个徐娘子的,这一日倒全花在了她身上去。
她与你有什么用,不过只是个小姐,难道她还能真为着与你的一句口角,就叫她爹针对你爹不成?还是说你打算和她来个不打不相识的,可结交了她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晏娘子冷笑道:“枉费我素日由着你去交友的,你瞧瞧,你倒交了些什么。跟在你屁股后头的那个什么边荣,最先与你认识的那个什么宋沂,我冷眼看着,你倒全都抛在一边了,倒让她们两个结了伴。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你认识上的那个王娘子确实比她们两要强,她能领着你去府城,结交上景家小姐,从这一层用途来说,就比前头那两个有用,我也没说过你什么,可你后头怎么就为了这个王娘子舍弃了府城里的小姐?这倒奇了。”
晏娘子并不批判曾玉英先前交友的态度,由着自己这个女儿随心所欲,等她吃了亏受了算计才教她行事,跌了坑才记得住教训,像今日便是。
曾玉英今日的处事就叫晏娘子有些失望,若英儿坚持到底,那就该舍弃王娘子去结交景娘子以及她身边的小姐们才对,哪怕真有敌意,可又不是所有人,那一个只不理她就行了,难道人家就真疯魔了一见面就针对人的?
晏娘子不信一个同知家的小姐会这样失智,必是后来闹起了火气才越发的恼怒上人。
这也罢了,既然她是如此珍视友情,那先前的宋边二人怎么就抛在了脑后?那王娘子不过是个过客,人家久居府城,只是偶尔回来一趟,三年里相伴她的不还是县城里的这些人,那宋家的还罢了,边荣的娘孙娘子见这样,孙娘子心里难道不会记恨,白白多了个隐患。
曾玉英听着听着,不觉低下头来,咬着嘴死活不肯开口。她也知道她娘的意思,可她却并不打算更改。
那能一样吗?即便是王娘子也是巴结着她的态度,可那府城里的人物倒要自己先低头去巴结人。
曾玉英的腰板长年累月挺习惯了,没法再弯下去,再说了,要是如此,她岂不是也成了那些卑躬屈膝的下等人。
见曾玉英沉默不语,晏娘子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骄傲惯了恐怕不会服气,揉着额头叹息道:“也罢,齐妈妈,你领了人叫她回去细想想吧。”
原本还想问问景家的近况,这会儿看女儿红起一双眼来,晏娘子心头一软也舍不得再说什么,准备寄给表姐的信上略提徐家一句。
曾玉英回家那会儿,宋沂也已经坐了王家的马车回家,毕竟马车里头还有那么一些礼品,若是换轿子可没法抬去。
“这些都是什么?”冉霁看着堆放在桌上的东西奇道:“你是去做客还是去收礼的?这家出手这么大方。”
一般见面礼都是长辈给孩子的,亦或是主家给客人的,大家意思意思就过了,哪有这么多的。
宋沂叫她娘只管放心去收,这礼她可收的心安理得,里边还有她的闭口费呢。
那景娘子果然是都城来的尚书家孙女,一出手便是县里都买不到的好丝绸,一匹大红遍地金的妆花缎,一匹浅驼色大洋花纹妆花缎,虽然尺寸短小些,可凑一凑也能做两身体面衣裳,便是在官眷娘子当中都不失礼。
还有两盒糕点,两盒果子,另外一个刺绣荷包里放着两个吉庆有余的银锞子。宋沂大概估算了一下,光这些就够她爹干半年的了。
贪污!腐败!宋沂下意识就想到这几个词来。
哪怕尚书比他爹大十几级也不至于差距这么大,本朝太祖抠得很,官员俸禄就没定多高,可景尚书连自家孙女儿出手都这样阔绰,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再想想她家那个别院规模,果然不愧是天官,额外收益就是多。
冉霁倒并不关注这些礼物,而是笑着问宋沂今日玩的可好,突然离了这么远跑到府城去,身边又没有个可靠的人,叫她一日都在惦记。
“好玩,那院子可大了,又有这么这么胖的金鱼,这么这么大的仙鹤,还有一大片的茉莉花,实在是难得一见。”
宋沂在她娘面前细细描绘着今日自己所见所景,言语不到之处还用手势比划起来,将芳园的茂林修竹,奇花异草,湖水碧波,还说起那书生落水的趣事,逗得冉霁禁不住也笑出了声。
“这个李书生人倒是好的,救了一条人命。”冉母冲着厅上摆的菩萨像拜了一拜,感慨道:“虽说是个下人,可他也是娘生爹养的长了这么大,若是就为个喝醉酒的一回玩闹就害丢了性命,他爹妈岂不悲痛。”
“是啊是啊,”宋沂也点着头,后头那些糟心事就没说,只跟着她娘夸书生仁义。
不过等冉母问起与那些小姐们的相处时,宋沂还是摇了摇头:“偶然去一次叫我开个眼界就够了,常常去我可受不了。”
县城圈子里小姑娘家的打闹也就是取笑一回丢个丑,可府城小姐圈就险恶多了。和她们一比,连边荣都显得眉清目秀,划掉,人畜无害起来。
毕竟边荣再怎么坏心思,也只是叫宋沂丢个脸面出回糗。那徐娘子王娘子之间斗法,心思可就深沉多了。
宋沂虽不知道曾玉英的家世如何,但瞧她娘和她的那副做派来看,就不可能只是个寻常家庭。
都城来的呢,曾县令有这背景,下来也不过只是为了镀金,做三年得个上上人家就要往上升的,背后人早安排好了。
这些连她都能猜得出来,宋沂就不信这个在府城待过、家里出过郡王的王娘子就不知道。
若是知道,为什么在宴席上又不断挑唆呢?
宋沂多年经验,能察觉出王娘子今日看似调停,实则处处拱火,挑唆徐曾二人摩擦不断的手段来。
徐娘子的爹是本府同知,刚好卡在曾玉英爹的上头,若不说曾家的真实背景,徐娘子会不会恶气上头,打算为难一个本地县令家的女儿来呢。
若是真对上了曾知县,这位县令又岂能罢休,两家为此闹起来,那可就闹大了。
宋沂回到绣楼,敲响了许先生的房门,询问起自己这位百科全书先生可知道本朝景尚书么。
“这怎么不知。”许凤仪点了点头。
“您知道的可真多。”宋沂感叹一声,不像她,即便她爹做了十来年县丞,可在后院的她所知依旧甚少,即便问了家人也未必肯回答。
许凤仪笑道:“这都是为着你年岁还小的缘故,所以大人不说。若是将来你成了当官的娘子,那朝堂里头一应人事往来,恐怕你不问,家里也该告诉你的。”
“不过这位景大人两年前就已经病故,他儿子丁忧带了家人返乡,这样想来,老家应该就在此处了。我先前在金陵听人说起过,尚书大人的儿子倒并不成器,在朝堂里只借着他爹在尚宝司里混了个少卿,不算什么大官。
可我方才听你说那府城里有位娘子爹是盐官,想来不是两浙就是两淮的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再加上本府同知的小姐,国子监家的娘子全都捧着他家的女儿,细想想,景娘子家权势未随老大人亡故就消散呐。”
许凤仪见宋沂疑惑,便将这内里细细的讲与学生听,“俗话说得好,死掉的宰相不如活着的狱卒,人死了那生前的权势也就没了,哪里还能庇佑子孙后代呢。所以我说她家另有倚仗,不然仅凭一个尚书名头可压不住人的,更别说还能住别院开诗宴了,应该紧闭院门以防他人觊觎才对。
这样也好,既然她与你态度亲厚,她家越有权势对你来说倒是一桩好事。”许凤仪略过这一程,轻笑着直入正题,逗宋沂道:“你今日可见着那些个才子佳人了,有何感悟。”
“这个嘛,”宋沂认真回想了一番,才真心实意说了句话:“这世道,位卑的好人不中用哩。”
比如那李书生,心再好有什么用,替小厮求情也不过被人随口敷衍,好心救人反而被人嘲弄起迂腐一样。
这样想想,宋沂忽的正坐起来,郑重询问起先生她爹要想升官,除了按部就班考评外,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啊朋友。
宋沂的爹宋长洮不就如同那李书生一样,在本县做着衙门同僚并不讨人喜欢的好事嘛。
宋沂悟了,听完许先生的指点,次日便派了五娘回家,去请她娘叶娘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