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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下跪

    谁料李峤感慨完一个抬头,就见那地狱阎罗黑漆漆的一张脸逼近了他,话语里威胁道:“书生,你该不会又烂好心,心疼起背后的人来了吧?”

    “哪里哪里,”李峤慌忙摆着手否认。

    其实他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到底是在人前做了多少好事,怎么眼前人把他看得这样仁善。

    他瞧着就那么像十世修行的大好人么,见着谁都发散慈心,非要这个也救哪里也搭的。

    “真的没有?”宋沂冷哼了一声,不相信道:“你可别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末了又不落忍的,去和他告起密来。”

    “真的没有!”

    李峤举双手发誓,再三摇头,“小姐放心,像他们这样背地里算计人耍手段的,我平生最不耻!别说是心疼心软,就是叫我遇见了这样行径,连我也想帮着骂一嘴的,怎么还会帮忙。”

    他看宋沂放缓了脸色,才小心翼翼请求道:“小姐现在可以把棍放下了吗?”

    “是枪,”宋沂放下撑门栓,着重强调了一句,“不是棍。”

    “是是是,实在好枪,藏匿于家中叫人察觉不出异样。”李峤从善如流的点头赞叹。

    宋沂见他真个改了口,才满意的将棍子丢开,好为人师的指指点点:“你人也学聪明些,别老是呆头呆脑的做好人。像先前我爹做官,做了十来年的好人,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背地里算计趟雷。

    多亏有我这个好闺女帮衬才过了难关。你呀,还不如我爹呢,要是做官一定比他更惨,只怕被人欺负死都不知道缘由。”

    “是啊是啊,”李峤聆听先生教诲,躬身就是长长一礼,“到时还要请宋先生指点迷津,危难时救我一救。”

    “这话好说,”宋沂只伸出手来摩挲着前三个指头,眯着眼笑道:“只要束脩管够,我自然帮忙,别说救你危难了,就是随身指点都行。毕竟嘛,书生,你也不想时时刻刻担心出了差错吧。”

    “对呀!”宋沂猛拍细纲,她想到人要算计什么了。

    细想想也对,宋沂想的那些法子都是冲着人去的,非要闹大了置之于死地不可,但实际上犯得着吗,大家一个衙门窝着,真闹大了谁也脱不了干系,就为了个代理的官职何至于此。

    那人也并不需要户税账本内容出差错,只要稍微想法子叫本子出现的晚一些,他再出现帮个忙,就能让宋长洮在府城大大地丢一回脸,好踩着她爹的名声露个脸。

    试想,冬月查完账,腊月前就要交接,一个前些日子才出过错的县丞,府城老爷能叫他接过县令一职?能信他担得了责?万一又闹出事故来可怎么好。

    这种时候,自然需要个在县城饱受称赞好人缘,做事严谨又才擦了上官屁股的老道人来接手才行。

    真要是这样,宋沂心想,那她爹的账簿可就要留心了,问题多半就出在这里。

    只是,她虽然认字,可力气还小,若是真要搞事,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抄完整本账簿呢,要是请人不就露了痕迹……

    左右看去,宋沂忽的合掌一笑,正好啊,上天这时候给她家送来个外人都不知晓的识字书生来!

    宋沂招着手,翻开他爹的书籍问李峤道:“这字你会写吗?”

    李峤点着头,“这有什么不会,我们写书卷时都要用的。”

    “太好了!”宋沂高兴地一把就抓住了李峤的胳膊,“书生,你干脆就住在我家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宋沂的亲娘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两人的姿势就怒火三千丈,冉霁咬着牙从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救命啊。

    宋沂下意识就将李峤扯到了身前,躲在背后猛踹人好腿,急忙道:“快快快,为师预支一下将来的束脩,你快赶紧救我一命。”

    事实证明,人在蒙圈的时候,别指望能想出什么好招来。

    没等冉霁说话,李峤咔嚓一声就跪了下来,叫前头的冉霁和后头的宋沂全都愣住了神,大脑瞬间空白,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了。

    “你你你…… 他他他……”冉霁指着两人结巴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难不成……

    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还记得骂人,菩萨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等腊八,宋家就快乱成一锅粥了。

    宋沂生怕这动静等会儿再招来她爹,急忙冲上前将她娘拽到了书桌后落坐,掩紧了门落上了栓,才总算有时间解释:“娘,你冷静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不像我想的?这个畜生都找到家里来了!”冉霁大怒。

    “娘,别乱骂人呀,斯文些,这是我请来帮忙抄书的书生,不是坏人。”宋沂大不赞同的皱着眉,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呢?这可是来帮大忙的。

    “抄书的?抄书的给我下跪做什么?”冉霁推开了宋沂,冷笑一声:“我长着眼呢,亲眼见着你才刚跟他拉拉扯扯的,连你都能下手,这畜生还想做什么,他还不是个坏的?”

    “对呀,”宋沂扭过头看着李峤纳闷,“你下跪做什么?”

    李峤无奈,李峤悲愤,李峤委曲求全。

    他皱着一张脸痛苦面具,“冤枉啊,是小姐你刚刚踢我,我站久了腿发麻才倒下的,什么时候跪了。你不说帮忙扶一把,还连带着叫我挨了两顿骂,我冤枉啊!”

    “哦哦哦,”宋沂这才反应过来,又赶紧将疼得龇牙咧嘴的李峤扶起,指着与冉霁道:“这下你听清楚了吧,他连我都打不过呢,您还担心什么?真是我请来帮忙的书生。”

    宋沂指着桌上摊开的书籍同她娘道:“你看,这不是爹最得意的诗本么,我打算叫书生在家偷偷抄阅整理,好了年节的时候送爹一份,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瞧瞧,钱袋我都准备好了。”

    冉霁见着宋沂那半袋子钱银,这才有些半信半疑,只道:“既然如此,怎么不明说,两个人鬼鬼祟祟,叫我听见了怎么不起疑。”

    “我的亲娘,这是我请来给爹一个惊喜的,瞒着外头人呢,哦,光明正大,那还叫什么惊喜呀,您就别瞎想了,我好容易从府学里请来的,您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的还骂人家,他也才比我大三四岁呢。”

    “哦?是府学里出来的?”冉霁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气也不生了,头也不疼了,胸口也不发闷了,只拉着李峤开始盘问,“你哪年进的学?现在哪里读的书?家住何处?家里父母健在吗?”

    只把人祖宗三代都问完,才勉强压着嘴角点头,换了张春风和睦的妇人面孔,和蔼道:“确实是个好孩子,就在这书房里住下吧,我等会儿叫鲁大去搬一床被褥来铺上,你爹这木榻晚上睡着漏风,缺什么只管说,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千万别拘束。”

    变脸之快。直叫宋沂感慨,还真是厉害呀。

    “你懂什么?”

    出了门,冉霁才戳着宋沂的额头,气道:“你就折腾吧,先前穿男装一个人出门,现在又去府城拐来个书生,以后怎么样,叫我想都不敢想,我呀,都快被你气的头晕乎又要躺床上了。”

    “嘁,”宋沂朝她娘比了个鬼脸,“您可别拿这话唬我,吃了那大夫的药分明好了,昨儿打宋淮宋扬二里地都不带喘的,这会嚷嚷头疼,您猜我信不信。”

    “对了,娘,书生的事儿您可千万瞒着,别叫其他人知道,漏了风声。”

    “这个其他人里头,包不包括你爹?”冉霁站定了身子,环抱着手。

    “自然包括,”宋沂讨好地抱住她娘,“咱们俩才是一伙的亲母女呢,其他人都是外人。”

    “哼,”冉霁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就糊弄我吧,主意大的很,什么时候糊弄的把自个儿都嫁出去了,只怕我这当娘的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那哪成啊。”宋沂拍胸膛表着决心,“我说过的,要是有合适的人呀,一早就领过来叫您瞧,您要是不满意,我就把人踹了,绝不叫您为这事儿烦心。”

    有冉霁作为依仗帮忙,李峤便在书房里安心住下,小半月都没叫宋家其余人知晓,就连宋长洮这个住前院的都愣是不知道,毕竟他这些时日早出晚归的,哪有进书房的空档,就是有也被岔开了,一连忙了十来日,衙门才勉强把那税项理好。

    就等着抄录完毕整理成册,冬月里好送府城去给上头老爷们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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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云姐姐芳启:自上次金陵一别,时日匆匆,已有月余。不知姐近日如何,前夕见幼弟持杖盼雪,才知雪期将近,如此雅兴闲空,何不以梅为题再起一社。另问家中君堂可好,妹是否应上门拜见,二老何时在家闲暇,还请姐悄悄告知。书信数行,希还一字,妹宋沂敬请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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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沂儿吾妹台启:得书之喜,旷若复面,但你我告别分明不到一月,不知是否妹糊涂记错了时日,收信可去请外头大夫看看。自你我分别后,姐每日游山玩水,与王娘子对嘴,正要报喜与你,我已将她赶回县城,愿妹小心谨慎,莫要与她结交,憋死她最好。

    另若她在曾娘子面前挑拨,还望妹替姐辩解一二。至于上门拜见之事,正逢寒冬二月,我父奉府台老爷之命坐镇府衙验收各县钱粮水利,一时恐难在家,若要详细日程,待姐询问娘亲再寄,末,姐徐灵云很安,望妹也安。

    第72章 着火

    此后几日,果然如徐娘子所言,她的信件是一天一封的往县城宋家送去,内里关于她爹的日程详细得很,轻轻松松的就叫宋沂掌握了府城同知老爷的日程安排,压根儿不用宋沂往外打听去。

    这就是内部消息呀。

    李峤感叹着甩了甩他那有些酸疼的手,太黑了,愣是叫他一个人一支笔,两天一夜抄出来两大本子的税收账簿。

    “辛苦,辛苦。”宋沂赶紧给人端上好茶好糕点来,为他鼓劲,“这回若是真如我想的那样,你可就帮了我们家天大的忙了,往后来延清县就跟来家一样,我爹罩着你呢。除此外,你还能收获我,我爹我娘,弟弟妹妹,家下人养娘先生丫头十来口人的感激,多划算。”

    “哪里,”李峤苦笑着,“可不敢接这么多的谢礼,只求老大人回来,知晓我瞒着人,在他家中暂住时,可千万不要动刀枪才好。”

    “那应该不至于,我爹是个文人,不会动粗的。”但宋沂转念一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干脆给李峤透露了几分她爹的喜好,“我爹最喜欢有人跟他讨论文赋了,你只在这上头讨他的欢心,他一定舍不得打折你的手。

    要是再不成,他还是生气,那你就跑呗,保全了性命要紧。”宋沂朝人真诚的给着建议,感恩的话放心里,这人情她一定记一辈子,“就冲你我的情谊,到时候我一定抱着我爹不放,等你跑出二里地再撒手。”

    “这还真叫小生感动。”李峤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他来县城这么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全当是做善事吧。

    可才这样安慰自己,就听宋沂在旁催促起来:“歇息完了吗,完了就快写吧,时间不等人,这还差半本呢。”

    造孽啊,李峤复又闭上了眼,不对,这不是行善,是他上辈子造了孽,欠的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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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月已过,冬月初来 ,时间过得飞快。

    一日县衙里头,章主簿见宋长洮这两日上下衙时,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编的提盒,也没见里头拿取过东西,不由得就好奇打听起来,“宋老爷手里拿的是家里的食盒不是,只是寒冬腊月的,怎么还用竹编子,走了热气可就不能吃了,该用木头的。”

    “这倒不是,”宋长洮掂量着手里的提盒,只笑道:“衙门里也有灶房,外头也有食铺,想吃叫严成去取,哪里用得着家里去带,这是今年的户税商税粮税和水利各项税务账簿,都已整理完毕,打算明日就送到府城去的。所以这几日家里嘱咐叫我格外小心些,还是随身带着安全。”

    “哈哈哈——”章主簿拿着毛笔虚点着宋长洮,与在旁的边典史道:“你看看,我就说宋老爷做官向来尽忠职守,你们还不信,瞧瞧,人家这样谨慎行事,省了多少麻烦去,真该叫吾辈多学习学习。怪不得县尊上奏朝廷时属意宋老爷来接任县职,果然比我们更老成持重些。”

    “岂敢岂敢,”宋长洮连忙推辞,“章兄快别这样说,如今延清县的县令是曾大人,他这一走朝廷自有安排,即便没有,府城也有主张,哪里有我们多言的份,我能平平稳稳做着县丞已经是侥幸了,至于其他,实在不敢妄想。”

    “诶,这有什么,”边典史终于逮着了个机会奉承:“曾老爷时间都已经下来了,等府城查验完毕就要交印返都,朝廷现在还没有派人,岂不是板上钉钉,宋老爷何必自谦呢,放眼衙门里,除了您,还有谁能胜任。”

    章主簿听他说得太直白,没忍住皱了下眉头,随即又疑惑道:“怎么?你们连这事儿都打听出来了,曾老爷要走的日子都定下了?”

    “那是当然,”边典史挺着肚子,肉圆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十分喜欢在这个时候显露出自己的几分本事,“这有什么真假,不信,你问宋老爷去,他也只当。”

    见章主簿疑惑地看向自己,宋长洮点了点头,“我也是听孩子们提起的,她们几个倒是与曾大人家的千金投缘,一年里十回八回的聚会,这几日相聚时许是听曾大人家里说了一二嘴。”

    “哈哈,这倒难怪了,”章主簿自嘲的笑了笑,艳羡道:“还是你们二人好啊,有儿有女的,也能借着孩子和大老爷家说上话,倒是我膝下孤单,连这些都不得而知。行了行了,既然你们家里都有儿女,便早些下衙吧,剩下的是交由我处理就好,也叫我得个给大老爷表现的机会。”

    “此话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有劳章老爷辛苦。”边典史自然乐意,与他那庞大的身躯不符,他只一缩就轻轻巧巧的从座位上逃了出来,与几人略微拱手就窜出了门外。

    这几日可把他给憋闷坏了,老宋老章也不知吃的什么补药,每日早来晚走的,连带六房书吏都不敢按点出衙,见其余人这样,边典史自然也只能忍着坐牢似的待在衙门里,几天下来,快憋死他了。

    宋长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章主簿实在热情,见宋长洮不走,干脆一把抢过那竹盒,推搡着人道:“快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到时候等你过来交班,这总放心了吧,就一晚上能闹出什么事呢。你快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去府城好在同知老爷面前表现一二。”

    “这……”宋长洮推脱再三也没法,只得惭愧道:“那便有劳章兄了。”

    次日清晨,他便早早来了衙门,叫来六房书吏中擅心算使算盘的,验过两遍,确认无误,衙门里三个官才叫马车拉了礼盒账簿,他们自己坐着轿子往府城去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走到那两层城门之间的小桥时,马车后边忽的冒起了烟,随之就有明火腾的一声冒了出来,马匹受惊之下将车驾撂开逃窜,小桥不过丈宽,那大半车厢竟全甩在了河中,小半部残留的也被火烧的只剩灰烬。

    这一突发情况来得极快,叫前头坐轿的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哎呀呀!这可怎么好!”边典史看着跳脚,忙催人去捞,又怒骂车夫疏忽不尽心,“好好的马车,怎么突然着起火来了,说,是不是你故意的!”

    车夫老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被烟熏黑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来,“求大人饶命,求大人明察,小的实在不知怎么回事,才从衙门出来时还好好的,小的也检查过,没有夹带什么烛火呀,哪里晓得出了咱们城门突然就着火了!”

    他冤枉啊。

    “你还敢赖?”边典史气得抬脚就要踹去,叫宋长洮忙拦住了人,“老边住手,现在责怪他也无用,至于是什么缘由,等人将马车捞出来再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快想想该怎么回上头吧。”

    “怎么回呀?”边典史这会儿也顾不得奉承宋长洮了,一张圆脸几乎要皱成一个点,焦急道:“眼看着就要把这账簿往衙门里头交的,现在东西烧没了,重做一份今日也来不及呀,这还在其次。上头要是以为咱们在其中贪了什么利,故意烧火落水毁了账目,那咱们的问题才大呢。”

    他们贪没贪的,只要账目做的漂亮,衙门老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闹了这么一回又交不出账簿,那老爷们就一定会管,这事事关颜面,上头绝不会罢休。

    “要不然……”章主簿沉吟道:“就说账目繁杂,再拖几日,咱们紧赶着重做一份补上,我那里还有几个积年老吏,他们手脚快,说不定能赶上。”

    “也好也好。”边典史听着几乎要跟车夫老赵一样掉泪,只是还有一事,他迟疑道:那府城那边……”

    “唉,”章主簿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人老皮厚的,叫我去说吧,无非是挨几顿骂,终究又有什么。倒是你们,老宋,你快带了人回去赶紧补上,免得再出差错。”

    看着热心肠的老章,宋长洮感动不已,“老章啊老章,还得是你。”???

    边典史才要说的感激噎在了喉咙里,这怎么跟骂人似的。

    章主簿倒不在意,毕竟出了这么大档子事,宋长洮不疯就已经是算他有静气的了,言语不到位多正常。

    他这里急急忙忙往府城里赶去,准备了三大箩筐的话,可谁知到了衙门才发现,同知老爷今日并未在衙门里点卯,人压根就没来。

    与他交好的典吏倒是替他们庆幸,“你们算是交了运了,同知老爷今日本是该来的,哪里想他家里出了事,所以没来,叫你们躲过去了,赶紧回去补吧,今儿这事我替你先瞒下来,等明日老爷来了问起再说。”

    “实在多谢,都怪我们县丞素来不管事,唉,太不谨慎了,还不知明日怎么能过呢?”章主簿唉声叹着气,老脸皱成个八字眉。

    “就说呢,先前你们来送都好好的,他这一回倒出了幺蛾子,要我看,恐怕也就书念得好,真本事不过如此。”那典吏替老章抱不平,也替每年从老章那里得到的银钱叫屈,“怎么偏生不是你呢。”

    老章若是成了知县,送来的银钱恐怕还能往上升一升。

    “这有什么法子,权看上头大人们的安排罢。”章主簿摸着自己的胡须,摇摇晃晃离开了府城,紧赶着回了衙门。

    还没说出噩耗,却见宋长洮从他那熟悉的竹盒中,竟抱出来三大本一模一样的账簿,还冲他招手感叹,“真是侥幸啊,章兄,还好我底下人预备不测多抄录了一份,听闻此事赶紧给我送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和先前的一样。这下可就好了,等会我就送去府衙,总算不怕上官怪罪下来。”

    “侥幸?”章主簿攥紧了拳头,脸色阴沉了下来,“你这是在防我?”

    “非也非也,”宋长洮摆着手,“章兄多虑了,只是预备万一而已,防一防不怀好意的人,哪里提防过章兄你呢。”

    可章主簿却笃定了,果然如此。

    他此刻也不装了,只盯着宋长洮,“这么说,时日也是你特意选的?你早就预备好了?”

    “我就说呢,”他冷笑了一声,“平日里装着清官的模样,私底下不也巴结往上吗,怎么,府城里早打好了关系还藏着掖着的,你是想故意看我们的笑话?瞧我争来斗去的有意思对吧?”

    “章兄想多了,”宋长洮摇着头,“我若是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当了十来年的县丞,被你们排挤得坐冷板凳。””那你是怎么——啊,”章主簿恍然过来,“是你女儿。先前我就听人说过,你们几家儿女常去府城玩耍,恐怕就借着这个攀附上去的吧!真是高啊!”

    章主簿愤恨不已,“只可惜我自己没有一儿半女,不然早用这法子爬上去了,哪里轮得到你们。”

    “这话可笑!”

    宋长洮听前面说时都还没有恼怒,可章主簿这话一说,他反而火了,拍着桌案恼怒道:“难道养了儿女,就为教他们去做细作探子?若章兄是这样的心思,不生下来倒对他们是件好事。”

    宋长洮冷哼了一声,只觉老章是在放屁,凭他也能有这样好的闺女。

    他女儿千好万好,品性佳德行高,孝顺长辈体贴亲友,为人诚实从不隐瞒,这样才引来了旁人交好,若是像老章那样养得心术不正欺上瞒下,背地里算计一肚子心眼,又哪来的什么朋友?

    第73章 圆满(已修改)

    税收账簿到底是平安无事的送到府城衙门去了,既然东西送到手,下剩的马车着火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上头的人不追究,下头的人乐得清闲,哪里还会自发的去查询原因,就这么风平浪静的了了事。

    与之相同态度的,是当曾知县召集衙内众人,说自己属意县丞宋长洮代自己整理年关事务时,其他人的沉默赞同。

    出乎意料,就连县城资历深人缘广的章主簿都没发异议,一张老脸低着头没吭声,连他老人家都赞同,其他人哪还敢冒头呀。

    在这一刻,大家似乎都心悦诚服的认同宋长洮接任延清县县令,叫曾知县都忍不住高看了宋长洮一眼,这老宋还是有些本事的嘛。

    章主簿面色如常的回到主簿衙门,看着底下人找来只平静道:“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有什么后手?牌都出尽了也打不过人家,这时候就该老实低头。”

    “低头?您低头了是没事,可我的下场怎么就——。”

    许书吏实在不服,哦,把自己推出去往前头探路,见摔到了坑里就停住脚不走,知道了教训,可凭什么就自己这么倒霉。

    “收声!”

    章主簿鹰一般盯住了人,阴沉沉道:“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了,别叫我再听见什么。”

    “你说下场,这难道不是你先招惹的下场,现在他没扒了你的官皮就已经是好运了,还想怎么样。要不要把我的位置让出来,给你坐坐啊。”

    许书吏霎时就闭上了嘴,脸色苍白的被吓个够呛,忙摇头道:“不不不,小的不敢这样妄想。”

    “知道就好!”见他醒悟过来,章主簿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亲和语气,耐心指点道:“你怕什么,他不过只是接任的官,县官一任三年,已经没了一年,算算看也就只剩下二年的空档,坐了就坐了,你一辈子的书吏还怕流官不成。

    现在没了权,大不了等个两年,人一走户房不还是你的天下,急什么,这会闹出事,你就不怕他杀鸡儆猴,真个革了你的职,或打或发配,死不死全是他一句话。”

    “章大人,”许书吏慌得跪了下来,“您得救我啊,他一个县丞凭什么革我的职,我先前那些银子可都是老老实实送去您家的。”

    “是啊,我不正在救你吗,”章主簿忍不住头疼,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真想把人给轰出去,他吸口气。掰开揉碎了与人讲道:“如今他做县令一日,你我就老实一日,把人哄两年走了,后头新来的哪里知道前头官司,你不还是户房书吏,日子不还是照旧的过嘛。”

    许书吏猪脑子终于听懂了,感激的点着头道:“诶,小的明白了,只是——”

    他随即又担忧起来,“要是过了两年还不走呢,那咱们岂不是还得熬。”

    “这怎么可能,”章主簿嗤笑了一声,“先前做了十来年的县丞就够可笑了,难不成他还能再做十来年的县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事其实宋沂也疑惑过,按理县丞接县令的官是不用走吏部考功司的,这归文选司管辖,那位在他爹考评上屡屡难为人的主事恐怕没法跨部门做手脚,可他爹接任县令期满的考评又会送考功司去,到时候还是他给评定。

    说实话,这人能对自己死对头的师弟为难阻碍十来年,可知心眼有多小,万一他继续压着他爹不叫升迁,那可怎么好啊。

    “怎么好?这不是件大好事吗。”宋长洮倒是挺知足常乐的,听见闺女这样担忧,他反而笑了,“你瞧瞧,延清县有什么不好,从小住到大,换了个地恐怕你娘还住不习惯呢。

    这里离府城金陵也近,你祖母大伯就在城外,不论是爹这边还是你娘那边,看望亲人都方便,多好呀。再说了,”宋长洮笑眯眯的摸着大女儿的额头,“为父的本事有限,纵使你帮衬着,也就够待在县城使的,再大些,我可就真撑不住了。”

    延清县很小,小到都城的老爷们觉着这是个监牢,可对于宋长洮来说,这地方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养老地,能在这里住到终老,他求之不得哩。

    有人待在家乡心满意足,有人独居异地孤孤单单。

    在李峤的再三央求下,宋沂到底还是将抄完账簿后的人给转移了出去,如今就居住在临街的酒楼,宋大小姐支付的房费,离宋家不算远,出了吉祥街往北走一段路就到,宋沂去这跟逛街似的方便,一天一趟。

    这不,今日又过去了一趟,熟门熟路的敲门进屋子,还顺手递给李峤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李峤摸着软乎乎,分量还不轻。

    宋沂坐在椅上一边给自己倒茶水,一边回话道:“这是我娘估算着你的身量改的棉袍,虽然是我爹的旧衣,但你放心,我爹舍不得穿新衣裳,每回套一下就收起来了,还是九九新的呢。我娘听说你还没回去,天气冷了怕你冻着,特意做了两身叫我带来,算是谢礼啦。”

    李峤这才拆了包袱,见里头果然是簇新两件棉衣,一件雀蓝,一件草青,料子塞的厚实,周边针脚细密,穿上身不大不小正合适,不由得就感激道:“多谢伯母厚爱,请小姐回去千万替我转达谢意。”

    他看宋沂神色轻松,坐椅上有闲心晃悠双腿,宋母又有时间缝衣,心里就猜到了几分,笑道:“你家难关怕是过了,我看你现下可比先前高兴。”

    “那是自然。”宋沂笑得畅快,曾老爷一走,她就成了本县第一衙内,哦不,是第一小姐,头顶知县老爹,在延清县可以算能横着走路了,看谁还敢算计她家去。

    书生也不是外人,在家里宋沂还得藏着掖着,到这儿就不用了,当着李峤的面,宋沂开始做起年终总结来。

    细数数这一年,从年初算起到年末,她家里请了先生雇了丫头,爹升了官娘治了病,大姨母和二姨母有了来往,大伯母小堂弟吃了教训,实在圆满。

    李峤看宋沂说的密密麻麻几十件事,听得都累人,面前人却那样得意高兴,恭喜之余没忍住,还是在嘴角露了痕迹。

    只见他极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若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这一年也能叫我家里人满意。”

    宋沂还从来没听李峤说起过他家的,这会子一听就奇怪道:“你这样年轻就中了秀才,人长得又好,又不好色贪财,又心软心善,怎么,你家里人还不满意么,要是换到我家,我爹能高兴死。”

    好好好,这个比喻足够了,快过年了咱们还是攒点德吧。

    李峤哭笑不得的阻止道:“我想宋大人平白无故多我一个儿子,也未必能高兴成这样。况且,我也没有你说得这样好啊。”

    李峤垂下眼眸,兴许是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又或许是亲眼瞧见宋沂帮扶家里,他竟真个和人吐露起了家中情况,似乎想听听宋沂的建议。

    原来李峤家虽然是名门出身,可族大家大,支房众多,也不是人人都能得意的。

    李峤他爹是李家三房,前头还有两个哥哥站着呢,再加上他出生的晚,当官的祖父还没安排人就闭眼走了,只剩下个散官官职还是祖母心疼幼子,想办法给的,总算一年里能多领份俸禄,不至于没官职饿死。

    可等祖母一死,李峤他爹被分了出来,日子终究还是艰难起来,李峤他娘也是大族子女,怎么能接受的了这口气,先是想法子将丈夫送到老交情的温参议府中,又敦促李峤念书科考,非要叫他们给自己争口气不可。

    “可如今……”李峤抿着嘴,“金陵国子监撵了散众,这个消息若是叫我娘知道,恐怕她又要生气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迟迟的不敢回家去。

    “国子监读书,对你娘来说就这样重要吗?”宋沂疑惑,先前也不是正经的监生员啊,也只是旁听生呀。

    李峤叹道:“到国子监教书的先生学问比府城的厉害多了,况且重点不在此,在于先生里十个能有八个可以外放去做学官大宗师的,你想想,你每日在他们面前读书写字,能不混个脸熟么,怎么不好。

    我娘得知我考中国子监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只道她终于有了扬眉吐气那一日。唉,这回要是知道我从国子监里落学,不单是我娘脸上过不去,她往日在那些妯娌面前宣扬的话,岂不也成了笑话。”

    原来是这样,宋沂想了想,没说话就离开了,这日走后,一连四五日都没有再来。

    等到她再次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封书信,“喏,拿去看吧。”

    宋沂得意的拍在了李峤面前,朝他眉飞色舞起来,“这回能叫你娘也过个好年了。我问过我二姨母了,我姨父是国子监博士,名下可以收学生的,我给你要来个名额,你到了他身边不也能跟着进监学念书了。

    虽然不是国子监的正经名额,可也能在里头念书,学聪明点,蹭蹭怎么了,你不说实情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见李峤还是有些不肯接,宋沂装着满不在乎道:“拿着吧,你是我的学生,四舍五入不就是我姨父的子侄,怎么不能进学,就当师傅给你的见面礼,哎呀,你就拿着吧。”

    话说的潇洒,可人演不了半刻钟,就冲李峤恢复本性叫苦起来:“你呀,这回你可欠我太多了,以后非得再帮我做事不可。为了这个,我还答应我大姨母,要老老实实去金陵她家受三年教学呢,你知道我大姨母有多严苛么……”

    这回她可是自讨苦吃,自进虎穴,自己不给自己找好日子过!!!

    宋沂苦着一张脸,她可牺牲大发了!

    “我知道。”李峤捏着信封认真的看着宋沂,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宋小姐才是那个心软的大好人吧。

    李峤心想。

    第74章 临别

    临到年末,这是曾玉英最后一次给众人发帖子摆宴席了。

    宋沂应邀前来,看着收拾了大半、显得有些冷清空旷的后院,连宋沂都难得的有些感伤起来。

    没有电话,没有高铁,没有飞机,漫长的距离即使是信件也需要月余才能送达,更别说是往来通信实时联系了。

    宋沂在此刻,才真实的意识到这会儿是在古代,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顷刻就能抵达的时代,乍然分离,又隔着南北那样远的距离,除非天缘凑巧,要不然恐怕她与曾玉英,这辈子都无法再相见了。

    只是人还没难过多久,身后头边荣的喧闹就叫宋沂瞬间从悲春伤秋中脱离出来,转而进入市侩的成人世界。

    边荣拉着宋沂嘀咕道:“你爹这会成了县令老爷,那他先前的县丞位置会腾出来吗?我娘在家里念了好几天了,她做梦都盼着我爹能往上升一升呢,说什么也不求接任县丞,做个主簿都能满足。”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宋沂摇着头,只觉孙娘子想得太美,“朝廷没指派人来,也没提拔的旨意,只是叫我爹先代着,如今他仍是个县丞,哪里就能管到衙门官员的升降去,恐怕这事还要等上头安排。”

    “你怎么还哄我,”边荣鼓着脸,“这事儿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不成,实话和你说吧,我娘今日在家都再三的叮嘱我呢,叫我接下来要好生奉承你,就像对曾小姐那样,也让我管你叫小姐哩,连她都这样笃定,你爹这个县令官没跑啦。”

    边荣埋怨了一会儿,忽然又高兴起来,“不过你做了小姐也好,曾小姐一走,就剩下咱们俩是最要好的了。”

    说到这里,边荣紧张的揪着宋沂的袖子不放,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可不能学曾小姐一样,也见着府城里来的就跟她们聊去,把我丢在一边不理啊。”

    “这……我可说不准,”宋沂故意逗着人,“万一府城里头也有个什么张娘子赵娘子的来县城,我怎么能不接待呢。”

    “哎呀,谁说叫你不接待呀,”边荣听得着急,忙跺着脚道:“我是说,你可不能把我排在后头去!抡起来,我们俩才是最先认识的,你忘啦,那时候你才来曾家,最先见着的人就是我呀。”

    呵,还敢提旧账。

    “是啊,怎么不记得?才见面就糊弄我要去行礼,后来还吓唬我来着是吧。”宋沂一指头就指向了那亭子,提醒边荣头回见面她还是小反派来着。

    “这……我……”边荣心虚起来,磨蹭着脚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歉语,“我那个时候,是怕你来了曾小姐就不和我玩了嘛,所以才想办法使个歪招想叫你出丑,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好沂娘,你可千万不能记着这个仇呀,我现在不是改了嘛,和你才是最要好的。”

    要是宋沂真记仇,跟那个什么王娘子好了,边荣非得呕死不可。

    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人是不能念的,你一念呀她就来了。

    这不才念着王娘子,王娘子就真个到了后院。

    连边荣娘亲都知晓的消息,王娘子哪里不知,她一改往常对宋沂边荣那副淡淡的态度,十分热情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得恭贺宋沂道:“实在是大喜,我才回来就听说宋老爷要高升了,宋妹妹今后可有大福气要享。”

    这态度叫边荣当即就把心提在了半空,脸上僵着一抹笑跟着后头,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只往宋沂身上望。

    “这事还没有定准呢,王娘子说笑了。”宋沂十分客气地与人交谈,嘴里只有些客套话,趁王娘子没注意,还有功夫冲后头不安的边荣悄悄眨着眼,叫她只管安心。

    玩归玩闹归闹,真说起来,还是心思简单的边荣做朋友更好,只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到内里,闹事也不至于太大。

    王娘子就不一样了,先前她在曾徐二人之间的挑拨,总叫宋沂对她有些许防备。

    她和边荣那一套可不一样,小女孩子起了坏心眼折腾人,再坏也只限于个人;王娘子可不同,她的算计朝着双方家里,差点牵连到父母,这可不像小孩子的手段,倒有些像大人了。

    几人嘴上热闹的,说说笑笑进了里屋,王娘子一直拉着宋沂的手,两人紧挨着,倒叫宋沂近距离端详了一番王娘子,发觉王娘子的态度比先前热情,可她的脸色却比之前要憔悴几分,下巴都尖细了许多。

    看得边荣都有些纳罕,等坐下时就凑到宋沂面前小声议论道:“奇怪奇怪,怎么快过年了她反而见瘦,在府城难道吃不着什么好东西?怎么瘦了一大圈呀。”

    宋沂没回答话,心里却清楚得很,哪里是王娘子再府城吃不着好东西,分明是府城里有些人的言语刺得王娘子难受,吃不下去才对。

    想想自己那个好姐姐信上提的,她每日家都跑到王娘子面前歪言酸语,嘲讽讥笑,那样撕破脸的针对,纵使王娘子有些心计,可这样明晃晃的当着众人,怎么叫她吃得消呢,这不,抵挡不住就跑回县城里了。

    宋沂目测了下,少说也得瘦个十来斤,才能像王娘子这样明显。

    嘶——这样想想,徐娘子好厉害的口齿,往日在曾玉英面前怕是还收敛了几分,要是当初就这样言语闹起来,只怕两家早结仇了。

    几人在屋中才坐片刻,曾玉英便急急忙忙的出来迎接了,她的面色倒好,全然看不见前些时候的难过,一身红艳艳衣裙,显得整个人都精神焕发,头上手上也是全副首饰,叫宋沂看着,只觉这会子的曾玉英,和最初她见到的晏娘子更相像了。

    边荣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只觉得今日自己和宋沂两人来了也只是个陪衬。

    哪曾想曾小姐今日不知怎么的,意外转了性子,对待她们和王娘子竟然一样热情,拉着三人同等分的交谈,没使一个人受到了冷落,不对,边荣恍惚觉得,她待自己和宋沂更热情。

    奇怪,怎么回事,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曾玉英眼见着几人意外的神情,她只笑了一笑,不见往日的高傲,而是温声解释道:“先前我才从都城出来,被名利二字迷了眼,只知道交友看家世看背景,眼睛朝上头看去,全然忽略了你们,如今我要走了,才发现咱们的情意真挚,比外人口里说的那些珍贵多了,又哪里是家世就能拘泥的。

    你我本不是一地出生,好不容易在此处结识成友,这份情意才是最难得的,将来山高水远,也未必能再见到。我这里准备了几份礼,还望你们收下,就是全了我的心意了。”

    说着就叫兰香黄香捧了东西出来,先拉着王娘子,把自己上回在金陵买的一串珍珠首饰送给了她,把自己在县城里收的那些玩意儿送给了边荣,另外还有一整套的鱼样器皿,这是她上回摆宴席时见边荣喜欢,索性就全留给了她。

    边荣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得着回礼的,再看看她拿的比王娘子多多了,心里更是感激,只道:“我其实也准备了礼的,你这回回去不是一路上要走好久,我精心挑选了好些有趣的话本子,

    保管你从来没看过的,等我回去就叫人送来,足够你一路看到都城去,在路上也不无聊。”

    宋沂倒是不用叫家里人送来,她准备的礼物就随身带着呢,拿出来是一把七寸长的卷腰扇,扇面丝绸的平平无奇,只绣着蝴蝶戏花,可等宋沂把那扇棍底下一拧,竟露出了磨得尖细一根铁刺来。

    “喏,”宋沂指点道:“这是我研磨了好几天的,可锋利了,平日你只把它插进去当扇子使用,若是万一遇到什么事,往这儿一拧就能开的,路上危险,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己身上带着武器最安心。”

    这果然是宋沂的风格,曾玉英看着都笑了,接过那腰扇就紧紧塞到了怀里,“你放心,我一定日日夜夜都带着它。”

    她将自己从都城里带来的书籍送给了宋沂,这份礼物倒是不那么特别,价值还不如王娘子的,可等到末了,曾玉英才同宋沂咬耳朵轻声道:“我和我姨母夸过你爹了,等到过年时,你记得叫你家往我姨父姨母那里送礼去,多走走就有面子情了,这两年让你爹好好在县城里做官,说不准的事。”

    这是真贴心体己的话了,能叫曾玉英这样的大小姐替宋沂她爹想法子帮衬一把,可见她是真把宋沂当成了好友。

    宋沂也谢她这个情,与她心贴心肉贴肉的说道:“因此一回,你也多长些心眼吧,都城里可未必像府城里的那样好套话,你可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的相看才行,这事不能脑袋一热就做了决定,真相中了人,他家里,他好友,他亲戚都要想法子打听一遍再说。”

    临别时,宋沂见曾玉英送她们到了大门口,依旧泪眼朦胧的,就朝她挥了挥手,洒脱道:“别难过了,这有什么,将来自有都城见面的日子去。”

    既然自己去过府城,去过金陵,那为什么不能把旅途再放远些,去那国朝都城里逛一逛呢。

    许是在外头待的久了,宋沂发现,延清县还真有些狭小,难得来此一世,家里又没了牵挂,若是不多走走,她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什么?你要去都城!”

    宋沂这话才出口,不但曾玉英讶异,王娘子和边荣都惊出了声,天老爷,说胡话呢吧,都城有多远啊。

    “当然不是。”宋沂打了一个哈哈,叫两人放下心来,但随即又听宋沂接了一句,“都城未必。可金陵是一定要去了。”

    这可不行!

    这事别人尚可,边荣第一个着急。也顾不得其他了,她拉着宋沂就去了宋家,当着面问了冉娘子足足三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走呢?”

    边荣素日就看王娘子不顺眼,只觉两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宋沂这一走,叫她可怎么办呀。

    “不成,不成。”边荣一抹脸,像是下了狠心,郑重道:“要不然你带我一起走吧,我陪你金陵住去。”

    要是剩下她跟王娘子结伴在一块说话,还不如叫她死呢。

    边荣握紧宋沂的手,态度认真得很。

    自己就是剃了头发做尼姑,聋了耳朵成哑巴,这辈子看不了话本听不了说书,也绝不会和王娘子那样眼高鼻子长的人说上话。

    绝对不会!

    第75章 孽缘(新增六百字)

    “什么?去金陵,我看你简直是在放屁!”

    孙娘子跳着脚在院子里叫骂,一点也顾不得往日那官家夫人的体面,只气道:“我看你是猪油蒙糊涂了,心养的越来越野,连县城里都装不下了,还敢发昏说去金陵!你怎么不说上府城去,你怎么不说去都城,去皇宫,呵,还真是开得了口啊。”

    边荣见她娘不肯,自己也气得跺脚,回嘴道:“不是您叫我去奉承宋小姐的吗,还嘱咐我寸步不离跟着人,现在人家要去金陵了,我要是不跟着,留这里奉承谁去?这会子好容易我下了决心,您反倒不让了,到底是谁的心大。”

    “那不一样!她是去她亲戚家住的,咱们在金陵又没什么亲戚,哦,难道还厚着脸皮把你也往她亲戚家送不成,我告诉你,这事绝不可能!你这辈子就给我老实的在县城待着,有我们护着且饿不着你。”

    孙娘子气得牙痒痒,戳着自家这个犟糊涂脑袋都丫头恨恨,“先前人不在的时候,你不也好好的这么过了,也没见你着急成这样,要我说,走就走吧,横竖少了一个县令小姐,你就成延清县一霸了,日子舒舒服服的也好,何苦去别人家做丫头。哎呀,你个死心眼的,怎么这点子事都想不明白。”

    “我和您说不通。”边荣嘴巴辩不过她娘,声调也压服不住,干脆气冲冲就跑出了门。

    原本她是想叫自家轿子抬了往宋家下去的,但想想又没好意思,毕竟才在宋沂面前夸下口,这会子为这事和自家娘吵了一顿,脸上实在过意不去。

    小丫头梅香多机灵呀,见小姐坐上了轿子迟迟不出声,就知道边荣这回没想好要往哪儿去的,她就在旁干给自家小姐出主意道:“娘子,咱们要不去王湖街口的上元茶楼吧。”

    快过年了,各茶楼酒家都请了或有本事的说书先生、或有才艺的花娘来自家店里招揽客户,上元茶楼这一回听说特意去北边请了大名气的柳先生来说书,讲的是最新套的《丢帕记》,县城这边都没人听过的。

    梅香这样一说,倒叫边荣感起兴趣来了,不是她夸海口,整个延清县里头,凡是知名的话本子还没她没看过的呢,就是说起要去金陵,心里也有想去那边长长见识的原因,这会儿听梅香讲了柳先生的大名,她便当即叫轿夫走北门大街,往王湖街上元茶楼去,非得听听北边的本子不可。

    有时候吧,人倒霉起来是真倒霉,上元茶楼这回请了人做足了名声宣扬,以至于一楼竟然满了座,连门口也被马车轿子给停的满当。

    女客门走后院上茶楼,轿子自然也是抬过院子里,可那院门口也不知是谁家的轿子,在那磨磨蹭蹭的半天也不见动,见边家轿夫在催,他们还有空嘲笑道:“急什么,自己个来晚了有什么辙,后头慢慢等着去吧。在外头听还是好事哩,不花钱也能蹭着一耳朵。”

    实在可恶,这是谁家的轿夫!

    听着里头铜锣声响了两回,边荣心里着急,一般讲完一段就敲一声,这都两回了,怕是快说完了吧。

    她索性自己下了轿叫小二领她赶紧去二楼后院包间,留下梅香在这里打听一二,看看是谁家养出来的下人,竟然这样可厌,比曾家宋家都嚣张,他们家算老几呀。

    进到茶楼边荣就听见了三回锣声响,好幸还有一段。

    能闯出名头的说书先生果然有两把刷子,就是故事没从头开始听也不怕,他每段都说得十分吸引人,不单故事曲折离奇,一言一行具都有画面感,叫边荣听着听着不自觉就沉入了进去,一直到他说完敲响铜锣,边荣才回过神来,怅然感叹:“可惜可惜,竟只听了这么一段。”

    若不是前头拦着,还能多听两段呢。

    边荣越想越气,正好叫过梅香问话,“可知道是谁家的了?”

    梅香也爱听说书,今日害的她少听了半程,怎么不恼,气哼哼道:“还是谁家,就是那王湖边上的王家呗,明明挨着这么近,他们倒好,故意踩着点到,堵着门算什么。”

    梅香也知道自家小姐同王娘子素日就不大合得来,这会子替自家小姐抱不平道:“当谁家没有钱似的,我们催了,他们还在那里说自家的那个轿盖轿帘都是才换的。

    说什么从河南特意带回来的好料子,南边想买都买不到,所以格外小心谨慎,生怕油污蹭到了帘子。真真好笑,这么珍奇的料子不好好收着,反而做成轿子布满大街抬去,显摆谁呢。”

    是呀,梅香说的就是边荣心里所想的话,显摆谁呢。

    新仇加旧恨,边荣心里那把火就越发旺了。

    因主仆俩在这里说话耽搁了一会儿,那茶楼里特意为听书来的人就渐次往外走去,边荣无意往外一瞧,诶,事儿倒凑巧嘿,那正慢吞吞抬来的轿子不就是才刚王家的吗?

    边荣左右看看,正好桌上有壶已经泡了好一会儿的浓茶,颜色红艳艳的,不由得就冒出一个主意来,故意将那茶壶盖掀了,瞅准了时机就往底下一泼,“哼,我叫你得意这轿子!”

    她非得把这口气出了不可。

    躲在窗后头缝隙里看去,边荣那水泼得严严实实,全都没浪费的盖在了藕色轿子上,轿子盖轿子帘轿子围边全都沾上了红棕色,叫主仆两个心下畅快,边嗑瓜子边缩在包间里听轿夫们叫骂,这可比听说书还有意思。

    边荣心里得意,扭头就借着这事去了宋家,与宋沂乐道:“看看,这就是到处炫耀的下场,什么珍奇的料子,我就没听说河南产绸缎的。”

    宋沂听着直皱眉,“你是不是忘了,王老爷就在河南那边做招讨使,这料子多半就是他记挂儿女们特意捎回来的,你可到好。原本你和王娘子只是合不来,顶多不说话也就是啦。这会子一闹,她去问那茶楼,怎么查不出上头包间里坐着的是你,这岂不是要结仇了。”

    “结仇就结仇,有本事她也泼我家的轿子去,随便她泼。”边荣别过脸。

    宋沂此刻无师自通学会了孙娘子教训边荣的手法,戳着她的脑袋气道:“就为了这点子小事就结仇?人家对付你的本事多着呢,你还以为就泼水呀。”

    王娘子要想对付边荣,哪里会只这些伎俩,人家直接朝边典史去,那才是她的手段呢。

    “你也该放聪明些,何苦为这事儿得罪人。我还预备着和我姨母商量,想法带了你一起去金陵,可眼下你还是这个脾气不改,叫我也不敢带你去了。”宋沂摇着头道:

    “县城里才多大,就叫你得罪了大半。金陵那里一石头砸下去不知多少官儿爵儿的,要是贸然把你带去得罪了人,岂不是害你。照我说,你娘说的话没错,你呀,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县城吧,至少安全。”

    “别呀,”边荣一听这个就急了,“那你说我该怎么是好。”

    “怎么是好?你得去道歉呀。”宋沂气笑了,合着到现在还没发觉错是么。

    “不提轿子的事,你脑子怎么就不想想,若那时王娘子正要上轿,你那茶水倒下去湿了她的衣裳,你叫她可怎么好过?那是茶楼,不是自家后院,你这是要叫在众人面前丢多大的脸面!”

    宋沂要走,正好走之前治治边荣这个一上头就闹事的毛病。

    她强压着边荣去了王家道歉,宋长洮接任县官的事王家下人自然也知道,不等里头主子意思,就请宋沂边荣进门。

    说起来,这还是宋沂头回进王宅,这宅院竟也不比曾家那个差多少,也是好几进的大屋子,里外左右好几个院落。

    也对,正所谓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骨头上秤还有三两三呢,王家到底是从郡王爵位传承下来的,家里头不论是摆设还是布景,都比宋家边家这些要富贵得多,来往仆妇丫头也比她们几个使唤的要多。

    怪道曾玉英会跟王娘子结交呢,确实从家底这方面看,她们更有共同语言。

    边荣看着也悄摸流口水,她家倒还真是家底厚嘞。

    可惜自己跟人家相看两厌,不然还能厚着脸皮隔三差五来这里坐坐,过过有钱人家的瘾。

    可惜自己跟人家相看两厌,不然还能厚着脸皮隔三差五来这里坐坐,过过有钱人家的瘾。

    还在畅想中,就听宋沂咳嗽了一声,叫边荣瞬间收回了神,原来是王娘子听见下人回话出来迎接了。

    王娘子脸上还带着疑惑,从没见她们俩上门的,怎么转了性?

    边荣本想等宋沂开口,却没想到宋沂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八风不动,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叫她自己出头,只得站起身来,嗫懦了半天才开口道:“先前的茶楼泼水一事是我不对,我……我……我给你赔罪来了,你说说吧,要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起先边荣心里头还是底气足的,想来河南有什么珍贵的绸缎,不过是下人们吹牛罢了。

    可等到了王家,眼见着一路到后院数不清的富贵时,他的底气便越来越薄了,菩萨呀,王家还真有几个臭钱,该不会那绸缎真贵重的不得了吧。

    边荣心里落泪,她小钱囊里拢共也就才几十两的,要是还不够,就只能想法子勒索她舅去了。

    王娘子听的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茶楼酒楼,我这些时日压根就没出去过,该不是你耍横耍到别人身上去了吧。”

    “不过嘛,”王娘子从上到下挑剔得看着边荣,倒是大喇喇的接受了她的行礼,“你这事儿做的确实可恶,知错就改也行,我就替人收下你这份歉意了。”

    见不是宋沂有事,王娘子接下来的兴趣大减,她对一个典史家的丫头可没什么说话的想法,“行了,我这儿还有别的事要忙,恕我接待不周了。”

    说着,她就只同宋沂一点头,毫不留恋的往外走去,倒把边荣气个后仰,抖着手指着王娘子的背影,同宋沂气道:“你看看,你看看,不是她她傲什么,还恬不知耻受了我的礼,我呸,这样的人嫁谁家谁倒霉,谁能和她共处一室去!实在是讨厌至极。”

    王娘子确实傲慢,但她身边的养娘却并未如此行事,见着自家小姐才出来没说几句就丢下客人回屋,她倒过来描补,在那里千赔罪万道歉的:

    “还请二位小姐原谅,我们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她才被府城来的大爷教训了一通,心里难过,所以才这样的,请您二位千万别记心上。”

    听养娘唠唠叨叨说起,宋沂这才得知,原来王娘子府城住的那个夫人并不是她亲娘,而是她爹后来娶的继母,手底下兵户出身,哪里敢做王家的主充长辈,只是帮着照顾。

    正儿八经这宅院之中,也就只有王公子能教训他这个妹妹,兄妹两个感情也深厚,知道人单独回来就忙也跟了来。

    “也不知怎么,我们小姐从府城那忽然嚷嚷着要回县城,不在府城住了,大爷知道了生气,教训了娘子一顿,娘子为这个气了整整一天,所以才这样行事。”养娘一个劲儿的求宋沂边荣能够体谅。

    “体谅?”边荣冷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她娘老子,我体谅她什么!”

    说着就起身离开,宋沂跟在后头,倒还有闲心东看看西望望,横竖她日后也没机会来王家了,趁这回多瞧瞧去。

    出门时,宋沂忽听那门房边上有人抱怨,顺声一看,门房边上就是轿厅,里头正停着一架轿子,那帘子确实湿了大半,不由得就陷入沉思。

    啊,不是,合着泼的真是他家呀。

    第76章 不同

    边荣一阵风似的气鼓鼓出了门,一边恼怒吧,一边还有空回头望,看宋沂有没有跟上来。

    见只有自己出来了,又是地动山摇一顿跺脚,嗖嗖嗖的返了回去,拉着宋沂往外走,“哎呀,你怎么慢吞吞的,比我祖母走得还慢,快点,你慢了,人家说不得还觉着咱们是赖在她家了呢,呸呸呸。”

    她的嗓门又大,声调又尖,叫嚷起来大半个前院只怕都能听见动静,叫后头跟着的养娘惊慌得很,生怕住前院的大爷听见了,又要怪罪起小姐,兄妹两斗起气来,还有谁能压服。

    万幸,宋大人家的千金知书达理,她倒还帮着拦了一拦哩。

    宋沂嫌弃边荣聒噪,一伸手就捏住她的鸭子嘴,“快收声,人家在后头呢,你喊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等出去了我和你说件事,才刚我发现那轿子——。”

    “唔唔唔。”边荣急的嗷嗷叫,打断了宋沂的话,等两人出了门,她猛晃脑袋甩开了手,“宋沂!你到底站在那边的!”

    看她这次气得还真够呛,竟然都有胆子直呼宋沂名姓了。

    “我哪边也不站,我站自己。”宋沂白了边荣一眼,刚准备说出见闻,就看那养娘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拦人,身后还紧跟着两个抱精致木匣的小厮。

    合着边荣那一嗓子真就传到了旁人耳里,前院的王公子听说是自家小妹怠慢了客人,忙让人取了上好的信阳茶来赔罪,估摸这是特意留着要送人的,上头的封条都还没揭开。

    宋沂打眼一瞧,封条上赫然还写着茶叶产地采摘时间等等,明显是土贡进上用的,王老爷好本事啊,这也能贪墨下来。

    边荣自然也看得分明,像她们这样的人家,绸缎首饰能不能瞧出区别无所谓,但官样东西是一眼就能分辨明白的。看在钱的份上,她瘪嘴收下了东西。

    只是坐轿子里时还有些嘀咕,“她倒是好运道,有个哥哥帮忙描补嘞,只是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物,连自家妹妹都管辖不住,锡壶蜡头样子货,软趴趴立不起来,我要是有哥哥,他肯定替我站出来出头。”

    “行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就收收气吧,你要是有个哥哥,这会早忙着娶嫂子了,一家子忙乎,哪里还有允你东逛西走的空当。”宋沂听她说得没边了,连戏文里的荤话也带了出来,连忙制止。

    “那可未必,我娘就是真忙,也得想法把我锁身边去。”

    边荣也不想再提这事,她前头喋喋不休只是怕宋沂较真起来,又派人去茶楼查问,看看到底是谁家的轿子被水泼了,逼她上门又道歉去哩,这会儿就干脆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谋划起接下来去金陵的计划来。

    “我都已经盘算好了,到时候你住你姨母家里,她叫我住也好,不住我就在边上租赁一个屋子住,咱们挨的近些,空闲了呢,咱们两个白日里一起去茶楼酒馆听书,晚上叫了花娘女先在家讲故事,吃金陵各酒家食馆酒菜,哦,对了,听说金陵的秦淮河上还有游船,这也值得逛逛。”

    “好哇,我叫你逛!”

    正说着呢,轿外忽然伸进一双大手,精准的揪住了边荣的耳朵,将她扽出了轿外。

    原来轿夫没听边荣吩咐,便习惯性的往家抬去,在边荣畅想那会,就已经抵达家中。孙娘子一张乌压压铁青的脸,可以看出,若不是碍着宋沂在场,多半是要上手揍人了。

    宋沂叹着气朝边荣无奈的摊手,爱莫能助啊,谁能惹一个盛怒中的娘亲呢,连她也没这个胆子。

    “好哇,你不讲义气。”边荣一下轿,就被两个颇为强健的婆子紧紧夹住,像是捏饺子一样合力,半点空余也悟,裹挟着人就往后院走去,只剩下呼救声渐行渐远。

    孙娘子冲婆子喊道:“你们把那屋子锁了,除了吃饭用水,其余时间不许进去,也不许她出来!”

    说罢,见人真个老实被带了下去,才松口气,有空和宋沂打招呼,“实在是叫宋小姐见笑了,这孩子越大越没了规矩。”

    “这有什么,孙娘子放宽心吧,我瞧她这样赤子心性,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天真浪漫自有人呵护去,您又何必着急呢。”看在朋友的份上,宋沂还是替边荣说了几句好话,免得真叫人挨了打,到底大过年的。

    “唉,您就别给石头娃娃贴金身了,我是她娘,我难道还不知道她么,满脑袋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脑子都给读糊涂了,心都给读野了,一门心思想往外头跑,那外头哪是她能呆的地方呀。”孙娘子愁云密布,不知怎么向宋沂倾诉起来:

    “我呀,半辈子就只这一个丫头的,打小捧在手心里长这么大,稍走远些我这心就空落落呼吸不上气来,更别说去什么金陵呢,岂不是要我的命呢吗。我和她爹也商议过,就在县里找个什么人家嫁过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过活。叫父母安心,对孩子也是一桩好事啊,宋小姐,你说是不是?”

    “是哩,是哩。”宋沂哪里听不出话外之音,点着头就与孙娘子告辞,看来她走之前,怕是见不到边荣的面了。

    旁的无所谓,只是那轿子主人是谁一事,到底还是没和边荣说出口。

    宋沂回家想了想,索性去楼上磨墨写了封信,求助一位远在异地的好心人,拜托他在府城打听打听王家兄妹的脾气名声,顺便与他蛐蛐一回孙娘子,把谁当小人看呢,她难道就不替边荣打算么。

    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等墨水干了叠进信封,宋沂没叫人拿走,反而将它丢进了桌上一个木匣子里,那匣子已经装了不少封信,全都和这封一样,没有落款名姓,就是寄都寄不到人手里。

    许凤仪先前在和冉霁预备着宋沂要去金陵带的行李,这时上楼催人,看着那动静就不解道:“你那信匣子里装了好些信了,既然写了,怎么不寄去?”

    宋沂奇怪道:“写了是写了,可并不一定要寄呀。俗话说得好,耳听不如眼见,横竖过了年我就要去金陵的,到时候直接问他不是更好么,正好年后叫他出来领我去金陵逛逛。”

    “啧——”徐凤仪牙疼的嘬嘴,盯着自家这个女学生看去,这话若是换了男女,叫人听着还以为是哪家浪荡子弟勾搭小姐的方式。

    按金陵的算法,过了生日长一岁,过了年又长一岁,这样算算,宋沂可就一十三了,这样大的姑娘,徐凤仪心里纠结,是不是该预备着教她男女大防、注意尺度的事了。

    可这事需要先生说么?

    眼看着许先生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宋沂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时,外头五娘怯生生的招呼打破了僵局,“小姐,小的有件要紧的事想求您。”

    “太好了,不是,我是说正好,我这就出去。”宋沂弹射起步,咚咚咚的就带了五娘往楼下去,踩的楼梯板子连吱呀都没来得及。

    “说罢,什么事?”宋沂心情大好的看向五娘,只要不提撂摊子,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五娘把心一横,一咬牙就上前给宋沂跪下,啄米似的磕头央求道:“小姐,小姐,能不能叫我留下服侍夫人,另挑别人去金陵,我娘就我一个丫头,若是我离得远,家里有什么事,小的一时都不能帮上忙了。”

    夫人安排时都已经和院子里众人明说了,这回小姐是要去金陵住上三年的,不是见亲戚转转身就能回来,足足三年都不能回家。

    五娘好容易出息了,能挣点银钱贴补家里,又有宋家庇护少了花斑虎的觊觎,日子眼见着好过起来,还没有和她娘过几天就要去远地,又要坐马车又要坐船,好几日的远地方呢。

    五娘咬着嘴唇,她实在担心,舍不得她娘一人在家。

    “这有什么,你本来就是雇来的梳头娘子嘛,又不是买了身契的丫头,留下也好,正好帮卫妈妈带带宋淮和宋扬。”宋沂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原来是这个,随即就答应了下来。

    说来还真奇怪,世上有的人是厌烦了家中管束,自己想要远行;有的人却舍不得家中娘亲,执意不肯分离。

    至于宋沂嘛……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父母,自从她娘病好了,两个人成天的黏在一处,今儿对饮明儿唱和,这还不算,又开始嫌弃起宋沂这么大个身子的女儿杵在屋里碍事,这几日话里话外,像是催着她赶紧启程去金陵。

    哼!

    宋沂气得半夜点起灯来,都给我等着,我要通通写进信里!

    第77章 装病(新增四百字)

    “沂儿,好孩子,可算等着你来了。”

    一见着宋沂人到,大姨母也不客套,径直就抓住了宋沂的手往里走,“快快快,快去瞧瞧你表姐,这些天不知生了什么怪病,问她话也不说,叫她她也不应,整个人没了魂一样只躺在床上,把我吓得够呛。”

    “什么?!”听说表姐出事,宋沂也顾不得身后行李,反拉着姨母一边走一边问,“这事怎么说的,走前还好好的呢,怎么才几日没见就生了病?”

    原来宋沂在县城里谋划着办大事的那会儿,金陵大姨母家里也发生了件大事。

    冬月里才去寺庙里拜过的慧表姐不知怎么就撞克了似的,起先还是不听大姨母说的话,在家里摔摔打打,后来干脆把自己困在屋里,门也不出,书也不看,诗词也不作的,整个人就跟宋沂上身了一样,全是反骨。

    “这话是怎么说的?”宋沂听着听着不乐意了,怎么还踩人呢。

    “什么叫做和我一样身有反骨,慧表姐像我还是件好事哩,至少有了主见,这是什么怪病,哪像您说的那样吓人。”

    “是是是,”现在大姨母冉霖有求于宋沂,哪里还能像先前那样严苛,冬日里嘴角都起了燎泡,只推着人道:“好孩子,是姨母说错了话,你快去看看吧,没和你说笑,真个是怪病。我养她这些年就没见过的,不声不响的叫人害怕,问她她也不说。

    唉,我悄悄去外头请了好几个大夫开药,可也从没见有什么效,又去了好几个寺庙供灯,却也不曾好转。慧娘要是真出了什么大病,你叫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冉霖碍着闺女的名声,慧娘生怪病这事儿都没敢往外头声张,只是叫家下人按着病情去找大夫求药,并没真请人上门。万一请了人来,诊断出个什么重病怪病,人言人语的,叫慧娘将来可怎么好寻亲事呀。

    “瞧您这话说的,敢情慧表姐要是真的生了重病,您还要隐瞒一辈子不成,万一耽搁了看病可怎么好。”宋沂看大姨母到现在还惦记着亲事亲事,心里头生气,不禁就怼了一句。

    到底是名声要紧,还是闺女要紧。

    “嘿,你这丫头!我是她亲娘,我不为她日后打算,难不成还要靠你么。”大姨母捶着宋沂的背,气道:“我这心都是为谁操的,一个一个不受你们待见。现在不过就是嘴上说一说,还没见着影子呢,你可倒好,嚷嚷着重病重病,你倒不在乎,快去瞧瞧吧,到底为的什么呀。”

    说着话就把宋沂给推进了门里,她自己个倒没进去,只留在了外头。

    慧表姐睡的屋子其实和宋沂在宋家绣楼上睡的差不多,也是江南拔步床,精雕细刻的,少说几十两银子,可见大姨母对闺女还是很舍得下心的。

    现在天气寒冷,又添了两重帐帘,屋里热融融烧着炭火,床上又是两层厚厚的被褥,慧表姐红红的脸蛋躺在里头一动不动,叫宋沂看着都不免唬了一大跳,不说病重,还以为是烧炭火一氧化碳中毒了呢。

    宋沂毫不留情的往人额头上拍巴掌,“啪——表姐快醒醒,啪——我是宋沂呀,啪——表姐快醒醒。”

    慧表姐哪里禁得住宋沂这么大的手劲,没等她再喊就眼泪汪汪的赶紧睁开了眼,抱住小表妹的手道:“别拍了,别拍了,我醒了,哎呀,沂儿你怎么来了。”

    宋沂撇着嘴,这可就是她的伤心事了,“快别提了,横竖不是什么好事。对了表姐,我听姨母说你生病了?可严重么?”

    慧娘赶紧朝宋沂比了一个嘘声,往人后头瞧了瞧,见没有自家娘亲在才轻声解释道:“没事的,我这是骗我娘呢。”

    “好啊,原来你也会捣鬼。”宋沂原本就有猜测,这下更笃定了,见人没事,心下一松还有心情帮忙指点起来。

    “只是装的也忒不像了,生了重病嘴巴怎么能不起皮,眼角怎么不见青,更别说你自己脸色还这样红润,”宋沂叹着气,挨个的揪出表姐身上漏洞,全是马脚呀。

    听得慧表姐自己都丧气起来,支支吾吾辩解道:“这……我之前也没装过病呀,那时你又不在的,叫我和谁请教,那你说,我娘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可不好说,”宋沂可不敢担保票,不可明说的人还在窗户外头呢。只直接进入正题道:“好好的,你怎么就装起病来了?是谁撺掇你的?”

    宋沂可不信这是自己这个老实表姐能想出来的招数,说宋沂想的还差不多。

    果然,慧表姐被宋沂一问,就老老实实道出了主谋,“是苏娘子给我出的主意。”

    自从上次景家老宅一别之后,慧娘和苏娘子两个人就格外交好,时常的书信往来,有时候还会借着去寺庙烧香,去首饰铺子采买的借口在外相聚,一来二往的,慧娘就同苏娘子讲了自己的烦心事,“她娘今年也未觅得好佳婿,看她外出越发不耐烦起来,只怕明年就出不得门了。”

    苏娘子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装起病来,我有个病症,就是请了大夫也查不出来的。”

    苏娘子的娘亲就是如此,一年到头就要闹上几回,起先大家还以为是什么重病,哪里想请了太医大夫过来诊治,最后断出来了一个心病来,药石无法医的,非得顺着她才能通气。

    为这个病,谁也不敢在她娘亲面前说什么,生怕老人家心里不痛快犯起病来。

    苏娘子这样一说,果然就叫慧娘起了心思,再加上快到年关,大姨母越发变本加厉的念叨,她实在是听的心烦,所以干脆试验了一把。

    装病倒是没什么,宋沂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这算什么出格的事呢,真论起来,自己做的事可比慧表姐严重得多。

    只是装病后头的事情,慧表姐想过没有,“你总不能装一辈子去把,要是这样一直重病在床,岂不是要把大姨母给担心死。”

    “那我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拖一日算得一日罢了。”慧表姐低着头,揉搓着被角,“这时候叫我羡慕起你来了,要是我也才你这个岁数,娘也不至于这样着急。”

    “这回大姨母挑的人家不好吗?”宋沂可听她娘说了,这一回大姨母是下了大心思的,亲自去给闺女认认真真挑选了好人家,家世好才学好,还逼着大姨父去外头男人堆里打听过名声,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的人选,叫冉霁一时半会都挑不出错处来。

    宋沂这一问,可就真问出个缘由来了,慧表姐只噌的一下耳朵绯红,手上把那被子角拧成了麻花,口里哼哼唧唧的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好嘛,眼见这样,还叫宋沂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哪里是嫌弃她娘催婚逼着人心烦,分明是她自己心里已经相中了人,有了人选哩。

    这还了得,宋沂瞬间就来了兴趣,无脚蛇一般缠着慧表姐不放,逼问道:“是谁?哪个没有刚性的虾货,没胆子上门,竟还要你来想法子去。”

    “不!他不知道!我……我……我也只是自己有这个念头,不干他人的事,你别这样骂他。”慧表姐见宋沂气得口里乱骂,忙拉住了人制止道。

    “到底是谁?”宋沂撬开了口子趁胜追击,若不说出个名姓来,她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人,“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和大姨母说你这病得用偏方,一日三回煮黄连汤喝了才能治好。”

    三斤黄连一碗汤,慧表姐要是喝了这个还不松口,那宋沂敬她是个人物。

    事实证明,慧表姐确实还年轻,见小表妹这样难缠,都已经到上苦药的份了,犹豫再三,终究松了口,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道:“还能有谁,他倒是个疼爱妹妹的,每当我们外出回去时,总见着他跟着接送,人也温和有礼,不像旁个那样傲慢,看不起我们女孩家作诗建社。”

    “这话说的,表姐您见过几个人呢。”宋沂脑海里想想就锁定了人选,她自己倒是好笑起来,合着原来还是熟人。

    苏二郎早先就在大姨母的考虑范围之中,只是因为他家场外因素,所以才把人踢出了选项。

    要宋沂说,这事和大姨母说了也好,毕竟苏二郎的品性究竟如何,也不是慧表姐看几面就能定下的,万一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他自己对慧表姐没有什么心意,那可怎么好。

    慧表姐不像宋沂,没有宋沂这样大的胆子。若是宋沂相中了人,她是能当面问人心意的,好不好大家说个明白,好就上门,不好拉倒。

    可慧娘不同,她娘也和宋沂的娘不同,总不能叫宋沂用自家的方式来强加到董家去。

    慧娘毕竟是标标准准养出来的深闺小姐,见过的人少。万一被兄妹两个合伙骗了也不得而知,宋沂反正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的,嫁娶可是大事,怎么能不查访打听就随意定下呢。

    宋轶想了想,到底还是拉住慧表姐的手,与她耐心道:“不管怎么样,母女之间终究还是要说清的,表姐你这样子瞒着也不是个事,到时候真露出来岂不是伤了姨母的心。

    要我说,不如你就直接把这事儿直接和姨母说去,叫姨母她老人家自己做主,她现在心里发慌,无非是为了你没有个将来的依靠所以才着急。可若是知道你已经有了人选,叫姨母她去打听,总比你自己傻愣愣在这里装病来的好吧。”

    “可是……”慧表姐担心,“我装病一事,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那可未必,”宋沂神神秘秘的指着上方笑道:“表姐,你可听说过拆屋子大法么?”

    第78章 习惯

    “你的意思是?”慧表姐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只困惑的看向宋沂。

    却见着宋沂并没有解释,而是一把将她推到了床上,仍旧替慧表姐盖上锦被,叫她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且看自己行事之后再出场。

    等慧表姐装着昏睡的模样,宋沂才咳嗽了一声,跺脚踩地,摔着盆砸着床,大声咒骂起来:“我的好表姐,我的傻表姐!你怎么就发了昏了!

    何苦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现在病成这副模样,难道你要憋着入土不成!依着我说,大不了就不嫁了,咱们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不然就到深山观子里住去!横竖还有两个表哥尽孝呢,姨母不答应又怎么样,总比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要好,你这样一病死了,就是到了地下也是个苦命的呀!”

    “小丫头崽子混说什么!”

    没等慧娘反应,那屋门就嘭的一声被人踹开,大姨母怒气冲冲跑进屋里来,扬着手怒目圆睁的瞪着宋沂,“我叫你来,是让你安慰你表姐的,你可倒好,嘴里头尽是些胡言乱语,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冉霖在窗外听得几乎气死,她叫宋沂是来开解的,好嘛,这丫头是把她闺女往死路上逼呀,这就是她的法子吗。

    “姨母又何必拦着,本来就是嘛。”宋沂半点也不见心虚,只身法敏捷地躲着她姨母蒲扇大的巴掌,一边还有空回嘴道:

    “您给表姐介绍的人家她看不中,她看中的人家您又瞧不上,与其母女两个为这事闹别扭生病,还不如不成婚去,做和尚道士算了。您嘴里口里总念着什么名声名声的,难道眼见着表姐病死率才好么,若是您照我的法子,至少还能保全了表姐的性命呀,也能护住董家的脸面名声,两全其美,多好。”

    “胡说,胡说!”冉霖被宋沂的话气得打哆嗦,又想揍人,又护在了慧娘身前,想叫闺女别听这些胡话。

    她见打不着宋沂,就朝着人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道:“我什么时候瞧不上你表姐说的人家了,又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你表姐就没和我提起过。她本来就病着,你还要气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叫人把你娘请来,我让她看看去,这就是她信里夸的好闺女,劝我女儿做姑子的好闺女。”

    “怎么没有,姨母何必还瞒着我。慧表姐明明早就相中了人,都暗示您好几回了,可您偏偏不答应,还又东打听西访问的,摆明了没瞧上,难不成还要压着表姐找个她不欢喜的人家嫁去吗,她这病不是心病又是什么。”宋沂撇着嘴不服气的嘟囔。

    “什么人家?”

    冉霖直到这会,脑袋才终于冷静下来,砸吧起宋沂说的话,竟真的发现这个小猢狲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停下手,狐疑的看着宋沂,逼问人道:“你说清楚,到底是谁?要是不说个明白,我非得把老三叫来,叫她看看自己养的这个好闺女,满口说些什么昏话,我是教养不了了,另请高明去吧!”

    “我说什么,姨母何苦和我装傻,不是您瞧不上的嘛,都到这会了,还不开口嘛!”宋沂像是气急了一般,忽然抬高了嗓门。

    “娘!不干表妹的事。”

    身后头慧娘明悟过来,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一被子掀开就下了床,跪在冉霖面前道:“我确实心里有了人。”

    “是谁!”冉霖喝问一声,身子晃动,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揣测,能叫慧娘这样隐瞒,该不会……该不会……也是一个外地来的没家世背景没钱财富贵的一个穷书生吧。

    慧表姐咬着嘴唇一股气径直吐露出来:“那人不是别个,就是苏娘子的二哥,您别怪表妹,她是在帮我……都是女儿不好……都是我的错。”

    慧表姐一边说,一边没忍住的掉起眼泪来。

    “苏家的?”冉霖回想了一想,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原来是他家,原来是他,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我……我……我怕娘怪我……”

    “你这个傻孩子……”

    见母女两个搂抱在一处,宋沂识趣的给人腾着位置,悄悄退了出去还没忘记掩上房门,只听到里头两道哭喊,便知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看来自己这趟来金陵还真是功德满满。

    宋沂眯着眼盘算,就看自己帮了大姨母这么大的忙,总不至于还好意思管得严苛了吧,再怎么,我也算是她们母女两的恩人呢。

    想到这里,宋沂不见外的就吩咐妈妈搬运行李,“妈妈把东西挪花园绣楼里吧,我住惯了那地方,仍旧睡那儿好了。”到时候出门找书生也方便。

    “苏二郎的人品怎么样?他有没有结过几个相好的?”没过两日,宋沂就将李峤约到了户部街口,在一个茶馆包间里头问起了话。

    李峤脑海里回忆一番,这话是不是先前问过来着,但也不敢直说,只老实道:“我与苏二郎就没见过面,更别说甚么交情了,你细想想,他纵使有相好的,在学堂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显露出来呀,他哥哥倒是个老实的。”

    是啦,宋沂拍着脑袋,苏老二没上国子监来着,先前也是在金陵学堂里混,和李峤完全不搭噶呀,自己怎么这也没想到,就只顾找人来了。

    都怪书生太好用,叫她路径依赖了都。

    宋沂依旧主打一个不内耗自己,转瞬间就把锅甩给了李峤,也没拿他当外人,书生烂好人归烂好人,品行确实是个君子,宋沂信他的守口如瓶,不怕他会和外人说起。

    这会子摇头叹气就与人说起这桩子故事来,可惜道:“偏我这时候才来金陵,知道这事时已经迟了,不然我非得想个法去见一回人,看看他的成色。”

    当日在景家,宋沂边上还站着个徐娘子呢,嘀嘀咕咕念念叨叨的分享着八卦,叫宋沂哪里还能分心注意别人去。

    “要不然,”李峤想着法努力替宋沂出主意道:“我在监学结交一下苏兄,从他哥哥那边认识下人,要不然就托我那些朋友,既然都是金陵本地人,自然是一伙的,我多与他们出去交际参加宴会,总能碰着。”

    “算啦,”宋沂摆摆手,不叫李峤这样辛苦,“你好容易进了监学,还是认真读你的书是正经,考出功名来好叫你家里扬眉吐气,何苦为了这有点没的糟蹋你时间去,老是外出交际多耽搁学习呀,不成不成。”

    说到这里,宋沂又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再说了,就是你真打听出什么,我与我大姨母说了她也肯定不会信,我姨母只把我当个小孩子看呢。还是叫她自己去打听吧,她也是金陵的地头蛇哩。”

    冉家再落败,好歹也是从曾曾爷爷那一辈就落户金陵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可比像宋沂李峤这样的外来户强多了。

    “对了,”宋沂忽然想起,问李峤道:“你在国子监里书读得如何,在我二姨父身边待的可习惯么?”

    宋先生良心发现,顺便关心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好用的学生。

    李峤点点头,半点也没提他拿着书信找上门时,被宋沂二姨母盘问根基家底两三刻钟的故事,只笑眯眯回应着宋沂的话,“多谢宋先生关心,有您在上头打点,学生一切都好。”

    “那就好,唉——”宋沂托着下巴一声又一声的叹气,“我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和你差不多岁数,到时候自己个往外面跑都行,出县城,出府城,天下到处都可逛逛,也不至于叫我爹娘担心。”

    “现在难道不是?”李峤愣愣的看着宋沂这会子,不也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跑到了金陵来么。

    “那不一样,我在家里还好些,来了这只把我当孩子瞧,说什么都只当顽话耳旁风。”宋沂深恶痛绝这股风气,怎么还瞧不起小孩呢,她都干了多少大事了。

    许是难得见宋沂这样憋屈,李峤不敢露出笑意,他也知道自家先生小气记仇的劲,怕宋沂翻脸不认人去。

    只努力忍着笑道:“那你便只管来找我去,旁人不敢保证,你在我面前说出的话,我是认真听的,我这个学生可从没有小看过你,多亏宋先生,才叫我这个糊涂书生上了学哩,将来还要多多的请教您。”

    “嘁。”

    宋沂刮着脸皮取笑他道:“这可怎么好呢,难道你将来秋考春试、到都城大比也要把我带去么。若是请教习惯了,将来为官作宰的少了为师可怎么办哟。”

    书生没说话,他只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