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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我想离开京城。”……

    秋末冬初, 北风而起,吹得檐下的灯笼一阵摇晃。

    偌大的宫殿里,一干家仆噤若寒蝉地立在一旁, 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盘踞在桌案上的青蛇轻轻蠕动着, 眨眼的功夫,就从傅柏弘的指尖滑到了他的手臂上,开始在上面一圈一圈地缠绕着。

    傅朝寻笔挺地立在桌案前,袖中的拳头几乎握得咯咯作响,一双漆黑的眼眸更加幽暗深沉,视线追随青蛇落在傅柏弘冰冷严肃的面容上,难以控制的情绪险些击碎他最后一道心防线。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那条青蛇从傅柏弘的手臂爬到他的肩头,然后又顺着他的手臂爬回桌子上的铁笼里。

    傅柏弘把铁笼慢悠悠地关上, 又拿了旁边的铁锁锁上,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冷声说:“活在这笼子里不比在外面好?起码还有一个安身之处,外界如此凶险, 没有我的庇佑,它又能活多久, 或许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但是时间久了,会越来越喜欢这个笼子的。”

    他说着, 抬起头来,眸光犀利地望着傅朝寻, 一句一句道:“今日你大哥还夸你,知进退,有远见, 你是他的亲生弟弟,你在他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拥有的一切,将来都会有你的一份,你母亲死的早,他这么努力,不也是为了你,为了能让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让他有一个好的未来?这应该是傅朝寻此生听过最大的笑话。

    不得不说,父亲哄人时非常有一套,二十几年如一日,在他口中说出来的“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已经不计其数。

    前世里,他听到反胃,听到呕吐,但是还是会为了一丁点的希望乖顺地点着脑袋,然后期盼父亲说的那一天到来。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父亲。”再叫一声父亲都让他难以启齿,他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满,直言道:“西域平凡乃是孩儿一人的功劳,与大哥毫无关系,我们从禹国出来,大哥回了京城,我去了西域,我带着……”

    “寻儿!”傅柏弘打断他的话,话都不让他说完,起身道:“若是你没有跟随你大哥前去禹国,又怎会有西域平凡一事,况且你大哥在去禹国之前曾多次向为父提起西域暴乱的事情,其实这次能平乱也属幸运,若不是苍鄂突然犯病能力不济,西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拿下。”

    犯病?

    果然,果然在这种时候,父亲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残忍地否定他,打压他。

    “他没有犯病。”他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再也难以控制,他几乎颤抖着双手把衣衫撕扯开来,指着脖子、胸口、肩膀一道道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哑着嗓音道:“看到了吗?这些,这些全是在我与他打斗的过程中留下的,每一处都很严重,每一处都能要我的性命,砍刀,长剑,钢丝,一样一样的落在我的身上,我凭着一口气,凭着一口气努力反抗着,然后在鲜血模糊双眼的时候才把苍鄂击倒。”

    头一次,二十几年,头一次他在父亲面前不受控制地控诉着。

    僵挺的脊背在心痛时一点点弯了下来,含在眼里的泪水都是辣的,继续开口,口中又干又苦:“凭什么?凭什么我所有努力的结果都要归功于大哥?他是长子,他是嫡长子,他是你一步步培养出来的希望,但是,他也要自己有能力,他不能拿着我的成果去给自己铺路,我做的每一件事,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该得到相应的回报,而不是被你们毫无愧疚地剥夺了去。”

    情绪激动的时候,脑子是懵的,眼前都是灰蒙蒙的,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语言是怎么组织出来的,只知道委屈,只知道心痛。

    “寻儿!”

    又是如此,又是“寻儿”,因为他没有母亲,他觉得如果娘亲还活着一定也会叫他“寻儿”,所以,这么多年,他每次听到这声“寻儿”都自欺欺人的以为他也是有父母的,也是可以被爱的。

    怎么会,七岁那年父亲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险些被狼吃掉就证明了一切。

    他有两个光鲜亮丽的儿子,多他一个又能如何呢?无所不能地想要榨干他身上的一切一切,前世直到死,直到死那天,他都没有真正得到身为人的尊重。

    “别叫我,别叫我。”他一步步往后退着,再也不想听到父亲这样叫他,“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阻碍大哥前进的道路,我也不会与他争抢任何东西,我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那一点东西,你可知,你可知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有了这次机会,他就可以迈出第一步,他就可以一步一步走出亲王府,就有望凭借自己的能力让叶元倾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不怕死,什么也不怕,就怕连这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哐当”一声巨响,一把长剑狠狠地摔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居高临下怒不可遏的父亲蹙眉望着他,冷喝道:“想死就直接说,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现在翅膀硬了,质疑起为父来了,你若真是天选之子,出生时为何不是嫡长子?”

    荒谬。

    “这是我能左右的?”他冷笑,再也不怕他,终是有勇气回望着他那双目光一凛就能杀死人的眼睛。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就是重重的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望着弯身捡剑的父亲,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

    “舍不得这条命是吗?那就让我来解决你。”

    冷然的嗓音响起,冰凉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来,做别人的孩子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

    曾经那一点点希望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破灭了。

    除了冷笑,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死,他是不怕的,就怕死也死不了,死也死不起。

    他知道,父亲不可能亲手t?杀了他,虎毒还不食子,他若真的把他杀了,会损害他的名誉。

    “今日我不杀你。”父亲说。

    果然,他是不会下手的。

    长剑又“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就是父亲冷漠无情的话语:“这一次就当你耍耍小脾气,即日起收回你手中一切权利,好好闭门思过,西域之事不许再提,若是再敢忤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多么重的一句话。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父亲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他手中的一切,就可以让他一无所有。

    那道本该伟岸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前。

    大殿里的地砖非常冰凉,哪有他的心冰凉。

    “公子。”卫知抹着眼泪跑上前,想要把他搀扶起来。

    他甩开卫知的手,垂头坐着,以前总是笔挺的脊背再难挺起来了,敞开的胸膛上还有很多往外渗血的伤疤,右手食指刚接上的指骨位置好像又开始疼了。

    原来,在他的人生里,拼命努力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公子。”卫知哽咽着叫他:“我们回屋吧!卫知去给您上药,今天卫知学会做红豆粥了,卫知做给您喝好不好?”

    大殿里只有卫知的声音,瘫坐在地上的人就好像被抽干了灵魂,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子。”卫知见他一直不说话,吓得声音都是颤抖的,“公子,你还有卫知,公子,卫知扶你回房好不好?”

    这一次,他终是动了动身,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院中大树上的黄叶几乎全被北风吹落了,寒冷的天气让人打不起一点精神。

    两只脚如同千斤重,每一步走起来都是那么的艰难。

    亲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但他用了三十年都没有走出去。

    他一步步走到门前,踏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没有方向地往前走着。

    “公子,您要去哪里?”卫知在身后追着他。

    “别跟来。”他哑声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卫知停在原地,望着他凄凉的背影,擦着眼泪回道:“好的公子,卫知在家等您。”

    家。

    他哪里有家。

    ——

    叶元萧去了皇宫大半天都没有回来,叶元倾在督稽司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前世里傅朝寻什么都不会告诉她,外出办的事情,回来是否领功,从来不会与她说,只是有时候她会看到他心情很好,有时候会看到他神情落寞的一句话不说,偶尔也会看到他蹲在院子的大树下喝着闷酒。

    那时候,她从来不参与他做的任何事情,也不会过问他办了什么差事,得到了什么奖赏。

    或许,前世里也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发生吧!他辛苦创下的功劳都落入了他大哥傅呈延的手中,不然傅呈延怎么会那么顺利的步步高升。

    曾经她讨厌傅朝寻做的一切,很讨厌他只会闷头往前冲,现在她发现,好像前世里,她从未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过,也没有想办法融进他看似枯燥无味的生活里。

    也许,两个人都试着了解和改变,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一次,她当真清醒地明白,曾经他努力了七年也没有得到的回报,问题出在了哪里。

    只是,为何,前世他要默默隐忍七年?为何一次也不告诉她?他到底依什么样的心态熬过了七年?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焦急。

    大概到了傍晚叶元萧才从皇宫里回来。

    叶元倾看着他失落的神色,心里那一点期盼也瞬间破灭了。

    “妹妹!”叶元萧不知如何开口,先是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相信傅朝寻,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除掉苍鄂,只是亲王府的家庭实在复杂,事情演变成这样,一定是傅亲王做了一些调整……”

    调整?

    叶元萧说的含蓄。

    叶元倾冷笑:“怎么可能只是调整,所以,所以是他的父亲从中作梗让傅朝寻这一次的功劳落在傅呈延的手中?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兄长和父亲?”

    这也是叶元倾嫁给傅朝寻以后才明白的道。

    并不是天下所有为人父母的都爱自己的孩子,有时候他们更爱的是他们自己。

    “二哥。”叶元倾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反握住他的手道:“二哥,你能不能帮帮他?你能不能说服父亲上朝的时候与皇帝说说此事?我们将军府也有参战的权利,父亲更有说话的权利,这事我们能不能去帮傅朝寻证明一下?”

    “妹妹!”叶元萧轻轻叹着气,“我知道傅朝寻受了委屈,只是此事实在太大,父亲不易牵扯进来,皇帝已经嘉奖过傅呈延,全国上下全都知道他是功臣,若是皇帝再改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况且傅朝寻已经面过圣了,皇上定然是知道的,所以,这事怕是无力挽回了。”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一山还容不了二虎,傅亲王怎么可能让自己膝下出现两头猛兽,怪也只怪他出生太晚,不是嫡长子。”

    是啊!他不是嫡长子,他不能给傅亲王长脸。

    “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了?”这一刻叶元倾终是感受到了权利的威力。

    叶元萧叹着气,点着头。

    叶元倾没再说话,转身向门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出房门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人,怎么可以这样。

    傅朝寻他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妹妹,我送你回府。”叶元萧急忙去追她,没敢走她太近,任她默默流着眼泪。

    叶元倾到了将军府,趴在闺房的窗台边望着院中飘落的树叶,眼泪总是偷偷地往外流。

    入夜天气更凉了,再凉也没有人的心凉。

    伶儿去亲王府打探回来,看到叶元倾还在窗前趴着,无声地叹着气,心里很是疼惜,前世的时候小姐也是如此,每日趴在窗前等着傅朝寻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重生还让他们重生到一起,又让他们经历一次同样的磨难。

    叶元倾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神色忧伤的伶儿,就知道打探的消息不会太好。

    她没有开口问,因为不敢听结果。

    “小姐。”伶儿走上前,轻声说:“亲王府好像默认了这件事,所有人都说西域平乱是傅呈延的功劳,府上忙活了一整天,给傅呈延开了庆功宴。姑爷他……”

    伶儿一时忘记改口,继续说:“他自下午出了亲王府就一直没有回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也没让卫知跟着。卫知说,姑爷去找傅亲王论,被教训了一顿,挨了一巴掌,傅亲王还……还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再敢忤逆就杀了他。”

    这确实是傅柏弘能做出来的事情。

    叶元倾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伶儿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让卫知跟着,卫知见他情绪不好,也没敢跟。”

    叶元倾望了一眼屋外天色,走到架子旁扯下一件氅衣披在身上。

    “小姐您去找他?”伶儿有些担忧,“这大晚上的,您去哪里找他?”

    叶元倾往门外走,回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前世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离亲王府不远的后山上坐着,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要怎么和老爷夫人说?你晚上出去,他们肯定会察觉到的。”伶儿担忧的问。

    叶元倾停下:“你不用跟着,我找一位小厮跟我去,你还像往常一样在门前站着就好。”

    她说完,又返回房间,拿了屋中备用的医箱出了门。

    伶儿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眼里满是疼惜,恐怕这一世,小姐也难逃爱情的苦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后山上的风很大。

    山不是很高,叶元倾沿着小道一个人爬上了山顶。

    明亮的月光下,视野开阔的山顶上看起来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美。

    叶元倾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远处坐在石头上的人儿,没有立即叫他。

    以前他每次从山顶上回去的时候,她都会问他为何总来这个地方,那时候他只是说后山的风景好看,后来,他们去世前的几个月,他才说:“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我娘亲的坟墓。”

    今天他过来,一定是想他的娘亲了。

    若是他娘亲还活着,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

    他好像能感应到她的到来,有些激动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轻轻喊了一声:“元倾?”

    叶元倾一边应着一边向他走去,走到他跟前,与他面对面站着,看着他模糊的脸颊,眼眶又开始湿润了。

    他了一下凌乱的衣衫,低声问:“天这么黑,谁送你来的?t?”

    叶元倾回道:“一个小厮送我来的。你先坐下,我在街上买了包子和豆汁。”

    他直挺挺地站着,没有动。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头上,伸手拉他坐下,轻声说:“这家的包子特别好吃,幸好来的时候还没有打烊,我买了八个,你吃六个,我吃两个,豆汁我让店家用小罐子盛的,还热着。”

    她说着,拿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他。

    “元倾。”他哽咽着叫了她一声。

    “什么也别说。”她又把豆汁递给他,“先吃东西,山上风大,一会就凉了。”

    他点着头,咬了一口包子,是香菇肉馅的,很香。

    “怎么样,好吃吧!”她也咬了一口。

    他使劲点着头。

    风突然小了,月亮也更亮了。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就好像前世里,有一次家里的蜡烛用完了,大半夜她饿了要吃东西,他跟着她起身,从厨房里找了一些食物,与她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吃着。

    因为她吃东西不爱说话,他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她,直到她吃完,两个人也没有说一句话,他收拾了餐具,又带着她回了房间。

    虽然现在和那时候的心情不一样,但是熟悉的感觉是可以抵挡当下凉风的。

    她让他吃六个包子,他真的一口气吃了六个,一个也没敢少吃,还把一罐子豆汁喝完了。

    她也一样,虽然不饿,虽然没有一点胃口,但还是陪着他把手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以后,她又打开药箱,问他:“都是哪里有伤?我帮你上点药,我家医师从他师父那里讨要了一些不加白芷散的止疼药,先用来止疼。”

    傅朝寻沉默着没说话,因为身上的伤太多了,他不想让她看见。

    “怎么了?”她问,“不好意思吗?以前我又不是没给你上过。”

    “不是。”他回道,“伤已经快好了,不用上药,一点也不疼。”

    “真不疼假不疼?”

    “真不疼。”

    “好。”她略有气愤地把药箱合上,“你是钢铁不坏之身,可以随意作践自己的身体,是我小题大做了。”

    “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元倾。”他叫的很认真,就着明亮的月光望着她,说:“那天在余瑶家,我说让你信我一次,对不起,当时是我太自信了。”

    她坐下来,抬头望着月亮,轻声回道:“那天我不是没有回应你吗?所以那次你说的不算,等以后有把握了再说给我听,到时候我会相信的。”

    “只是……”她问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别再受伤了,其实受伤是不自信的表现,自信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身心受到一点伤害的。这个世界上比我们悲惨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们也有我们幸运的一面,若你不是生在亲王府,若你不是傅朝寻,前世我们也不会有七年的夫妻情分。你相信吗?事情都有两面性,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后,预示着另一件没有预知的好事即将到来。”

    她很会安慰人。

    她那句“七年的夫妻情分”让他很惭愧。

    “元倾,对不起!”这是他前世一直想说的话。

    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山顶的风呼呼的,吹的人格外清醒,风里带着一些枯叶的味道,山那头隐隐约约能看到连绵的山脉。

    有时候,月亮太亮了,星星就藏起来了。

    “元倾。”他又叫她,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离开京城。”

    第32章 第 32 章 “你这几日来着月水,注……

    “我想离开京城”这句话叶元倾以前从未听傅朝寻说过, 前世里一次也没有,她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离开这里。

    甫一听到他说离开,她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离开”这个词她以前听得太多了, 但是那时候无论他离开多少次,离开多久,他都会回来。

    而这一次的离开,却和以往不一样,或许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是,他要去哪里?天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 恐怕他的父亲也会把他抓回来,即便不抓回来, 依他父亲的强势和能力,也绝不会让他在他的控制范围外开辟新天地。

    不过,若他无欲无求,一个人游走人间, 或许还能活得轻松潇洒一点。

    她垂首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

    傅朝寻见她不做声, 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我想去西疆投靠西郡王。”

    西疆在陵国最西部,离京城很远。

    “只要我留在京城,类似的事情会不断发生, 只要我父亲还活着,只要傅呈延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就只能做那个垫背的人,永无出头之日。就算是离开了,依父亲的能力和手段, 也决然不会让我拥有独立的权利,因为他知道,一旦猎虎从笼子里逃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和能够争取一线机会的,只有西疆。”

    “西疆地域辽阔,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那里的子民都很英勇,西郡王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与我舅舅同出师门,以前我受父亲指使曾与他交过手,他说他欣赏我,也了解我在亲王府的处境,他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到西疆投靠他。”

    他转头去看她,见她还是不说话,又道:“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若我去西疆,在闯出一片天地之前,应该不会回来,只是这一离开不知要多久。”

    她以前好像一直希望他能够得到自由,能够做一回自己,也许前世他就有这个机会,只是他没有选择。

    现在重新选择一次,他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只是,天高地远,再加上要与他父亲决裂,恐怕这一走就真的很难再回来。他要是真能找到可以安定一生的地方,也没有必要回来。

    若是前些天她得知他这个打算,她可能会立刻说一句:“傅朝寻我支持你。”

    但是今天,她莫名地说不出来。

    “不过……”他看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他继续道:“就算去,也是明年春天,现在我手里还有东街命案要查,这是皇上交给我的差事,不归父亲管,我也要趁此查出前世杀害我们的凶手,如此在离开也不会有遗憾。况且……”

    他往她跟前倾了下身,与她近距离相望着,轻声说:“在这期间,我也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她好像猜到了。

    她往后撤了一点身,问他:“你害怕吗?与家族决裂,重新选一条路。”

    他摇摇头:“怕什么,还能有比现在更可怕的事吗?”

    她确认了他的决心。

    “那你怕吗?”他问她。

    她也摇摇头,然后打趣道:“我连上断头台都不怕,还怕什么,想一想,若我没有重生,可能还是个断头鬼呢!”

    她虽是打趣,但他听着却很心酸。

    他苦涩一笑,说:“若你是断头鬼,那我岂不是无腿鬼。”

    两个人都笑了。

    叶元倾抬头望着美丽的夜空,说:“我比你好一些,死的时候刀起刀落,一刀下去就没有了知觉,而你……不仅断了双腿,还爬了那么远,当时应该很疼吧!”

    直到现在,她都会经常梦到那个血淋淋的场景。

    “不疼,”他也抬起头,望着越来越圆的月亮,回忆当初:“那时候天寒地冻,双腿都被冻麻了,根本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因为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所以就凭着一口气爬到了家门前。”

    “那为何只说了一句?”

    那时候他只说:“元倾,死之前我想再看看你。”

    他没有回答,曾经的一切好似历历在目,那个衣衫凌乱哭着跑出来追她的男人,他一直忘不了。

    两个生活在一起七年的人,总是有心灵感应的,她猜出他为何突然沉默了,只是没必要的解释,她不想多言。

    她站起身,问他:“今晚打算去哪里睡?山顶肯定不行的。”

    他也跟着站起身,觉得今晚是一个可以与她聊开很多东西的机会,又觉得现在一无所有的他还没有把握去聊开,只好压住将要翻腾出来的一些情愫,低声说:“回亲王府,父亲t?让我闭门思过,估计一两天就可以出门查案了。”

    现在回去面对那样的家庭,一定会非常艰难,她提议道:“要不你去督稽司住一晚,那里有我二哥要好的朋友,他会热情待你。”

    “还是别麻烦二哥了。”他说,“以后总是要面对的,暂且忍一忍吧!”

    三十年都忍了,不差这一次。

    “那好,我们回去吧!”

    叶元倾开始收拾石头上的餐盒和药箱。

    人在受伤害的时候总想依赖些什么,傅朝寻走近她,想去牵她的手,见她突然直起了身,又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叶元倾把东西收拾完交给他:“你拿着,我们下山。”

    他接过来,没有动身,问她:“今晚月亮这么圆,我们要不要再坐一会?”

    “还是别了。”她往山下看了一眼,“小厮还在下面等着,我要尽快回府,不能被父母发现,否则我就要挨罚了。”

    现在确实很晚了。

    “那好。”他突然蹲下了身,“我背你下去。”

    她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背什么,我能走。”

    她说完,就往山下走。

    他起身追上她。

    月光落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他们并排往山下走着,还如从前一样安静地一言不发,山林间除了风声,还有一些虫鸣声。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时,叶元倾开口道:“既然有了计划,又打算继续住在亲王府,你回去以后就别那么死板了,灵活一点,学学你大哥,适当虚伪一些,这样不容易吃亏。”

    他实在太耿直了,不然怎么会在亲王府活的那么辛苦。

    他挠了挠后颈,问她:“怎么样才能虚伪?我说假话会很明显。”

    他说假话确实很明显。

    “你就表面说着好,背地里该出手出手,一些苦差事能不接就不接,想办法推给别人,你不是还有个二哥吗?有些事情可以让他去做。”

    “二哥养尊宠优,父亲怎么会舍得他去做。”

    “总之,你学聪明点就是了,要不,你经常找找我大哥,他最会这些,让他教给你。”

    “我可以经常去找大哥吗?”

    那天她刚说别让他与大哥叶元恒来往太多。

    “可以。”她回道,“我大哥热情,你要是虚心请教,他会很开心。还有我二哥,我二哥武功高强,朋友也很多,你平时查案办事都可以找他帮忙,他经常留在督稽司,督稽司有住的地方,你不想回亲王府的时候,可以住在督稽司里。”

    “元倾。”

    “嗯。”

    “谢谢你!”

    她这些话比任何东西都足以治疗他今日所受的伤痛和委屈,虽然他不记得她前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对待他,现在他恍然发现,他以前走的太匆忙了,根本没有停下来等过她,也从未认真聆听过她的诉说。

    世间既是如此,有时候当你发现有遗憾了,可能机会已经不在了。

    重生,重生,一切的一切都是重头再来,这算是老天最疼爱他的一回,让他们重生到有机会重新开始的时候。

    卫知说,先抢人再抢心,或者,先抢心再抢人。

    他觉得,出于尊重,他应该先抢心,最后实在不行再抢人。

    前世夫妻七年,怎么能说散就散。

    两个人没再说话,并排走到了山下,小厮打开车帘让他们上了马车。

    这里离亲王府很近,但是傅朝寻执意要先送叶元倾回府。

    昏暗的马车里,叶元倾裹着氅衣倚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脚腕,上山下山确实挺累人的。

    她刚揉了一下,傅朝寻就弯身抬起了她的腿,把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伸手就要脱她的鞋子。

    “你要干什么?”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脚。

    “别紧张,我只是想给你揉揉脚。”他说。

    她松了口气,脸颊渐渐红了。

    他的一双手很漂亮,肌肤雪白,指骨修长,连指甲盖都是好看的。

    他轻轻帮他揉着脚,又给她捏了捏腿。

    前世夫妻七年她可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马车里昏暗,但是她总是忍不住想看他那张好看的脸。

    可能他揉的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倚在一旁睡着了。

    他停下手,帮她穿上鞋子,用氅衣裹紧了她,然后把她揽在了怀里,又用一只手掌拖着她的小脸,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她身上还是那种好闻的味道,睡觉时呼吸依旧很轻。

    他揽了她一路,这一路让他恍如回到了前世里,她还是他妻子的时候。

    马车停下后叶元倾就醒了,她发现自己趴在傅朝寻的怀里,心里猛地一惊,急忙往上站身,结果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

    她捂着脑袋啊了一声:“好疼好疼!”

    他连忙起身扶住她,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好看的眼睛里都要融化了。

    叶元倾尴尬地与他道别,跳下了马车。

    她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掀开车帘,对他说:“记住我今晚说的那句话。”

    他点着头回道:“我会一直记着,往往不好的事情发生后,预示着一件没有预知的好事即将到来。”

    她今天说了那么多话,他竟然知道她让他记住的是这一句。

    她连连点头,心情豁然开朗,然后蹑手蹑脚地回了院子。

    傅朝寻看着她进了家,这才放下心回了亲王府。

    这一晚,叶元倾虽然睡得时间不多,但是非常踏实,第二天醒来还特别精神,并且眼里总带着笑意。

    伶儿一早上都觉得她不对劲,凑到她跟前问她:“小姐,莫不是你们昨晚在山顶重温旧事了?你这几日来着月水,注意点。”

    “噗!”叶元倾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连连咳嗽几声,不可置信地看向伶儿:“你在瞎说什么?”

    她的整张脸瞬间又烫又红。

    伶儿嘿嘿一笑,小声说:“夫妻俩重归于好,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伶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手指碰了碰。

    叶元倾捂住发烫的脸颊,哭笑不得地道:“伶儿你别瞎说,我现在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怎么会……会和他做那种事。”

    伶儿笑问:“那小姐昨晚回来以后为何心情这么好?衣服上还有姑爷的头发。”

    “头发?”

    “对,头发。”伶儿拿给她看,与她的头发对比了一下,说:“你的头发细,这根头发又粗又黑,难道不是姑爷的?”

    她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傅朝寻的。

    “伶儿。”

    “怎么了小姐?”

    “以后做事可以不用这么仔细。”

    “好的小姐,看来这真是姑爷的。”

    叶元倾捧着发烫的脸,嘀咕着:“没和他做什么,就是他给我揉了揉脚。”

    转眼过了五六日,这五六日里亲王府都很安静,看来傅朝寻已经解决好了西域平乱的事。

    又过了两日,温衍的私塾正式开课,叶元倾身为代课女师,一大早就赶到了私塾准备。

    现在私塾里收的都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虽然小,但是都很矜贵,家里不是非常有权就是非常有钱。

    “姐姐!”叶宁突然冒了出来,兴冲冲地喊了她一声。

    “妹妹!”叶元倾放下手中书,迎上她,“你怎么来了?”

    叶宁指了指门外的叶卓:“不仅我来了,二哥哥也来了。”

    她这边说着,叶卓进了屋。

    “卓哥哥。”叶元倾叫了他一声,问道:“今日你们都不忙吗?还是过来捧场?”

    叶宁嘿嘿一笑说:“姐姐,我父亲已经答应我来私塾代课了,以后我也是这里的女师了。我二哥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暂且把手头的事交给了三哥,以后都由他陪着我过来。”

    这。

    一个代课女师带了一个保镖?

    叶卓见叶元倾有点吃惊,笑说:“妹妹放心,这事我已经和温衍沟通好了,起先温衍死活不答应,后来我给私塾捐赠了一些银子,还拿了一些太师府珍藏的书籍,他这才答应。”

    这兄妹俩真够下本的,出来代课,还要自己添钱。

    三人这边说着,门前又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傅三公子?”叶宁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门外,看了看来人手中的剑,问:“你是来查案的吗?”

    私塾开课第一天就有人来查案?

    一袭绛色衣衫的傅朝寻带着卫知进了屋,他先看了看叶元倾,然后回道:“我过来和办案有关,私塾里有一位学生的父亲是本案的重点调查对象,这位学生现在由我来t?看护。”

    还有这样的?

    叶宁弱弱地问:“你要待多久?一天吗?”

    “不。”傅朝寻的视线又落在叶元倾身上,回道:“我会一直待到他的课程结束,他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所有行动我都得跟着。”

    这。

    叶宁见他说的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哥。

    叶卓在心中冷笑,问傅朝寻:“傅大人办案真是积极,这样办案的我还是头一次见,皇家可愿意让你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愿意。”回话的是卫知,他走上前,掏出一块令牌给大家看,嘿嘿笑道:“各位,这是皇上赐的办案令牌,即日起,整座私塾都由我家公子掌管,不过你们放心,我家公子不会殃及你们,你们该如何如何。”

    他说完,又走到叶元倾跟前,笑容可掬地道:“元倾姑娘,以后在私塾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向我家公子开口。”

    叶元倾疑惑地望着傅朝寻,他这又是什么操作?

    屋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下可热闹了。

    估计温衍要疯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就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少年……

    叶元倾一直认为傅朝寻有一具非常强悍且自愈能力极强的身体, 从前世起,他就经常受伤,大伤小伤, 各种各样的伤应有尽有,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喊过一次疼,伤的最严重的一次他也只是一边坐在灯下缝合伤口,一边闷哼着。

    然后大概只需几日或者十天半个月,他整个人就完全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霁风朗月,身上矜贵清冷的气质不减分毫。

    不得不说, 他的身体素质很强大,心素质更强大, 无论受多大的伤多大的委屈,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今日也一样,那种程度的身体伤害和心伤害,若是换做其他人, 起码也要数月半载才能完全恢复,然而, 他今日就这么精神奕奕地过来了,前些日的伤害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穿了一件绛色长袍,腰封镶嵌着精致的白玉, 秀发高高挽起,同色系的绛色发带垂在脸侧显得他肌肤很白。

    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剑, 笔挺地站在在屋中,光彩夺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的长相和气质与其他男子大不相同,清冷中带着坚不可摧的韧劲, 还有种让人不敢接近但是又总被吸引的独特魅力。

    他的才华他的样貌在三兄弟中当真是顶尖的,虽然西域平反之事举国上下都对抢功的傅呈延赞不绝口,但也验证了傅朝寻的能力是极强的,若是能给他一个机会,哪怕一丁点的机会,他可能都会一跃成蛟龙。

    前世,北郡王造反攻打京城时,她的父亲和兄长带着十几万兵将守着皇城都险些落败,还身受重伤差点丧命,然而,他单单从临城调用了几万人,就把英勇无敌的北郡军杀得片甲不留,还砍掉了北郡王的脑袋。

    这样一个人,在前世他就应该享有更高的地位,但是那次功绩,他只换了一个妻子。

    现在想想,他那次功劳,除了把她娶回家,还应该得到更高的嘉奖,但是不知为何,他不仅什么也没有得到,连口碑都没有逆转,这样的大英雄,当时只存在了她的心里,周围没有一个赞赏他的,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人,因为出身,一直被各种打压,成了最可惜的沧海遗珠。

    叶元倾思绪回拢,视线落在傅朝寻的脖子上,他今日穿的衣衫领子很高,应该在刻意掩盖脖子上的伤痕。

    最近每次见他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尤其在穿着打扮上,应该是下了功夫的,看来他真的在努力改变。

    温衍时下在教课,没有出来迎接这几位,叶宁还没有安排好课程,叶元倾下午才有她的课,现在几个人同在一个屋里,还挺尴尬的。

    叶元倾招待几人落座,翻看着下午要教的内容,叶卓时不时看看叶元倾,又时不时看看总是盯着她看的傅朝寻,眉头一直紧皱着。

    最近西域平乱之事叶卓听叶元恒说起过,说实话他对傅朝寻的遭遇很是同情,但是出身即是如此,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身为寄养在太师府的孤儿,其实他能解傅朝寻的心情。

    只是他一次次的接近,让他嗅到了危险气息,他看叶元倾的眼神与旁人不同,总是带着怜爱和势在必得。

    若是这样一个人真的爱慕叶元倾,有意把她抢到手,恐怕十个温衍也抵不过。

    玄就玄在他的出身上,若他永远只是那个傅呈延踩在脚下的垫脚石,若他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即便他再喜欢,再想要,在各种因素下也很难得到手。

    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突破自己的命运改变人生了。

    好像很难,结局应该也不会太好。

    怕只怕……

    再转头看向叶元倾,瞧着她有意无意躲避傅朝寻的神色,怕只怕有人动情后给他开辟捷径。

    不过有人能对付温衍,倒是一件趣事。

    “傅三公子。”叶宁突然起身走到傅朝寻跟前,小声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想问你。”

    自傅朝寻落了座以后,叶宁都在找机会和傅朝寻搭话。

    傅朝寻起身随她到了隔壁房间。

    叶宁叹着气问傅朝寻:“三公子,你可知你二哥最近做了什么事?”

    叶宁突然这样问,傅朝寻就意识到不会有好事,他回道:“最近我没怎么见过二哥,并不知他最近都在做什么,叶宁姑娘为何这样问?”

    叶宁垂下头,一想到傅峥临鼻子就酸酸的,她回道:“前些日我在金御斋看到他搂着一位女子,也不知他们是何关系。”

    叶宁憋不住事,心里有问题一会也憋不住,叶卓一再交代她别再去打听傅峥临,今日看到傅朝寻以后她还是没忍住。

    傅朝寻是傅峥临的弟弟,一定了解他的为人,她想在傅朝寻这里确认确认。

    傅朝寻沉思了一会,低声道:“我和二哥平时很少过问对方的私生活,若是叶宁姑娘有疑惑,我回去可以帮你查查。”

    叶宁前世的归宿傅朝寻知晓,他一直都很感激叶宁能够经常陪在叶元倾身边,前世他时常不在家,几乎都是叶宁陪着她。

    关于她和傅峥临的事情他也不便多问,若是傅峥临真如她说的这般,再加上傅峥临和他母亲的为人,恐怕叶宁以后嫁给他不会有太好的生活。

    叶宁觉得傅朝寻和傅峥临同住一个屋檐下,调查的应该更加真实,于是道:“那就麻烦三公子了,我和你二哥的事情你也知晓,若是他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我是不会纠缠他的,我只想让他与我说清楚。”

    叶宁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非常难过和不甘心的,满心欢喜的喜欢一个,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她伤心难过了这么多天,结果傅峥临这么多天一次也没有来找过她,会让她觉得自己被轻易对待了。

    傅朝寻解她的心情,轻声道:“叶宁姑娘放心,我会查清楚以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好。”叶宁应了一声,又道:“这事我二哥也在调查,之前调查了一个大概,后来他怕我伤心不让我再问此事,三公子可以多和我二哥沟通沟通。”

    说起叶卓,傅朝寻对他没有太好的印象,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他虽然不会像温衍那样让他在意,但是他看叶元倾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好。”他回道,“叶宁姑娘放心,我会看着办。”

    两个人回到原来的房间,这时候温衍已经下课回来了,正在给叶元倾交代教课的事项,叶卓已经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里。

    叶元倾看到傅朝寻过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与温衍拉开了些距离。

    温衍今天很反常,若是以前看到傅朝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今日竟然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傅大人”,虽然眼神可以刀人,唇边是不失笑意的。

    傅朝寻只是应了一声,倚在门旁看着叶元倾,卫知怕温衍不了解他们到来的目的,又掏出令牌给他复述了一遍。

    温衍看到令牌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说:“既然是得到皇家指令,傅大人随意便是。”

    傅朝寻还在看叶元倾,看着她一页一页翻着书,完全没在意温衍。

    他这个赤裸裸的眼神,让温衍看着极其不爽,他抓起叶元倾的手就要出门,走到门前时,却被傅朝寻持剑揽住了。

    傅朝寻眸色冰冷地瞥了一下他抓叶元倾的手,清声说:“私塾乃是圣洁之地,t?温公子作为先生,是不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

    温衍看了看眼前的剑,心中冷笑,这次终是确认了他来私塾的真正目的。

    叶元倾从温衍抓起她那一刻就开始挣脱,奈何温衍抓的越来越紧。

    温衍回望着傅朝寻,眼看两个人就要僵持起来,叶元倾叹气道:“表哥你先松开我,别给学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叶元倾非常了解傅朝寻,虽然他在外人眼里冷漠无情,但是在她这里却很不一样,他有事不爱说,但是不代表他不在意。

    尤其是对她,有时候看似无动于衷,其实醋劲已经上来了。

    前世里刚和他接触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对儿女之情不慎在意,只要不牵扯到他的利益都无所谓的人,结果并不是,他会在意很多细节,也会经常莫名地吃醋。

    他吃醋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冷落你,也不会质问你,只是还和从前一样,看起来情绪变化不大,但是占有欲却越来越很强。

    记得那时候他们刚成婚,他一直没和她圆房,每天晚上都只是坐在桌前看书,等她睡了他再睡。

    那时候她都怀疑过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结果一个月后,在他知晓温衍来找过她后,他就突然变了。

    那晚还和往常一样,他外出回来,洗漱完换了衣服,沏了一壶茶,坐在桌前看着书。

    她也和往常一样,洗漱完先上了床。

    他坐在桌前看书,她侧躺在床上看着他,光影灼灼的烛光下,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好看的就像一幅画。

    她已经这样看他看一个月了,但他仍然雷打不动。

    越来越让她觉得他那方面是真的不行。

    “我听府上的医师说,你向他打听了我的事。”他突然开口,放下书,看向躲在被窝里偷瞄着他的她。

    她闻言打了一个激灵,忙道:“我没有,我只是问问他你的身体状况。”

    他见她紧张,站起身道:“你不用多想,我身体很好,只是怕你紧张,等你不紧张了你告诉我。”

    她忙道:“我不紧张,我一点也不紧张。”

    他走到床边,掀开她的枕头,问她:“那为何每晚枕头下都要藏着一根

    棍子?”

    “我……”她愣了愣,解释道:“你经常不在府上,我是害怕才放一根棍子,不是防你的。”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他听完这话就出去了,再回来身上就多了酒味。

    她问他为何突然跑出去喝酒。

    他坐在床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审视了她好一会才道:“温衍一共来找过你三次,第一次是在我们成婚后的第二天,第二次是十天之前,第三次是今天。我们订婚以后,他依旧妹妹妹妹的叫你,他每天都会跑到街东头给你买桂花糕,也会跑到首饰店里给你买首饰,还会到裁缝铺里给你订做衣服,他连你衣服的尺码都知道。叶元倾,你们是不是没把我当做一个人?我才是与你拜过堂的正室夫君。”

    他说着说着把她揽在了怀里,下巴埋进她的颈窝里,说:“我知道你喜欢他,那也要给我留点面子。”

    这是他们成婚后他和她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每一个字说起来都很生硬,好像在心里琢磨了上百遍才说出口。

    她解释给他听,还没解释完他就亲了上来,然后几近疯狂地把她拥到床角,扯掉了她身上的所有衣裳。

    她紧张地往外推他。

    他扣住她的双手,说:“以后别再去问医师我正不正常了,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现在我来告诉你,我有多正常。”

    原来他都知道。

    她被他搂进怀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他捧住她发烫的脸颊,亲着她的嘴唇,就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少年,怯生生地总是把握不好力度。

    他的身体是正常的,只是经验不足,一个晚上下来,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事后,他洗漱完回来,倚在门前,问她:“你……有没有我需要为你做的?”

    她摇着头说:“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他那天是被温衍刺激到了,他每天表现的那么淡定,谁曾想他连温衍给她买几片桂花糕他都知道。

    这一世回来,温衍已经在他面前牵过她好几次手了,他虽然表面不说,想必心里应该早就记下了。

    温衍原以为自己才是叶元倾最在意的人,也以为叶元倾会站在他这一边,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好像从傅朝寻出现以后她就变了。

    因为在私塾,怕有不好的影响,他只好憋着气,松开了叶元倾的手,然后对傅朝寻道:“傅大人是过来办案的,我们的家事,以后还希望傅大人不要过问。”

    家事?

    他和叶元倾才算家事。

    傅朝寻收回手中的剑,清声道:“虽然大学士的先生没来私塾代课,但是不代表对他的调查就已经结束,温公子曾与他来往频繁,也在我调查的范围之内,以后温公子的出行都需向我如实汇报。”

    “你……”温衍瞬间气的脸颊通红,很明显傅朝寻是在针对他。

    他一口气没上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叶元倾急忙扶住他:“表哥你没事吧!”

    温衍掏出手帕捂住嘴唇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并且越咳嗽越厉害,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叶元倾急忙扶着他坐下,刚要给他倒一杯茶,就见他捂嘴的帕子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他……他吐血了?

    “表哥。”叶元倾惊了一下,急忙拿开他嘴边的帕子,发现他确实吐血了,帕子上一大片。

    叶元倾震惊地愣住,他的哮喘病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表哥。”她急忙掏出帕子帮他擦着嘴,喊叶宁:“妹妹!快!快去叫大夫,表哥吐血了。”

    叶宁惊了一声,慌忙跑去叫大夫。

    温衍咳嗽了一阵,慢慢平静了下来,抓住叶元倾的手道:“妹妹,别怕,我没事,老毛病了,你别担心。”

    “什么老毛病了。”叶元倾担忧地皱着眉,“你以前可从来没吐过血。”

    温衍苦涩一笑:“吐点血没事的,可能天气冷了,身体有些扛不住。”

    叶元倾握住他的手,发觉他的手非常冰凉,急忙跑到隔壁房间拿了一件氅衣帮他披在身上,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喝。

    温衍缓了一会,咳嗽的没有那么厉害了,只是嘴里仍然往外渗血。

    叶元倾担忧地红了眼眶,这种病,一旦出现吐血的情况,就很难了。

    她以为,起码这一世,只要不像前世那样去刺激他,他就能活的久一些,毕竟连太医都说这病没有生命危险。

    温衍见她红了眼睛,伸手抚上她的脸,笑说:“别怕,吐点血不会死。”

    她忍住心里的酸涩,点着头:“对,表哥一定会没事的。”

    叶宁慌慌张张叫来了医师,医师为温衍诊治了一番之后脸色不太好,沉声说:“最近天气转凉,一定要注意保暖,我开一些药先喝着,切记不要动气,这病有时候也经不住刺激。”

    叶元倾送走了医师,亲自去给温衍熬药,出门时,见傅朝寻还在门旁倚着,他见她过来,漆黑眼眸渐渐暗淡了下来。

    叶元倾大步出了房间。

    傅朝寻也出了门,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又站了一会。

    卫知见他神色不好,上前道:“公子,温公子犯病不能怪您,谁知道他那么脆弱呀!三两句话就给说吐血了。”

    卫知又叹了口气,道:“说实话,那他病娇娇的样子确实挺惹人疼的,别说元倾姑娘了,我看着心都软。他这样,还真怕元倾姑娘架不住。”

    以前卫知觉得,温衍不过一个柔弱书生,就是长相好了点,为人和善了些,也没有多大的魅力,和他家公子比,差远了。

    但是人家有一副病弱的身体,还有娇柔的本事,公子又是个木头疙瘩,别看刚才公子几句话说的过瘾,把温衍都说吐血了,实则温衍这一番下来更是抓住了叶元倾的心。

    傅朝寻听着卫知的话,看着厨房的方向,屋里人忙来忙去,在给温衍熬药。

    他伤成那样,也没见她亲自去给他熬药。

    那晚在山顶,他以为她也是很在乎他的,可是和温衍一比,他那点在乎根本算不了什么。

    心情很不好,胸口堵的慌。

    卫知觉得不能让公子松劲,鼓励他:“公子,凡是开头都有点难,今日可能只是碰巧了,再说了他身体那么虚弱,谁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呀!天天空守着这样一个人,若不能干实事,和守寡有啥区别。”

    傅朝寻听了这话皱了皱眉,说了一句卫知认为很深奥的话:“精神上的感情远大于身体上的,有时候精神感情会高于一切t?。”

    卫知挠着头,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家公子是懂一些感情的。

    上午的课上完以后,学子们开始用饭,傅朝寻也打算带着卫知去私塾旁的餐馆吃,结果叶宁非常热情的把他们留了下来,说:“私塾有膳厅,傅大人何必往外跑,以后就跟着我们在私塾里用饭。”

    傅朝寻看了看叶元倾,叶元倾沉默不语,可能还因为他今天把温衍说吐血生着闷气。

    叶宁有求于他,热情地好说一番,他和卫知这才留了下来。

    用饭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一群各怀心事的人坐在一起,气氛很“诡异”。

    温衍吃的很少,叶元倾也只吃了几口,只有叶卓有些反常地胃口大好,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

    他今天好像很兴奋,也不知在兴奋什么。

    下午是叶元倾的课,她在屋里教书,傅朝寻则倚在门外的柱子旁看着她,一直看到她下课。

    期间叶元倾看过来好几次,每次神色都不一样。

    叶卓闲来无事,搬了椅子躺在偏院里晒太阳,偶尔会看看书,写写字。

    如此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叶元倾下课以后就去温衍的房间里看望他。

    傍晚的时候温衍说要送叶元倾回家,叶元倾没让他送,跟着叶宁和叶卓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经过金御斋的时候,叶宁忍不住掀开帘子看,结果又看到了傅峥临。

    这一次傅峥临一个人,正往金御斋里进。

    叶宁急忙喊车夫停下马车,想要下去找他,叶元倾一把拉住她:“妹妹,不是说好了以后不他了吗?”

    叶宁吸了下鼻子说:“姐姐,我忘不了,即便是以后不见他了,我也想当面问个清楚,这一次,你别阻止我了,不然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叶宁当真是特别喜欢傅峥临,这么多天了仍旧走不出来。

    叶元倾思忖片刻道:“那姐姐陪你一起去。”

    二人下了马车,骑马的叶卓见他们下来,急忙跳下马,问道:“宁儿你要干什么?”

    叶宁往酒楼里走,边走边说:“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叶卓叫她:“不许去,这种畜生还找他做什么。”

    叶宁继续往前走,叶卓去追她,抓住她的胳膊,阻止道:“听哥哥的话,别去,先回家。”

    叶宁眼里含着泪水,甩开他,哽咽道:“不,我就要去问个明白,我就要问问他为何这样对我。”

    叶卓见她又落了眼泪,心疼地叹着气,最后只好道:“那我陪你去。”

    兄妹俩先进了酒楼,叶元倾去交代车夫把马车停到路旁,她正准备进酒楼,就见傅朝寻和卫知骑着骏马过来。

    傅朝寻下了马,走到叶元倾跟前,对她道:“白天叶宁拜托我查查我二哥的事。”

    他往酒楼里看了一眼:“我过来帮你们控制点场面,别吃了亏。”

    叶元倾应了一声往酒楼里走,回道:“我们人多,应该没事。”

    傅朝寻跟上他的脚步,低声问:“白天的事……你还在生气?”

    叶元倾顿了一下脚步,抬头看他,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好看的面容,终是明白他这一天为何总是盯着她看了,从她上课下课,备课看书,休息吃饭,他都一直盯着她看,他这哪是来查案的,就是来盯她的。

    她转身继续往酒楼里走,回道:“没有生气,温衍是老毛病了,他吐血跟你没有关系。”

    他担心了一整天,听了这话终是松了口气。

    “不过。”叶元倾又道,“你留在私塾里可以,但是能不能别老看我,很影响我教课。”

    他没有回答。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看到叶宁已经在与傅峥临说着话。

    旁边还站着衣香鬓影的余芮。

    第34章 第 34 章 “我们中了圈套。”……

    金御斋这个地方叶元以前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跟着大哥来的,那时候店里刚营业,大哥说里面有好吃的好玩的, 她便跟了过来。

    第二次是前世跟着傅朝寻一起来的, 那是他们成婚第七年,也就是傅朝寻死前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傅朝寻就像换了一个人,突然经常回家,给她说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曾说过的事,还和她一起同床共枕了几晚。

    那次傅朝寻也约了大哥,到了以后她才发现, 原来他是在安排如何让她逃脱,当时叶家已经走投无路, 二哥被人陷害进了大牢,傅朝寻也处在危难关头。

    若是叶家落难,她难逃其劫。

    傅朝寻要了一桌子菜,没有一个人能吃得下, 他和大哥聊了一些解救二哥的办法,然后又安排她和大哥逃到西龙关去。

    她不知他在做什么,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会落到走投无路的下场,她当时没有走,依然留在家中等着他, 从白天等到黑夜。

    大概等了半个月才把他等来。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依夫妻身份同床而眠。

    她隐约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一整晚都不敢睡。

    可是后来她还是睡着了, 再醒来,他就已经离开了,他在床头给她留了一封信, 信中说让她去西龙关找二哥,还说希望来世能与她再见。

    她没有去西龙关,依旧留在家中等着他,一直等到他双腿尽失爬到家门前。

    金御斋让她印象深刻,现在再进来心情很是复杂。

    酒楼布置的很别致,堂中摆着精致的桌椅,一楼还开设着多个雅间。

    时下傅峥临正笔挺地站在一处雅间门前,想是正准备和余芮进去,碰巧被叶宁抓个正着。

    叶宁的眼睛通红,眼眶里一直含着泪水,哽咽着问傅峥临:“所以,前些日子你只是逗着我玩吗?没有一点诚意?”

    枉费一家子那么郑重地招待他。

    傅峥临看了看他身后的叶卓,又看了看叶元倾和傅朝寻,皱着眉头,对叶宁道:“宁儿,这件事怕是你误会了,我最近确实很忙才没有去找你,宁儿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他说着,抓住叶宁的手。

    叶宁使劲甩开他,泪水啪啪落了下来,看向一旁的余芮,哭着问:“那你告诉我她是谁?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余芮急忙给叶宁行了一礼,道:“叶姑娘你好,我叫余芮,可能是你误会了,我与傅公子只是朋友。”

    “朋友?”叶宁冷笑,“朋友会搂在一起?”

    余芮长得很妩媚,无辜地皱了皱眉,看向傅峥临,傅峥临又抓住叶宁的手,道:“我和她确实是朋友,她父亲是冀州的郡守,我早先出游时与他父亲结为好友,前些日她和妹妹进宫选秀,被筛选了下来,她父亲得知后托人告诉我,让我带她在京城游玩几日,这不我们刚进来就被你撞见了,她明日就走了,以后也很难相见,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没有及时告诉你。”

    傅峥临真是长了一张好嘴,这么牵强的解释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然而,叶宁这个傻丫头傻愣愣地问了一句:“真的吗?你真的没有骗我?”

    傅峥临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骗我们家宁宁。”

    叶卓实在看不下去,瞧着傅峥临那张虚伪的脸甚是烦躁,他走上前抓起叶宁道:“别听他瞎说,以后还请傅二公子别再找我家宁儿。”

    叶宁站着不动,不舍得走,看样子是有点相信傅峥临的话了。

    叶卓无奈道:“宁儿,不许胡闹,快跟我走。”

    他说着就往外拉她,孰料叶宁抓住傅峥临不动。

    叶卓一下子来了火气,念着不是亲妹妹又不能对她动真格的,气的脸颊通红,继续劝她:“宁儿,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说此事好不好?”

    傅峥临见叶卓真的恼了,急忙道:“二哥您先别着急,既然来了,不妨坐在一起吃吃饭,我已经定了房间,我们进去说。”

    叶卓看了一眼余芮,眉头皱得更紧了。

    余芮很有眼色,笑说:“各位先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天我就回冀州了,多谢傅二公子这几日的招待。”

    傅峥临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叶卓见叶宁死心眼非得说个明白,只好带着她随傅峥临进了雅房。

    余芮一个人出了酒楼。

    叶元倾见她走远,低声对傅朝寻道:“她就是余瑶的姐姐,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傅朝寻之前调查过余瑶,知道她有位一同选秀的姐姐,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姐姐竟然和傅峥临关系甚好。

    他与叶元倾出了酒楼。

    此时余芮已经上了一辆马车,一路往西赶去。

    傅朝寻牵来一匹马,把叶元倾扶上马背,然后翻身上马,二人骑着马悄悄地跟在余芮车后。

    叶元t?倾是头一次与傅朝寻同骑一匹马,因为两个人挨得太近,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骑着马跟在余芮马车后,转了几条街道才见前面的马车停下。

    此处是西陵街附近的一条街道,周围餐馆客栈还没有打烊。

    余芮从马车上下来,进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不大,非常普通。

    叶元倾和傅朝寻均有疑惑,余芮身为郡守之女,实为娇贵,可为何会住在这种小客栈里?并且还是独自一人,有点不符合她的身份。

    傅朝寻先下了马,把叶元倾扶下来,然后带着她进了客栈对面的一家餐馆。

    他们找了窗边的桌子坐下,傅朝寻叫来店小二点了一些饭菜,然后问道:“小哥可知对面客栈都住了什么人?”

    小二瞧着二位穿着金贵,一看就不是普通身份的人,俯低身子,小声说:“不瞒二位,最近对面住了一位像仙女一样的姑娘,看她的打扮和说话口音,不像咱们本地人,不过很意外的是,她只身一人前来,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

    小二说完又啧啧嘴道:“这世道,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也不怕被人盯上。”

    他说完,相似察觉到了什么,防备地打量了一眼叶元倾和傅朝寻。

    傅朝寻从衣袖里掏出令牌给他看,低声道:“我们在查案,你别声张。”

    小二急忙捂住嘴巴,连连点头,然后跑到后厨去备菜。

    傅朝寻给叶元倾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道:“暖暖手。”

    叶元倾接过来喝了一口,问他:“我们要在进去看看吗?我觉得挺奇怪,她一个人在外不害怕吗?”

    选秀结束也有很多天了,按说她早该回家乡了,虽然傅峥临说的像真的一样,但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傅朝寻往客栈看了一眼,回道:“我觉得客栈里住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

    他说完,站起身:“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叶元倾一听他要走,急忙叫他:“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害怕。”

    傅朝寻闻言停住没动,低头去看她,见他紧张地抬头看着自己,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被人需要的喜悦感。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对他说话,语音绵软,带着一丝恳求,好像真的很需要他在身边。

    他又坐了下来,扬了扬好看的唇角,耳朵也红了。

    叶元倾转头往对面客栈看去,只见一位穿着奇怪的男子从客栈里出来。

    叶元倾拍了拍他的手,小声道:“快看,出来一个人。”

    她这么一拍,拍得他的耳朵更红了,他蜷了蜷修长的手指,往窗外看去,确实见一位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东张西望。

    他仔细审视一番,低声说:“好像是皇宫里的太监。”

    叶元倾忙问:“你怎么知道?”

    他指了指男子的鞋子:“这种鞋子只有皇宫里的太监能穿,他衣服换了便衣,但是没有换鞋子。”

    叶元倾了然点头,问他:“难道他和余芮有关系?”

    傅朝寻:“应该是。”

    那男子上了余芮来时坐的那辆马车,一路往东边去了。

    傅朝寻站起身,抓起叶元倾的手就往外走,叶元倾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出来。

    二人出了餐馆,骑上马,远远地跟在那辆马车后头。

    马车拐了一个弯,一路向北去,这是去皇宫的方向。

    很奇怪,这辆马车一直在狭小巷子里穿梭,最后转了几个弯到了一片树林里,树林周围荒草萋萋,旁边还有一条河流。

    周围很黑,夜风也很大。

    叶元倾紧张地抓着傅朝寻的胳膊,隐约觉得不对。

    傅朝寻也察觉出了问题,急忙调转马头往回赶,结果还没走出树林,就听“嗖”的一声响,一支箭矢从他的脸颊擦了过去。

    他急忙闪身,一把将叶元倾护在了身下。

    他揽紧了叶元倾,沉声说:“我们中了圈套,你抓紧我,快些离开这里。”

    叶元倾心中一惊,连连点头。

    傅朝寻一踢马肚急忙往回赶,孰料还没跑出树林,又听“嗖”的一声响,身下的骏马中箭倒在了地上。

    傅朝寻抱着叶元倾滚下了马背。

    骏马发出一声悲鸣的惨叫,不多时就没有了动静。

    傅朝寻把叶元倾护在身后,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往树林外走。

    叶元倾胆战心惊地跟着他,吓得汗毛就要竖起来了。

    这片树林很黑,夜空也没有星星和月亮,让他们很难分辨方向。

    不一会,只听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傅朝寻顿觉不妙,立马抓紧叶元倾的手开始疯狂地往前跑。

    叶元倾颤声问他:“傅朝寻,是不是追来很多人?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傅朝寻一边拉着她跑,一边回道:“放心,有我在,死不了。”

    耳边是呼呼的凉风,脚下是“吱吱”响的枯枝烂叶。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朝寻拉着叶元倾跑得越来越快,很快他们就跑出了树林,跑进了一片非常密集的居民区。

    错综复的巷子又黑又狭窄。

    傅朝寻带着叶元倾穿梭在巷子里,跑了好一会都没有跑出去,这里就像一个迷宫,把他们困在里面出不去。

    叶元倾跑得大喘不止,汗水直流。

    “好像在这边。”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傅朝寻又拉着叶元倾慌忙逃跑,两个人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只能容下一人的小巷子里。

    傅朝寻把叶元倾往里推了推,自己站在外面护着她。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喘着粗气。

    傅朝寻小声说:“先歇一会,我感觉他们来的人不少,一会你躲在这里别动,我出去引开他们。”

    叶元倾急忙抓紧了他,忙道:“别去,要死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

    傅朝寻闻言不禁笑了。

    叶元倾问他:“你笑什么,别把他们引来。”

    傅朝寻没有回答,又笑了一声。

    叶元倾只顾喘着气,并未在意他时下的情绪变化,小声问:“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还对我们下手。”

    傅朝寻一只手不知不觉搂紧了她的腰,回道:“应该是太子那边的人,余芮和余瑶应该都是他的人。”

    “这么说,你二哥也和太子有勾结了?”

    “有可能。”

    “太子为何要杀你?”

    “西域之事傅呈延立下了汗马功劳,权利越来越大,太子应该感受到了威胁,所以想把我先杀了,杀了我,傅呈延后面的路就不好走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傅朝寻不仅被抢了功劳,还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那你以后岂不是很危险。”叶元倾很担心他。

    傅朝寻摇摇头,发觉她看不到,又俯低了点身子,凑到她脸侧,小声说:“没关系,我能应付的了。”

    他温热的气息落到她的脖颈,她感觉热热的,痒痒的,脸颊也不知不觉红了。

    两个人贴的实在太近,再加上他紧紧搂着她的腰,恍然间让她感觉回到了他们同床而眠的前世里。

    二人都不说话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叶元倾拽着他的衣袖,紧张到胸口一起一伏。

    傅朝寻的呼吸也越来越紊乱。

    周围一安静,气氛就越来越不对,不安分的东西就悄悄冒了出来。

    “元倾!”傅朝寻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叶元倾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元倾!”他又叫了她一声。

    他叫得轻柔又小心翼翼,就像有所需求的猫儿。

    叶元倾没有回应他,因为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变化,情绪越来越激动,贴她也贴的越来越紧。

    因为以前与他在一起过,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智告诉她,现在不是胡来时候,于是她往后撤了撤身,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试图让他清醒一些。

    傅朝寻胳膊上一疼,抽回了一些心神,捏着她的下巴仍然没有松开。

    他这个人很奇怪,以前就是,无论是有所需求,还是要与她同床而眠,总是习惯性地捏住她的下巴一句话也不说,不表达想干什么,也不松开她,直到让她自己感觉到他是想要了,主动去亲他他才开始行动。

    天越来越黑,急切的脚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叶元倾浑身都是发烫的,控制着智急声问他:“现在怎么办?”

    他闻声收了一下思绪,终是松开了手,轻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别出声,数到一百我就回来了。”

    叶元倾一把抓住他:“不行,先躲在这里,或者我跟着你出去,我不怕死。”

    他又笑了,说:“死什t?么,我一个人出去死不了,反倒你跟着死的更快些,听话,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在黑夜里待久了,感觉周围渐渐亮起来了,叶元倾隐隐约约看清了他的眉眼。

    她还想再阻止,结果他转身跑开了,她紧张的没敢去追,不一会,周围就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叶元倾胆战心惊地躲在狭窄的巷子里,每听到一声响,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是依傅朝寻一人之力定然是对付不了的。

    打斗声越来越远,渐渐地有些听不清了,傅朝寻应该引开了他们。

    又过了一会,周围再次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叶元倾吓得身体一颤,急忙往后退去。

    “元倾!”

    “姐姐!”

    是叶卓和叶宁的声音。

    “我在这里。”叶元倾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了。

    她跑出来,看到叶宁,一把抱住她,凝噎道:“快,快去救傅朝寻。”

    叶卓见他安然无恙,终是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他在哪里?”

    叶元倾往北边指了指:“我听着像是去了北边方向。”然后又问:“你们带人来了吗?”

    叶宁点着头:“带了,带了很多人,我们在酒楼一直等不到你们,就觉得不妙。”

    “好。”叶元倾应了一声,匆忙往北边跑去。

    叶卓去追她,劝道:“你先和宁儿回去,这里交给我。”

    叶元倾放心不下傅朝寻,跑的越来越快:“不行,我要去找他,刚才人太多了,他一定有危险。”

    叶卓见她如此担心,也没再阻止。

    大家一直往北边方向找去,在一个院子里找到了还在打斗的人群。

    叶卓让护卫点燃了火把,远远地看到傅朝寻一人正在奋力抵挡一群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看到他们,并未收手,反而杀的越来越猛。

    叶卓拔出长剑带着护卫冲了上去。

    噼里啪啦一阵激烈的打斗,傅朝寻渐渐脱离了危险。

    叶元倾慌忙跑到他跟前,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摸到他胳膊上的伤口后,眼泪瞬间落了一下来,哽咽着叫了一声:“傅朝寻。”

    傅朝寻低声回应她:“我没事,你和叶宁快走。”

    二人这边说着,突然“嗖嗖嗖”,一大片箭矢向院子里射来。

    “快躲。”叶卓大喊一声,急忙冲到叶宁跟前,拉着她就跑。

    几个人慌忙寻找掩护的地方,箭越来越多,同来的很多护卫都中箭受了伤。

    不知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都藏在了哪里,只能听到箭矢“嗖嗖”地往下落。

    傅朝寻把叶元倾护在身前往前跑,肩膀上中了一箭也没有停下来。

    他们摸索到一扇门前,门是石头做的,看起来十分结实。

    叶卓使劲晃了晃,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眼看又一大批人追杀了过来,傅朝寻丢下手中的剑,弯身从底部抠住石门缝隙,使劲往上抬。

    叶卓也赶紧上前帮忙。

    石门又厚又沉,两个人费了所有力气才抬起一道空隙。

    傅朝寻又加了把劲,然后喊叶元倾:“快,快带着叶宁躲进去。”

    叶元倾拉住叶宁,先把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己又钻了进去,但是钻进去以后她发现石门实在太沉,他们四个人根本无法全部脱身,最后那个人要一直托着石门,才能确保其他三人都能进去。

    “你进去,保护她们。”傅朝寻奋力托着石门,咬紧牙关对叶卓挤出几个字。

    叶卓平日里虽有在习武健身,但是和傅朝寻比差了很多,时下他已经使出全身力气,一双手都在发抖,若是傅朝寻松手进去,他必然过不去。

    他犹豫了一下没动。

    “愣什么,快进去。”傅朝寻又冲他喊了一声。

    石门一点点往下落,再不进去,两个人都进不去。

    叶卓紧皱着眉头,最终松开了手。

    他的手一松,石门整个压在了傅朝寻的身上,只听“咔嚓”一声,好像有骨头断裂了。

    “傅朝寻。”叶元倾担心地喊了一声。

    叶卓不敢再犹豫,急忙钻了进去。

    他刚钻进去,石门就重重地落了下来。

    傅朝寻被挡在了石门外。

    石门里又黑又暗,好像一个很大的仓库。

    “傅朝寻!”叶元倾趴在石门前哽咽着喊他:“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里面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叶元倾急得来回踱步。

    叶卓安慰她:“妹妹,你先别担心,我们来之前让卫知去衙门带士兵了,相信很快就能赶来。”

    她怎么能不担心。

    叶宁走上前,抓起她的手,带着哭腔,愧疚道:“姐姐!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执意进酒楼,也不会出现这种事。”

    叶元倾心里很难受,说:“这怎么能怪你,是有人想杀傅朝寻。”

    她说着,蹲下身来,双手捂住脸颊,担心的心口一阵疼痛,完全不敢想象外面的场景。

    叶卓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也没有其他出路,看来只能等到有人来救他们了。

    只是方才,他没想到傅朝寻会让他先进来,他不顾一切的样子,挺让人佩服的。

    再看看蹲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叶元倾,现在他终是明白,原来感情是可以等人的,无论前面出现多少个人,只要对的那个人出现,其他人顿时就黯然失色了。

    他没再安慰叶元倾,因为几句安慰话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被缓缓打开。

    外面已经蒙蒙亮了,东边天空也泛起一片薄红。

    “元倾!”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元倾蓦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35章 第 35 章 “不好意思吗?以前不是……

    石门外萦绕着一层薄雾, 清冷的空气流淌而来,带着一股血腥味。

    叶元倾在地上蹲了一个晚上,四肢已经僵硬, 猛地站起身, 眼前突然一黑。

    “傅朝寻。”

    她看着门前叫了一声,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傅朝寻衣衫凌乱,手中持剑,弯着身躯站在那里。

    衣衫上一大片殷红的鲜血十分醒目。

    “元倾!”傅朝寻见她安然无恙,又叫了她一声。

    叶元倾听到这一声,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她慌忙跑到他跟前,望着满脸是血的他, 红肿的双眼瞬间溢出眼泪来。

    “傅朝寻。”她又哽咽着叫了他一声。

    傅朝寻点着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轻吐着气。

    清晨的天气很凉, 两个人互望着,即便一句话不说, 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关怀。

    叶卓拉着叶宁出来,看着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的院子不禁吸了几口凉气。

    傅朝寻,他, 他竟然,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叶宁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以前她觉得将军府的二叔和堂兄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傅朝寻竟然这么英勇。

    傅朝寻缓了一会,牵起叶元倾的手往院外走, 沉声说:“这些人都和皇宫里有关,昨晚幸亏卫知带了一批人过来,否则真的很难应付,我已经抓住幕后主使者,方才元恒哥哥也找了过来,我让他和卫知把人送到了衙门,余芮也被控制住了,稍后我会带着这些人去皇宫面圣,这其中牵扯甚多,我不易久留,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再去皇宫。”

    叶元倾走在他身后,看到他中箭的肩膀还在流血,拉着他停下,担忧道:“你先别说这些,你又受了这么多伤,还奋战了一夜,怎么坚持的住,你先跟我回将军府治疗,回头我让二哥同你去皇宫里面圣。”

    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傅朝寻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别担心,我没事,此事事关重要,耽误不得。”

    她怎么能不担心,即便他再能抗,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哪有这样拼命的。

    叶卓听着二人的对话,心情很是复杂,虽然他以前不喜欢傅朝寻,但是经过今日之事,他由衷地佩服他。

    他走上前,对傅朝寻道:“既然事情紧急,那你快些去皇宫,以免夜长梦多,元倾这里你放心,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

    他又看了看他受伤的身体,轻声道:“受这么重的伤你也注意一些,去皇宫的路上叫上医师。等我回府看看父亲是否在家中,我让他去皇宫里找你,多一个人去,会多一分胜算,避免西域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一次,叶卓真心同情傅朝寻,非常想帮他。

    傅朝寻见他说的诚恳,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叶元倾道:“那你先回府等着我,我从皇宫回来就去将军府找你。”

    叶元倾虽是很担心,但是又怕像叶卓说的那样夜长梦多,只好道:“那好,你注意安全,我回t?去也让我二哥去皇宫里帮你。”

    傅朝寻点着头,望着她憔悴的脸颊很是疼惜,昨晚她又差一点就跟着他送命,实在让他惭愧不已。

    他转身上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向皇宫里赶去。

    叶元倾追了几步停下,望着马背上依旧意气风发的男儿郎,既心疼,又敬畏。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前世里杀掉北郡王,穿着铠甲骑着骏马从她身边经过的大英雄。

    那时大战结束,她随着娘亲跑到尸横遍野的城门前寻找父亲和兄长,只见他甩掉手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然后翻身上马,向她这边策马而来。

    骏马经过她身边,她抬头看他,他低头看她,他什么也未说,只是停了一瞬,就勒紧缰绳扬长而去。

    当时就是因为那一眼,才让她下定决心嫁给他。

    如今再看着他策马而去,心里某样东西好像越来越浓了。

    叶卓带着她和叶宁回了将军府。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祖母和母亲正站在门前焦急地等着。

    娘亲急忙跑上前,泪眼婆娑地问:“倾儿你没事吗?这一晚可是吓坏娘亲了。”

    娘亲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见她未受伤,终是松了一口气。

    叶元倾抱住娘亲,安慰道:“娘,我没事,也没有受伤,不用担心。”

    她又走到祖母傅青身边,对她道:“让祖母受惊了,倾儿没事。”

    傅青看着她,满眼疼惜,只是叹着气,话也未说。

    叶宁受到了惊吓神色不太好,给祖母行礼后就被叶卓带回了太师府。

    经过昨晚之事,单纯的叶宁虽然不会想的太深,但是也能隐约察觉到此事和傅峥临有关,她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叶元倾和傅朝寻。

    叶元倾回房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裳,刚想去督稽司寻找二哥,就被祖母揽住了。

    祖母傅青把她叫到房里,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叹气道:“你们回来之前,元恒回来了一趟,他说你和傅朝寻中了别人的圈套险些丧命。祖母不知你昨晚为何会和傅朝寻在一起,但是祖母之前就提醒过你,不该见的人不要见。傅朝寻是何等人你不知道?他是亲王府圈养的一匹狼,一匹为了傅呈延的前程扫清一切障碍的狼,这样的人,满身都是危险气息。一匹没有自主意识的狼,疯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跟着这样的人永远都看不到未来。”

    傅青说的很直白,一直皱眉叹着气。

    叶元倾的眼睛又开始红了,因为担心和惊吓,说起来语音都是虚弱的:“祖母不要这样说他,他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没有他,我可能都不会活着回来。”

    “若是没有他,你会出现这种事?”傅青顿了一下手中拐杖,又气又急,“那日元恒告诉我,让他和温衍竞争,如此就能拖住温家一段时间,当时我听着就觉得荒唐,但是元恒说,让我观察观察他的为人,又念及他儿时被我带过,总是有感情在的,我这才没有阻止你们,只是,才过去几日就出现这种事。”

    “西域平凡一事元恒也告诉我了,说是傅呈延抢去了他的功劳,正因如此,祖母才担心,这么大的功绩都能被人抢去,可见他在家中是何种地位。他那个父亲,阴狠毒辣又强势,发起狠来连亲生儿子也不认。你可知,当初他娘亲难产死的时候,他父亲有多恼怒,恨不得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连奶娘都不打算给他请,最后还是小丫鬟喂米糊勉强把他救活的。”

    傅青虽是有气,但是说着说着湿了眼眶,她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他能活到今天都是一种奇迹,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的,跟着他也不会幸福。”

    “那又如何?”叶元倾终是听不下去了,眼泪已经含在了眼眶里,哽咽道:“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希望走出亲王府,依他的能力也有希望挣得一片天地,这样的人就该活在太阳下茁壮成长,即便世人都阴暗,总有阳光会照到他的,哪怕只是一缕光,他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倾儿!”傅青沉沉叫了她一声,心疼地看着她,说:“祖母说这些不是在否定他,是在告诉你,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好的家庭好的出身,你是这样优秀这样光鲜亮丽,自幼就活在阳光下,怎能屈身到暗无天日的淤泥里?这可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傅青活了一辈子,对人情世故儿女情长早已看得明白,身为女儿家,自然是要找一个安安稳稳可以共度一生的夫君,这样一个刀口舔血的人,怎么能有安稳的生活。

    这个道叶元倾自然明白,前世她就明白了,也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一回。

    只是,那又如何。

    她垂下头,开始沉默不语。

    傅青拉起她的手,没有挑明她的心思,只是说:“倾儿听祖母的话,凡是要往远处想,尤其是女人,一步错终身错,前些日我问你想不想嫁人,你说不想,既然不想,现在一些不切实际的人就别再想了。”

    傅朝寻就是那个不切实际的人。

    叶元倾依旧垂头不言。

    傅青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叹着气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这次的事情轰动不小,你父亲决然不会放过动手之人,他已经带着你二哥去了皇宫,我也通知你伯父过去一趟,无论是谁,敢动我们叶家的人,祖母决然不会放过。你且回去安心等着,傅朝寻那边祖母也会想办法帮他。”

    说来说去,傅青还是舍不得自己孙女难过,更舍不得那个没有娘的苦命孩子被人欺负。

    叶元倾给她行了一礼,哽咽道:“倾儿多谢祖母。”

    叶元倾出了祖母的房间,回了闺房,又趴在窗边望着院子里那棵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大树。

    相信明年春天,大树发芽的时候,他就已经突破一切困难,翱翔在宽广的天空中。

    这件事情好像非常严重又复杂,叶元倾不知皇上是如何处的,也不知父亲和兄长是如何帮助傅朝寻的,他们去了皇宫一直都没有回来。

    夜晚,叶元倾睡不着,一直趴在窗前等着。

    傍晚温衍过来了一趟,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满面愁容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守在她身边陪了她很长时间。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叶元倾几乎忘记了日子,上次傅亲王说王妃生辰让她过去,她早就忘记了,还是伶儿今日提醒她才想起来。

    过两日就是王妃的生辰了,正赶在这种关键时候,叶元倾为此很是焦虑,但是答应了又不能不去,娘亲连衣服都订做好了。

    她心里烦躁不安,连温衍在身边说的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这一夜,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回来,傅朝寻也没有回来。

    叶元倾一夜都没有睡好,翌日一早就起来了。

    她又趴在窗前,从早上等到下午。

    申时大哥叶元恒先赶回来报平安,对她说:“这件事情皇上很重视,牵扯到后宫一位妃子,还查出此次选秀有人从中作梗,其中两三位秀女都有问题。幸亏傅朝寻抓住了那位传信的太监,这才揪出了幕后主使者。”

    “并且顺藤摸瓜又找出一位和东街命案有关的官员,相信东街一案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傅朝寻立了大功,皇上对他赞不绝口,父亲和伯父也在皇上面前夸赞他,我想这一次有人作证,应该不会出现上次的事情了,皇上也一定会好生嘉奖他。”

    叶元倾听后终是松了口气,忙问:“那他现在如何?身上还受着伤,一定要尽快治疗。”

    叶元恒见她如此担心,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这个妹妹就别担心了,他一进皇宫我就找了太医给他治疗,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意思是还是非常严重?”

    “是严重了些,不过他能抗的住。”叶元恒一想起傅朝寻身上的伤,就觉得头皮发麻,“说实话,傅朝寻这个人太拼了,做任何事情都付出百分百的力气和态度,完全不顾后果,昨日那般场景,若是换一个人早就死了。”

    这话不假,叶元倾很是心疼他,轻声说:“谁说不是,对人对事都太认真了,到死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叶元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妹别说这种丧气话,他还死不了,你且在家安心等着,他很快就回来了。”

    叶元恒说他很快就回来,结果等到深夜才见他随着父亲和二哥回来。

    叶元倾站在院子里,看着他被二哥扶着t?,鼻子又开始酸酸的。

    他看到她,顿了一下脚步,眼睛也红了。

    这一次,算是死里逃生吧!他们还能活着再见。

    几人把傅朝寻扶到客房里,父亲叶展桡叫来了医师在门外守着傅朝寻。

    祖母和母亲都来看望他,祖母虽然一句话未说,但是看着受伤严重的他,眼眶一直都是红的。

    温容好生问候了一番,去厨房给他准备饭菜。

    等所有人都走了,叶元倾才关上房门走到床边。

    她先是站在床边看着他,然后见他往里挪了挪,轻叹了口气才坐了下来。

    他最近瘦了很多,和那日在太师府见他的时候差别很大,眉峰上有一个很长的伤口,脖子上也有刀伤。

    “是不是没有吃饭?”傅朝寻率先开口,烛光下望着她,轻声说:“我看你的脸都瘦了一圈,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她。

    叶元倾长睫颤动着,忍着喉中酸涩,轻声回道:“还没有,在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窗户没有关,屋外的风呼呼的。

    他听后扬唇笑了。

    过了一会,他又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腾出来的床位,说:“你应该也没有睡好,眼睛都肿了,过来躺一会。”

    叶元倾抬眸看着他,忽而笑了,笑的很苦涩,说:“我要是与你躺在一起,估计腿都得被父亲打断。”

    他也笑了,笑的也很苦涩。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这个时候,好似一切言语都表达不了此刻的心情,也表达不了双方的感情变化。

    她站起身:“我去打盆水,给你洗把脸,脸上都是血。”

    他点着头:“好。”

    叶元倾打了一盆温水过来,拿了一条毛巾,先把毛巾打湿了,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傅朝寻准备接毛巾,结果她已经抬手帮他擦上了。

    她擦的仔细又小心,从额头到鼻骨,再擦到下巴,神情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

    他僵挺地坐着,近距离地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他的人生里有太多的灰暗时光,有太多的血流成河,他的心,他的身体,都肩负了太多太多。

    在狭隘的人生里,上天让她出现在他的人生里两次,每一次都是缝隙中透过来的那束最珍贵的光。

    他看的痴了,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蓦地停住,闪躲了一下他的目光,轻声问:“身上的伤口处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再让医师看看。”

    她说着,往外抽手。

    他松开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声说:“身上的伤无大碍,就是肩膀上的箭伤有点疼。”

    她闻言站起身,担忧地问:“疼的厉害吗?我现在就把医师叫来。”

    他一把抓住她,说:“不用叫医师,已经上过药了,你帮我看看。”

    她没有动。

    他看着她,问道:“不好意思吗?以前不是经常看。”

    “谁经常看。”叶元倾急忙否认,“现在可不是以前,我现在才十七岁,这双眼睛可从来没看过男人的身体。”

    傅朝寻低低笑了,把上衣脱下来,露出一半肩背。

    叶元倾本能地别过头去。

    傅朝寻扯了扯她的衣袖,说:“在山顶那日你可不是这样说这样做的,快点帮我看看,很疼。”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喊疼,她心里一软,转过头来,看向他宽广的肩背,一道很深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她的眼眶立即红了。

    “傅朝寻。”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又流血了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许久都未说话,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准备帮他把衣服穿上。

    结果房门突然响了。

    “你们……”

    叶元恒和叶元萧拿着干净的衣服进来,准备给傅朝寻换上,孰料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妹妹已经上手了。

    叶元萧脸皮薄,立马把头别到了一旁,心里暗道:人怎么可以这么大胆。

    叶元恒急忙把房门关上,“哎呀”一声道:“急什么急什么,好歹别在将军府里,让我父亲知道了,估计得把倾儿的腿给打断了。”

    叶元倾看着两位神情变换的哥哥,解释道:“你哎呀什么,我就给他看一下伤口。”

    叶元倾没觉得怎么。

    叶元恒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指着傅朝寻的身子,激动地道:“都看光了,还只是看一下伤口,你这是铁心要嫁给他吗?”

    “谁要嫁给他。”叶元倾忙道,“大哥你别瞎说,反正……反正就是看了一下伤口,又没看别的地方,你嚷嚷什么。”

    “你还想看别的地方?”叶元恒又恼又激动,也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叶元倾懒得给他解释,丢下一句“快给他换衣服吧!顺便再上点药”就出去了。

    叶元倾走后,叶元恒问傅朝寻:“你们刚才没做其他的?”

    他这么一问,傅朝寻的脸瞬间红了,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无辜道:“大哥觉得我这样能对她做什么?连胳膊都动不了。”

    “也是。”叶元恒审视他一番,嘀咕着:“身板挺不错,比那个病秧子强。”

    一说病秧子,傅朝寻就猜到他说的是温衍,看来叶元恒也不是很喜欢温衍。

    叶元恒准备帮傅朝寻换衣服,伸手就要脱他的裤子,傅朝寻一把捂住,红着脸道:“我自己换就好,不麻烦大哥了。”

    “你胳膊不是不能动吗?还能脱裤子?”

    “能动,非常能动。”

    “方才你骗我?你当真没对元倾做什么?”

    “没有,我发誓我没有。”

    “当真没有?”

    傅朝寻觉得发誓早了,没吭声。

    叶元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说实话,这样我才能帮你。”

    他连忙点头:“好的大哥!”

    傅朝寻又在将军府里住了一晚,这是他第二次留宿在将军府,府上的下人们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起了疑惑,大胆一点都开始议论起来了,觉得傅朝寻马上就成将军府的女婿了。

    叶卓带着叶宁来看望傅朝寻,叶宁站在傅朝寻跟前道了好几次歉,一直说自己不对。

    傅朝寻根本就没当回事,还安慰她说:“这本就不是叶宁姑娘的错,在那种情况下,换谁都想问个明白,遇人不淑是常有的事,以后注意就是了,若是心情不好,就找元倾说说话。”

    破天荒,头一次,叶元倾见傅朝寻这样心平气和地去安慰一个人,以至于让她觉得傅朝寻脱胎换骨了。

    叶宁感动的不行,对傅朝寻的印象完完全全改观了,她现在觉得傅朝寻比温衍还要好。

    叶卓给傅朝寻带了一些不加白芷散的止疼药,还带了两身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说是俩人身材相当,穿他的衣服会舒服一些。

    叶卓对傅朝寻的态度一百度大转弯,让叶元倾觉得惊讶,不过这也不奇怪,生死关头愿意舍命相救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

    大家都在将军府用的午饭,祖母傅青嘴上说让叶元倾避着点傅朝寻,结果亲自跑到厨房里嘱咐一遍又一遍,粥要煮烂些,菜要清淡些,骨头汤一定要多备些。

    这顿饭傅朝寻吃得很开心,心里一直暖暖的,眼中的笑意都没有消失过。

    用过饭,叶元倾带着傅朝寻到后花园里散步,两个人并排走在小桥上,叶元倾看着傅朝寻神色很好,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把后花园的每一处都介绍给他看,他笑着说:“前世我们订婚以后,你就给我介绍过一遍,那时候我问你除了诗词歌赋还会什么,你说还会琴棋书画和跳舞,当时我很想让你给我跳一段,但是不好意思说。”

    他看着她,轻声问:“元倾,你可以给我跳一段舞吗?我们在一起七年,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跳舞的样子。”

    叶元倾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现在吗?在这里跳?”

    傅朝寻点点头,退到了桥下,说:“你站在桥上跳,我站在下面看着你。”

    叶元倾挠了挠头,小声说:“我已经很久没跳舞了,都忘记了。”

    傅朝寻鼓励她:“没关系,你随便跳。”

    叶元倾试了一下,扭了一下腰,发现有点生硬,她停了一会,凭借现世的记忆一点点地跳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跳的是什么舞,想起什么跳什么。

    傅朝寻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桥上舞动着,就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在飞舞,好看的移不开眼睛。

    她跳的越来越熟练,他看的越来越痴迷。

    他心里的愧疚感也越来越强烈。

    自己到底是多么没有本事,才让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子跟着他受了那么多年的t?苦,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今世,无论如何,他都要闯出一片天地,带着她到最宽旷最自由的地方去起舞。

    到了傍晚,卫知急匆匆地跑来,说是傅亲王要找傅朝寻,让他尽快回去。

    叶元倾一听这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卫知安慰她说:“元倾姑娘放心,这次应该不会出现问题,今天已经有皇宫里的人过来,说等公子伤养好了,到皇宫里去领赏,皇上口谕都到亲王府了,一些人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叶元倾还是很担心,想让傅朝寻在府上住几日,养好伤再回去,但是听卫知的意思,傅亲王必须让他今晚就回去。

    无奈,叶元倾只好对傅朝寻道:“那行,你先回去,回去以后一定要小心,尽量别起冲突,一起冲突吃亏的就是你,明日就是你母亲的生辰了,我会和娘亲一起过去,到时候就能再见面了。”

    到时候就能再见面了。

    单单这一句话,傅朝寻感觉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傅朝寻回了亲王府之后,娘亲就拿了新衣服过来让她试试。

    娘亲的眼光一直都很好,款式颜色她都很喜欢。

    娘亲一边帮她着衣服一遍嘱咐她:“亲王府不比其他地方,规矩众多,春日宴的时候你也去过,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和夫人,这次去,估计也会见到不少人,最近你和温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免会有人寻问,届时你说话注意些,千万别落下口舌。”

    叶元倾点着头,问道:“娘,明日我们会见到傅呈延吗?”

    第36章 第 36 章 “你吃醋吗?”

    今晚的月亮好像比以往都要圆, 风也比较凉,周围很安静,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 感受着凉凉的夜风, 让人越来越清醒。

    亲王府大门前还挂着给傅呈延庆功时的条幅,屋檐上两盏灯笼轻轻摇曳着,风一吹,忽明忽暗的。

    傅朝寻停在院门前,望着门匾上“亲王府”三个大字,心情越来越沉重。

    好像松了劲以后全身都是疼的,肩膀上疼的连胳膊都动不了。

    以前他总是凭着一口气一股劲支撑着, 但是不知为何,这一世看到叶元倾以后, 那股劲好像快没了,总是贪恋一些温柔,总是想得到一些关爱。

    但是,现在却不是松劲不是贪恋这些的时候, 纵使难以支撑,纵使想依赖点什么, 但也得咬紧牙关再坚持坚持。

    高高的门槛就在眼前,他一次一次踏过三十年,三十年如一日, 没有一次是轻松的。

    院子里的灯全都亮着。

    他进了门,还未走回房间就被父亲的随从叫住了。

    他跟着随从来到父亲的殿前, 出门迎接他的是王妃梁悦,梁悦与往日大不相同,看到他以后笑脸盈盈地说:“朝寻回来了, 冷不冷?快到屋里来。”

    如此温暖的母爱,他以前哪有体会过。

    她为何突然这般,他心中很是清楚。

    他踏步进了殿,看到偌大的餐桌上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坐在桌前的傅峥临看到他,急忙起身叫了一声“三弟”。

    平日里总是冷峻严肃的父亲也换上了一副慈父的模样。

    他走上前给父亲行了礼,笔挺地站着未说一句话。

    父亲傅柏弘冲他摆了摆手,说:“寻儿,快坐,还没有吃饭吧!这些全都是你母亲为你准备的,快坐下来吃。”

    这应该是他此生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待遇吧!母亲准备好饭菜热情地迎他回家,兄长看到他后笑着叫他,父亲也满面慈祥地喊着他“寻儿”。

    或许,千万个家庭里会有千万个这样的场景,然而在他的人生里,这唯一的场景却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他落了坐,坐在了父亲身边。

    王妃头一次给他夹了一道菜,看着他的脸色,温声说:“今日午时我就与峥临说让他去找你,他听说你在将军府,便没有去打扰,我只好张罗好饭菜等着你回来。你二哥得知你受了一点伤,担心的不行,找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等你用了饭,让太医帮你看看。”

    她又夹了一个虾给他,说:“吃个虾,这个虾是外头进贡过来的,味道很好。”

    虾。

    他受伤吃了就会过敏的虾,连叶元倾的母亲都知道的事情,与他同在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平生第一次给他夹了一个虾。

    他盯着虾,沉默不言,没有拿筷子,因为肩膀太疼了。

    父亲王见他面无表情,先是好言道:“寻儿最近瘦了不少,以后少往外头跑,多在府上休息,过几日父亲去西山狩猎,你跟着。”

    他轻轻颔首,依旧无言。

    父亲喝了口茶,又道:“听说你昨晚留宿在了将军府,将军府父子仨对你真是热情,他们不仅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还留你在府上吃住,寻儿真是出息了。”

    寻儿真是出息了。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

    他沉默着依旧未做声。

    父亲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他倒了一杯,继续道:“我准备把你二哥掌管的事务分给你一些,日后你兄弟俩作伴,前途会越来越好。你二哥一直对你视如亲兄弟,日后也会多多帮衬你,你最近受了不少伤,精力不佳,西陵街附近暗杀一案,由他来帮你处。”

    热情款待了一番,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傅朝寻在心中冷笑,父亲不愧是父亲,西陵街附近暗杀一事已经惊动了整个京城,不仅抓住了余芮,还牵扯到了二哥傅峥临,虽然傅峥临已经在找借口极力脱身,但是皇上十分重视其案件,决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或许父亲有通天本事帮二哥摆脱嫌疑,但是对他今后的仕途定会有一定的影响,金御斋里很多人都见到他和余芮进进出出,他这次,很难“一尘不染”地脱身。

    傅朝寻闻言依旧没有说话,只想听听父亲后面还会说什么。

    父亲见他没做声,压下了眉头,一双凌厉的眼睛微微眯起,继续道:“最近我在外头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如今你年龄到了,确实也该娶妻了,你母亲也在为你的婚事费心思,她看了几个世家的姑娘,我觉得都还不错,明日她生辰的时候,会有几位姑娘过来,届时你看一看,找一个看上眼的去提亲,年前,把婚结了。”

    果然,老谋深算的父亲恨不得扒开他的五脏六腑也要找出一个可以制服的他由,然后一切生死继续由他掌控,绝不会给他半点挣脱的机会。

    婚姻,应该是父亲目前拿出来最大的赌注了。

    这一次,他终是沉声开口,道:“婚姻之事孩儿会自行解决,父亲母亲无需费心。”

    王妃闻言看了看傅峥临,傅峥临开口问:“三弟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你说来听听,看看是否与我们家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这像是傅峥临问出来的话。

    傅朝寻没有回答,依旧笔挺地坐着。

    傅峥临尴尬地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拢了一下秀眉去看父亲。

    父亲此时神色越来越不好。

    “寻儿。”从语气中就能够听出,父亲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沉声道:“明日你进宫面圣,告诉皇上你需要好好养伤,不能继续查案,把东街命案,西陵街暗杀,以及选秀之事,都交由你大哥或者二哥掌管,你暂且在家中养伤和准备婚事。”

    现在连皇上安排的差事也要给他抢走。

    逃不掉的事情硬着头皮也要面对,他叫了一声“父亲”,然后道:“西陵街暗杀之事牵扯到了选秀和一位妃子,或许还和东街命案有关,皇上已经把此事全权交由我来查办,定然不能移交到旁人手中,如今已经查出一些眉目,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真正凶手,其中牵扯出来的人,估计皇家一个也不会留。至于孩儿的伤,父亲费心了,二十几年的伤痛都能一个人默默治疗,何需在意这一次。关于成婚,父亲也不用操之过急,该成婚的时候,我自然会成婚。”

    这应该是他近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一连拒绝了父亲交代的多个事情,虽然知道后果是什么,但是心里却是极爽的。

    “胡闹!”

    果然,父亲摔下了筷子。

    王妃和傅峥临均是忐忑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依旧笔挺地坐着,随着碗碟碎裂的声音,只听父亲几乎暴跳如雷地道:“你有什么本事去查这么重要的案子,你可知这其中会牵扯到多少人,当初我一再阻止你,不要向皇上讨要这个差事,结果你偏偏不听,现在有了一点权利,连为父的话也不听了?我养你做什t?么?余芮一事是你暗中跟踪才出了事,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对你二哥起了疑心才闹出这桩事来?现在他深陷其中,结果你还准备抓着不放?此事与他无关,你休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到底是谁赶尽杀绝?那晚他和叶元倾差一点就送命。

    这话他很想说出来,但是他知道,只要他顶嘴,无论有错没错,迎接他的都会是一顿拳打脚踢和谩骂。

    叶元倾告诉他,不要起冲突,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忍着,未动,只是说:“若是父亲能够说服皇上,孩儿无话可说,届时会把查案令牌交出来,若是皇上依旧让孩儿查办,孩儿只能听从皇命,以免给亲王府带来麻烦。”

    “你……”父亲已经气红了脸,指着他道:“你记住,无论你如何折腾也泛不起什么花样,你当真让为父失望,枉费我这么器重你,所有大小事务都交由你来做,外出办事也都带着你。”

    没错,大事小事,杀人放火,挡剑挡刀都由他来做,成果都是两位哥哥的。

    他依旧笔挺地坐着,任由他如何说。

    父亲气急了,又摔了一个碗,然后大步出了房间,王妃急忙跑出去追他。

    傅峥临站起身,冲着他冷笑道:“亲王府有你在真是晦气,如此和睦的一个家,当真要被你拆散了。”

    家?那只是他们的家。

    傅峥临冷哼一声,甩甩衣袖离开了。

    满满一桌子饭菜,大家一口也未吃。

    傅朝寻垂首坐着,闻着菜香,在心中不断冷笑。

    若是他的娘亲在,这应该是一个非常温馨的画面吧!娘亲给他夹着菜,叫着他寻儿,父亲寻问着他的伤情,告诉他留在家里好好养伤,天塌了由父亲顶着。

    他应该永远也体会不到。

    永远。

    他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公子。”卫知走了过来,拿着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回去了,卫知给您熬红豆粥喝。”

    他慢慢站起身,发觉受伤的腿有点打不了弯,他一点点向门外走去。

    出了房门,凉风扑面而来。

    他问卫知:“红豆粥里都会加什么?”

    卫知说:“加一些红枣和冰糖,若是公子怕甜,可以不用放冰糖。”

    他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说:“加冰糖吧!多加一些,喝起来会很甜。”

    嘴里甜了,也许心里就不苦了。

    卫知点着头:“好的公子,我们多加一些。”

    ——

    翌日一大早叶元倾就被母亲叫了起来,洗漱完以后换上娘亲准备的那件新衣裳,她站在镜子前,怎么看都不太满意。

    昨日还很喜欢,今日却不想穿了。

    她走到衣柜前,在里面翻了翻,翻到了一件绣着梨花的粉色衣服。

    这件衣服她平时很少穿,不过前世里,傅朝寻杀了北郡王在城门前与她相遇时,穿的就是这一件。

    她把衣服脱下来换上,又戴上了那枚他在西域给她买的发簪。

    那晚光线暗,她觉得发簪不好看,今日戴在头上,她越看越觉得漂亮。

    娘亲过来见她换了衣服,问道:“怎么把衣服换掉了?不喜欢吗?”

    她笑说:“很喜欢,就是太新了,我怕穿着不自在。”

    她转了个圈,问:“娘看看,这身好不好看?”

    娘亲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发簪上,问道:“这簪子你何时买的?我瞧着有点俗气,不如换个白玉簪子。”

    叶元倾笑了,说:“我觉得挺好看,不用换,就戴它。”

    娘亲点点头:“那行,你喜欢就好。”

    母女俩准备好上了马车,一路上叶元倾有意无意地摸了好几次头上的簪子。

    温容看着她,心里很明白,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傅朝寻在府上这些日,她早就看出了俩人的心思,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能俩人还没意识到什么,真情就已经流露出来了。

    同为女子,虽然给女儿找一个能过安稳日子的夫君很重要,但是她认为,找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更重要,毕竟人活一世,情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只是傅朝寻的出身不好,又很难走出他父亲的束缚,但她相信,若是大家都帮衬帮衬,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如果女儿真的喜欢他,她一定会支持。

    看着女儿每次摸到发簪就轻笑的样子,就会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叶展桡的时候,那时候的叶展桡也是一个天不怕地怕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和现在的傅朝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样的男儿郎,真的很让人着迷。

    马车停在了亲王府门前,叶元倾跟着娘亲下了马车,管家上前恭迎他们,带着他们一路到了摆宴的玉伶轩。

    叶元倾对亲王府并不陌生,前世里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亲王府非常大,大到无法想象,单单他和傅朝寻婚后住的院子都快有将军府半个大了。

    除了皇宫,亲王府是京城里最大的住宅了,这里的每一处房屋叶元倾都认得,尤其对玉伶轩的记忆极为深刻,因为这是王妃最喜欢的地方,以前总是让她过来给她请安。

    现在重温故居,一时间仿若回到了前世里,尤其是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光影灼灼的视线下,真的让她分不清前世今生。

    记得那时候,只要傅朝寻在家,就会陪着她过来给王爷王妃请安,当时也是走在这条小道上,也是走在这个回廊里。

    管家引着他们到了宴席前,宴席开设在玉伶轩中间的院子里,摆了很多桌椅,时下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大家正聊着天。

    众人见他们母女过来,急忙起身行礼。

    温容摆摆手让大家坐下,带着叶元倾落了座。

    “她就是叶元倾吗?长得真好看。”

    一些年纪小的姑娘开始瞧着叶元倾议论起来。

    “没错,就是将军府的独女,长相好,性格好,还会诗词歌赋,算是个才女。”

    “春日宴的时候我见过她,那时候还有些稚嫩,今日一见愈发好看了。”

    “我听说她和温家少爷定亲了?真的假的?”

    “还没有定亲,不过应该快了,温家少爷也是京城里一顶一的,刚开了私塾不久,我家孩儿还在里面上着呢!”

    “如此说,他们是真的了?但是为何有人说西陵街暗杀一事,她和傅三公子是当事人?”

    “傅三公子和叶元倾?两个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牵扯在一起,傅三公配不上叶元倾。”

    “怎么配不上,抛开他的为人不说,好歹也是亲王府的嫡子。”

    “是嫡子有何用?能力不及他兄长,心狠手辣,到处杀人。”

    “这倒也是,想必叶元倾也不会看上这种人。”

    “……”

    自叶元倾一出场,大家的话题就聊开了,虽然依然很尊重她们母女,但是字里行间都透着各种不切实际的八卦。

    叶元倾淡定地坐着,眼睛总是忍不住往东边小道里看,以往她和傅朝寻过来请安时,就是走的那条小道。

    不一会,王妃过来了,仪态端庄,穿得十分隆重。

    众人起身给她行了礼。

    王妃落座后,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叶元倾身上。

    叶元倾感觉她在看自己,又颔首行了一礼。

    王妃长相和善,说话也很温柔,她先是说了一些客气话,又聊了一些家长里短,最后还说到了一些谈婚论嫁的事情。

    起先叶元倾心不在焉地听着,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王妃好像有意给傅朝寻说亲,听她的意思是,王爷非常急切,希望傅朝寻年前就能成婚。

    说来,作为亲王府的嫡子,爱慕对象应该不少,但是王妃话音落后却没有一个做声的,估计大家都在外头听说了不少傅朝寻的言论,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家应该不会轻易把女儿嫁给他。

    王妃并未表现得尴尬,而是说:“寻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孩子性格不太好,脾气又倔,不过长相还是可以的,虽然能力比不了他大哥二哥,但也算努力的,起码没有学歪了做个浪荡公子,他娘亲去的早,我可怜这孩子,一直视如己出,如今长大了,我定是希望他能成家好好过日子,只是他这个人很怪,喜欢的东西也有些另类,不过优点也是有的,又是亲王府的嫡子,日后谁若是嫁过来,我们定然会好生相待。”

    她当真和傅亲王一样的嘴脸。

    叶元倾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

    王妃还在那边说着,叶元倾思绪早就飞了,一直盯着东边的小道看。

    “元倾!”王妃t?突然叫她。

    叶元倾缓过神来,起身行了一礼。

    王妃突然问她:“元倾可还记得春日宴的时候,我家峥临说要带你到太湖游玩,因为太湖一直在修建,所以没有机会去,如今太湖修建完了,元倾改日抽出空来,你们两个好好去玩玩,峥临今日还与我说着这事呢。”

    叶元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说起了傅峥临?

    她忙道:“怕是王妃记错了,我与二公子并未有去太湖游玩的约定。”

    没有?

    众人闻言不禁嘀咕起来。

    王妃面上闪过尴尬,然后笑说:“想必记错的人是元倾,峥临惦记了你这么久,千万别辜负他一番心意呀!”

    傅峥临怎么又惦记起她来了?

    叶元倾认真琢磨了一下,顿感不妙,王妃这是看傅峥临和叶宁闹掰了,想把目标转移到她身上。

    这怎么可以。

    “多谢二公子惦记。”娘亲温容温声开口,说:“二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家老夫人最近在抄送经书,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需得倾儿在一旁帮她念着,抄经不可断,估计这几个月都没有时间出门游玩。回头,我让元恒和元萧过来陪二公子,几个男儿家在一起更聊的来。”

    温容几句话堵死了王妃的算计。

    王妃神情变化了好一会,只好笑道:“老夫人抄送经书确实重要,改日我会去将军府看望她老人家。”

    温容笑回道:“将军府随时欢迎王妃。”

    叶元倾简直吓出一身冷汗,幸亏娘亲帮她挡下了。

    后面王妃再说什么叶元倾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位她不认识的世家小姐说的话让她很是在意。

    那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说起话来也很温柔,她对王妃道:“凝儿早就仰慕傅三公子已久,先前我与他见过面,说过话,我们二人十分相投,我父亲说,希望傅三公子改日能到府上做客。”

    这姑娘说的很直白,聪明人都能得听出来她喜欢傅朝寻,准备和亲王府拉近关系。

    叶元倾正在疑惑此人是谁,娘亲凑到她耳边说:“这是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名叫苏凝,今年十五岁。”

    才十五岁,看着是小了点,但是样貌出众,气质绝佳,倒是个美人坯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挺可爱的。

    只是,傅朝寻那个木头疙瘩会与她多说话?还特别相投?

    依她对傅朝寻的了解,怎么都觉得不像,不过人家爱慕傅朝寻也不奇怪,毕竟各花入各眼。

    王妃满面笑容地打量苏凝,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下了宴我就与他说,让他去你府上一趟。寻儿这个人很少接触女子,既然能与苏凝姑娘如此相投,定然是喜欢的。”

    喜欢?

    喜欢?

    叶元倾愣了愣,又往东边小道看了一眼,发现傅朝寻正倚在拱门前往这边看着。

    二人目光交汇了一瞬,叶元倾低下了头。

    王妃和苏凝还在聊着,听话中的意思,苏凝不仅爱慕傅朝寻,还对他极其了解。

    这……有点不对劲呀!

    叶元倾开始如坐针毡,宴会还未结束她就离席了。

    她去了东边小道,这时候傅朝寻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沿着小道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她只好去他们以前住的院子找,只是还未走到地方就被下人揽住了。

    她沮丧地走到一处凉亭里坐了一会,心里闷闷的,明明天气寒冷,她却浑身燥热。

    “元倾!”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心事重重的叶元倾吓了一跳。

    她转身看着一袭白衣的傅朝寻,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傅朝寻回道:“我拿钥匙去了。”

    他审视着她红扑扑的脸蛋,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叶元倾没有回答,问他:“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回道:“好多了,只是还有点疼。”

    他说完,指了指东边的一处院子,说:“要不要过去看看?那是我们住了七年的家。”

    家。

    叶元倾甫一听到,有些激动。

    但又有些犹豫。

    傅朝寻转身往前走,对她道:“快跟上,我们的时间不多。”

    叶元倾思忖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畅通无阻地到了他们以前住的院子,这处院子很大,还有单独的外门。

    现在这个时候,这里还是新的,里面没有住过人,想是留给家里孩子婚后住的。

    傅朝寻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带着叶元倾进去,又在里面反锁上。

    叶元倾进去之后,在门前愣了一会,久久不敢向前走。

    这里,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突然间,心口疼疼的。

    她看到院中的那棵树还没有长高,她看到西房门前还没有种上大片翠竹,她看到她和傅朝寻住的那间房屋的大门还是褐色的。

    这里,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傅朝寻见她站着不动,问她:“怎么了?”

    叶元倾缓了一下神,说:“在这里站站就好,还是别往里走了。”

    每走一步就会多回忆一分。

    傅朝寻审视着她,问道:“你今天很不开心?”

    叶元倾摇摇头:“没有。”

    傅朝寻弯身看着他的小脸,说:“你有心事都写在脸上。”

    叶元倾又红了脸。

    “傅朝寻。”叶元倾叫他,顶着温热的阳光近距离地看着他,日光下,他好看的眉眼就像在水里浸过一样,那么的好看,又那么的吸引人,皮肤上还泛着点点光晕。

    二十出头的年纪,当真是最英俊最有魅力的时候。

    他微微张着唇,略有疑惑地望着她

    她吸了口气,小声问:“你有了别的姑娘?”

    她一开口,他就愣住了,别的姑娘?

    他觉得这句话极其陌生,忙问她:“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叶元倾憋不住,终是说:“方才王妃说准备给你说亲,然后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就说她仰慕你已久,你们两个还见过面,说过话,特别相投,她还说想邀请你到府上做客。我看那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挺好看的,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的类型?

    她这是头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别的姑娘,哪怕前世里他外出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她也从来不会问他这些,更不会怀疑他在外面找其他女人。

    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在意?

    “你相信了?”他问她。

    叶元倾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

    傅朝寻见她紧张的模样,扬唇笑了笑,说:“你很在意?”

    他不正面回答,让她有些心急,也莫名地生气。

    她低下头,说:“我不在意,你成婚的时候告诉我,我会过去祝福你。”

    她嘴上这么说,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傅朝寻歪头看着她,又问:“你吃醋吗?”

    “吃……醋?”她急忙摇头,“我吃什么醋,我一点也不吃醋,我怎么可能会吃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不吃醋,结果一连说了几个“吃醋”,小脸还红的不行。

    傅朝寻忍不住笑了,心情好的快要飞起来了。

    叶元倾皱起了眉头,问他:“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他急忙摇摇头道:“不好笑。”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所以……”她很想问个明白。

    “所以他们是在演戏。”傅朝寻终是给她解释了,“这次案件牵扯到了傅峥临,我父亲想保他,不想让我继续查这个案子,所以想方设法地牵制住我,说要给我娶妻。我根本不认识尚书大人的女儿,他们为何突然在众人面前演戏我也有点摸不清,但是他们最终目的,应该是想夺走皇上给我的权利。”

    “那怎么办?”叶元倾有点担心,“你要追查傅峥临吗?这样会得罪你父亲和王妃,如此你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然后她又恍然大悟地嘀咕道:“怪不得王妃说傅峥临要约我去太湖游玩,他们这是想与将军府联姻保命呢!”

    “与将军府联姻?”傅朝寻皱起了眉头,“他要娶你?”

    “谁在里面?”这时候院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叶元倾打了一个激灵,看着傅朝寻没敢出声。

    傅朝寻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听着声音是我大哥。”

    傅呈延?

    第37章 第 37 章 傅朝寻升官

    说起傅呈延, 在叶元倾和傅朝寻心中都是很特殊的存在,前世他们成婚后的七年多里,傅呈延都是那个高傲且不愿与人交涉的贵公子。

    他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与人说话时眼睛从来都是侧着向下望的, 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有点像他父亲傅柏弘。

    他这个人比亲王府其他两位公子都要神秘,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就t?连他东厢房的住宅都戒备森严,别说叶元倾了,连傅朝寻进去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现世这个时间,叶元倾还从未见过他, 对他此时的样貌性情一概不知,但是他前些日抢占傅朝寻的功劳着实让叶元倾恼火, 想必经过此事傅朝寻与他也有了很深的隔阂。

    傅朝寻紧贴着叶元倾,没再说话,也不打算出门回应傅呈延。

    叶元倾看看他,又看看院门, 递给他一个开门的眼神。

    傅朝寻却摇了摇头,静静地等着傅呈延离开。

    两个人互望着, 都未再出声。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叶元倾听着外面没有了动静, 问傅朝寻:“怎么不去见他?他定然是察觉出什么了。”

    傅朝寻挺了挺脊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说:“别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了。”

    他说完,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我要到里面找一样东西,你可还记得我们成婚第一年, 我大哥突然来了我们这里一趟,还独自一人去了后院,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过来串串门,多年过去了,我才想起来,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如同中了邪一样,一天一句话也不说,神情恍惚,我问他出了何事,他也不回答,到了夜晚下起了大雨,他一个人拿了一样东西跑了出去,我在后面跟着他,一路跟到了这里。”

    说着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他进了门直奔后院,再出来手上全是泥巴,当时雨大,我也没太在意他在后院做了什么,如今想来,他可能在后院里埋了东西。”

    叶元倾仔细想了想,确实有那么一回,傅呈延突然到访,起先因为傅朝寻不在他只是在院中坐了一会,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当时她不好与他接触,便没有过问,等他从后院出来时,碰巧傅朝寻回来,俩人说了会话傅呈延就走了。

    二人到了后院,叶元倾发现这里和以前差别不大,凉亭、假山、鱼塘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叶元倾扫视了一圈道:“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去哪里找?”

    她看着熟悉的场景很难不触动,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忍着心中酸涩,尽量控制住情绪。

    她不知傅朝寻看到这些有什么感想,但是对她而言,住了七年的地方总是有感情的,这里的一房一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去看他,只见他神色略有沉重,他回道:“先看看再说,我也是重生后第一次来。”

    这里,是他和叶元倾的家,也是最让他挂念和不敢再回来的地方,这段时间他一直犹豫着不敢进来,几次走到门前又折返了回去,今日有她在,他才有勇气进来。

    想是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这里有太多两个人的回忆,又可能回忆到了同样的事情,两人均是沉默着不说话了。

    傅朝寻在院中查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的地方,但是他又隐约觉得这里藏着什么。

    叶元倾对这里比傅朝寻了解,毕竟她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后来院中很多花草都是她亲自种的。

    她走到一处屋檐下,蹲下来看了看,招手叫来了傅朝寻,说:“你看看这下面有没有东西,我记得前世我准备在这里种一些花草,撒了几次种子都未发芽,当时我还疑惑,这附近的种子都能发芽,为何偏偏这里不行。”

    那是他和傅朝寻成婚的第二年,因为他经常不在家,为了打发时间,她就在后院里种了很多花花草草。

    而时下这一片地方光秃秃的,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有些奇怪。

    傅朝寻卷了卷袖子,在花圃旁找到一把铲子,他抓起叶元倾的胳膊往外扯了扯她,然后蹲下身开始挖起来。

    叶元倾有些紧张地在一旁看着,看着傅朝寻一点点挖深,挖着挖着就看到一个灰褐色的东西。

    她惊了一下,扯紧了傅朝寻的衣袖,在住了这么久的院子里突然挖到东西,还挺吓人的。

    傅朝寻任凭她抓着,轻轻笑了笑,又继续往下挖,不一会只见一个灰色的铁盒子出现在了眼前。

    盒子是个长方形,上面有很多独特的纹。

    傅朝寻把铲子放下,伸手就要将盒子拿上来,叶元倾急忙道:“别用手,这片泥土不正常,小心有毒。”

    傅朝寻顿了一下,又拿起铲子,用铲子把铁盒子扒拉了出来。

    盒子上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锁,傅朝寻用铁铲把锁捎开。

    叶元倾一直紧张地抓着傅朝寻的衣袖,好害怕看到奇怪的东西。

    傅朝寻将铁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黄色卷轴,卷轴上有一些龙纹和祥云。

    二人愣了一下,互望一眼,叶元倾有些不确定地说:“这……这难道是圣旨?”

    叶元倾以前见过圣旨什么样,和这个差不多。

    傅朝寻微微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向叶元倾,叶元倾立即懂了他这个眼神,急忙掏出秀帕递给他。

    傅朝寻拿着秀帕把铁盒子里的卷轴拿了出来,然后轻轻打开。

    卷轴打开后,傅朝寻吸了口凉气,因为这确实是一道圣旨,但不是现朝的圣旨,而是前朝的,并且,并且这道圣旨上面没有任何内容,只有玉玺印章和前朝皇帝的落笔。

    傅呈延怎么会在这里藏一道这样的圣旨?

    据说每届皇帝驾崩前都会有道空白圣旨,留作皇帝遗言用的,有的是皇帝亲笔所写,有的则是大学士代为撰写,只要有玉玺印章和皇上笔迹,就表明这道圣旨有用,若是皇帝临终前没有遗言,这道圣旨则被收回或者作废,是决然不会流传在外的。

    傅呈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旦这上面写上什么内容,再由翰林院的人作证,这道圣旨都是有效的,因为皇家遗诏具有重要地位,关乎着皇位的继承和时局的走向。

    那时候傅呈延才一十七岁,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这种东西,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又准备拿它做什么?

    傅朝寻觉得此事极为严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定夺,这道圣旨若是落到他手里,也不知是福还是还是祸。

    叶元倾看着他沉重的表情,小声问:“这个要怎么处?好像非常重要。”

    傅朝寻思索了一会,找来了一块布,把圣旨包了起来,然后揣进了怀里,说:“我先找个地方放起来,等我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私藏这种东西,是要砍头的。”

    叶元倾急忙拉住他,担忧道:“既然会砍头,那你还是丢了吧!我可不想让你死。”

    叶元倾知晓事情的严重性,紧张的不行。

    傅朝寻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帮她拢了一天被风吹到唇边的秀发,轻笑道:“没关系,说不定它对我来说是一种转机,既然前路不好走,何不赌一把。”

    “你想干什么?”现在,没有什么比看着他受伤让她更为担心的了,“我不想再看着你受伤了。”

    她的担忧全部写在脸上,看在他的眼里既酸涩又温暖,他好像看到了点希望,但是又给不了她什么,只能克制着,等到迎来光明的那一天。

    “元倾,你跟我来。”他又擦了擦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前院里他们住的房间走。

    叶元倾心有疑惑地跟在他身后,到了房门前她蓦地停了下来,望着熟悉的房屋,她的眼睛瞬间红了,抽回来傅朝寻抓她的手。

    这间屋子她住了七年,应该说几乎是她一个人住了七年,七年里发生太多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苦涩的。

    那扇窗户,她趴在那里七年,望着院子里那棵树,从春天望到冬天,从小小一棵到参天大树,连树枝多久长出了新芽,树叶何时全部掉落,她都一清二楚。

    她真的没有勇气再踏进去了,里面全是忧伤记忆,单薄的美好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她落寞的情绪。

    心里太复杂了,明明准备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明明不想再重走一次,可是偏偏一双脚已经随着他来到了这里。

    傅朝寻已经打开了房门。

    两个人立在门前,望着熟悉而又全新的房屋,他们都不敢先迈出第一步。

    叶元倾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自揭伤疤带她来这里,难道他自己不知前世两个人是怎么过的吗?那种窒息的生活,可能他自己也不喜欢吧!

    没必要自找不痛快了。

    “我们回去吧!”她有点怕控制不住。

    “元倾!”傅朝寻低声叫她,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这里是我唯一觉得温暖的地方了,其实我这些日一直都想过来,但是我又害怕一个人,我没有朋t?友,我想说的话,不知找谁去说。”

    今天,突然扛不住了,一点也扛不住,尤其看着她来到亲王府,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

    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身上也好疼好疼。

    他以前是可以支撑住的,今天撑不住了,也不想撑了。

    “元倾,陪我进去坐一会。”他牵起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好,进去坐一会。”

    甫一进屋,两个人都愣在了门前,虽然屋子是新的,但是熟悉的气息却是极其浓烈的。

    那面桌子,那些椅子,那一张床,他们都坐过,都睡过。

    床上只是用垫子简单地铺着,窗幔还不是她喜欢的颜色。

    他关上房门,拉着她走到桌前坐下。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是新的。

    他拿了一个茶杯窝在手里,缓解着自己的情绪。

    叶元倾安静地坐着,就好像以前他从外面回来,两个人默默坐着不作声一样。

    过了一会,叶元倾先开了口,轻声说:“傅朝寻,其实我心里是有很多怨气的,回来以后我也下定决心不再与你有任何牵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该有更好的选择。”

    虽然她知道他过得也不容易,但是她曾经受的委屈,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她低下头,小声道:“以前你死在了前面,我连给你抱怨的机会都没有,七年里我受了太多委屈,也哭过很多次,最后心灰意冷的不再期待什么,那时候我是很怨你的,怨你把我娶回家只是丢在家里冷落我。”

    “那时我想要个孩子,但是你说你活不了太久,不想要孩子,你可知,在我看到你偷偷吃药的时候,我是何种心情,我有多么绝望。”

    她有些控制不住了,本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但是还是没有忍住。

    她依旧低着头,缴着衣袖,低声道:“以前确实是没有办法,你有你的困难,我有我的无奈,只是,我气的是,为何,为何我们那时候不能一条心呢?但凡你向我透露一点你的难处,或者经常与我说说你的事情,哪怕多与我说说话,我也会没有任何怨言的跟着你,哪怕一起死,我也不怕。”

    “现在也一样,你没有路可走,我们依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需要冲破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那样会很辛苦,很辛苦。”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说:“你离开吧!去西疆也好,去云游四海也好,哪怕流浪一生,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只要不再受伤,怎么都行。今日王妃在外人面前那样说你,我真的很气愤很难过,你往后的路可能更难走,这一世,别再努力了,好好活一次好吗?”

    这一世,别再努力了。

    话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流下来了,他已经走在了悬崖峭壁上,每走一步危险就多一分。

    这些话,在进这个院子之前她都未想过要与他说,但是看着他把那道足以砍掉脑袋的圣旨揣进了怀里,她是真的怕了。

    她抓起他的一双手,头一次主动又认真地抓起他的手,轻声说:“不努力了好不好?简简单单地活一次好不好?没有我,你可能过得更轻松,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更轻松。”

    确确实实就是如此,只要不去贪恋一些很难得到的东西,日子就不会过得那么艰难。

    她的手温温的,雪白纤细,覆在他冰凉的手上,就像一杯温茶,在寒冷的时候能够及时给与温暖。

    他僵挺地坐着,垂着头一直没敢去看她。

    这应该是他们重逢后她第一次与他吐露心声,虽有抱怨,但也证明了她曾经确实过得很不好很不好。

    他想再说一声“对不起”,但是这三个字太单薄了,根本无法抚平她的委屈。

    “我。”甫一开口,心口很疼,“我最近受了些伤,其实很疼很疼,那次在西陵街被马儿撞到胸口还没有完全好,有时候会咳嗽,咳嗽急了就胸口疼。去西域平反的时候差点死了,左手食指断了,接了好几次才接上,被钢丝勒住脖子的时候气都喘不上来,眼睛还差一点被戳瞎,身上有很多道刀伤。那晚在西陵街附近,我一个人杀了几十个人,累到手腕酸疼,双腿发抖,中箭的肩膀也很疼很疼。那道石门也太重了,几乎压断了我的手臂。”

    他缓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继续道:“昨天晚上回来,我听你的话没有与父亲顶嘴,父亲摔了碗筷,还指着我骂,二哥说我在这个家很晦气。其实,其实这些,这些我已经扛不住了,我昨晚就扛不住了,还好,卫知给我熬了一碗红豆粥,加了很多冰糖,我喝了两碗,我觉得嘴里是甜的,就像看到你时那样,所以,这应该是我唯一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了。”

    “我不怕苦,我也不怕受伤,我只怕,我活来活去,最后还是那么凄凉,起码再死的时候,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牵挂。”

    “傅朝寻,别说了,别说了。”泪水已经不住地往下流,情绪早就控制不住了,她的心口也很疼很疼。

    “元倾,我很累,陪着我躺一会好不好?”他伸手帮她擦着眼泪,“有你在身边,我会睡得安稳一些,我已经好几夜未睡了,很累,也很困。”

    她点着头,站起了身,被他牵着手走到床边,他先上了床,往里躺了躺,她上床躺在他一旁,侧身看着他。

    他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刚躺上不一会就睡着了,还牵着她的手。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他,突然开始后悔说那些抱怨的话,说了又如何,过去的事情又不能从头再来。

    他说睡一会就真的睡一会,半个时辰就醒来了,他见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侧身看着她。

    两个人相望着,好似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表达了。

    他动了动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姣好的容颜,轻轻喊了一声:“元倾!”

    元倾!

    他每次动情的时候都是这样叫。

    他又开始像那晚一样,神色和身体渐渐有了变化,一双漆黑眼眸里也透着难以忍耐的侵略性。

    叶元倾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坐起了身,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他见她坐了起来,伸手拉她,她急忙躲开了。

    他默了一会,也坐了起来,控制了一下不安分的思绪,好似满血复活了一样,回道:“好了很多,没有那么累了,身上也没有那么疼了。”

    他把视线落在她的头上,道:“发簪戴在你头上很好看,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个,卫知买说白玉簪子不会出错,穿什么衣服都搭配。”

    她闻言笑了,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服,问:“这一身也是卫知给你选的?我瞧着挺合适。”

    见她笑了,他也笑了,回道:“卫知帮我买了很多衣服,他说我除了黑色,每一个颜色穿上都好看。”

    她很赞同地点头道:“卫知说的对,黑色不适合你,你本就该穿的光鲜亮丽。”

    她向门外走去:“我必须要走了,出来这么久,你们府上的人肯定会起疑心,要是被尚书大人的女儿知道我陪着你睡觉,估计要伤心了。”

    他跟上她的脚步,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很在意,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会处好,绝不会让你听到不想听的言论。”

    叶元倾没有回答,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叶元倾回去以后宴会已经结束了,很多人都走了,娘亲拉着一位官家夫人说了一会话,帮她拖了一些时间。

    回府的路上娘亲叹了好几次气,最后嘱咐道:“以后行事有点分寸,别回头伤着自己。”

    叶元倾嘿嘿笑着,点点头。

    秋末很快就过完了,冬天已经到了,屋里屋外都是冰冷的。

    叶元倾在家里休息几日就去私塾教课了,她发现自己很喜欢教书,这样会充实自己,看着学子一天天成长,心里很有成就感。

    这段时间温衍的身体好了许多,见她能重新回来上课,很是开心,不过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却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依旧“妹妹”叫的很亲切,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下学后还亲自送她回府。

    傅朝寻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现了,甚至没有他一点消息。

    叶元倾虽然表现的还和往常一样,但是一到夜晚就会趴在窗前望着院中的大树发呆。

    那天在亲王府里傅朝寻说的话他总是想起,头一次,他在她面前表现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把所有t?的伤痛和委屈都告诉了她。

    他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能说出那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好像很快就要下雪了。

    这日,叶元倾在私塾里上着课,看到傅朝寻披着一件白色氅衣倚在不远处的柱子上看着她。

    北风有点大,他的氅衣,他的秀发被风吹得飘动着,那张青隽的面容好像比以往更勾人了。

    下了课,叶元倾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见她过来,动身迎上她。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里的喜悦掩也掩不住了。

    “冷不冷?”叶元倾先开口,转身往前院里走。

    “不冷。”傅朝寻跟上她的脚步,见她头上还戴着他送的发簪,有些激动,他道:“我这些日出了一趟远门,我们被暗杀和选秀一案皇上交给了大寺处,解决了不少人,皇上中间派我到冀州追查,我从中查出了几位贪赃枉法的官员,皇上大悦,封我为大寺少卿,东街命案也由我继续调查。”

    冬天虽然冷了些,但也预示着春天马上就到了。

    叶元倾听着这些话,感觉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走起路来脚也特别轻快。

    她转头望着他,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了,他虽然说的平静,但是眼睛里的笑意和自信越来越明显了。

    她点着头,一直点着头,他说一句她点一下,连路都忘记看了,一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

    她尴尬地捂着额头,满面欢喜地说:“傅朝寻,恭喜你。”

    他帮他揉了揉,笑回道:“虽然暂且还不能搬出亲王府,相信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她又点着头,脸上的笑容再也没有消失过。

    傅朝寻升官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将军府还专门给他准备了一场升职宴,一家人热情地款待他,叶宁和叶卓也跑来祝贺。

    那一天,应该是他和傅朝寻最开心的一天。

    傅朝寻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出了第一步,无论官职大小,这对于他来说特别重要。

    这日,叶元倾刚到私塾,温衍就迎了上来,笑说:“妹妹,哥哥顺利进入翰林院了,太后说,要给我们赐婚。”

    第38章 第 38 章 “明日我就去把温衍杀了……

    温衍的这座私塾很大, 坐落在城中央,位置好,修建的也好, 每一处细节都做的很到位, 里里外外花费了很多银子。

    这些银子都是他父亲拿给他的,温家世世代代官宦人家,家里钱财数不胜数,虽然温老爷子权利不如往日,但是家中儿子都很争气,三个儿子两位迎娶的都是太后娘家的人,并且其中一个孙女还是皇宫里的一位妃嫔。

    可以说温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他母亲在世时养尊宠优,安富尊荣, 后来她母亲去世了,皇家才敢对温家动手,试图断掉他们与太后的关系。

    温家人都很聪明,温衍的叔父是一个能力极强的人, 最会拉拢人脉,短短几年就把温家救活了起来。

    这一次皇上与太后的摩擦, 终归依温衍的叔父立了一次大功而告终,太后娘家和温家的势力不仅没有削减分毫,温衍的叔父还把温衍提拔到了翰林院。

    叶卓为了进入翰林院努力了数年, 结果,却不及温衍背后人的一句话。

    叶元倾一直以为前世是叶卓受伤, 温衍捡漏才进的翰林院,依眼下局势来看,并非如此。

    温衍在私塾给叶元倾安置了一间上好的房间, 里面布置的十分别致,可以让她在里面备课学习,也可以在里面喝茶休息,天冷以后,火炉子也安排了好几个,甚至都有书童和丫鬟伺候。

    叶元倾甫一听到太后要赐婚的消息,久久都未反应过来,温衍进翰林院她不是特别惊讶,但是太后说要给他们赐婚让她非常震惊。

    温衍之前说好的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以为他会很尊重她,然后再等一等,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太后的赐婚,若不是温衍向太后请求,太后怎么可能在她娘家安然无恙之后还继续让他们成婚,并且还是赐婚。

    屋里的火炉子冒着火星子,小丫鬟换了一些木炭,又放上一壶飘香四溢的茶,出去后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叶元倾望着蹲在她面前面如冠玉眉目含情的温衍,心情极其复杂,事情太突然,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若是没有皇家参与,她或许还能拖住温衍一段时间,这下连拖的时间都没有了。

    “表哥。”她扶他起身,轻声道:“妹妹非常开心表哥能够进入翰林院,依表哥的才华,早晚是要进的,现在可有分配职务?若是你去了翰林院,私塾这边怎么办?”

    温衍站起身,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弯身望着她的小脸道:“翰林院那边目前还没有给我安排职务,我今日刚见过大学士,他说私塾一事可以暂且托付给他的二儿子刘智管,当然妹妹依旧可以在这里教学,我不在翰林院时也会过来继续教课。”

    刘智?刘钦的弟弟。

    刘钦,京城里一顶一聪慧过人的才子,以前他来府上找兄长,叶元倾见过他,此人乃是大学士和皇家重点培养的对象,前世里,她和傅朝寻成婚一年后,刘钦进了吏部掌管重要职务,结果刚上任不久就被傅朝寻给杀了。

    当时因为此事,傅朝寻外出躲避半年才回来。

    那一次事件傅朝寻抑郁了很久,因为杀了刘钦,就彻彻底底惹恼了皇家和大学士,随后一些列不可控制的事情发生,导致傅朝寻往后几年都过得很艰难。

    刘智虽不如他兄长那般聪慧,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

    如此说,温衍当真是与大学士站了队,他能这么快顺利进入翰林院,定然也有大学士的一份功劳。

    细细想来,温衍置办私塾,倒没有那么简单了,若不是有人拿他当幌子,就是他也在其中。

    前世叶家落败时,是被人按上了通敌卖国的罪行,如此之大的罪行足以株连九族,当初能如此歹毒布局的,应该不止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一个组织。

    只要她抓住其中一个,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找到将要陷害他们的团伙。

    现在太后、温家以及大学士似乎已经站在了一起,就是不知准备杀掉傅朝寻的太子站在谁那里。

    傅朝寻那日说,他当初死时是被太子堵在了城门,还指使余瑶用带毒的匕首刺伤了他,并且他也听到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好像另有他人。

    能比太子权位更高的,除了太后就是皇上。

    太子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按说应该和太后一个队,只是他为何要出手去杀傅朝寻,还连累了傅峥临,他这般做明摆着是和傅亲王作对。

    傅亲王,一个皇上太后都不敢招惹的人,他竟敢去暗杀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给傅呈延铺路的“利器”。

    复杂,实在复杂。

    几家斗得如此凶狠,按照前世的走向,只要太师府和将军府有一家没落,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被污蔑,被陷害,然后整个叶家被满门抄斩。

    这样的结局实在可怕。

    叶元倾在心中盘算一番,对温衍道:“那若是表哥去了翰林院,估计要忙一段期间,你我的婚事,妹妹还希望表哥再放一放。”

    “放一放?”温衍虽然预知她会如此回答,但是听起来心里还是失落的,他无措地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又开始着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妹妹是不喜欢哥哥了吗?我们说好明年就成婚的,前些日我们说起此事时,你说让我再等你一段时间,我等了,等了这么久,妹妹还准备让我等多久?”

    叶元倾见他激动起来,安抚道:“表哥你先别激动,成婚乃是大事,你总得给我一个心准备。”

    “准备什么?”他那张一紧张就会发白的脸,激动起来连血色都不见了,满眼忧伤地道:“太后已经准备赐婚了,说明此事已经不容更改,你无需再准备。这些日你都做了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他干脆不再隐藏了,又来回走了几步,满面愁色地道:“妹妹,你变了,你彻底变了,你变得让哥哥好陌生,曾经我们那么好,那么相爱,就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你就抛下了我,变成了让我陌生的样子。”

    他越说越激动,不停地喘着粗气。

    “表哥。”叶元倾叫他,“你冷静t?一些。”

    “你还要我怎么冷静?”他摇着头,委屈的像个孩子似的,一双手抱住脑袋,又大喘了几口气,颤声道:“我给了你时间,我也给了你空间,我以为你只是好奇,就像平静的水面突然落了一片树叶,泛起了一点点水花,才让你多看一眼,但是这不足以证明什么,也掀不起大浪。我忍了,我忍了很多天了。”

    原来这么多天他这么安静一直在忍着,但是眼下他突然又这么激动又是为何,她只不过拒绝了一下,他就这般激动。

    “妹妹!”他又抓起了她的手,几乎哽咽着道:“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的,我从几年前就喜欢你,我不在乎其他的,我不要其他的,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他愈发疯狂了起来,叶元倾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前世他就是如此,在她和傅朝寻订婚以后,他几乎疯了一样跑到她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甚至说,他不要名分也要和她在一起。

    那时候,她觉得对不起他,也觉得他痴情,一直都有很深的愧疚感。

    那场赛马比赛,他输给了傅朝寻,然后一怒之下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肋骨,卧床躺了好几个月,郁郁寡欢,从此一蹶不振。

    再后来,她和傅朝寻成婚以后,在她拒绝了他几次之后,他就彻底崩溃了,紧接着病情发作,昏迷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那时她为此抑郁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傅朝寻婚后的冷漠,久久走不出来。

    现在,再次面临同样的问题,她依然不知该如何抉择。

    她别的不怕,就怕他一激动再丢了性命,况且,前世他有没有参与陷害叶家,她还没有搞清楚。

    那时候他人都死了,虽然听到了一些言论,但也无从查证,所以这一世她要查明真相,她要解开心里的疙瘩,更不希望冤枉了他。

    太医都说了,只要他情绪稳定,只要他不受刺激,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这一世,她很希望他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再深陷在感情里出不来。

    “表哥,你别这样。”她试图安抚他,“咱们不是说好的明年才成婚吗?那时候春暖花开,风景很好,我们春天再谈此事好不好?”

    他摇着头,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这种行为只有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虽然看似很和善,但却总是情绪失控,并且还是那种毫无征兆的情绪失控。

    或许有些事情在他心里积压了许久,只是表面看着无恙,一旦刺激到某个点,就一下爆发了。

    但他情绪失控时不会去伤害别人人,只会锤着自己的胸口大喘着气,然后慢慢缓解。

    今天他这般激动,应该是内心积攒已久才会爆发的。

    安抚的话她也说了,他仍然忧伤地来回走动。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他好似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停在她跟前,红着双眼看着她,哽咽着道:“你若是喜欢他,我不介意,我们成了婚,只要你们藏的好,不被我发现,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衍。”叶元倾终是听不下去了,蹙眉望着他,愤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和傅朝寻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成婚自然是还不想成婚,你何苦这样逼我呢?”

    “我没有逼你。”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又激动起来:“这么多天了,你们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那晚下着雨他去你府上找你,你们在胡洞口说了话。那日他去将军府姑母给他炸了小花鱼。私塾开课那日,大晚上你和他跑到西陵街附近被追杀。你父亲和兄长在皇上面前帮他,还留他在将军府里吃住,连下人们都在说他将要成为将军府的女婿了,你说,你说,你还让我怎么不在意?”

    “妹妹,你敢说你没有对他动一点心思吗?”

    她垂下了头,不想再看到他这幅样子。

    他见她连反驳都不反驳,更着急了,一双手突然捧住她的脸,泪眼汪汪地道:“妹妹!我不在乎你们都做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你心里是否装着他,既然太后说要赐婚,那就赐婚,只要赐了婚,你就是我的。”

    “你够了。”叶元倾一把打开他的手,失望地道:“你这样逼我有什么用?会让我很讨厌。”

    讨厌。

    她说讨厌。

    他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走到她跟前,潸然泪下地道:“所以,我们这几年的感情算什么?都抵不过你与他见几次面吗?还是你贪恋他身上特殊的东西?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冷漠无情?他杀人放火?还是他是他父亲养的一条狗?”

    “你滚。”最后一句终是惹恼了叶元倾,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呵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说完就往屋外跑,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不想听到别人这样说傅朝寻。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更没有人能体会他的难处。

    “所以……”温衍在身后哭着说:“所以,你喜欢傅朝寻对不对?你喜欢他,眼里再也容不下我?”

    喜欢?

    她顿了一下脚步,思绪有些混乱,然后哭着跑出了私塾。

    她一个人回了家,然后关在房间里哭了很长时间,祖母和娘亲过来,她连门也不开。

    夜晚下起了大雨,天冷的让人发抖。

    伶儿叹着气过来,说:“小姐,温少爷还在外头淋着雨,怎么劝都不回去,您要不去劝劝他,他有病在身,不能一直这样淋着。”

    叶元倾趴在窗前,望着窗外哗哗而下的大雨,没有做声。

    伶儿拿了一件氅衣帮她披上,又劝道:“老夫人身体不好,一直站在回廊里看着温衍,怎么劝他也不听。大公子说强行把他拖走,他对大公子说,若是今日把他拖走,明日就得给他收尸,他这么倔,没人管得了他,您还是去劝劝他吧,先让他回去再说。”

    叶元倾依旧不说话,眼睛都哭肿了。

    伶儿不知道该怎么劝了,递给夏枝一个眼神,让她来劝劝。

    夏枝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小姐,夏枝是看着您和温少爷一起长大的,温少爷对您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以前,无论天再冷,下再大的雪,只要您说想吃什么,他立马就跑出去给您买,您被老爷惩罚的时候,也是他跪下来替您求情,这么多年,不看别的,就看一起长大的情分,您也不该让他一直这么淋着。”

    “是我让他淋的?”叶元倾蓦地站起了身,“是他自作自受,他要逼我,他还说出那种话来,他现在后悔了,反倒使出苦肉计,想让我心软原谅他,让他淋,淋死算了。”

    夏枝吓了一跳,急忙道歉:“对不起小姐,是奴婢说错话了。”

    伶儿让夏枝出去了,扶着叶元倾坐下来,轻声说:“小姐,伶儿知道您在难过什么,伶儿解您,迫不得已的处境您前世经历过一次,伶儿是看着您一天一天熬过来的,所以您气的是自己又陷入了困境中。其实,您心里早就有数了,您对温少爷心有愧疚,又想弄明白他前世是否参与过加害叶家,所以您不想与他彻底决裂,怕影响将军府,也不想真的和他在一起。而姑爷……”

    伶儿又忘记改口,继续道:“您其实是很在意的,有时候在意的也很明显,这也不怪温公子吃醋,一直心爱的姑娘突然喜欢上别人,是谁谁都会疯。无论如何,先劝他回府,说不定他这个劲过去了,就不钻牛角尖了。”

    伶儿还是了解一些叶元倾的,有几句话直接戳到了叶元倾的内心。

    叶元倾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她沉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着伞出了屋门。

    走在院中只能听到大雨声。

    叶元倾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温衍跟前。

    温衍笔挺地站着,浑身已经湿透,看到她后激动地喊了一声:“妹妹!”

    叶元倾没有回应他,把手里的雨伞塞给他,又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

    “妹妹!”温衍顾不得从脸上不断滑落的雨水,激动地抓住了t?她的手,道:“我就知道妹妹会原谅我,妹妹放心,哥哥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妹妹你惩罚我,怎么惩罚我都行,哥哥只求你以后别不我。”

    他每次都是这样,叫着一声声“妹妹”,说的卑微又诚恳。

    她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说,但是又不想看着他继续留在这里淋雨,最后只好道:“表哥你先回去,明日不下雨了你再来,届时我们好好聊聊。”

    “好,我听妹妹的。”他立马答应了,松开她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明天再来,妹妹在家等着我。”

    她应了一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家门。

    叶元倾回了房间,一夜未眠。

    翌日,叶元倾以为温衍会一早过来,结果皇宫里的人先过来了。

    一道圣旨下来,叶元倾瞬间成了温衍的未婚妻。

    整个将军府炸开了锅。

    全京城都知道了。

    叶元倾又在房间里关了一整日,温衍过来她也不见。

    温衍不断地在门外道歉:“妹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圣旨会下的这么快,昨日我回去以后身体不舒服,父亲给我熬了药,不知药里加了什么,我迷迷糊糊睡的睁不开眼,再醒来,圣旨已经到家了。妹妹对不起,你别生气了,你开门让哥哥进去。”

    “啪”的一声响,叶元倾拿起一个茶壶狠狠地砸在了门上,她又气又恼,眼睛早就哭肿了。

    温衍不敢说话了,在门外等了很久,最后还是叶展桡把他劝了回去。

    到了夜晚,伶儿又叹着气进来,说:“小姐,姑爷在门外找您。”

    伶儿还叫着傅朝寻姑爷,总是忘记改口。

    叶元倾趴在窗户边上不说话。

    伶儿走到她跟前,叹着气说:“要不您去见见他吧!他神色不太好,我看,他可能比温少爷还难搞定。”

    伶儿最怕傅朝寻,前世里就怕,他总觉得傅朝寻若是疯起来,任何人都比不了。

    刚才看他那个模样,估计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最近他和小姐经历的事情她都知道,虽然傅朝寻改变了很多,又看起来温和不少,但那也只针对于叶元倾。

    从前世就是,好像除了叶元倾,他谁都敢得罪,不然也不会被人说的那么冷酷无情。

    如今他好不容易升了官,摆脱了一些困境,结果后院突然着火妻子已经被人抢走了。

    不发疯才怪。

    要是连叶元倾这个精神支柱都没有了,他可能什么也不在乎了。

    “小姐!”伶儿又叫了她一声,开始劝道:“伶儿觉得您真得见见他,毕竟你们夫妻那么多年,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未来方向,若是受到刺激,恐怕会自暴自弃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伶儿这话不假,最近傅朝寻经历太多,才刚有一点改变,若是再受到打击应该也很难支撑了。

    叶元倾揉着发涨的额头没有做声,伶儿还想再劝,只见她慢慢起身出了房间。

    夜里很冷,风也有些大。

    叶元倾走出院门,看到傅朝寻还和上次一样,安静地倚在壁角旁。

    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互望着,很有默契地向隔壁巷子走去。

    巷子里还没有加灯,昏昏暗暗的。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一会,不大的巷子里十分安静。

    两个人停下来,如今再面对面站着,气氛就不一样了。

    谁都没有开口。

    近日傅朝寻刚到大寺有些忙,很少来找叶元倾,叶元倾前两日路过大寺时还给他打了招呼。

    他现在在大寺当值,受到了很多人的尊敬,也在里面找到了几个可交的朋友,他也不像以往那样冷冷冰冰,已经在学着如何与人和睦相处。

    他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她已经背道而驰了,两个人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

    “那个……”叶元倾率先开口,试图打破尴尬,问他:“你最近在大寺里都可好?”

    话音落下,过了好一会,他只是“嗯”了一声。

    因为天黑,叶元倾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越来越强的压迫感。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继续站在,轻声说:“天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

    她站了一会,见他不动,又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转身向家门走去。

    只是她刚走了几步,他就跟了上来,然后话也不说,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他身上很凉,一双手没有一点温度。

    她紧张地往外推他,他搂着不放,然后提起她臂弯的袖纱,拥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她连连退了好几步,被他拥到了墙壁上。

    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随着紊乱的呼吸声,他一双冰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然后话也不说,就低头亲了上去。

    他的唇也很凉。

    “傅……傅朝……”

    “别动。”

    “你……别这样……”

    “明日我就去把温衍杀了。”

    第39章 第 39 章 “他们都说我是寡妇。”……

    叶元倾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只感一阵冰凉,傅朝寻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索吻让她慌乱到眼睫不住颤动,一张脸渐渐滚烫起来。

    他的一双手捧着她的脸颊, 让她动也不能动, 温热气息随着激动的情绪没有节奏地落在她的肌肤上,酥酥麻麻。

    他的手指修长,从她的下颌一直拖到她的耳侧,拇指轻揉着她的肌肤,带有一些安抚。

    他个头很高,弯身下来以后用一条腿抵着她,胸口因激动起起伏伏, 冰凉的双唇也渐渐温热了起来。

    他这个并不陌生的举动来的太过突然,在她没有一点心准备下, 强行霸占了她凌乱思绪,一连串的吻落下来,几乎要遣散她所有智。

    她往外推他,推不动就去掐他的手臂, 他仍然不松开,她就去咬他的唇。

    傅朝寻任凭她去推, 去掐,去咬,他满腔的怒火、委屈和不甘, 在亲上去的那一刻终是得到了一些缓解。

    她喜欢温衍。

    这是在他和她订婚以后才知道的事情,那年北郡王攻打皇城时, 他带领几万将士赶了过去。

    在没有与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他冒死调用了大批军队前去增援,其原因只是路过将军府时, 看到她蹲在门前哭泣。

    那是他第二次见叶元倾。

    第一次是在春日宴的时候,因为她总是偷偷看他引起了他的注意,再次见她,看到她哭的泣不成声,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卫知告诉他,说她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奋力抵挡北郡王,她因为担心没有出城躲避,可能得知了不好的消息才哭成这样。

    他远远地看着蹲在门前小小的一个人,从来不知什么是同情的他,心里莫名软软的,在了解了战况以后,他一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临城。

    他当时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劲,驱使他不顾一切地带着军队赶到城门前一阵厮杀。

    还好,他们赢了,他砍掉了北郡王的脑袋。

    血流成河的城门下,他提着血淋淋的头颅正准备赶去皇宫复命,刚要上马就看到一个粉色身影慌慌张张跑来。

    她跌跌撞撞地跑在尸体堆里,吓得脸颊苍白,一声声叫着“父亲”。

    他怕吓到她,扔下手中头颅,翻身上了马,经过她身边时,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和眼泪。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逗留就离开了。

    后来,他总是忘不了那道柔弱身影,做梦时还会梦到她。

    他当时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后来在她父亲过来道谢时,他就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他在心里纠结了很久,在皇上有意要给他赐婚时,他向她父亲提出了请求。

    他说,他想娶叶元倾。

    她的父亲当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找了一个由离开了。

    他不了解求亲的流程,也不知先要找一个媒人,在下定决心之后自己两手空空地去了一趟将军府,然后直接说他要娶叶元倾。

    将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出声。

    她的父亲一直叹着气拍着脑门,她的兄长也不停地来回踱步。

    大家僵持了半晌,叶元倾从房间里出来,她走到他面前,怯生生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对她父亲说:“父亲,我愿意嫁给傅朝寻。”

    然后,他们订婚了。

    订婚那天,他见到了温衍,温衍哭t?着跑到将军府里,说了很多很多他爱叶元倾的话,还说了他们的曾经,又说了他们准备相守一生的诺言。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叶元倾有喜欢的人。

    她和温衍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有很深的感情,那种感情是他一点也不能窥探的,甚至他都不知如何去解决,只是心里一直生闷气。

    后来他在很多人那里得知,叶元倾是真的很喜欢温衍,并且两个人已经商定来年春天成婚,若不是他救了她的父亲和兄长,又找上门求亲,她也不会答应嫁给他。

    叶元倾嫁给他是迫不得已的,也是在和温衍赌气,因为温衍进入翰林院以后,皇上有意要给他赐婚,他们闹了矛盾,她便一气之下答应了。

    所以,是他捡漏了。

    成婚后,温衍还不断地找她,她也一时忘记不了温衍,虽然她对他客客气气,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根本没在他这里。

    他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都没有碰她,等着哪一天她若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就让她离开。

    可是,那日温衍又过来找她,晚间他坐在桌前看书,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她总是偷偷地看他时,他终是坐不住了。

    他问她为何每日都在枕头下放一根棍子,她解释说不是为了防他的。

    她无辜地看着自己,那么好看又那么让人喜欢,第一次他有了想要她的冲动。

    他跑到外面喝了酒,回来以后她还坐在床上等着他,她与他说话时很温柔,他借着酒劲控诉着,最后没有忍住把她拥在了怀里。

    那日她彻彻底底成了他的妻子。

    婚后前半年他总是满心欢喜地往家里跑,可是待温衍病倒后,他发现她仍旧放不下,每日都是满面愁容。

    温衍死那日她几乎要哭晕了过去,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忘记吃饭,哭到忘记睡觉。

    还把温衍去世的原因归结于她。

    自此以后,他再也不知如何面对她了,也不想回那个到处都是她眼泪的家。

    渐渐地,他们越来越疏远,他总是不停地找事情做,试图麻痹自己。

    他们成婚七年,感情还是有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与她和温衍的不一样吧!

    毕竟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

    可以说叶元倾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他的人,所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带着怜悯的心情对待他的。

    如今,她和温衍再次重逢,可以再续前缘。

    只是,他心有不甘。

    夫妻七年,她是他的妻子,是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妻子,他怎么也做不到拱手让人。

    先前他可能还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爱她,而现在,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占有她。

    所以,他方才一时没有控制住,吻了上去。

    亲上去时,他前所未有的激动。

    以前亲吻过,知道她的唇是什么味道。

    现在亲上去,有点收不住了。

    她挣脱的厉害,开始使劲掐他的胳膊。

    他捧着她的脸就是不松开,除了贪恋她的唇,也在和她堵着气。

    她的手劲很大,掐的他很疼,然后试图去咬他。

    他含住她的唇瓣不让她动,她挣扎几下之后突然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吃疼地“啊”了一声,然后松开了她。

    “傅朝寻。”

    她一得到自由就抬腿踹了他一脚,踹得他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站稳脚步,瞧着她握着两个拳头,禁不住笑了,伸手碾着被她咬疼的嘴唇,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心里的气好像一下就消了,胸口也不那么堵的慌了。

    她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走到他跟前,气愤地说:“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现在不是以前,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冷笑:“那温衍呢?他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能感受到她很生气,她回道:“他也不可以,谁都不可以,我只是我自己,谁也没有权利左右我。”

    她说温衍也不可以。

    他又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你别在这里冷笑。”她往后退了几步,“怪吓人的,你快些回去吧!今天暂且当做你疯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

    他站直身,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她道:“你陪我去吃饭,我今日还未吃一口东西。”

    吃饭?

    她连忙拒绝:“大晚上我哪有心情陪你吃饭,你快走吧!”

    在黑暗里待久了也不觉得黑了,叶元倾隐约看清了他的五官,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昏暗中,他们好似都能看清对方的神情变化。

    他没再出声,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许久。

    风急时,他先动了身,清声说:“我是真的很饿,今晚你必须陪我。”

    他用了“必须”两个字。

    她冷笑一声,又沉默一会,然后问他:“你想吃什么?不知这附近的餐馆有没有打烊。”

    她答应了。

    他走到她跟前:“先找找看,找到什么吃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应下了,感觉唇边还有他的味道,他很爱干净,身上总有一股让她着迷的清香,以前睡觉时,她很喜欢趴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香气。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经过院门时,叶元倾给候在门前的伶儿比划了几下,伶儿秒懂她的意思,给她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二人拐了一个弯,一路向东走。

    这时,巷子里的墙壁上探出两个脑袋,激动不已的叶元恒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哎呀”了两声后,嘀咕道:“大胆,实在大胆,咱家妹妹怎么会这么大胆。”

    两手扒着墙壁的叶元萧也摇摇头叹气:“确实太大胆了,若是父亲知道了,腿得给她打断了。”

    “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

    “什么?”

    “他俩是不是亲吻了?”

    “亲……亲吻?”

    “我方才听着动静不对,这小子不会强吻了咱妹妹吧!她刚被皇家赐了婚,这要怎么收场?”

    方才听着真的很像亲吻。

    叶元萧问:“真的让元倾嫁给温衍吗?”

    “那要看妹妹愿不愿意了。”

    “若是她不愿意,那要怎么办?”

    “想办法让皇家收回成命。”

    “怎么收回?有点难办。”

    “有祖母在,怕什么,只要妹妹不愿意嫁,就算是赐婚祖母也能想办法把婚退了,她手里有宝贝。”

    叶元倾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得有点冷,估计已经很晚了,月亮都那么圆那么亮了。

    两个人没有方向地走了好一会,走着走着到了一条街道上。

    这条街在将军府东边,中间隔着一条河,时下街上还非常热闹,河上还有人在划船。

    他们找了河边的一家餐馆,要了一些饭菜,坐在窗前,望着河上美丽的景象,心情都好了很多。

    河两旁挂了很多各式各样的灯笼,河面上还飘着一些许愿灯,船夫摇着船低低哼着小曲,清风吹来,别有一番滋味。

    叶元倾感觉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夜景了,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和大哥二哥来这里玩,长大以后,大家各忙各的,就再也没有时间和心思过来玩了。

    傅朝寻给她倒了一杯茶,望着她向外看的侧脸,低声问:“吃了饭要不要划一会船?记得以前,有一次宫里组织了一场宴会,宴罢大家都到湖边游玩,成婚的都有夫君陪伴,只有你独自一人撑了一条船,当时很多人都取笑你,说你与守寡没有两样。我那时正在外地办一件重要的事,一直没有回来,我回来那天,你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傅朝寻,别人都有夫君只有我没有,他们都说我是个寡妇’。我当时看着你通红的双眼,很是自责没有及时回来陪你。”

    他抬眸看着她,认真地说:“一会我们去划船,就当是我的弥补。”

    弥补。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她苦涩地笑了,说:“那时候我不止一次被人说是‘寡妇’,第一次听的时候很生气很委屈,后来也就习惯了。当个寡妇也挺清净的。”

    他也苦涩地笑了,曾经太多的遗憾,好似不是弥补就能解决的。

    店家上了饭菜,他先给她盛了一碗粥,又给她夹了一些菜。

    今日算是他们两个人的晚餐,吃着美食,看着美景,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前世里她哪有机会享受这些,这一世他倒是开窍了,结果已经晚了,圣旨一下来,即便再不愿意,她也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他一直都没说赐婚的事,只说了那句要杀了温t?衍就没再提了。

    今晚就当是两个人的告别吧!以后,估计再也没有机会牵扯了。

    吃饭的时候,一开始很安静,因为傅朝寻了解她吃饭的习惯,但是吃着吃着他就说起话了,他指着挂在河边树上的灯笼道:“你看树上那只灯笼像不像兔子?还有那只,有点像马,那个,那个像老鼠,那个像羊……”

    她顺着他的手望去,看着那一排明亮的灯笼,笑说:“那些是十二生肖,我记得你是属龙的,今年二十……二十一岁?”

    他点着头:“对,属龙,二十一岁,你属猴,今年十七岁,六月初三卯时生。”

    “你记得我的生辰?”她略有惊喜地看着他,眸光瞬间亮了,“有时候我连自己生辰都忘记,你竟然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他夹了一道菜放到她的碟子里,“我还记得你爱吃糍粑和冰粉,也爱吃桃花糕,夏日还喜欢喝加了冰的葡萄汁。”

    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

    她歪头看了看他,略有怀疑地问:“这些是不是你现做的功课?前世里你可是连我的爱好都不知道的。”

    他轻轻一笑,一双眼睛看她时比以往还要好看,他长得白净又很有气质,每次看她时,都让她有点紧张有点痴迷。

    她洞察到他有点心虚,问道: “是大哥告诉你的?”

    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以前确实不太了解,不过以后都会去了解,也会记心里。”

    记心里。

    他现在说话也带有人情味了。

    她喝了口茶,没再接他的话,转头望着河边景色,心里酸酸的。

    好像,一切都晚了。

    二人用过饭,到河边划船,傅朝寻要了一一艘装点特别漂亮的小船,两个人拿着灯笼,坐在船头,望着美丽的夜空,呼吸着清凉的空气,都有着特别的心情。

    小船慢悠悠地前行,船夫给他们唱了一首曲儿,唱的是一首叶元倾也会唱的曲儿。

    叶元倾不知不觉跟着哼了起来,她的声音动听又温柔,他听着听着深沉的眼眸渐渐化开了,心里某样东西也更浓了。

    原来停下来看着她,心情是这么好,或许她当初要的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陪伴吧!

    只是一个简单的陪伴,他也没有满足她。

    风吹起时,吹动着她鬓边秀发,散落在他的眉眼上,他伸出手帮她拢于耳后,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心里又酸涩又激动。

    他又帮她把唇边的秀发拢起,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用指腹轻抚着她娇艳的唇瓣。

    刚才亲在这里的时候是甜的。

    他亲昵的动作让她害羞不已,她往一旁躲了躲,也不敢去看他,眸色更加温柔了。

    要是,曾经他们都互相看看对方,他们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好吧!生一双女,永远不离不弃。

    小船靠岸后船夫的小曲也唱完了。

    傅朝寻上了岸,把叶元倾拉了上去。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时,叶元倾停了下来,她指了指一张狐狸面具,笑问道:“要不要买一个?”

    他点着头,掏出银子给了店家。

    他也选了一张和她一样的狐狸面具。

    她开心地戴上,蜷起一双小手放在唇边,摇了摇脑袋,问他:“你看看,像不像一只小狐狸?”

    她动作轻柔又可爱,配上可爱的面具,活像一只又萌又讨人喜欢的小狐狸。

    他点着头:“很像,很萌。”

    “很萌”这一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听着心里暖暖的。

    他也把面具戴上给他看。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具脸颊,笑说:“你这只狐狸怎么看着比我还要可爱,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你可知私下凡间是要受罚的。”

    她有模有样地与他玩起来了游戏,他一边笑着,一边回道:“我乃九重天上下凡历劫的小狐狸,初来京城,还请狐狸仙子指明方向。”

    她扬了扬下颌,一本正经地回道:“好,那你随我来。”

    他问她:“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往前走去,说:“带你去一个没有烦恼只有爱的地方。”

    没有烦恼只有爱的地方。

    两个人说说笑笑玩了一路,叶元倾头一次发现她和傅朝寻竟然有这么多话题可以聊,他平日里虽然不爱讲话,但是懂得很多,与她聊开了,收也收不住。

    他学问很深,也喜欢诗词歌赋,她说每一句他都能接的上,他们走在街上,从诗词歌赋聊到天文地,又聊到战法谋略。

    他通晓天文地,还会观天象,战法谋略更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一说起这些,他的眼睛一直都是亮的,

    他很有才华,从他的言语中能够听出,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雄鹰,总渴望翱翔于广阔的天空。

    两个人聊了很久,走了很久,也忘记了时间。

    他有很强的个人魅力,也学会了与她交流,虽然有时说的生硬,但是能够看出他一直很努力。

    她恍然发现,原来夫妻七年,她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原来那七年不只是他辜负了她,也怪她没有真正地去走近他。

    遗憾是两个人造成的。

    这一晚,星光璀璨。

    这一晚,他们真正体会到了认真相处的温暖。

    直到黎明破晓他们才回到将军府。

    走走停停了一夜,携了一身冰凉。

    两个人站在将军府门前,虽然不知明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是却不后悔今晚做的事情。

    随着“哎呀”一声,叶元恒从门里跑了出来,瞥了一眼傅朝寻,一把将叶元倾拽回了院子里,嘴里嘀咕着:“你们真是不要命了,一晚上都不回来,害得我差点给父亲母亲下药,还好这一夜他们都睡得比较稳。”

    叶元倾尴尬地挠挠头,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大哥真好,谢谢你帮我打掩护。”

    叶元恒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道:“下不为例啊!你嫂子一直问我为何还不睡觉,若是我再不睡,她就该起疑了。”

    叶元倾嘿嘿一笑,说:“明日我去给嫂嫂到街上买好吃的,肚子里的小宝宝快出生了,做姑姑的也得去给他准备点什么。”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快些睡吧!明天还要面对温衍。”

    温衍。

    叶元倾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傅朝寻,闭上眼睛再醒来已经到了翌日上午。

    温衍一早就来了,没有打扰她睡觉,一直在隔壁房间等着。

    叶元倾收拾完去找他,他正笔挺地坐着,见她过来急忙站起了身。

    “表哥。”叶元倾叫了他一声。

    “妹妹!”温衍也叫了她一声。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好像一切还如曾经,但是又不似曾经。

    那一道赐婚圣旨不仅没有拉进彼此的距离,还让两颗心越来越远了。

    叶元倾再面对他心情也不一样了。

    “表哥,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她轻声问。

    “好。”温衍应了一声,面色有些凝重,又重新坐下。

    叶元倾坐在了他一旁,琢磨着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温衍先说了话,他沉声道:“妹妹,哥哥思考了很多,那日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着急,也不该逼你,更不该说难听的话。其实,只要我们两情相悦,什么时候成婚都是一样的,以前是我想多了,我不该质疑我们的感情。”

    他顿了片刻,垂眸没有看她,继续说:“太后赐婚确实是哥哥向她提的,是哥哥太贪心,想尽快把你娶回家,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成婚的事,哥哥以后不会再催你,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们什么时候成婚。赐婚圣旨一下来就很难收回去,不过哥哥不会再逼你,我也愿意等,等到什么时候都行。”

    他,怎么突然转变想法了?

    叶元倾略有惊讶地看着他。

    只听他又道:“皇家只是赐婚,并未说什么时候成婚,所以你也别太紧张,以后你还在私塾里教课,我从翰林院回来就去看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你叫着我表哥,我叫着你妹妹,偶尔躺在鱼塘边的草地上看看星星,聊聊天,如此哥哥就很知足了。”

    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想开了?

    叶元倾还是疑惑,这不像他的性格。

    他突然又站了起来,弯身给她行了一礼:“妹妹,哥哥郑重地给你道歉。”

    他这么正经,让她很不适应。

    她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依旧是自由之身?不会有婚约束缚?”

    他点着头:“对,圣旨在我这里,只要t?我不说成婚,妹妹永远都是自由之身,只是未婚妻的名号哥哥没有办法去掉,还请妹妹担待。”

    叶元倾愣了好一会,又琢磨了好一会,虽然不清楚他在搞什么,只要不成婚就行。

    她松了口气,说:“那好,以后只要表哥不提此事,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

    他见她笑了,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把事情说开了,一家人听后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很快这件事情平静了下来,叶元倾又继续回到私塾里教课。

    这日,她和叶宁以及叶卓来到私塾,三个人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傅朝寻和温衍正直挺挺地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也不知在说什么。

    叶宁吸了口凉气,说:“他们两个不会又打起来吧!”

    第40章 第 40 章 傅朝寻他,挺有劲的。……

    叶宁原以为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没想到叶元倾比她的还要多。

    叶元倾和温衍被赐婚的消息铺天盖地,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听到议论声。

    并且中间还夹着一个傅朝寻。

    傅朝寻喜欢叶元倾,叶宁早就看出来了, 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从他那次去太师府就有些不对劲,后来二人又阴差阳错经历了很多事情,之间的关系早已发生了微妙变化。

    只是,皇家一旦赐婚,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傅朝寻再喜欢也很难把人抢走了。

    温衍很聪明,直接求一道圣旨, 先把人占住再说。

    时下两个人站在一起,远远地就能看到身上冒着火星子。

    叶宁经历了西陵街附近暗杀一事, 已经对傅朝寻有了很大改观,她觉得傅朝寻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起码会在生死关头不离不弃,一个人扛下所有,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有能力又肯舍命付出的人。

    他们叶家有很多男儿郎,加上温衍和几个表哥, 这么多男人中,却没有一个人能与傅朝寻相比的。

    尤其是那个畜生傅峥临。

    只是傅朝寻的家庭地位不好,西域平乱那么大的功劳都能被人抢走, 说明生活过得很不如意。

    正常来讲,叶元倾嫁给傅朝寻不如嫁给温衍, 虽然傅朝寻凭借自己的能力做了大寺少卿,但是却不及温衍背后人的一句话。

    温衍挤掉叶卓进入翰林院就说明了一切。

    其实这些,依叶宁单纯的思想是想不了这么深的, 全都是叶卓最近心情不好一直在她面前叨叨。

    叶卓好像生了心病,自从温衍进了翰林院他就彻底恼了,闷气生了好几日,还把屋里的琴给砸了,赐婚圣旨下来那天更是疯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不吃不喝,到了夜晚就开始疯狂地练剑,那架势好像要杀人。

    叶宁猜,他一定是嫉妒温衍,嫉妒他有人提拔,还能被赐婚迎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但是嫉妒又有什么用,刻苦学习才富五车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

    叶卓自一下马车脸色就不太好,看着温衍握紧了拳头。

    叶元倾原以为那晚与傅朝寻游玩了一夜之后,就能与他从此告别,开始各过各的生活。

    结果傅朝寻第二日就揍了温衍一顿,把温衍打的鼻青脸肿,他一个多年习武之人,去揍一个文弱书生,只需几拳就能要对方的性命。

    还好当时巡逻的卫将军及时发现,这才救下了温衍。

    卫将军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公子,唉声叹气的不知如何处,最后只好去找傅亲王,傅亲王把傅朝寻带回家,狠狠罚了他一顿,还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动温衍。

    傅朝寻气不过,上奏折参了温衍的父亲和叔父,还把东街命案牵扯到的私塾一学子的父亲上报给了朝廷。

    皇上给了他特权,让他重点彻查私塾和那位大臣,大寺卿也把私塾附近一带地区全都交给了他管辖。

    现在城中大片地区都由傅朝寻说了算。

    叶元倾来私塾教课这些天,傅朝寻每天都会过来,说是来查案,实则跟着她寸步不离。

    温衍养了几天伤就回到了私塾,防傅朝寻跟防贼似的,冷嘲热讽了好几回,气得连续咳嗽了好多天,但是因着傅朝寻要查案,他又无可奈何。

    现在两个人突然又站在一起,挺让人担心的。

    三人走到他们跟前,两个人本来还在说话,突然都不说了,也不知在说什么。

    “妹妹,冷不冷?”温衍走上前,解下身上的氅衣就要给叶元倾披上。

    叶元倾把他手里的氅衣往外推了推,说:“我一点也不冷,表哥不用给我披,先进屋。”

    温衍把氅衣收了起来,神色一直都不好,原本面若冠玉的脸颊憔悴了很多。

    叶元倾看了一眼傅朝寻,傅朝寻笔挺地站着,眼睫悬在半空投下一片阴翳,好看的嘴唇抿的紧,这一会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清冷的气质。

    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拢了一下手掌稍微放松了一些。

    一群人进了私塾,到了待客的大堂里坐下。

    最近叶宁心情好了许多,已经开始教课了,她坐在桌前翻着书,偷偷瞄着屋里其他几人。

    要说叶元倾、傅朝寻和温衍三人表情凝重还有情可原,叶卓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是为何?

    房间里很安静,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干坐着,尤其是两个情敌,一个不动,另一个也不动,估计都在等着谁熬不住谁出门。

    这气氛不太好,叶宁为了打破尴尬,提议道:“听说今晚京城北街有一场盛大灯会,还有禹国的杂役表演节目,这些杂役是跟着朝贡队伍来的,听说会各种各样的杂技表演,看的人惊心动魄,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玩了,我们晚间要不要一起过去?届时吃喝玩乐的银子让我二哥出。”

    叶卓闻言皱了一下眉头,好事不找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妹妹,他看了一眼正对面的两位,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沉声道:“银子我不出,这二位都刚升了官,应该比我有钱。”

    温衍掀了一下眼皮,与叶卓互望一眼,各自在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

    这两个人虽然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在某些方面出奇的默契,尤其在骂人的时候。

    傅朝寻去看叶元倾,叶元倾揉着眉心,心里错综复杂,她不明白这几个人心素质怎么会这么好,感情都一团乱麻了,还非要搅和在一起。

    尤其是傅朝寻,她和温衍都被赐婚了,也不知他天天来盯她做什么,好不容易升了官有了一些权利,结果不好好查案只会盯着她看。

    “好!”傅朝寻第一个应了下来,对叶宁道:“叶宁姑娘尽管玩的开心,吃喝玩乐我来管。”

    终是有人回应了,叶宁激动地说:“好啊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早点过去,我想吃那里的糖酪樱桃和蜜淋,元倾姐姐也爱吃。”

    一说到叶元倾,屋里三个男人都看她,叶元倾依旧揉着眉心,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查出前世陷害叶家的幕后凶手,但是每天都被这几个人盯着,着实让她无从下手,除了观察观察温衍和大学士一家的特殊关系,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根本没有心情玩,但是她也不想扫了叶宁的兴,只好道:“行,不过,届时去了谁都不许摆一张臭脸。”

    很明显她在说那三个男人。

    叶宁“噗嗤”一声笑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挺有意思的,原来抢妻这么好玩。

    中午下了课,几人到膳厅里用饭,温衍说他要回府拿几本书,便离开了私塾。

    傅朝寻和叶元倾并排进了膳厅,傅朝寻跟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一会用了饭去你房间,我有话对你说。”

    他有话对她说?说什么?

    叶元倾心里微微一惊,现在好害怕再出事情。

    傅朝寻先走到桌前坐下。

    叶卓挨着叶元倾坐下,给大家布了碗筷,还把叶元倾最爱吃的菜挪到了她跟前。

    他这个举动实在明显,引起了傅朝寻的注意,傅朝寻很介意也很无奈。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一会不盯都不行。

    几个人用饭的时候都没说话,叶宁以为温衍不在了,气氛会好一些,结果大家脸色依旧不好,也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什么。

    用了饭,叶元倾先回了房间,傅朝寻紧跟了进去。

    傅朝寻把房门关上,先是说了一句:“我今天说的事情很重要。”

    很重要?叶元倾蓦地紧张了起来。

    经过那晚亲吻之后,叶元倾每次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去看他的唇,看着看着还会莫名其妙地回味起来。

    傅朝寻没有坐下来,而是立在门前,t?好似在防备门外有人偷听。

    叶元倾也没敢坐,问他:“什么事?”

    傅朝寻沉声道:“余瑶和余芮被人劫狱了,现在不知去向。”

    “谁人敢劫狱?”叶元倾惊了一声。

    “我也不知是什么人。”傅朝寻沉声说,“上次暗杀案从中查揪出了几位官员,也找出了几个被动过手脚的秀女,其中余瑶了余芮情节最为严重,两个人先是被关押了起来,结果准备带到大寺审问的时候,就被人半路劫狱了,劫狱的团伙不仅武功高强,还特别熟悉京城的路线,我们追赶了很久都没有追上。”

    “现在大寺卿江予衡在查此事,江予衡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能力极强,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让我插手此事,说是此事太过复杂,我又在忙着调查东街命案,所以就不让我过问了,但是余瑶和余芮对我们实在重要,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傅朝寻说正事时神情非常严肃,一双眼睛又变得深邃起来,半垂着眼睫一边说一边思考着。

    叶元倾不了解江予衡,但是听傅朝寻这么说,隐约觉得奇怪,她问道:“那你有没有私自去查查?”

    傅朝寻回道:“查了,但是怎么也查不到,你可还记得我在山上时的那个师父?”

    叶元倾点着头:“记得,我上断头台那天还见到了他,当时他还冲着我笑,笑的毛骨悚然。”

    傅朝寻皱起了眉头,问她:“你可是看清了,当真是他?我去世前把他关进了大牢,没有我的命令他是出不去的,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父亲的人,后来发现并不是,那时你二哥被陷害进入大牢,他就参与其中,做了那个垫背的,我严刑拷打都没有问出幕后指使者是谁。”

    “确实是他,他现在在哪里?”叶元倾问道,“我听温衍说你把他杀了?”

    “人不是我杀的。”傅朝寻回道,“我知道他后面会叛变,前段时间就去山上寻他,结果我刚带人过去他的就死了,是被人暗中用箭射死的,后来大家都以为人是我杀的。当时我在他屋中发现了一封信,信上盖了印章,印章有些模糊不清,看着好像是太傅府的。”

    “太傅府?姜齐家?”叶元倾有点震惊。

    傅朝寻点着头:“对,姜齐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将军府登门提亲,应该并不是真的想迎娶你,其实他在外面有别的姑娘。”

    叶元倾就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

    她疑惑道:“那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把我娶走有什么好处?”

    傅朝寻回道:“因为娶了你,姜齐的叔父就有机会进入兵部,他叔父江叙与你二哥关系甚好,一直在套近乎想要进入兵部,他想进兵部应该别有所图,也会给太傅府壮大势力,还可能抢去了你二哥的权利。”

    叶元倾心有不安,看来魔抓已经一点点伸向叶家了。

    “如此说太傅府也得提防了?”

    傅朝寻应道:“没错,事情越来越复杂,陷害我们的人更难查,所以你回去告诉二哥,以后让他防着点姜叙。”

    “好。”叶元倾点着头。

    她从刚才就盯着傅朝寻的脖子看,他今日穿的衣服领子虽然很高,但是能隐约看到他脖子上好像有一个伤痕,上次他脖子受伤离现在过去很久了,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怎么还这么红?

    她动身走近他,话也未说就扯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猛地一拽,拽开了他的一大片衣衫,随着一股清香,只见他的脖颈和胸口瞬时暴露在外。

    他惊讶地僵挺了一下身子,她,她竟然毫无预兆地去撕扯他的衣服,让他一点心准备都没有,心里一激动,耳朵瞬间红了。

    叶元倾望着他脖子上的伤痕,皱紧了眉头,问他:“这又是怎么搞的?脖子上怎么又有一道伤?”

    她只要看到他受伤,心里就很慌。

    傅朝寻伸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睫,回道:“和傅峥临打了一架,我刺伤了他的胳膊,他划伤了我的脖子,父亲得知后惩罚了我们,一人抽了三十鞭子,现在后背上和肩膀上还有鞭伤。”

    他说着,又往下扯了一下衣服,露出一大片肩膀,只见白净的肌肤上有好几道很红的鞭痕。

    “傅朝寻。”叶元倾又莫名地生气起来,蹙眉道:“之前不是说好的不再受伤了吗?你怎么不听呢?你和傅峥临打什么架?那不是自找受罚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脾气。”

    傅朝寻垂着眼,一张脸比以往清瘦了许多,五官更加立体了,他动了动唇,回道:“他和她母亲议论你,我听着不舒服,就揍了他。”

    叶元倾无奈叹气:“那就让他们议论呗,我又不会死,总比你受伤强的多。”

    他肩头的衣衫滑落了下来,结实干净的臂膀露在她眼前,她无意识地瞟了一眼,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仍旧垂着眸,好似还带着气,清声道:“我听不惯他们说你,以后再说,我还打。”

    叶元倾看着他这个执拗劲,微微笑了一下,准备去给他倒杯茶喝,结果他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她措不及防地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

    温温的,软……软软的。

    叶元倾的脸瞬间红了,往后撤了一下身。

    傅朝寻伸手捂住她的脑袋,把她按得更紧了。

    “你要干什么?”她无奈地想要挣脱,“再这样我就踹你了。”

    他不松手。

    “傅朝寻。”

    她抬起腿,他一把按住,然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眼睛里淌着强烈的占有欲,一字一句道:“以后,不许看温衍,也不许看叶卓。”

    他,在吃醋?

    她今天可是谁也没有看。

    她拢着秀眉不回答。

    “元倾!”他叫了她一声,贴的更紧了。

    叶元倾感觉他的呼吸开始紊乱,害怕他又冲动起来,连忙道:“好,我不看,我谁也不看,尽量当个瞎子。”

    他闻言终是放松了一些,慢慢松开了手。

    两个人在屋里站了一会,他堵在门前不出去,她只好坐下来等着。

    不知道为何,从那晚亲吻之后,两个人再接触气氛就不对了,她总是莫名地脸红,也总是想起前世里他们相拥而欢的场景,跟中了邪似的。

    傅朝寻计算着她上课的时间,又站了一会才放她出去。

    果然,他们一出门,就看到叶卓在不远处站着,跟个捉耗子的猫似的。

    叶卓见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原地走了两步,然后低头走开了。

    叶卓这个人比温衍识趣,也没温衍死心眼,他对叶元倾有意思,傅朝寻早就看出来了,从他们互动中能够看出,叶元倾好似也知道他喜欢她。

    叶卓不是太师大人的亲生子,傅朝寻前世就知道,只是至今都不知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叶卓这个人很会为人处世,京北码头也被他管的很好,看似没有野心和攻击性,实则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下午的课刚上完,就见温衍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和几匹马。

    叶宁兴高采烈地拉着叶元倾上了马车,其他几个公子都骑上了马。

    一行人向北街出发,赶到时天正好也黑了。

    此时大街上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漂亮灯笼挂满了街头,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叶宁一下马车就拉着叶元倾跑到卖糖酪樱桃的店里买了两袋子,她和叶元倾一人一袋。

    叶宁一边吃着一边吐着樱桃核,叶卓则走到一旁帮她接着,顺便还帮叶元倾接一接。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在他身边,他伸着两个手掌接着樱桃核,一路上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叶卓每每干这种事的时候,嘴里嘟嚷着:“好事不找我,这种事总是想到我。”

    叶宁嘿嘿笑着说:“你说这话三哥哥也经常说,谁让你们是我的亲哥哥呢!不然我怎么不让温哥哥帮我接,怎么不让傅公子帮我接?”

    叶宁这话一说,叶卓又不觉得委屈了,能给元倾妹妹接樱桃核,好像其他两位也没有这个机会。

    几个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了一会,找了一家餐馆吃饭,叶宁点了一大桌子花里胡哨的饭菜,基本上全是她在府上没有吃过的,这些饭菜看着好看,吃着一般。

    温衍一路上神色都不太好,明明他和叶元倾都被赐婚了,结果傅朝寻天天过来盯,叶卓还一天不落地往私塾里跑,一会也不能单独和自己的未婚妻t?相处,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吃饭的时候,听到隔壁桌有几个年轻人在聊天。

    一人问:“听说一会有禹国的人过来表演杂技,真的假的?我还从未见过禹国人呢!”

    一人回:“禹国人有什么好看的,和我们陵国人长得一样,只是眼睛不太一样,禹国人的眼睛大部分都偏蓝,看着挺奇特的。这次过来的杂役原本是给皇宫里表演的,后来也不知为何没进的了皇宫,只好在街头给大家表演一番。”

    “原来如此,不过禹国还挺友善,每年都给我过朝贡不少东西。”

    “那是因为我们陵国帮过他们,十几年前,禹国遭到邻国袭击,还是我国派兵帮忙才守住了疆土,也就是在那时,禹国皇帝痛失爱妻,还丢失了一位皇子。”

    有人唏嘘道:“如此说是得好好感谢咱们,后来那位皇子可有找到?”

    “还没有吧!这么多年了,如同大海捞针,说不定早就死了。”

    “……”

    傅朝寻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此人怎么会知道禹国皇帝丢失皇子的事情?这件事他前世直到死都未听说过,还是前段时间去禹国无意间听到的,他让卫知去调查,还未查出一点眉目。

    几人用过饭就去了耍杂技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堵的水泄不通。

    叶宁看不到里面,焦急地在原地转圈,一直闹着要看个清楚,叶卓无奈,便拉着她使劲往里挤,希望能挤到最里面去。

    叶元倾见这阵势,觉得不看也罢,免得把自己挤坏了,于是站在外面没往里进。

    此时喧闹声一片,估计杂技马上就要开始了。

    “妹妹,我带你进去。”温衍向她伸出了手。

    叶元倾摇摇头,笑道:“算了表哥,人太多了,我不看了,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温衍慢慢收回了手,觉得她现在躲避他躲避的越来越明显了,他苦涩地笑笑:“那妹妹不进去我也不进去了,你要不要喝东西?我去给你买。”

    叶元倾又摇摇头道:“我不口渴,不用了。”

    二人这边说着话,后面突然拥来一群人,瞬间把叶元倾和温衍拥进了人群中。

    “妹妹。”温衍紧张地叫她,结果周围的人一直在挤,挤得他喘不过气,也看不到了叶元倾。

    叶元倾夹在人群中间,被来回挤动,脚上的鞋都被挤掉了一只。

    这些人……也真是的,何必挤成这样呢!

    她感觉脸都要被挤扁了,正在她焦急的时候,突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接着就见傅朝寻护在了她的身前。

    她尴尬地问:“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我的鞋都被挤掉了。”

    傅朝寻紧紧护着她,四下看了一眼,回道:“应该是从一个酒楼里出来的,可能杂技马上开始了,大家便一窝蜂地拥了过来。”

    叶元倾想出去,只是刚往外挤了两下,就感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往上一提,就把她提到了肩膀上。

    肩……肩膀上??

    她,坐在了傅朝寻的肩膀上??

    叶元倾紧张地呼了一口气,立马拽紧了傅朝寻的衣服。

    傅朝寻站稳脚步,一手扶着她的身子,一手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你坐我肩膀上,我扛着你看。”

    扛着她看?

    叶元倾的脸瞬间红透了,僵挺着身子不敢动。

    傅朝寻他,挺有劲的。

    回忆一下,好像,是挺有劲的。

    她往前看去,视野开阔了不少,随着一阵响亮的雷鼓声和叫好声,只见几个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奇怪面具的人翻着跟头上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