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色下, 凌惜低声开口道:“我暂时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宝石的总数有限,不超过二十颗。”

    “因为宝石是谁先捡到就在谁身上烙下印记,从属不可更改, 所以可能会出现不合理分配, 导致团灭。”

    看到颜静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 凌惜为她解释说:“你记得吧, 我们每个人至少得有五颗宝石才能离开迷宫。”

    颜静点点头。

    凌惜:“那我举个例子。”

    “比方说宝石总共有十六颗, 在我们都没被植物人碰到过、所有宝石都被我们找全了的前提下,最合理的分配是5551,只淘汰一个玩家。”

    “最不合理的分配就是4444了,每个玩家都获得了许多颗宝石,但没有一个人达成五颗,我们都会死。”

    合理分配是不可能的, 因为对每个玩家来说,拥有五颗宝石还不够安全。

    就算植物人很菜,玩家也还是会担心自己被它碰到, 在拿到了五颗宝石后,他们会再试图找一颗宝石,给自己当保险,这就得六颗。

    保命符自然越多越好,即便手里已经有了六颗,玩家在发现了新的宝石时,也不会想着留给其他人。

    凌惜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宝石印记。

    这个印记既断绝了玩家互相抢夺宝石的可能,也把玩家彼此赠予、重新分配宝石的这条路给堵死了, 如果真出现了类似4444的分布,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颜静推了推鼻梁上的细金框眼镜,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应该不会出现十六颗宝石的情况。”

    颜静又道:“植物人太弱了,它很难扣除我们的宝石,因此地狱不会给我们多余的宝石去容错,宝石总数应该就是五的倍数,刚好只够玩家离开迷宫。”

    呀,看来颜静有不错的见解要发表了。

    凌惜初见颜静的时候,就觉得她长了一张绩点优秀的学霸脸,见颜静愿意分析,她也就乐得清闲,专心听她说。

    颜静说道:“假如地狱想在这个项目里淘汰一个玩家,留下三个,总共就有十五颗宝石。”

    “但四个玩家几乎不可能呈现5550的完美分布,每个人大概至少会有一颗宝石。”

    “5541,实际上就有两个玩家淘汰;要是出现5442和5433,就会淘汰三个玩家;要是出现4443,那就是团灭了。”

    “有十五颗宝石都会出现这么复杂的情况,那如果地狱的本意是想淘汰两个玩家,总共只有十颗宝石的话,这个项目最多也就只能有一个玩家通过了。”

    颜静是理科生吗,这个分析相当有条理了。

    凌惜正在心中默默点评着,就见身侧的颜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她。

    颜静目光坚定,“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凌惜你能活下去,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凌惜也看向了颜静,没有出声。

    少女,你知道自己这番漂亮话意味着什么吗?

    显然颜静已经做好了觉悟,她接着又道:“为了防止这个推测成真,接下来我们俩再发现宝石,都由你来捡吧,等你攒齐了五颗宝石,我再攒就是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颜静伸手朝不远处的墙壁上一指,“凌惜,那个地方好像有宝石,你过去看看吧。”

    凌惜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居然真摸到了宝石。

    看到第二个宝石印记自凌惜的衣服上浮现,颜静露出了微笑。

    金框眼镜的镜片下,颜静的眼睛弯弯的,清澈又明亮,“幸好你找到了,不然我刚刚那番话就像在搞笑,那我就尴尬了。”

    凌惜挑了挑眉,“为什么?”

    这是个语义不明的问题,但颜静知道凌惜在问什么。

    颜静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我的恩人,又比我有实力,我与其恩将仇报,为了活下去对你凶相毕露,闹得极其难看,最后却还是个死,把自己搞得像个脑残的炮灰一样,我还不如报答你,这样也算是体面地死去了。”

    体面地死去。

    对地狱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难得颜静想得这样通透。

    凌惜就不是个通透的人,为了生存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会疯狂地阴人卖人,凶相毕露,丑态百出。

    即便凌惜最后失败了,她估计也会像刘芒一样,临死前恶狠狠地诅咒着侥幸活下来的玩家,阴魂不散一波。

    凌惜忽然觉得颜静的笑容闪亮得刺眼,她移开了目光,“继续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出现植物人了。”

    凌惜说完便拉着颜静的手离开了原地,在她身后,苍绿色的藤蔓果然再次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

    颜静:“对了,你不是说有两种可能吗,第二种呢?”

    凌惜边快走边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植物人的头颅已经被藤蔓编织了出来,正在黯淡的光线之中冲她怪笑。

    凌惜这次绷住了表情,再次回头看向前方,“第二种可能,就是杀招不在宝石。”

    “迷宫里的宝石是充足的,可能还有余,绿野仙踪只靠植物人就能干掉我们。”

    “颜静,你也注意到了,我们每次拿到宝石,就会有植物人冒出来。”

    “我思考过了,如果小丑是感应到宝石被拿走,传送过来的话,以它的身体创造速度和跑步速度,它很难对我们产生威胁,所以不对,小丑不是传送过来。”

    颜静听到这,脸色忽而一白,“你是说”

    凌惜点头,肯定了颜静恐怖的猜想。

    玩家每拿到一颗宝石,宝石原来的位置附近就会诞生出一个新的植物人,也就是小丑的分/身。

    一个植物人的追逐确实不能把玩家怎么样,但要是好几个植物人一起围追堵截呢?

    在这种情况下,玩家一旦被堵住,就会一下子失去好几颗宝石,直接被扣分扣到死。

    凌惜:“如果我是地狱,为了折磨玩家,我会把迷宫出口放在较远的地方,再在迷宫里放很多很多宝石。”

    凌惜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旁边的藤蔓墙壁里,轻松摸了一颗宝石出来。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那颗宝石,“没宝石就走不了,玩家肯定要先找宝石才行。四个玩家,二十颗宝石,大约有二十个植物人在迷宫里抓人。”

    “这样的怪物数量,玩家们肯定会不停地遭受攻击,被扣除宝石,为了补充宝石,他们就得继续找,又会创造出新的植物人。”

    “就这么滚雪球,越滚越大,植物人越来越多,宝石消耗得越来越快。直到玩家们找宝石的速度再也供不上宝石的消耗,所有人就都会死在迷宫里。”

    “呵呵,多有意思啊,地狱看我们这些玩家,就像看几只愚蠢又可悲的仓鼠活活累死在了跑轮之中。”

    颜静:“凌惜你”

    颜静感觉到了凌惜的不正常,语气有些不安。

    凌惜现在的确有些不正常,她心态微炸。

    凌惜的第六感向来精准无比,此刻她的预感告诉她,第二种可能会成真,她现在拿宝石就是在作茧自缚。

    为了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凌惜目前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找到迷宫出口,把经过的路段的宝石位置记下来,等发现了出口,再一次性拿齐,快速离开。

    但是凌惜不能这么做。

    万一她的预感是错误的呢?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成真,宝石总数不够,她本该趁早把宝石攒齐,却没出手,就会被白玲和老大爷抢了先机。

    等到她找到迷宫出口,却因为宝石不够被拦在门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朝下一个项目走去的时候,她能甘心吗、能不恨自己吗?

    凌惜绝对做不到。

    再者,就算已知第二种可能必定会成真,她和颜静决定未雨绸缪,约定好了不拿宝石,但别忘了,迷宫里还有白玲和老大爷在。

    那两人可是会源源不断地创造植物人的,她和颜静还是会被植物人追,一旦她们被堵住,没有宝石不就是死?

    所以凌惜别无选择,她只能找宝石。

    这种明知山有虎、却必须向虎山行的感觉糟透了。

    凌惜心烦不已,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加快了步伐,一边探索着迷宫未知的区域,一边努力寻找周围的宝石。

    有颜静在旁全心协助着她,凌惜很快就把五颗宝石凑齐了,之后她们又发现了两颗宝石,给了颜静。

    凌惜有五颗宝石了,颜静也有了三颗。

    凌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种可能成真了,她们拿到手的宝石越多,对她们穷追不舍的植物人也就越多。

    如果说之前,两个少女对植物人还有些轻视,但现在,每一次听到那逐渐逼近的沉重脚步声,她们的心中就满是惊惶和恐惧。

    “怎么办,凌惜,现在该怎么办啊?”

    颜静拽着凌惜的衣袖,害怕地站在了她的身旁,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惊恐的哭腔,“我们好像真的完了”

    此刻,两个少女正站在一条路的中央。

    在她们前方的拐角处,一个植物人踏着沉重的脚步朝她们跑了过来。

    那是完全形态的植物人,穿着全套的小丑装束。

    它顶着如美杜莎般纠缠扭动的爆炸头,千百条藤蔓不停爬动着的脸上,表情怪邪而扭曲。

    它跑得太慢了,动作也迟缓,像个生锈了的铁皮人。

    如果植物人是大步朝她冲过来的,凌惜会极其恐惧,接着脑海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反倒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因为植物人是慢慢朝她逼近的,她还能保持清醒。

    所以凌惜能看到它眼里的情绪有多么怨恨和恶毒;能看到它脸上爬动的那条条“绿蚯蚓”的轨迹;能看到它朝她抓来的双手上,代表指甲的小叶片倒翻了出去

    真狠啊。

    这份恐怖不愿意给她个痛快,选择用最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地往她的理智上割。

    割得她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第22章

    其实凌惜的身上有宝石, 被植物人碰到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真正令她如此恐惧和绝望的,是她已经能预见的、自己困死在这个迷宫中的结局。

    凌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回过身,看向背后。

    她们刚刚找到了一颗宝石,现在那个位置正生长着茂盛的藤蔓,在半空中编织着一个新的植物人,堵住了她们的退路。

    那个植物人还只有上半身, 却已经感受到了猎物的存在。

    它像是受了血腥味刺激的猛兽一般疯狂挣扎着,正在帮它塑造身躯的藤蔓被它根根扯断。

    伴随着绿色汁液的飞溅,植物人悬空的上半身砸到了地面上。

    “扑通——”

    接着传入凌惜耳中的,是仿佛用麻袋装着尸体在地上拖行的诡异摩擦声。

    那个植物人身上的藤蔓还很嫩,它的身躯直接被摔烂了,原本紧紧缠绕的藤蔓四散开来,如同被放进锅里煮散的面条。

    植物人拖着破败的身躯在地上爬动着,朝凌惜的方向靠近,绿色的植物汁液沾得满地都是。

    这个怪物正在试图靠近她,杀死她。

    奇异的是, 凌惜居然平静了下来。

    凌惜看着眼前这个正在艰难爬行的畸形,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一场游戏里的她自己。

    不错,就是要这样,即便没有了双腿,即便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她总要挣扎扭动着朝生的方向爬。

    她是个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的人,她的求生欲望应该比这个地狱中的任何一个玩家都要强。

    她可是一个为了生存连人性都能丢掉的碧池啊,她怎么甘心就折在这里?

    凌惜看着越来越近的植物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哎颜静你说,它像不像个被人暴揍过的丧尸?”

    颜静:“啊?”

    姐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凌惜:“在丧尸片里,烂成这样的丧尸根本连人的裤脚都摸不着,我们从它身边绕过去,被碰到就算倒霉。”

    凌惜说完,便朝半身植物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傻X地狱我骟你的爹!”

    与此同时,迷宫的另一个区域响起了一声怒骂。

    发出这声怒骂的是白玲。

    大吼出这句话后,这个成熟美人就抚了抚自己的大波浪长发,又恢复了平时高贵冷艳的模样。

    此时此刻,白玲对地狱破口大骂也并不稀奇,因为她现在正面临的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一个玩家破防。

    白玲当前所处的位置,是离凌惜很远的一个十字交叉口。她和老大爷正背靠背站在交叉口的正中央,几道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她逼了过来。

    没错,他们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四条路都有植物人!

    “咳、咳,没想到你气性还挺大啊。”老大爷又咳嗽了起来,他一边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植物人,一边擦掉了从嘴里迸出来、挂在他下巴上的血。

    老大爷:“你这句骂人话,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了。”

    白玲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搁这开玩笑呢?”

    现在老大爷的处境可比白玲危险得多。

    老大爷自从被大摆锤折腾了一番后,人就快不行了。

    进入迷宫后,一直是白玲扶着他前进的,宝石也是白玲来找,等她攒齐了六颗,有多余的再分给他。

    他们拿到的宝石越多,遇见植物人就越频繁。

    不同于凌惜这个小碧池的幸运,白玲和老大爷总是能与植物人“转角遇到爱”,白玲带着老大爷跑,又没比植物人快到哪去。

    他们俩已经被碰过好多次了,目前白玲手里还剩三颗宝石,老大爷已经没有宝石了。

    白玲:“你现在宝石数为零,再被碰一次你就得死了。”

    白玲对老大爷的这份心大非常愤怒,她压抑着怒气,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植物人。

    她继续冷声道:“这些怪物只要碰到玩家一次就会被定住半分钟左右,等下我来开路,就选我前面的这条路吧,我马上往前冲,你可得跟紧了。”

    白玲说完,正要往前跑,手腕却被老大爷握住了,对方似乎带着笑意的苍老嗓音传来,“还是我来吧。”

    你疯了吗?

    白玲扭过头,正要开口,老大爷就先她一步说道:“你也看出来了,这个迷宫就是要让我们不断地找宝石,不断地制造新怪物,一直恶性循环。”

    “除非我们特别幸运,能很快就找到出口,或者我们身体素质特别强,很少被植物人碰到,不然下场一定是被扣宝石扣到死。”

    “你或许还能赌一赌,可老头子我是必死的,事已至此,我不想折腾自己了。”

    白玲忽然不说话了,她心头的怒火消失殆尽,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作为体验过那个恐怖地狱的人,白玲清楚每个老玩家活下去的决心有多强。老大爷既愿意赴死,说明他是真的绝望疲惫到极致了。

    物伤其类,老大爷马上就要死了,那她自己呢,三颗宝石够她在这个迷宫里撑多久?

    老大爷绕到了白玲的前面,瞧见了女人有些悲伤的表情。

    他轻声说:“嘿,清醒点,年轻人,你和我不一样,别因为我放弃得早,你的意志就也跟着垮了。”

    “等下我会向左推那个植物人,你记得从右边跑。”

    话音未落,老大爷就朝前方的植物人冲了过去,这是他进入迷宫后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老大爷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有数。

    从大摆锤的座位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就料到他会死在这场游戏里,区别只是尸体位于第二、第三还是第四个项目罢了。

    老大爷本来打算留在大摆锤这,享受人生最后的几分钟清闲时光,慢慢回忆自己的一生。

    但他没想到,白玲居然没把他丢在这、去追上两个小姑娘,相反,她选择冒着落单的风险,邀请他同行。

    不该这样的,老玩家不应该这么莽撞。

    看着白玲紧张的表情,一瞬间,老大爷心里冒出了赖在大摆锤那不走、把白玲害死给自己陪葬的想法。

    毕竟不久前,在大摆锤上,他们俩针锋相对,都对另一个人动过杀心并付诸了行动。

    大摆锤的前半段,他们俩一直是掰着手腕度过的,他们的相处并不友好,他害死她也不用内疚。

    可是最终,老大爷的求生欲还是占了上风。

    万一呢?

    万一他运气特别好,拖着这破身子也能通关呢?

    没有白玲的帮助,等老大爷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剩下的那两个项目,估计游戏时间也就到了。

    白玲的邀请,是给了老大爷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和继续前进的理由。

    不管白玲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老大爷扪心自问,他都要承她这一份情的。

    所以,老大爷现在要还这份情了。

    他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与其浪费白玲一颗宝石,不如让他这个没宝石的来开路。他早死早清净,白玲也可以少找一颗宝石、少面对一个怪物,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老大爷不甘心。

    老大爷当初答应白玲的邀请,既是因为他还对通关游戏抱有渺茫的希望,也是因为他不想顺了凌惜的意,按照这个恶毒小丫头的剧本和白玲先后死去。

    他厌恶被人安排的感觉。

    可如今老大爷还是要死,至少他要主动牺牲,而不是如凌惜设想的,他和白玲起了内讧,他这个老头子落败了,被白玲推出去送死。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当然,凌惜反正目的达成了,她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真正在意这点区别的,只有老大爷自己。

    在大摆锤上,老大爷听到了赵壮山临死前的惨叫,他不想重蹈这个可怜男人的覆辙。

    被自己的盟友背叛而死和主动牺牲为伙伴铺路,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希望自己能带着满足感死去。

    “你快跑!”

    老大爷英勇地冲到了植物人的面前,撞到了它的胸膛上。他用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死死钳住了植物人的肩膀,把它扑倒在身下,对白玲大喊道。

    白玲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老大爷看着白玲越来越远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年轻的时候倒是个气性很大的小伙子,等到老就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得老练圆滑。

    来到地狱后,为了能活下去,他更是阴险狠毒、不择手段,他度过的前两场游戏里,每次他都至少害死过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会将这样歹毒的作风贯彻到底,没想到,临死他又成了可以为别人牺牲的好人了。

    真奇妙啊。

    老大爷转过身,看向背后的三条路,这时候,另外的三个植物人也该追上他了。可当老大爷回过头时,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交叉口,那些怪物仿佛一瞬间蒸发了。

    这

    突然,老大爷察觉到手掌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他的掌心原本与植物人身体上爬动着的藤蔓摩擦个不停,有种在撸草的感觉,但现在,那个触感变得顺滑了,仿佛他正摸着一块丝质的布料。

    老大爷缓缓回过头,垂眸往身下看,只见一个满脸涂着油彩的小丑正无声地咧嘴冲他狞笑着。

    正是他在大摆锤上见过的小丑,只是大小变得和正常人类一样了。

    与小丑那双怨毒的眼睛对视的瞬间,老大爷忽然想起了郑文彬的尸体,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刹那倒流了。

    老大爷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

    是恐惧吗?

    当然是恐惧,没有人会不怕死。

    可某些时候,恐惧亦会被人错当成是愤怒。

    老大爷苍白的脸皮逐渐涨红,他大口喘着气,握着小丑双肩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他此刻能清楚地感知到掌下的实物感,被他压在身下、钳制着的不再是未知不可战胜的鬼物,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是人。

    是人啊!

    第23章

    老大爷的脑子空了一瞬,在他产生新的意识之前,他的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他骑坐在小丑的身上,猛地弯下腰,扬起拳头,对着小丑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子!

    小丑试图抬起双手挡在脸前,可太迟了,那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它的脸颊上。

    小丑涂满了白色油彩的脸皮都因为拳头的冲击而震荡, 泛起一层层的褶皱。

    一拳下去,老大爷就不动了,保持着骑坐的姿势,盯着小丑的脸。

    此时愤怒仍未消退,老大爷的血液极速奔腾,身体还是热乎乎的。哪怕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大胆的事,他现在也能梗着脖子说不后悔,反正都要死了,他能打鬼一拳也不亏。

    老大爷喘着粗气,等着鬼将他瞬杀。

    可老大爷等了好几秒,被他压在屁股底下的小丑也没有什么动作,它只是疼得哼哼唧唧,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呼和吸气声。

    仿佛老大爷眼前的这个玩意儿,不是当初张着血盆大口在大摆锤边站着的、给玩家以极大压迫感的巨人,而是个披着小丑衣服的冒牌货。

    恐惧就像弹簧, 向下的压力一旦减小,弹簧就要变本加厉地往上顶了。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鬼使神差地再次朝小丑挥动了拳头。

    这一拳重重砸在了小丑的脸中央,伴随着骨裂的声音,小丑的鼻梁断了,顿时血流如注。

    鼻涕、眼泪、血液在小丑的下半张脸上肆意横淌,和它脸上的油彩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小丑缩着脖子,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哑巴般发出痛苦的呜呜之声。

    在这个游戏中一直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大Boss小丑,此刻居然被他揍得像个孙子一样。

    老大爷一把掐住小丑的脖子,一拳接着一拳地打。

    老大爷清楚自己是必死的,死亡的恐惧让他失去理智,他没空思考游戏的Boss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弱,只发了疯般将惶恐和不安都发泄在了小丑的身上。

    许是回光返照,老大爷感觉不到腹中的疼痛了,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

    当年,他也是这样骑在某个人的身上,活活打死了对方。

    老大爷当初杀人的理由很简单。

    那时他年轻,初入社会,血气方刚。

    某个晚上,他和几个一起打工的兄弟喝酒,与邻桌的几人发生了点摩擦。

    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架不住双方都醉醺醺的,口无遮拦。这话赶话吵到最后,两拨人都红了眼,仿佛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不打上一架是不行了。

    在那场醉酒斗殴中,他也是像这样骑坐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死死把对方压在了屁股底下。

    这人之前骂了他爹妈,又对他挤眉弄眼的。

    他现在浑身都是酒气,满脑子都是怒气,他什么都顾不得,只狠狠抡起拳头往那人的脸上捶,不管对方怎么惨叫求饶都不停下。

    等到他被冷风吹了些时候,酒劲退了少许,理智逐渐回笼,他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手,慌张地从那人的身上滚了下来。

    可已经太迟了,那人的脸都被他的拳头砸得凹陷了下去,五官扭曲,满脸青紫,看不出人样了。

    事后,他因为杀人而入狱,被判了许多年。

    他的父亲本就有病,听到他犯事的消息后气急攻心,在送往抢救的路上就撒手人寰了,母亲也在他服刑期间郁郁而终。

    他在监狱中挨了许多年生活的毒打,等到他出狱,头发白了一大半,任谁都认不出这是当年那个人了。

    他彻底变了个人,再也没有一点气性和血性了。

    他没了父母,和亲戚断了联系,成了孤家寡人,他之后也没有找过伴侣,就这么孤零零地活到了老。

    等到晚年,又仿佛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他得了癌症。

    他没攒下多少钱,付不起治疗费和住院费,只能独自在家中苟延残喘。

    油尽灯枯之时,瘦得脱了相、头发掉了大半的他躺在床上,裹在潮乎乎的被子里,一边忍着身体的疼痛,一边艰难地呼吸着。

    就像是干涸的池子里的鱼,他嘴巴大张,眼睛吓人地圆睁着。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直到他吸进去的气越来越少,眼前的天花板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的尸体应该在烂到淌水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吧。

    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他仿佛穿越了时间,来到了未来的那个场景。

    闻到恶臭的邻居报了警,一群陌生人闯进他的卧室,看到已经生了蛆芽的腐烂尸体。

    他们有人皱眉捂着鼻子,有人跑出去呕吐,可能还会有人感到唏嘘,悲天悯人地感慨一句,总结了他的一生。

    “真是个可怜人啊。”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死了。

    他这一生已经为了那次杀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这惩罚似乎还是不够,他死后,灵魂也要下地狱继续赎罪。

    “呼、呼”

    老大爷的思绪回到了此刻,他喘着粗气,看着身下已经被他打得面目全非、一动不动的小丑。

    他现在已经清醒了,清醒到无法再把恐惧和愤怒混为一谈。

    小丑的惨状让他回忆起了自己杀人的那一幕,他像是得了某种疾病般恐惧地痉挛着,牙齿上下打着架。

    他当初杀了一个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如今他杀死了小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老大爷不想再看到小丑变形的脸了,他推动小丑的身体,把小丑翻了过去,让它后背朝上。

    小丑身上穿了一件鲜红色的连体长袖套装,衣服背面有一条长长的拉链,那条拉链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拉开它。

    拉开它。

    看到那条拉链的瞬间,一道声音就在老大爷的脑海中响了起来,不停循环着。

    老大爷盯着拉链最顶端的拉锁,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直直地伸出手去,握着拉锁一口气拉到了最底下。

    太顺滑了,这拉锁向下滑动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滞涩感,怪异的是,随之响起的并不是金属的摩擦声,而是类似布帛撕裂的声音。

    血液从拉链里迸溅出来,射进了老大爷的眼里,他的视野顿时变得模糊且猩红。

    双眼因为排异反应不断地往下淌泪,老大爷连忙揉揉眼睛,当他终于能看见眼前的事物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小丑没有骨骼,身体和衣服是长在一起的。

    老大爷拉开了那个拉链的时候,也就等同于在小丑的后背上深深划了一刀,剖开了它的身体。

    小丑就像是一个装满了器官的肉袋子,此刻那个裂口大咧咧地敞着,“袋子”里用某种液体浸泡着的那些东西一目了然。

    “怎么会、怎么会”

    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在他的身上。

    老大爷心知肚明,他坐在地上,恐惧地喃喃低语着,双手撑着地,整个人狼狈地往后退去。

    忽然,一双惨白的、带着扭曲伤痕的手从那堆脏器中伸了出来,手臂好似有无限长度,一下子就伸到了他的面前!

    啪嗒。

    湿漉漉、血淋淋的双手贴在了老大爷的脚踝上。

    “啊啊啊啊啊——”

    老大爷翻过身子,手指挠着迷宫的地面,拼命地往远处爬,他的双脚仍然被那双手死死握着,两条腿因此不自然地绞扭着。

    那双手的力气极大,哪怕老大爷的手都快磨破了皮,他依然只能惨叫着被手拖着向后,和当初的刘芒一模一样。

    小丑后背上那个被老大爷拉开的裂隙,仿佛成了巨蟒张开的大口,内里隐藏着无尽空间。

    那张大口先是吞进了老大爷的双脚,接着是他的腿、他的上半身、他的肩膀,最后连他那颗惊恐的头颅也一并吃了进去。

    沾血的银色拉锁自己动了起来,缓缓地回到了拉链的最顶端,小丑的后背变得平坦如初。

    最后就连小丑也消失了,空地上只剩下一片新鲜的血迹,昭示着这里不久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死了吗……

    老大爷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现在正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之中,这黑暗是有实物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许多潮湿粘滑的东西挤压着身体。

    联想到自己之前被拉进小丑后背中的一幕,老大爷抖了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小丑的身体内部。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恐惧到极致就变成了麻木,老大爷躺在黑暗之中,呆滞地想着。

    既然他在小丑的腹中,难道是在它的胃里吗,小丑想要让他尝尝被酸腐蚀得骨头都不剩的滋味?

    这时,毫无征兆地,老大爷的眼前忽然有了光线,身体也有了与外界的接触感。

    老大爷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东西,就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基本的判断。

    身下是坚硬的平面,胸口上却有难受的挤压感,他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被什么东西压着的状态。

    难道说

    老大爷睁开眼睛,面前果然是小丑的脸。

    那个小丑正骑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表情带着些恐惧。

    可不知怎的,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就出现了怒容,恐惧变成了愤怒。

    小丑扬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老大爷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刚刚那个小丑那么弱,难怪他打小丑的时候觉得有力气了,难怪小丑痛苦的呜咽声他听着耳熟

    地狱游戏的Boss怎么可能被人玩弄?

    被打到面目全非而死的,是他啊。

    第24章

    植物人不见了。

    凌惜正和颜静一起朝半身植物人冲过去, 打算兵分两路,分别从这怪物的两侧贴墙溜走。

    运气好的话,她们俩都不会被碰到,运气差一点, 顶多只有一个人被扣除宝石。

    可她们还没经过植物人, 这个趴在地上的畸形就消失在了她们的眼前, 仿佛蒸发了一般。

    凌惜顿觉不妙, 立刻急刹车, 她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另一个植物人也消失了。

    难道这些怪物再次升级,已经会隐身和消声了?

    如果是这样,玩家一丝一毫的生还希望都没有。

    郑文彬说过,这次的玩家配置,游戏不会特别难。之前的项目都会给玩家留活路, 绿野仙踪应该也不会例外。

    于是凌惜否定了这个想法,朝前快步走去,她没有贴墙走, 而是走在了路中央。当她经过那个半身植物人原来的位置时,她没有接收到扣除宝石的提示。

    看来植物人的确是消失了。

    颜静也跟上了凌惜的步伐,“怪物都消失了吗?”

    凌惜思索道:“嗯,白玲那边应该发生了什么。”

    凌惜这话说得很委婉。

    地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玩家心慈手软,游戏一旦产生了好的变化,大概率是有人死亡了。

    凌惜和颜静都活得好好的,死者不是白玲就是老大爷,也有可能那两位老玩家都死掉了。

    凌惜之前以为在绿野仙踪里卖队友没有用。

    已知宝石无法抢夺,那队友顶多就能帮你抵挡一次植物人的攻击,效果只等同于一颗宝石,卖队友还要担着像郑文彬一样被杀的风险,不是生死攸关的情况的话,这么做并不划算。

    但她没想到,玩家死亡会让所有植物人瞬间消失,卖队友、或者说害死队友的收益相当大。

    看来这场游戏是要把PVP模式的残酷贯彻到底了。

    凌惜抿抿唇,开始分析当前的局势。

    目前最好的情况是,死了一个玩家,植物人永远消失,幸存的玩家只要慢慢找宝石和出口就能通关。

    或者,这些植物人只是消失一会儿,过个几分钟就会再次出现;又或者,玩家的死亡让植物人的数量归零了,接下来她们再找宝石,新的植物人依然会诞生。

    如果是后两种情况,那绿野仙踪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她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已知玩家死亡会给其他人创造喘息的时间

    凌惜瞥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颜静,怎么办,她好像有点按捺不住卖队友的心了,如果再遇到特别危险的情况,她为了保全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害这个姑娘。

    但是,如何在卖队友的同时不被判定成“犯规”,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凌惜的这份纠结并未持续太久。

    不是她这碧池终于狠下心来,打算接下来再有危险就把颜静推出去送死;也不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和颜静并肩作战到底。

    凌惜只是千年等一回地走运了。

    凌惜拉着颜静在迷宫里快跑,只经过了几个拐角,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扇双开的黑漆镂花大门。

    透过门上的栅栏缝隙,凌惜能看到外面是开着野花的青青草地,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一个亮晶晶的大圆在散发着彩光,那是玩家的最后一个项目,摩天轮。

    颜静:“我们这是找到出口了?”

    颜静惊喜地说道,她没想到她和凌惜刚刚还处于绝望之中,几乎要放弃挣扎了,结果这个迷宫的出口和她们刚刚所在的位置,直线距离也就十几米而已。

    这叫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短暂的喜悦过后,颜静忽然意识到,她的宝石数不够,凌惜的宝石却已经有五颗了。

    颜静偏过头,看向凌惜的侧脸。

    少女的侧颜线条极其优越,她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她盯着大门,眉微皱,唇轻抿,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

    只要走出这扇门,凌惜就能安全了,凌惜是想离开,却又不好意思丢她一个人吗?

    颜静不想成为凌惜的拖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能让凌惜冒险留下来的份量。与其让凌惜抱着一丝愧疚开口,不如她自己知趣一点,主动提出来。

    颜静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24点26分,“凌惜,你先出去吧,我会尽快凑齐宝石的,五分钟,31分的时候,我若是还没有走出大门,你就离开吧。”

    颜静这孩子太单纯,她还是把凌惜想得太好了。

    凌惜是在纠结,不过困扰她的问题并不是要不要自己先出去。她思考的是,她是再给颜静一点时间好呢,还是干脆不等、自己立即独身前往摩天轮更好。

    孤身行动确实风险极大,却不是必死,但凌惜要是在半夜1点之前没能结束项目,那她是一定会嗝屁的。

    这个游乐场的摩天轮看上去比大摆锤还要大,保守估计坐一圈要二十分钟左右;从这里到摩天轮的路又要花上几分钟去走;如果摩天轮的旁边也立着一块规则牌,她又得花点时间去读去记忆……

    时间太紧张了。

    凌惜本来已经决定独自出发了,但颜静的话让她改变了想法。

    不得不说,颜静的度把握得很好,五分钟,刚好在凌惜能够忍受的范围内,顾虑到落单的危险性,她最终选择了等待。

    凌惜走到大门前,将手覆在了大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

    一阵微弱的淡绿色光芒自她的掌心散发,仿佛小小的萤火虫,无数奇异的绿光点落在了大门的缝隙之间。

    伴随着轻轻的响动,大门打开了,凌惜推门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后,那扇门仍然微微敞开着,颜静见状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食指试探,却碰到了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颜静像敲门那样扣了扣空气墙,苦笑了一下,投机取巧果然是不成的,便转身离开了。

    凌惜转过身,正好看到了颜静离去的背影。

    一股灼烧的感觉自右手手背处传来,凌惜垂下眼眸,她的手背上已经有了两个印章了,在前两个印章的底下,快要到她手腕的地方,一个圆圆的红色印章浮现了出来。

    在印章的正中央,是一根鲜艳的红藤蔓,那藤蔓居然是能动的,微微摇曳着,仿佛生长在她的血肉上。

    凌惜正看着,忽然,她面前的大门再次传来了被推动的吱呀声,一道脚步声朝她靠了过来。

    颜静的手脚这么麻利的吗?

    凌惜正想着,还未抬起头来,白玲戏谑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中,“呦,小妹妹,你这是在等谁呢?”

    白玲居然又没死,这女人的命可真大啊。

    如果颜静能通过绿野仙踪,“白玲还活着”对凌惜来说就勉强能算好事,毕竟多一个人,死亡轮到她头上的几率就少一分;如果颜静没能出来,那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白玲随时都有突然发难、找她算账的可能。

    凌惜心里慌得一比,表面却稳如老狗,她抬起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了白玲一眼。

    凌惜:“看来老大爷的状况有够糟糕啊,对付他你连头发丝都没乱上一根,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玩家死亡能让植物人消失的?”

    白玲皱眉道:“我没有出卖他,是他主动牺牲的。”

    凌惜表示,呵呵,姥子信了你的邪。

    凌惜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要听白玲的解释,她只是想往这个女人的头上泼脏水。

    如果白玲不吃凌惜这一套,干脆接了这个屎盆子,她也就黔驴技穷了。

    不过白玲正好上了凌惜的钩,打算给自己正名,让凌惜成功把话题从“她卖了白玲”转移到了“白玲究竟卖没卖老大爷”上。

    白玲上钩了,又没完全上钩。

    白玲虽然如了凌惜的愿,没再就“这个小碧池之前携颜静逃跑”的事咄咄逼人地追问,但她也没再谈卖队友的话题,只对绿野仙踪这个项目做了简单的复盘。

    白玲抱起了胳膊,平静地陈述着:“这个迷宫里,玩家拿宝石就会创造新的植物人,时间一久,迷宫里会有相当多的怪物,玩家找宝石的速度绝对赶不上宝石被扣的速度。”

    “正常来看,所有玩家都会死在这里。”

    “这个项目的生机在于,一旦出现死亡的玩家,植物人的数量就会归零。”

    “虽然之后玩家再拿到宝石,还会制造出新的植物人,但对手里已经有了几颗宝石的玩家来说,开门的钥匙攒得差不多了,地图也探索了大半,生还的希望极高。”

    凌惜看了白玲一眼。

    凌惜自己只能做出几种推测,无法确认是哪一个,但白玲却笃定地陈述出了这番话,说明白玲是亲身经历过了。

    白玲看到了植物人消失的过程,接下来又找到了宝石,亲眼目睹了植物人再次诞生。

    白玲还在说着:“也就是说,这个项目理论上淘汰一个玩家就够了。”

    “尽快找到足够的宝石和迷宫出口、并在不得已的时候牺牲掉一个队友,这就是绿野仙踪的通关法。”

    不,不对。

    凌惜想,最完美的通关法应该是,四个玩家彼此信任,谁也不藏私心,大家先都不拿宝石,齐心协力找到迷宫出口,并把沿途经过的宝石的位置全都记下来。

    之后大家经过讨论,合理分配,规划出每个人能快速拿到至少五个宝石并赶往出口的合理路线,接着大家回到合适的起始位置,一起出发,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朝迷宫出口赶去。

    等玩家们全部通关,那些植物人可能都还没创造完。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通关法。

    玩家们不可能完全信任彼此,也不可能不藏私心。

    就算玩家们真的团结友爱,他们刚进入迷宫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鬼会来摸他们,被摸的时候没有宝石就算出局,他们也不可能不找一颗宝石给自己防身。

    一旦有人拿了宝石,植物人就会出现,这颗雪球就开始滚了,停不下了。

    如此想来,白玲说的是对的,牺牲掉一个玩家的确是绿野仙踪可行性最高的通关法。

    凌惜收回了思绪,抬起眼眸,就看到白玲正在歪头看着她。

    白玲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怎么办啊,凌惜,我的好队友,我发现咱们每通关一个项目都要至少死一个人呢,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到摩天轮我们要如何应对啊?”

    凌惜:“”

    这记仇的婆娘到底没忘了阴阳怪气她一波。

    那你就卖我呗,还能怎么办。

    白玲瞧了一眼时间,声音恢复了清清冷冷的状态,“你是在等那个新人吧,我给你一些时间,半点,半点的时候她要是还没出来,你就乖乖跟我去摩天轮吧。”

    白玲的话单看文字还是挺温柔的,但她的语气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凌惜知道,时间一到,她要是不配合,白玲绝对会武力镇压她,把她强行带走。

    凌惜也变成了面瘫脸,眼睛死死盯着迷宫出口。

    她已经在心中给颜静唱起了《祝你平安》了。

    好姐妹快出来,没有你下一个被卖的可就是我啦!

    白玲站在凌惜的旁边,不发一语,她偶尔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到没到,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凌惜的身上。

    这个少女看起来还没成年呢,十六,还是十七?

    白玲想了想,十六七岁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她还在高中念书,顶着油油的马尾辫窝在教室里苦逼地写卷子,那时候她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天真又单蠢。

    同样的年龄,眼前的小姑娘就已经这么有心计了。

    不过,白玲觉得,凌惜虽然诡计多端,但她对那个叫颜静的新人其实蛮厚道的。

    明明作为老玩家,凌惜当时可以选择和她结盟,一起设计先后搞死老大爷和颜静,但她却选择和颜静抱团抱到底,不惜得罪了她。

    聪明,狠心,讲义气。

    这个叫凌惜的,倒是一个有独特魅力的玩家。

    白玲也看向了迷宫出口的大门,其实她也希望颜静能通过绿野仙踪。有了别的选择,白玲在摩天轮上就不用搞死凌惜了,她有点想和这小丫头成为队友。

    凌惜还不知道,继“人美心善”之后,她身上错误的滤镜又增加了一层,她只是盯着手表盘上缓缓走完了一圈的秒针,心沉了沉。

    用不着白玲发话,凌惜转过身道:“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凌惜的胳膊受着伤呢,她可不想被白玲拉扯着拖走,万一她的双臂再次拉伤,她就一点行动力都莫得了。

    凌惜要保存实力,在摩天轮上全力和白玲这婆娘互扯头花。

    白玲的语气带了一点遗憾和惋惜,“那走吧。”

    白玲转过身去,刚要迈开步子,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女声就在她的背后响起,“等等,我还活着!”

    凌惜立刻回过头,只见颜静正靠在迷宫外侧的墙壁上,捂着肚子喘着气,显然刚经历过了剧烈的奔跑。

    颜静看到凌惜,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我提前回来了。”

    凌惜忽然有些感动,也朝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挡箭牌。

    第25章

    摩天轮和绿野仙踪隔得很远。

    只是因为摩天轮太过宏伟巨大, 凌惜站在迷宫出口处往黑暗中看的时候,才有了两个项目靠得近的错觉。

    原地休息了半分钟,三个玩家就朝摩天轮跑步前进。

    她们跑的速度并不慢,但等她们到达目的地时, 手表显示的时间是24点37分, 只剩下二十多分钟了。

    摩天轮的脚下也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只写了一条规则,言简意赅。

    “每个座舱只允许一位玩家乘坐。”

    凌惜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次我们要各顾各的了。”白玲一语道破了这条规则的目的,她轻笑着,话语里带着老玩家的从容不迫,“也好,最后一个项目,大家就各凭本事吧。”

    三人此时正站在摩天轮脚下搭建的平台上。

    平台和摩天轮挨得极近, 摩天轮的座舱在经过平台的时候,速度会慢下来,座舱的门也会自动打开。

    白玲撂下这句话后,就走进了一个敞开的座舱内,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冲还在平台上的凌惜和颜静挥了挥手,座舱门感应到有乘客进入,便缓缓地合上了。

    辣个女人就这么潇洒地离开了,平台上只剩下颜静和凌惜面面相觑。

    颜静特别慌,她是新人,最弱最容易死;凌惜也特别慌,她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她本来想得过且过,先靠卖队友把第一场游戏熬过去再说,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情况。

    没有队友可卖,她可怎么活哦。

    凌惜:“再拖下去就没时间了,我们只能先上去。”

    二十几分钟可能都不够这个大摩天轮转完一圈的,这也是白玲没仔细观察、就如此痛快地坐进了座舱的原因。

    凌惜望着即将到来的座舱,偏头问颜静,“你先还是我先?”

    颜静抬起脸,给了凌惜一个心如死灰的绝望表情。

    凌惜叹息着说:“那我先了。”

    凌惜走到平台边,一个跨步就轻盈地钻进了座舱内,她在皮质的长椅上坐好,看向颜静。

    隔着一层缓缓合上的玻璃门,凌惜看到颜静孤零零地站在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泪眼婆娑,似乎已经在想遗言了。

    不知怎的,凌惜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心软了。

    “你像玩普通的摩天轮那样就行,多观察身边,记得不要犯错,游戏会引诱你做出游客不该有的行为,你千万不要上当。”

    凌惜深吸了一口气,在玻璃门还没完全合上的时候,她凑到门缝前,冲颜静大喊道。

    声嘶力竭地吼完这番话,凌惜就捂着喉咙坐直身体,没有再往平台上看一眼。

    凌惜已经开始后悔了。

    第一,她的嗓子再次剧痛无比;第二,她对摩天轮一无所知,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普渡众生呢;第三,如果摩天轮也是只要淘汰一人,就给其他玩家优待的话,那她帮助颜静的行为简直是在嫌自己的命太长。

    善良果然是个麻烦的东西。

    现在后悔也晚了。

    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不要多想,凌惜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观察起这个座舱来。

    这就是她要待的地方了,这里只有她自己,“迫害其他游客”这条规则她无法触犯了,如果小丑要引诱她犯规,能从哪点入手呢,难道是“高空中不许离开座舱” ?

    想到这里,凌惜站起身,伸手轻轻敲打着座舱四面的玻璃墙壁。

    这些玻璃都是不可拆卸的,牢固得仿佛是和金属骨架长在了一起,她就算想离开也没辙。

    这一点被排除了,凌惜又乖乖坐了回去。

    座舱缓慢地升到了高空之中,凌惜靠近玻璃,俯视着脚下的游乐场。

    天太黑了,游乐场是一片纯黑的底色,其间偶有起伏,那是茂密的树木。

    只有游乐设施的位置是亮的,那些设施被彩色的灯光照耀着,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块黑绒布上散落的虹光氤氲的珠宝。

    美吗?

    太漂亮了。

    抛开主人格的记忆不谈,这是凌惜第一次坐摩天轮,如果不是生命有危险,她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

    但现在凌惜不能这么做,匆匆朝下方瞥了一眼后,她就收回了目光。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这个项目的杀招会怎么出现?

    自从坐上摩天轮后,凌惜的神经就像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她的太阳穴一直鼓鼓地跳着,疼痛极了,和喉咙的肿痛叠加起来,给了她双重的折磨。

    人在为某件即将发生的糟糕事焦虑至极时,反而会期盼这件事提前发生,即“早死早超生”,凌惜就是如此。

    或许游戏的Boss听到了她心中的祈祷,当凌惜再次抬起头往四周看时,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恐怖身影。

    是小丑。

    凌惜是在座舱转到摩天轮的最低点时“上车”的,之后,座舱就慢悠悠地沿着摩天轮这个大圆的弧线轨道往上攀爬。

    从最低点攀升到最高点的过程中,摩天轮上的相邻座舱是接近垂直的。

    凌惜的座舱和白玲的座舱紧挨着,但因为白玲的座舱在她的头顶,凌惜看不到白玲的情况。

    只有过了好一会儿,凌惜的座舱移动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附近,和临近的座舱处于一条接近水平的大弧线上时,她才终于看到了前方那个座舱的情况,也看到了前来夺她性命的小丑。

    小丑就站在白玲的座舱里,面冲向她。

    小丑还是凌惜之前看到的形象,爆炸头、涂满油彩的诡异的脸、一身鲜艳的红衣,不同的是,它身上的血更多了。

    仿佛是谁拿着一个装满血液的盆子朝它兜头浇了下来,小丑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挂满了血浆,连它的两颗眼球也浸在了血里。

    可小丑却没有擦掉血,也没有闭眼,它的眼睛就这样诡异而惊悚地大睁着,锐利的目光穿透了两个座舱之间的玻璃,落在了凌惜的身上,瞬间就抽走了她脸上的血色。

    凌惜太恐惧了。

    她的恐惧并非来自于小丑的形象,而是来自于它手里提着的人头。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有一张很美丽的脸,这张脸大多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像一张精致的假面。

    但此刻,这张脸苍白扭曲极了,那双死鱼般暴凸出来的眼睛里,仿佛明晃晃地写着“绝望”两个字。

    温热的鲜血自那颗头断掉的脖子处滴落,掉在了下方那具横躺于座舱长椅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从脖颈到肚脐之间的部分挨了无数刀,连身上套着的衬衣和浅绿西装也一并被戳烂了,血液、碎肉和器官的残渣浸透了那件轻薄的外套,从衣服的孔洞中满溢出来。

    杀人的凶器,就被握在小丑的另一只手里。

    一把细长的尖刀。

    这是白玲的尸体。到底白玲是先被割了头,再被破坏了尸体,还是她先被残忍地活活戳烂腹腔而死,再被割了头,凌惜无从得知了。

    凌惜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具狰狞的尸体,脑海中回忆起了白玲走进座舱时从容自信的模样。

    那个女人可是活到最后一个项目的老玩家啊。

    凌惜以为白玲可以通关这场游戏,可谁知道,当她紧张地坐在座舱里左顾右盼时,在她头顶的座舱上,小丑突然出现在了白玲的面前,残忍地杀死了她。

    白玲看到小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白玲采取了什么手段自救?

    凌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白玲的前车之鉴中提取一些活命的线索,可忽然间,她停止了思考。

    来不及了。

    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充满了她的座舱。

    凌惜缓缓抬起了头,浑身浴血的小丑正站在她的面前,它的眼眶里还兜着一些血液,两只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某种诡异的木偶娃娃。

    小丑抬起了手里的刀,对准她的脖子就扎了下来!

    凌惜没动,她盯着逐渐逼近的、闪着寒光的刀尖,脑子转得飞快。

    她的双臂受伤了,武力值大打折扣,就算她没有受伤,她也很弱,连白玲都死在了小丑的手下,她就算反抗了,也只能是同样的结局。

    不对,和武力值没有关系,哪怕她是个满身肌肉的大力士,在厉鬼的面前也只有等死的份。挣扎这个步骤,只是让她的死亡看起来更绝望更凄美罢了。

    但凌惜想通了之后就不会挣扎了吗?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自己即将遭受致命攻击的时候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如此惜命的凌惜。

    凌惜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身侧的左手握成了拳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要在那把刀即将刺过来的时候偏头,把刀反抢到手里,送进小丑的肚腹之中。

    凌惜只能赌了。

    她要赌现在的小丑是有实体、可以击杀的。

    正当凌惜准备行动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她的脑海中划过了。

    这种似乎遗忘了什么关键信息的不适感令凌惜觉得很熟悉,就在不久前,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啊,是在大摆锤上。

    凌惜想起来了,那时在大摆锤上,她在即将按下颜静的按钮前,心头就划过了一丝淡淡的不适感,仿佛她的潜意识在提醒她,她漏掉了很关键的东西。

    她因此停顿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就差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郑文彬就先她一步按下了赵壮山的按钮,代替她死掉了。

    如今,这股不适感再次袭上心头,凌惜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放松自己紧绷的身体,闭上了眼睛。

    在现实世界,可能努力比选择更重要,但在地狱这种无情的地方,选择远比努力重要。

    凌惜面临的是一个选择题,选对了,她就能活下来,选错了,她便去死。

    凌惜既已做出了选择,就彻底变成了一条咸鱼,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小丑的判决。

    感受到刀尖带动气流即将刺入她的面庞里时,凌惜忽然想到,既然这个游戏难度不高,应该不会团灭玩家。

    如果她和白玲都死了,颜静就是最后一根苗苗,轮到颜静的时候,情况可能就不会这么无解,这个还算纯善的姑娘说不定能活下来。

    啧,早知道她应该让颜静先上,自己坐在最后面的。

    不过想想这样也不错,她这个恶毒炮灰死去,心地善良的人活到了最后,倒像是正统故事应该有的结局。

    刀尖在即将扎进凌惜眼眶的时候猛地停住了。

    看来她是赌对了。

    凌惜慢慢睁开眼睛,勾起了唇角。

    抱歉,这个故事好像不能就这么结局了,她这个恶毒的小角色,估计还得再蹦哒一段时间才会退场。

    第26章

    凌惜在大摆锤上时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她和颜静都是游乐场的游客,她无权干扰其他游客。

    如今,她在摩天轮的座舱之中,也差点遗忘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小丑的身份。小丑不是那种被地狱随意拿过来、安插到游乐场里的Boss,它本身就属于这里。

    小丑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现在整个游乐场都被小丑掌控着,它的身份升级成了游乐场的主人也说不定。

    作为游客, 凌惜可以攻击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吗?

    答案必然是否的。

    考虑到这一点,凌惜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小丑要杀她,她便摆出了引颈就戮的姿态,相当配合,相当温顺。

    她就是在赌, 赌眼前的场景依然是小丑为了引诱她犯规而制造的幻象,赌她如此便不会被挑出错来。

    这么做的结果是,她安全了,暂时。

    凌惜抬起头,只见小丑沉默地放下了拿刀的手,它却没有消失,而是走到了她对面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那把刀就横放在小丑血迹斑斑的膝盖上,刀柄仍旧被它握着,握得不算紧,却也不松。

    这是凌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小丑,她将手放在身体两侧,抓住了身下座椅的边沿,稳住呼吸,尽可能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怪物。

    小丑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颜料,那颜料居然是防水的,血浆洒在它的面庞上,就仿佛是滚在莲叶上的露珠、落到布上的水银,呈颗粒状从它惨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血液积在小丑的下巴上,一滴滴往下掉,好像它的下巴上有一道伤痕,正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凌惜正想着,就看到小丑抬起了手。

    小丑那只手也是惨白的,肉里不带一丝血色,手背上有许多扭曲的伤痕,指甲很长,修剪得很圆,边缘似乎未打磨过,看着有些毛糙,也有点锋利。

    小丑微微低下头,将大拇指伸到下巴底下,毫不留情地将指尖杵了进去!

    指甲如刚磨好的刀片般轻松划开了皮肉,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血肉分离之声,小丑抬起手腕,让指甲绕着自己的整张脸割了一圈。

    一圈黑红色的细细血线自小丑的脸周浮现出来。

    小丑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它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肌肉的移动和抽搐,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仍旧直直地注视着凌惜,一丝细微的转动或颤抖都没有。

    血液越流越多,那圈血线也越来越粗,好像给小丑的脸描了边。

    凌惜眨眨眼,忽然有一种错觉。

    她觉得这张小丑脸并不是眼前怪物真正的脸,而是一张用人肉制成的面具。

    面具以血液和脂肪为粘合剂,或者其下本身就长着无数小吸盘,这张面具吸附在了怪物的脸上,逐渐取代了它原本的面容。

    而现在,怪物要露出真正的脸给她看了。

    凌惜的预感是正确的,怪物的手没有停下来,它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两根食指的指尖沿着刚刚划开的伤口用力往下抠挖,想要把脸皮外圈的这道浅沟挖得更深些。

    在它的指甲可以挖进脸里差不多一厘米后,怪物又调整了手的方向,指甲开始往脸皮之下深入。

    比起白玲的尸体,这场面其实算不上多血腥,但凌惜却觉得惊悚极了,因为这个怪物一边疯狂自残着,一边却又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露出了笑容来。

    是的,这个怪物冲她笑了。

    人类在笑的时候,哪怕是浅浅的微笑,整张脸的面部肌肉都会随之产生移动。

    比如人的眼睛会变弯,眼角会产生细小的纹路,肉也会暂时上提汇聚到颧骨附近、让脸颊看起来更加饱满。

    但这个怪物在笑的时候,上半张脸是完全不动的,因为它没有上提嘴角,它的脸只是裂开了,从嘴角一路往上开裂,不至于裂到耳根,却也让这张嘴变得极大极大。

    它的下巴和上半张脸分离,自然而然地就耷拉了下来,透过那张脸皮两颊的裂隙,凌惜都能看到下面肉红色的皮肤。

    凌惜甚至不清楚这可不可以称之为笑容。

    怪物将整张脸的脸皮的边缘撬了起来,它用左手再次握起了刀,右手则放在额角处,捏着脸皮的边。

    怪物即将撕下它的假面。

    凌惜本能地想要移开目光,可理智不允许。

    凌惜想到了怪物双手上的伤痕,那种扭曲的伤痕不是普通的殴打或者摔倒造成的,要么是烧伤,要么是烫伤。

    伤痕遍布了怪物的两只手,还有往胳膊蔓延的趋势,只是怪物穿着长袖长裤,领口也极高,凌惜看不到它身上的其他位置是否也有伤。

    怪物先前露出来的涂满油彩的脸倒是平整的,但现在这张脸被证实了是假面,那它真正的脸上是否有伤,答案也就很明显了。

    因事故而全身毁容的怪物啊,变成厉鬼也不稀奇。

    毁容的厉鬼把自己的脸露给你看,你该做什么?

    凌惜面临的正是恐怖界经典的“裂口女问题”。

    关于裂口女的传说有很多种,但大同小异。

    大概意思就是有个女人,可能是天生,可能是整容失败,也可能是遭遇了事故,总之她的嘴角被大幅度划开了,在脸上留下了狰狞恐怖的疤痕,她也因此变成了怪物。

    裂口女这个怪物经常会戴着口罩,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徘徊,她会拦住经过的路人,把口罩摘下来,露出自己能吓哭小孩的脸,幽幽地问对方她美不美。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个坑。

    路人若回答不美,会被愤怒的裂口女杀掉;路人若违心地夸好看,裂口女就会说“那就把你变得和我一样好看”,路人卒。

    路人表示干恁爹。

    凌惜现在回想起这个问题,倒是能理解这两种回答失败的结果。

    假如某人的身体有明显的缺陷,你要如何与对方相处呢?

    冷嘲热讽肯定是取死之道了,但若违心地夸,对方稍微敏感一点都会觉得这是在阴阳怪气,特殊的对待也不是对方希望的。

    正确做法应该是平常地对待,不大惊小怪,也不过分关注。

    但这所谓“正确的做法”也仅仅是凌惜的推理,“裂口女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本就是虚的。

    凌惜所在的现实世界被名为科学的法则笼罩,没有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幽灵、厉鬼不过是人们幻想出来的东西,恐怖也只是文学创作的一种题材,鬼讲不讲道理、有没有意识、强大与否,全看作者怎么写。

    有人笔下的鬼对活人都有恶意、无差别攻击;有人笔下的鬼保留生前的记忆、冤有头债有主、不伤及无辜;有人笔下的鬼甚至和活人没区别,还能找帅哥美女谈恋爱……

    都只是为了剧情服务的设定罢了。

    恐怖故事没有较真的必要,凌惜以前读到裂口女的故事,只是看看就抛在脑后了,她哪能想到居然还有地狱这么个地方,她会来到这和厉鬼面对面啊?

    凌惜现在只能再赌一次她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来到地狱,她本就是一直在赌,在刀尖上跳舞。

    凌惜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脖颈因持续发力而僵直。

    她要是不这么做,很容易就会遵循本能偏过头去,被怪物视为对它面容的不忍直视就糟了。

    凌惜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紧握住了长椅的边缘,同时她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抿紧了唇,把自己绷成了面瘫。

    怪物痛快地将脸皮撕了下来。

    凌惜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怪物会慢慢撕扯下这张脸,让她清楚地看到皮肤从肉上剥离的全过程,但怪物却不屑这么做。

    伴随着“哗啦”一声响,怪物如同扯下一张膏药纸般大力地将脸皮撕掉,丢在了脚边。

    凌惜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这张小丑脸之所以和怪物的脸如此贴合,没有凸出来,是因为怪物的脸本来就少了一层皮肤。

    怪物的脸血肉模糊,却又不是刚被剥了脸皮的那种血肉模糊,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身上巨大的伤口结了痂,把那层痂揭开后露出的、半痊愈的肉红色皮肤。

    但这个描述也不够准确,痂下的皮肤是平整的,这张脸上却布满了扭曲的伤痕,就像是这张脸在受伤之后,立即被贴上了小丑脸,小丑脸就是怪物的脸结出来的痂。

    在座舱里,两张长椅的间隔不到一米,这样近的距离下,凌惜看东西看得特别清楚。

    怪物撕下了小丑脸,在它本身的脸庞周围便多出了一圈皮肤来。

    那圈皮肤就像是洋葱的切面,一层一层的,有薄薄的表皮,皮下是黄色的脂肪和红色的肉,再往下就被血糊住了,与怪物的脸部皮肤融为了一体。

    凌惜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把指甲狠狠挖进掌心的软肉里,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才勉强止住了突然蹦起来、疯狂敲玻璃试图逃离这个座舱的欲望。

    这时,凌惜忽然听见脚下传来了一道奇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脚边蠕动着,好像还湿漉漉的,随着移动发出怪异的“咕叽”“咕叽”的水声。

    此刻能与座舱的地面接触的,除了凌惜和怪物的鞋底外,就只有刚刚被怪物扔下来的那张小丑脸了。

    那张脸居然是活的吗?

    这个恐怖的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凌惜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移开目光看看脚下,那个怪物就动了。

    它像一头突然朝猎物冲刺过去的豹子般,猛地朝凌惜欺身过来,血肉模糊的额头“啪嗒”一下贴上了少女的额。

    眼眶与眼眶正好相对。

    一时间,凌惜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怪物的眼球。

    凌惜的大脑本就一直被恐惧占据着,运转起来格外艰难,一下子受到如此的冲击,干脆就罢工了。

    凌惜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两颗眼球。

    眼球的眼白已经被血染红,布满了血丝,在这圈猩红的映衬下,中间的两颗黑瞳就显得格外突出。

    点点金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了那两颗黑瞳之中,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近,最后冲破了眼睛的限制,喷在了凌惜的脸上。

    一股热浪朝凌惜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惊讶地望向周围。

    她已经不在摩天轮里了,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盛大的火海。

    第27章

    冷静, 要冷静。

    凌惜望着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自我安抚着。

    她没有攻击怪物,没有犯错,怪物杀不了她;她面对怪物的真容也成功维持了面瘫脸, 怪物因此没有突然暴起往她身上捅刀子。

    连续度过了两个死亡节点, 她已经很棒了, 她真的很不错, 她一定能活下去的。

    几乎是瞬间, 凌惜就恢复了镇定,与此同时,她发现除了最开始的那股热浪以外,自己再没感受到过火焰的灼烧和炽热感,好像她周围的烈火都是虚像。

    她这是被怪物拉进幻境了?

    凌惜环顾四周。

    她所在的地方是某个民宅的卧室,她的面前是一张双人床,身后是个靠墙摆着的、与天花板相连的大衣柜,此刻她正站在床和衣柜间的宽敞过道上。

    床和衣柜都是木制的,床上又铺着棉花被,是火焰最好的肥料。

    火势极其凶猛,整个房间里除了床和衣柜因为比较大还算完整外,其他的家具都被烧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连天花板也变得焦黑无比。

    在这张大床上的不仅只有被子。

    凌惜谨慎地伸出指尖试探了一下, 发现她的手可以亳无障碍地穿越过实物, 皮肤接触到火焰也不疼。

    于是她放心地来到床边,俯下身去瞧床上的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已经被烧得像丢进炉灶里烤过劲儿了的土豆,乌漆麻黑的,皮肤也裂开了,好似捏着这层黑壳的边缘轻轻一揭就能看到里面被烤熟的肉。

    尸体没有挣扎过的迹象, 姿势很安详。

    这两人要么是死后才被烧的,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处于深度睡眠,在被火焰吞噬前就气体中毒而死了。

    他们是夫妻吗?

    凌惜若有所思地看着挂在床头上方的残余相框。

    不管是新婚夫妇还是老夫老妻,很多夫妻都会在卧室的床头挂着结婚照,当然,不排除这个框是个画框的可能。

    这两人和怪物又是什么关系?

    凌惜心中有了个猜测。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仗着自己此刻的阿飘状态,凌惜径直穿过了燃烧着的房门来到客厅。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具趴在地上、被烧得皮开肉绽的人体。

    之所以凌惜没有把眼前的东西当成是尸体,是因为这个人正在不停地抽搐,两条往前伸的手也扭曲着,那种缓慢诡异的扭曲像极了因热而动的木鱼花。

    凌惜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身后的门。

    这个方向这人是想进去救人?

    多少沾点不自量力了,他自己都得死在这里。

    凌惜刚冷漠地对当前的情况做出了点评,现实就啪啪地打了她的脸。

    伴随着一声巨响,几个消防员破门而入,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救人和搬运尸体的工作。

    在几道橙红色的身影辛苦忙碌的时候,凌惜如孤魂野鬼般从他们的身边飘过,穿越大火来到了楼底下,等在救护车的旁边。

    过了一阵子,三个烧得焦黑的人被抬出来送进了救护车内,一时间凌惜都有些分不清哪个是活人、哪个是尸体,就凑过去挨个瞧了瞧。

    那个被严重烧伤的人仰面躺在担架上,凌惜靠近的时候,视线便直接落在了那人彻底毁容的脸上。

    透过一层黑红色的模糊的血肉,凌惜分辨出了对方的五官。

    这就是那个怪物。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凌惜还来不及对这条信息做出反应,她的周围就陷入了黑暗,下一秒,明亮的光线忽然射进她的眼眶里。

    这一暗一明的刺激让凌惜的眼睛有些花,她眨了眨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她的视野才恢复了清晰。

    天空湛蓝,阳光晴朗。

    凌惜正身处在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游乐场之中。

    这场景转换得有点猝不及防,凌惜挑眉环顾四周,意识到这就是正常情况下的“午夜游乐场”。

    她正站在铺满糖果色鹅卵石的路上,许多拿着棉花糖和雪糕的游客穿过她的身体,一边往前走一边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玩。

    而在凌惜前方的远处,一个梦幻而华丽的旋转木马正伴随着美妙的孩童歌声徐徐转动着,在旋转木马的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红衣、戴着大头套的小丑。

    凌惜似乎听见了真相水落石出的“声音”,她立刻朝那边飘了过去。

    小丑显然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他守在旋转木马的入口处,安排游客们有序地进入场地。

    在旋转木马运行的时候,小丑会抽空和游客合影互动;当一批游客玩完准备离开时,小丑又会从衣服前面的大红口袋里掏出印有马头的红色胸章,送给游客当纪念品。

    简直是敬业的小天使。

    凌惜走到小丑身边默默观察着,这人顶着个巨大的小丑头套,头套有着红彤彤的假发、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眉毛、红色的鼻头和做出滑稽笑容的嘴巴。

    模样和她见到的小丑怪物几乎一致,却丝毫无法引起人的惊惧,这张脸太可爱太好玩了,只能逗游客发笑。

    当有游客拿到了纪念胸章时,凌惜也上前瞧了瞧,胸章的颜色和图案和她手背上烙着的印章一模一样。

    确认过后,凌惜就直直地盯着小丑。这怪物不伤她,只是把自己的回忆片段展现给她看。

    那么,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呢?

    凌惜无声地对小丑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未落,凌惜看到那个正忙着给游客发胸章的小丑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这时的小丑还是人类,不应该发现她的,可对方就是感觉到了异常,并用视线捕捉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静静地看着她。

    每次被小丑凝视,凌惜都有些紧张。

    与小丑对视的短短几秒钟内,凌惜感觉到她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

    这种感觉类似于地狱往她的意识中灌注游戏规则的时候,她明明没有看到也没有接触到任何信息,但她就是莫名知道了些事情。

    这一次,凌惜得知了小丑的故事。

    因为意外的大火,小丑失去了双亲,全身也严重烧伤。

    小丑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没钱再将坏损的皮肤换掉,整个后半生他都要以皮肉扭曲的怪物的姿态活着。

    所有的钱财都被火焰吞噬殆尽,作为成年人,小丑必须想办法赚钱谋生,可顶着那样惊悚的脸和身体,没有岗位愿意接纳他。

    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小丑找到了游乐场的老板,他跪在了老板的脚边,哀求对方给自己一条活路。

    小丑的家离游乐场很近,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父母的陪伴下来玩过无数次,即便他成年后,对游乐场的爱也没有变淡,得空便经常来玩。

    游乐场的老板认识小丑,对他的遭遇也很同情,不由得心软,给小丑安排了包吃包住的工作。

    反正只要给小丑穿上长袖长裤,再戴上头套和手套,他身上的恐怖伤痕就不会被发现,和正常人是一样的。

    小丑来到库房,在一堆带头套的服装里挑选自己的工作服,他没有看中泰迪熊或者兔八哥之类可爱的服装,而是选了小丑套装。

    他伸手抚摸着头套上小丑灿烂而滑稽的笑容,心想这以后就是他的脸、他的皮了,这也是他经历了巨大创伤后用以保护自己的痂。

    小丑已经没有家了,此后他就把这个游乐场当成了自己的家,发自内心地爱护着,每天也勤恳地工作。

    凌惜想,看来她之前猜错了,小丑即便毁容也坚强地开始了新生活,致使他变成厉鬼的原因另有其他。

    究竟是什么呢?

    凌惜想读取接下来的内容,却发现脑海中没有后续了。

    这时前方传来了小男孩的吱哇乱叫声,凌惜皱了皱眉,抬眸望过去。

    只见游客们正在小丑的面前有序排成长队,等待玩旋转木马。站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那老头不算壮,怀里却还抱着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就像是细枝条上坠了颗大柚子,看着有点吃力。

    那男孩不大,但绝对已经会自己走路了,由此可见这位爷爷或者外公对这大胖娃有多溺爱。

    小男孩没自己下地走过路,在游乐场里呆了大半天依旧精力旺盛。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像条活蛆似的在老头的怀里拱动,两只白胖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

    凌惜走近了些,才听清这小男孩在乱叫什么。

    这娃居然想把小丑的头套给摘下来,理由是他看的动画片里小丑是大反派,可算让他逮到真的了,他要揭露小丑的真面目保护大家。

    这屁孩人事不懂也就算了,老头居然也没管教他,而是拍着男孩的后背安抚着,有意无意地往小丑跟前凑过去,小男孩的两个胖爪子也渐渐舞到了小丑跟前。

    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隔着一层头套,凌惜看不到小丑的脸,但她也猜得出小丑现在的表情该有多恐慌。

    小丑不停地往后退,却又不敢退太多,这入口处只有他一个工作人员,现在也来不及让他用对讲机叫人来,他只能碎步往后退,一边摆着手表示拒绝,一边劝哄小朋友住手。

    小丑的声音听起来都快要哭了。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儿,小男孩没能如愿,放声嚎啕起来,老头急得不行,立刻哄起了这块宝贝疙瘩。

    队伍前面的游客被这崽子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纷纷抱怨;队伍后面的游客听见了声音,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有人对小丑的头套出手了。

    动手的是老头,他可不能让自己的大孙子受委屈。

    这小丑在游乐场工作,本来就是为他们这些游客服务的,不过就是让他摘下头套给孩子看一眼而已,矫情个什么劲呢。

    老头一把揪住了小丑的红色假发,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他的头套扯了下来,忽然瞪大了眼睛。

    老头瞠目结舌,人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小丑那张脸原本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在闷热的头套里“蒸”了许久,他更是满身汗水,面容惨不忍睹。

    稍长的黑发湿答答地黏在小丑的额头上,他脸上扭曲的粉红色新生皮肤被濡湿,莫名像是某种刚破壳爬出来、还挂着粘液的怪物的皮。

    小丑活像是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在这道人体砸地的闷响过后,就是许多孩子惊恐的哭声和游客被吓的尖叫声,加上地上还躺着个生死不明的老头子、坐着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男孩,场面混乱极了。

    一部分游客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另一部分游客不知道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纷纷凑了过来。

    那些游客站在离小丑不远不近的地方,围成松散的半圈,他们一边被小丑的脸吓得脸直抽抽,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小声议论着。

    “天呐,你看看他那张脸,简直不像个人”

    “居然让这样的丑人来工作,不怕吓着孩子吗?”

    “那老头被吓得好像心脏病发了,真可怜啊。”

    “这游乐场以后我可是不敢再来了”

    小丑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受惊的鹌鹑般瑟瑟抖着。

    小丑想堵住耳朵,不让那些利箭似的话语刺入他的耳膜,他又必须捂住自己的脸,隔绝越来越多的探究和猎奇的目光。

    别看我!不要看我!

    小丑无声地呐喊着。

    凌惜挑了挑眉,故事的走向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幸运的是,那个老头没有就此驾鹤西去,被白衣天使们抢救了回来,但游乐场的老板还是因此赔了人家不少钱。

    许多孩子的家长纷纷来投诉,说游乐场聘用长相如此可怕的员工,会对孩子产生心理阴影,要么赶紧把人处掉,要么游乐场就得关门。

    小丑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游乐场了。

    老板厚道,辞退小丑的时候多给他结了两个月的工资,并表示只要他白天不出门,员工宿舍也可以再让他住一阵子。

    小丑向老板道过谢,目送老板离开了,他静静地坐在宿舍床上,如一座彩色的怪物雕塑。

    小丑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午夜时分,夜色深浓,他才仿佛活过来了般行动了起来。

    小丑把自己一直以来赚到的钱整整齐齐地码到了桌面上,随后将自己的小丑头套拆解开来,两只手分别拿着那顶红色假发和剩下的部分,推开门走了出去。

    住在游乐场的员工本就没几个,前不久那几人也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领了住宿补贴搬出去租房了,今夜的游乐场里便只剩下小丑一人。

    小丑拿着砸破窗子才搞到的钥匙串,哼着不知名的旋律走进了其他员工的化妆室。他弄来了特殊颜料,照着头套上的脸给自己上妆。

    小丑笨拙地在脸上涂抹着,弄得手上和衣服上满是颜料块。

    小丑没有化妆的天赋,明明他脸上每个地方的颜色都涂对了,但效果就是和头套差了十万八千里。

    勉强涂完了整张脸后,小丑抬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头套上的小丑脸可爱滑稽,而他这张脸却惊悚极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单看都还好,组合在一起偏偏就无端地散发出一阵阴森诡异的气息。

    倒是挺符合他这个丑陋怪物的气质。

    小丑把假发戴在头顶上,用手指调整着发网的位置,他又照照镜子,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便一把拿起了手边的修眉刀。

    修眉刀的刀片很小,不到两个指节长,刀刃为了防止新手割伤皮肤还刻意钝化处理过。

    小丑用指腹试了试刀片,便将修眉刀伸进了嘴里,来回拉动着。

    小丑慢慢锯开了嘴角,一直锯到了脸颊一半深的位置,鲜血布满了他伤口以下的地方,流淌在他伤痕累累的脖子上。

    小丑用指尖蘸着血液,往自己的鼻头上画了个实心圆,这下他脸上的红色才更加鲜艳夺目了。

    小丑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起先声音还不算刺耳,可越笑声音越响亮,越笑声音越尖利,最后那声音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魔性又癫狂。

    电闸被拉开,夜色下的游乐场再次被唤醒,无数彩灯恢复照明,各个游乐项目也在伴奏中运行了起来。

    小丑不停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在彩石路上跑着跳着,手舞足蹈着,仿佛一个癫疯的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现在游乐场是只属于他的了。

    这里是他热爱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那些粗俗无礼的人,那些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人,可以随意进入他心中的这块圣土,只因为他们是游客。

    这两个字似乎成了免罪金牌了,无论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好像都能够被原谅,真理永远都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在工作人员不慎把装满纪念苹果的小推车弄翻时,这些游客可以疯狂挤上去捡漏,贪那几块钱的小便宜,损失从他们这些打工人的工资里扣;

    在小孩子们玩游戏时,双方家长管不住自己的孩子,有几个孩子打了起来,依然算是游乐场的责任,家长没有半点失职;

    连绿野仙踪这样明明白白把规则展示出来的项目,真正搞起来的时候依然有人胡搅蛮缠,不愿意配合出局,最后还得由工作人员给这些不讲理的人赔罪;

    如今,他被人强行摘了头套,被人强行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却没人和他道歉,反而是他要被扫地出门了。

    为什么这些游客如此傲慢,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乖乖的呢?

    他好恨啊,他想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些人去死。

    在把整个游乐场都逛了一遍后,小丑拿着工具坐上了摩天轮。

    小丑用电钻在结实的玻璃上钻了数个小孔,接着抡起大铁锤砸碎了玻璃。

    不得不说摩天轮的座舱很安全,碎了一块玻璃也没有出现失衡,依旧徐徐往上攀爬着。

    今夜没有风,小丑坐在长椅上,透过那扇被他打通的“窗”,静静地俯视着他心爱的游乐场,将一切记在了心里。

    午夜十二点整来临之时,小丑的座舱也恰好达到了摩天轮的最高点,他便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高度下他绝对会被摔成烂泥,就算白天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把这些肉泥刮走了,他的怨恨和诅咒也早已随着血液渗进了这片土地。

    他愤怒的灵魂将永远徘徊于游乐场,任何人都无法把他从这里驱逐。

    午夜时的游乐场将永远为他这个厉鬼所有。

    第28章

    凌惜想, 她终于彻底弄清楚这一场游戏了。

    此时的凌惜依然以阿飘状态存在着,和小丑坐在同一个座舱里。

    她就坐在小丑对面的长椅上,刚刚目睹了小丑跳摩天轮自尽的全过程,也听到了他的心声。

    原来游戏里每个项目的杀招都和小丑生前的经历有关。

    小丑憎恨那些趁乱捡便宜的游客, 因此, 把人头即玻璃灯带出旋转木马范围的玩家会死;

    小丑憎恨那些互相找茬、给别人添麻烦的游客,因此,大摆锤上产生不友好互动的两个玩家一律格杀;

    小丑憎恨那些理应出局却不配合的游客, 因此,绿野仙踪里,本应只是出局的玩家会被植物人直接处决;

    小丑憎恨那些对他的伤指指点点的人,因此,他出现在了摩天轮,只要玩家看到他时态度不对,就会被杀。

    凌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场游戏的通关法真就这么朴实无华,只要玩家能一直“乖乖的”就好。

    一阵浓重的黑暗盖在了凌惜的眼前, 凌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到了现实。

    小丑消失了,座舱也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模样。

    凌惜抬手摸了摸额头,就连她额头上被小丑脸皮蹭上的血迹也不见了。

    一切痕迹被抹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惜将右手手背抬到眼前,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第四个印章。

    旋转木马的印章图案是马头,大摆锤的印章图案是自身的缩小版, 绿野仙踪的印章图案是藤蔓,摩天轮的印章图案却不是缩小的摩天轮。

    在圆圆的红色印章里,是一张小丑的脸。小丑快乐地笑着,嘴角大咧,看着很是灿烂。

    凌惜垂眸凝视着这个印章,脑海中忽然传来了小丑的笑声,这声线和她刚刚听到的笑声一致,却并不神经癫狂,只是正常的开心的笑。

    笑声过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接着传进凌惜耳中的是座舱门打开的声音。她偏头望过去,门外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平台。

    凌惜一直没把注意力放到座舱外,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座舱已经转完了一圈了,她连忙走了出去,踩到平台上。

    身体穿过座舱门口的一瞬间,凌惜听见了一句话。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轻快温和。

    “欢迎来到午夜游乐场。”

    不用欢迎,你少找我的麻烦,让我安全离开就可以了。

    凌惜低头看向手表,好险,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了。

    按照规则,凌惜集齐了四个印章,已经达成了通关条件。之前老大爷安慰颜静的时候提及了“玩家空间”,游戏结束后,她应该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但凌惜是新人,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她只能呆在平台上,等着两分钟倒计时结束。

    同样留在平台上的还有白玲,她是为了凌惜刻意多呆一会儿的。

    白玲朝凌惜走近了两步,“你还在等那个新人吗,别浪费时间了,她活不下去的。”

    凌惜对白玲还活着这件事并不意外。

    她确实以为白玲死了,不过仔细想想,幻象是小丑常用的把戏,制造出女人惨死的假象给她施加压力也说得通。

    只不过,她看到白玲的尸体还能勉强扛得住压力,颜静看到她和白玲的死状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就难说了。

    见凌惜沉默,白玲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要不要和我组队?”

    凌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对白玲是蛮欣赏的,她们一起度过了生死游戏,没闹出过特别大的矛盾,今后组队互相照应也挺不错的。

    问题是她现在对地狱游戏的规则不了解,万一这“组队”里藏着什么坑就坏了。

    组队申请是需要正式发出还是口头询问就行?

    她下一场游戏是还会遇到白玲还是重新匹配玩家?

    组队必须在游戏中进行还是在玩家空间也可以?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凌惜一无所知。她不能直接答应白玲的邀请,也不能说“我会考虑”。

    如果组队必须在游戏中进行、不组队她下一场游戏就不一定能碰到白玲,那她这句“我会考虑”就不成立,直接暴露出了她是个新人的事实。

    一旦她暴露,白玲可能不会再和她组队不说,万一她没和白玲组队,下一场游戏却还是匹配到了白玲,并且游戏形势又需要她继续装资深玩家,那对她来说,对她知根知底的白玲就是个麻烦了。

    这么一想,她们俩组队不成,还有可能结怨呢。

    正当凌惜打算婉拒白玲时,又一个座舱移动到了正对平台的位置。

    凌惜抬起头,只见颜静正站在那个座舱的门口,看到平台上的两人,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明媚了起来。

    颜静蹦到了平台上,开心道:“太好了,大家都活下来了。”

    凌惜和白玲异口同声:“你是怎么度过摩天轮的?”

    凌惜和白玲都通关游戏了,没有再复盘摩天轮的必要,两人就没“对答案”,但她们知道对方遭遇的事肯定和自己的经历差不多。

    她们俩对彼此的存活没什么疑问,但颜静也能活着,就深深勾起了她们的好奇心了。

    在两人的灼灼目光下,颜静摸了摸鼻子,“你们要问的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坐进座舱开始就全程闭着眼,等听到门开,就睁开眼走出来了。”

    白玲:“”

    凌惜:“”

    白玲:“草。”

    凌惜:“草。”

    白玲:“看来这次游戏确实难度不高,只有绿野仙踪可能需要死人,理论上存活率有90%,全员存活也是可能的,实际嘛,30%,这差距是地狱游戏的老传统了。”

    白玲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倒计时了,“游戏结束了,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吧。”

    说完白玲朝凌惜wink了一下,“我会给你发申请的,慎重考虑哦,我很高傲的,不会再发第二遍了。”

    颜静:“你们说什么申”

    凌惜只听见颜静的这半截疑问,就再没有感知了,她的五感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这种感觉并不惊悚,凌惜觉得自己就像是黑暗宇宙中悬浮着的一粒尘埃,没有感知、情绪和思绪,只是平静地漂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无数年,当凌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纯白色的世界中。

    白是无暇的白,柔和不刺眼。

    凌惜望了望四周,发现入眼皆是无尽的白后,又仰起了头,只见在她头顶上方距离难辨的位置处有一颗光球。

    光球白中带着点点金芒,淡淡的金色光芒正从那颗光球的底下散发出来,如薄雾轻纱般笼罩在了她的身上,又如温和的水流沐浴着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她身上的伤悉数恢复,疲劳感也一扫而空。

    “这就是玩家空间?”凌惜轻声喃喃道。

    【是的,恭喜玩家成功通过游戏。 】

    一个光芒柔和的白色光球出现在了凌惜眼前,这光球和她头顶上的那颗很相似,却小了不少,只有皮球般大。

    光球近在咫尺,凌惜伸出指尖想摸摸它的质感,却被它灵活地躲过了。光球晃晃白白圆圆的身子,发出了平静的合成音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系统,你也可以称我为管家。我负责处理你在玩家空间的各种需求,并为你讲解有关地狱的规则。 】

    【这里就是你的玩家空间了,每次你达成游戏的通关条件后,就可以通过意念瞬移回来。 】

    【每一次通关游戏后,你有最少48小时、最多72小时的休息时间,在新游戏到来前,我会提前一小时提醒你进入。 】

    身体已经恢复好了,凌惜试着走出淡金色的光柱,这片纯白空间是没有地面的,她离开光柱后就踩在了虚空之中,身体却仍然是稳稳竖直的,感觉很奇妙。

    听到系统的话,凌惜抿抿唇,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世界,真诚发问:“这个地方我有待上两天的必要吗?”

    系统没有人类的情绪,并不觉得尴尬,依旧平静地说:【在玩家空间里,你的各种需求会被尽可能满足,空间也可以改造成你喜欢的模样。 】

    【如果你想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改造了,只需要在脑海中想象便可,你有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可以通过想象获得。 】

    还有这种好事?

    听见这话,凌惜闭上眼,在脑海中想象着、描绘着,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她就站在一个梦幻的、田园风格的宽敞客厅中。

    凌惜的面前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松软的米白色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素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白色的桔梗花。

    凌惜弯腰凑到花前嗅了嗅,一阵浅淡清新的花香便沁入心脾。

    推开门,屋子外是一个极大的院子,院里长满了果实累累的作物和美丽的花草,头顶的天空蓝如水洗,阳光温暖,草地上卧着几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猫。

    凌惜:“”

    凌惜回过头看向身后悬浮着的小光球,皱眉道:“地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来到地狱难道不是因为有罪吗?”

    【这个改造你不满意可以再换。 】

    不,凌惜满意。

    她太满意了。

    人的想象力有限,不可能每个细节都照顾到,凌惜想象这个屋子的时候,只是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她想要的模样。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个完美的亲近自然的田园屋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想到的东西都还原了,她没想到的那些细节也都按照她的喜好完善了。

    为什么服务如此周到?

    她不是杀过人的罪人吗?

    系统从容地回答:【地狱是和现实世界同时诞生的,是两个平行世界,现实世界住着生灵,地狱则是各种怨灵、怪物等的居所。 】

    【地狱会吸收现实世界诞生出的各种负面存在,并创造出无数个小位面世界容纳它们。 】

    【地狱和现实世界相辅相成,因为现实世界,地狱才源源不断地有“居民”入住;因为地狱的保护,现实世界才可以免受这些未知存在的侵袭。 】

    【地狱维持各个位面的运作需要能量,类似现实世界中的各种能源。 】

    【地狱需要的能量主要来自于人的灵魂以及人的痛苦、恐惧、绝望、后悔等情绪,所以才有了你们这些玩家。 】

    【地狱从现实世界吸纳玩家,通过将玩家投入副本位面,获取玩家的情绪能量。 】

    【如果玩家通过了一定数目的游戏,地狱会将玩家送回现实世界,重新进入轮回。 】

    【如果玩家在游戏中死亡,视为游戏失败,地狱将回收玩家,放入“惩罚地狱”,通过折磨获取玩家的情绪能量,之后粉碎失败者的灵魂,压榨出最后的能量来。 】

    回收

    凌惜记得郑文彬提到过这个词,老大爷也描述过那个“可怕的地狱”,原来它背后的含义这么惊悚。

    说到这里,系统贴心地问道:【惩罚地狱可以让玩家进行短时间体验,对提升玩家的求生欲和斗志有显著效果,你要来个10秒钟套餐吗? 】

    凌惜立刻表示不用。

    她可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制造苦难的人,对她来说,苦难仅仅是苦难,所谓的“吃苦也是一种磨砺”不过只是人在挨了生活的毒打后给自己挽尊找补的屁话罢了。

    不自我安慰还能怎么办呢,承认自己白挨了一顿毒打吗?

    凌惜的求生欲望足够强,不需要通过自找苦吃再提升一波。

    见凌惜兴致缺缺,系统继续道:【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你对地狱有些误解,地狱并不是惩罚罪人的地方,也不负责判定玩家是否有罪。 】

    【吸纳玩家进游戏只是地狱维持无数个位面正常运作的方式,和惩恶扬善无关,就像你们的现实世界,地球公转自转也不是为了你们人类。 】

    【玩家来到地狱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已经死亡,二是灵魂被打上了地狱的标志。 】

    与此同时,凌惜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骷髅头的图案,这便是地狱的标志了。

    凌惜皱了皱眉,“人做过什么才会让灵魂被打上标志,杀人吗,还是只要作恶就会有,抑或不论善恶随机生成?”

    【这个标志不是地狱打上的,是人的灵魂自己产生的。 】

    【通过目前的数据库来看,标志的诞生和是否杀人没有必然联系。 】

    【现实世界中专职执行死刑的人杀过不少人,但不会来到地狱,家暴、贩卖人口、团体霸凌等等的这些人没有杀过人,但地狱里这样的玩家却不少。 】

    说到这里,系统停顿了一下,对它来说,人类的善恶喜憎实在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清楚你们人类的善恶观,可能这些行为在你们看来的确是作恶吧。 】

    灵魂自己诞生标志……

    凌惜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皱眉思索着。

    她原本以为地狱里的玩家都杀过人,还想着和系统鸣个冤。人是凌西那小王八蛋弄死的,她凌惜的手可干净着呢。

    没想到地狱对玩家的筛选标准是灵魂标志。

    虽然系统因为没有感情,坚持声称地狱不审判玩家的好坏,但凌惜也看得出来,能诞生出标志、来到地狱的玩家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都有罪。

    凌惜的双手的确很干净,但她心脏,她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实在无法说出“我无辜”这三个字。

    毕竟主人格的两次动手,一次是因为她的教唆,一次是因为她的逼迫。

    她就是个恶毒的坏人。

    突然,凌惜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

    凌惜:“我承认我不是块好饼,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的主人格杀过人后自毁了,但我还健在,她死后我明明可以掌控身体活下去,为什么我会立刻下地狱?”

    这次系统罕见地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凌惜也不急,她盯着茶几,在脑海中想象着食物的模样,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碗汤面。

    那碗面丰富极了,炖了几小时的猪骨汤,手擀的面条,白白嫩嫩的荷包蛋,铺满半个碗面的卤牛肉和煎火腿,外加几根翠绿青菜……

    凌惜捧着碗喝了一口汤,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系统沉默了很长时间,仿佛是个死机的电脑,凌惜想到那个治愈自己的大球,猜测系统是去请示地狱了。

    等到系统终于恢复了运行时,凌惜已经吃完了满满一碗面,正靠在沙发背上,手里捧着个草莓多多的奶油小蛋糕,拿着叉子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嘴里送,“怎么说?”

    【双重人格情况比较特殊,你的主人格死亡的瞬间,条件满足,地狱就开始收取灵魂,但你的主人格消失了,当时你是那具躯壳中唯一的灵魂,便被吸纳进了地狱。 】

    系统似乎知道凌惜更感兴趣的是下文,继续道:【但你的灵魂上有地狱标志,这是没错的。 】

    【目前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立刻送你回现实世界,等你的身体死后,你再回地狱重新开始游戏;二是你继续进行游戏,等到你离开地狱的时候,可以提一个要求。 】

    提要求?

    凌惜没想到地狱这么讲究,要知道地狱对她可是全方位碾压,就算地狱将错就错硬把她留在这儿,她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凌惜想了想,“保留记忆这个要求是可以的吗?”

    系统又陷入了刚刚的卡机状态,过了一会儿,系统才道:【可以。 】

    蛋糕吃完了,凌惜把叉子盘子放到茶几上,“我还有一个问题,玩家具体要经历多少场游戏才能离开,十场,十二场,十八场?”

    传说中地狱可是有十八层。

    【这个问题超过了玩家的询问权限,我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游戏的数量有限。 】

    这回答可就有意思了,三是有限,十是有限,百千万亿兆也是有限。

    凌惜笑了一下,“那我换个问题,有成功离开地狱的玩家吗,具体多少人我就不问了。”

    【当然有。 】

    凌惜:“那我选二。”

    就算让她回到现实,她也要面临凌西制造出的凶案现场,她活不了多久就又要挨枪子儿死去,来到地狱,从第一场游戏重新开始。

    无论怎么想,都是选二更好。

    凌惜说完,便起身走向了卧室。

    被那道金色光柱治愈身体后,凌惜并不累也并不困,但她需要这个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放空自己的过程,疗愈自己的精神。

    “系统,我先去睡会儿,四个小时后叫醒我,等我醒来后,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对了,我忘记和你道谢了。”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凌惜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冲小光球露出浅浅的笑。

    “谢谢你让我吃到了生日面和草莓蛋糕,这是我诞生以来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了。”

    今天是凌惜的十七岁生日。

    凌惜失去意识时是下午,第一场游戏时长为两个小时,姑且就当她的生日还没过去吧。

    以后她要在副本空间和玩家空间之中穿梭,时间被混淆,她或许无法确认自己的下个生日在哪一天了。

    又或许,她活不到过下一个生日的时候了。

    第29章

    【请玩家注意,一小时后你将进入新的游戏。 】

    不幸的生活度日如年,快乐的时光却转瞬即逝。

    一眨眼两天过去了,当系统提示新游戏即将来临时,凌惜在玩家空间里待的第三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小半。

    这栋田园风格的房子中处处摆着新鲜的绿植,在客厅角落里,一个铺着鹅绒垫子的藤编吊篮悬挂在绿意葱茏之间,仿佛一个温暖的球状大鸟巢。

    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凌惜正蜷缩在吊篮中,一手抚摸着怀里熟睡的橘猫,一手拿着一本精美的手绘食物画册欣赏。

    秀丽的黑色长发披在凌惜的身后,像一件丝线织成的披风将她裹了起来,她以猫似的懒洋洋的姿态躺在吊篮里,只剩下一双赤足在外面晃荡着。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木窗户的玻璃洒进屋内,温柔地落在凌惜没有瑕疵的小腿上,把她的皮肤映照得如雪一般洁白。

    凌惜:“嗯, 我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凌惜却没有起来做点准备的意思。

    凌惜放下了手里的美食画册,将手伸到眼前。

    这只手纤细又白皙,十指似水洗过的小葱根,虽然皮肤摸着还有些粗糙,但离远了看,就是给人一种白白嫩嫩的错觉,仿佛她从生下来就没干过活。

    凌惜看着这只手,几乎都快忘了它原来粗粝的模样了。

    她的双手经常泡在冷水里洗碗洗衣服、做各种家务,手背粗糙,手心则生了不少茧子。

    她的身体各处也布满了伤痕, 磕的碰的,被人打的。

    如今这些茧和伤却通通消失不见了。

    凌惜全身的皮肤都变得白皙无瑕,就像她真的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似的。

    凌惜勾唇笑了笑,带着莫名讽刺的意味。

    这两天里,凌惜通过对系统刨根问底,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玩家在空间里为何能如此快活享受?

    原因是地狱为了防止玩家长久处于惊悚游戏中,对苦难变得麻木,影响恐惧、痛苦、悔恨、绝望等情绪能量的产出,特意制造出了玩家空间这个“天堂”。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地狱每次让玩家在空间里过上几天梦想的生活,再把他们放入绝望之境,玩家的情绪能量的产出就会大幅度提升。

    这份多产出的情绪能量远远超过了地狱制造玩家空间、满足玩家欲望消耗的能量,因此玩家空间一直存在。

    系统也告诉凌惜,地狱里不存在什么积分和玩家商城,也不会给玩家提升身体素质,一切都要靠玩家自己。

    但地狱的治愈是无偿的。

    只要玩家在达成通关条件时还没有彻底死亡,哪怕只剩下了半截身子,身体被掏空,回到玩家空间依然能被完全疗愈。

    在玩家进入第一场游戏前,玩家还不知情时,地狱就已经对玩家进行过了初步治愈,确保在理论上玩家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度过第一场游戏。

    在玩家度过第一场游戏后,玩家还可以根据意愿选择继续疗愈,比如近视的玩家可以选择恢复视力,身上有伤痕的玩家可以选择将疤痕消除。

    但疗愈也只是疗愈,近视的人只能恢复到普通人的平均视力,毁容的人也只能还原五官和消除伤痕,达不到整容改变骨相、去皱淡斑的效果。

    当听见那道金光可以消除疤痕时,凌惜挑了挑眉。

    凌惜再次走进了那道梦幻的淡金色光柱之中,让点点金芒贴上她的身体。

    她身上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疗愈着。

    她手臂上那串用烟头烫出来的血肉扭曲的省略号、她身上被鸡毛掸子抽出来的伤痕、她手指上碎瓷片留下的割伤、她后背上大片的开水烫伤

    就连她头骨上因为撞击留下的轻微凹陷都消失了。

    走出光柱后,凌惜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美丽的瓷娃娃。

    凌惜没骨头似地倚靠在吊篮里,满意地瞧着自己的身体。

    消除疤痕后,她的美貌值又提升了不少。她每次自我欣赏时,都不禁感叹老娘怎么可以如此美丽。

    哪怕她心头再乌云密布,只要一看到自己的脸和身体,心情就能瞬间明媚起来了。

    不过,凌惜消除疤痕并不只是为了自我欣赏。

    凌惜很有自知之明,她个头不算高,又纤瘦,这种形象在地狱里算是弱者,哪怕她身上有疤痕也起不到增加威慑感的作用。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直接示弱到底,让某些玩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给她打上“柔弱花瓶”的标签,而不会费心思去揣度她,方便她隐藏起来。

    凌惜也不想让别人过分关注她身上的疤痕。

    第一种可能,其他玩家因为这些伤痕推测出她经历过不少事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柔弱,将她视为深藏不露的老阴比,忌惮着、提防着。

    第二种可能,其他玩家看到她身上的伤,知道她吃过很多苦,单纯地好奇或者同情她的经历。

    这都不是凌惜希望看到的发展。

    当初在游乐场,颜静曾多次向凌惜手臂上的烫伤投来过好奇和同情的目光,每一回都被凌惜敏锐地感受到了。

    那目光就像烙铁,再次烫在了凌惜陈年的伤口上,让她回忆起了曾经的疼痛和颤抖。

    她不想再被人注视了。

    “喵呜”

    怀里的胖橘猫翻了个身子,发出嗲嗲的猫叫声,凌惜的思绪被这喵星人拉了回来。

    凌惜抱起猫咪放到身旁的软垫子上,从吊篮上走了下来。

    她眉头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看样子,她总算要为新游戏做准备了。

    凌惜做了什么准备呢?

    只见凌惜慢悠悠地坐到了沙发上,弄了几个靠枕垫在身后,打开大屏幕电视,随便找了一个美食纪录片看。

    电视打开的同时,她面前的茶几上也多了一份新鲜出炉的N拼大披萨和一份淋满各种口味酱汁的N拼炸鸡,外加一杯放着柠檬片的冰可乐。

    凌惜拿起一块炸鸡咬了一大口,又豪爽地干了大半杯的冰可乐,发出一声喝气泡水必有的“啊”的灵魂气音,露出餍足的微笑。

    是的,凌惜的准备就是在进游戏之前再吃一顿好的。

    关于“在玩家空间里的两到三天休息日该如何安排”这个问题,凌惜早早就想过。

    在玩家空间里,玩家不会感觉到困倦和饥饿,按理说,为了提高她今后的生存几率,她理应分秒必争地锻炼身体、学习技能,卷死其他玩家。

    但凌惜想,“努力就会得到回报”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愿望之所以被称为愿望,是因为很难实现。

    实际上,努力并不一定能让结果变得更好。

    做个假设,如果她兢兢业业准备了三天后,却还是死在了下一场游戏里。

    那对她来说,她生前就没享受过一日美好的生活,死后,连在玩家空间里的这几天也被浪费掉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写出一本《受苦受难的凌惜的一生》了?

    凌惜不愿意为了飘渺不定的未来而过于苛责现在的自己,但她只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为了未来考虑。

    这就类似于现实中的养老和攒钱问题。

    如果人呕心沥血地为了未来存钱,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等钱攒够,人却突然暴毙了,什么都没享受到,着实可悲;

    但人若要是得过且过,彻底摆烂,丝毫不考虑以后的生活,导致“人活着呢钱没了”,那情况也不是很妙啊。

    在这两种考量下,凌惜变成了半咸鱼半挣扎的状态。

    玩家有至少两天的休息时间,凌惜用一天的时间去吃喝去玩,去体会她想体会的事情,另一天的时间她会用于提升自己。

    系统只回答凌惜关于地狱规则的问题,不对接下来的游戏的类型进行任何提示。

    凌惜不清楚游戏都有什么类型,主要偏向智力还是武力,多是PVP还是PVE ,她只能自己揣测,决定要培养哪一种技能。

    凌惜这一次选择学习开车。

    汽车是当今人类最主要的代步工具之一,差不多也是成年人在现实世界的必备技能,学这个是没错的。

    玩家想学习技能,可以向系统索要相关的知识材料。凌惜仔细地看了各种科目N的教学视频,认认真真地在创造出的公路上练习了大半天,十分刻苦。

    至于最终的成效嘛……

    人艰不拆。

    说是一天就是一天,凌惜在支棱了完整的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躺平了,游戏即将开始前她也不打算临阵磨枪。

    凌惜只慢慢地享受着美食,不慌不忙地度过了这安稳的最后一小时。

    吃饱后,凌惜擦净了手,走进了淡金色的光柱之中,静静等待着游戏的开始。

    【玩家即将开始游戏,倒计时3 、 2 、 1 】

    熟悉的传送方式让凌惜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凌惜才总算有了一点知觉,但她还是无法立即睁开眼睛。

    凌惜冷静地闭着眼,试图调动逐渐恢复过来的其他感知去认清自己的处境。

    凌惜能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柔软的座位上,座位正不停地颠簸着,她的胸前绑着一根带子,有明显的束缚感。

    加上耳朵里传来的轮胎碾地的声音,她断定自己身处于一辆行驶中的汽车里。

    车内没开暖风,周围的空气冰冷极了,呵出一口气应该就能瞧见白雾。

    凌惜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很厚实,可惜她没戴耳包和手套,耳朵、鼻尖和手指都冻得有些发疼。

    于是,等凌惜完全拥有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后,她睁开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放到嘴边。

    凌惜一边对手呼着热气,一边快速把手搓热,先用手捂了一会儿快要失去嗅觉的鼻子,接着用两只手分别盖住了两只耳朵,让耳朵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要知道,人的耳朵可是真的能被冻掉的。

    凌惜的确正坐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里,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视野很开阔。

    透过一层边缘结着冰花的挡风玻璃,凌惜看到外面是夜晚,天黑沉沉的,汽车只能靠一直开着的远光灯照明。

    在车的前方是一条不算宽绰的、覆盖着积雪的土路,路的两侧是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院落。

    那些院落挨得并不紧密,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有些院里的房子是木头和泥草搭成的屋子,有些则是更坚固的砖瓦房,这些房屋从外形看上去都是西式建筑。

    村庄里的每一栋房子都熄着灯,仿佛所有人都睡下了,又好像,这个村庄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连一声鸡鸣或狗叫都没有,散发着一股冰冷诡谲的气息,似乎在说着“生人勿近”。

    第30章

    看来这次的游戏场景是冬天的偏僻村庄。

    凌惜嘶着冷气正想着,脑海中就传来了地狱提供的前情提要。

    在这次游戏中,玩家的身份是搞民俗研究的团队。他们计划来到深山中的僻静村庄里拜访并住上一段日子,了解村里的风土人情和冬天的特色节日。

    团队已经提前和村长取得了联系,约定今天中午开车到访。不巧他们的车队在半路出了故障, 修理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到车队开进村庄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前情提要到这里就结束了, 地狱却没有公布游戏规则。

    凌惜并不着急,因为系统告诉过她,游戏规则不一定会在游戏开始后就立即公示给玩家。

    好消息是,在游戏规则公布之前,游戏都不算正式开始,玩家处于地狱的保护之中,轻易不会受伤或者死亡。

    前情提要里说玩家们是车队,实际上, 一共就只有三辆车。

    凌惜所在的车开在最前头,和中间那辆车一样都是普通的轿车,行驶在队尾的是一辆皮卡车。

    皮卡车的后半截是露天的车尾箱, 里面装满了团队的行李和各种物资,那是团队说好要支付给村民的报酬。

    总共三辆车,不考虑硬挤的情况的话,前排两人, 后排三人, 每辆车至多能坐五个人,这次游戏差不多有十五名玩家参与。

    凌惜一边默默思考,一边观察着同车的人。

    只见车后排的座位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都还处在昏迷的状态。

    那两个男人相貌平平,岁数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都是寸头,靠窗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长羽绒服,坐在中间的男人则穿着灰棉服。

    因为车身的颠簸,两个男人的头靠在了一起,一副相依相偎、基情四射的模样,那个女玩家则独自靠窗坐着,和男人们之间隔了一点距离。

    女人留着利索的齐耳短发,看着不年轻了,脸上有些许的皱纹,应该快四十岁了。

    都是陌生的面孔。

    凌惜有一点失望。

    在玩家空间呆着的时候,凌惜收到了白玲和颜静的组队邀请。了解过相关规则后,她欣然同意了。她还期待着这次游戏能和她们碰面呢。

    不过,她们俩或许在另外的两辆车上也说不定。

    凌惜将车里的人扫视了个遍,才终于把目光放在了离她最近的司机身上。

    凌惜之前就用余光瞄过对方几眼,开车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女人的容貌只能算是耐看,气质却极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在脑后,用抓夹夹住。抓夹是金色镂花蝴蝶的样式,下面缀了几条细流苏,让她看起来优雅又温柔。

    女人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

    凌惜眯了眯眼,这个女人究竟是玩家还是NPC?

    从前情提要来看,女人大概率也是玩家,但女人不应该和她一样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吗,为什么她在淡定地开车呢?

    而且如果女人是玩家,见她醒了,为什么不和她交谈,至少也该观察一下她吧?

    凌惜思索了片刻,决定不开口。她最后羡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女人身上厚实的黑羽绒服,就移开了目光。

    游戏中玩家的服装是参考环境随机分配的;玩家无法将空间里的任何东西带进游戏,哪怕是一颗小米粒都不行。

    综上,玩家进游戏后的初始状态是好是坏,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

    这局游戏凌惜的运气就不是很好。

    凌惜上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和蓝色混搭的羊羔毛外套,下面则是一条浅灰色的卫裤,里面套着秋裤,脚上是一双内层带绒的运动鞋。

    她一开始觉得这身衣服算是很保暖了,还很漂亮,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其他玩家的装备不是羽绒服就是厚棉服。

    凌惜又成了玩家里最不抗冻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惜觉得更冷了。

    这件美腻的羊羔毛外套还没有帽子连着,非常的华而不实。凌惜把衣领竖起来,拉锁拉到最顶上,缩起了脖子。

    好在这外套带着两个口袋,凌惜便将两只红爪子揣进了兜,她刚把手放进口袋,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硬硬的东西。

    凌惜微微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摸索着那个小东西,很快她的指腹就接触到了小滑轮的粗糙面。

    这是一个老式的打火机,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油了。

    凌惜正打算把打火机拿出来瞧瞧,忽然又停住了动作,装作无事发生。

    这打火机可能和上个游戏里的头绳类似,都是玩家口袋里随机出现的小玩意,但只要环境够极端,说不定这小道具就变成了宝。

    这次的场景是寒冷的村庄,如果这里已经是一个鸟不生蛋的无人村,如果玩家要在这存活很久,如果村庄里再也找不到火柴、火石之类的东西,打火机可就身价倍增了。

    俗话说得好,财不外露。

    凌惜把打火机搁在了外套口袋的最里面,乖巧地坐在副驾驶上,透过车前玻璃注视着前方。

    优雅女人沉默地开着车,也没有朝身边看一眼。

    两人谁都没有吱声,就像是在暗中较劲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开口道:“认识一下?”

    凌惜点点头,却没回答,只用漂亮的棕色眼珠盯着前面的暖风口瞧,“这天可真冷,你怎么不把暖风打开?”

    不管优雅女人是NPC还是玩家,她对温度的感知总归是正常的,车里这么冷,但凡暖风能开她早就开了。

    凌惜这个问题显然很无脑很废话,凌惜知道,女人也知道,凌惜知道女人知道,女人也知道凌惜知道自己知道……

    凌惜是故意这么问的,目的就是晾着女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女人感受一下自己的套路的滋味。

    见凌惜在装傻,女人有些不悦,但她也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是个难缠的角色。她要是不先开口,她们俩估计真就能一直干耗到游戏规则公布。

    也正因为这个小姑娘足够难缠,女人才决定趁车里的其他玩家都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先和她交流,达成初步的结盟。

    女人叹了一口气,算是服软了,说道:“你好,我叫庄梦蝶,之前玩过五场游戏了。”

    凌惜眨眨眼,哦豁,这女人居然是个大佬,至少对她这个刚度过一场游戏的小萌新来说,确实是个大佬。

    难怪女人能在一开始就搞出这么多弯弯绕。

    凌惜醒来后,就瞥见了身边沉默开车的女人。

    当凌惜发现这个女人既没有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也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时,她就对女人的身份进行了两种假设。

    第一种,女人是NPC。

    如果女人是NPC,那她就是个在同伴们都昏头大睡时、独自开夜车的苦逼工具人。

    长时间开车很消磨精神,女人懒得和刚醒来的同伴闲扯也蛮正常的。

    第二种,女人是玩家。

    如果女人是玩家,为什么在看到其他玩家醒来后,她要无视呢?

    答案是女人想伪装成NPC 。

    玩家在游戏开始后都会忙着观察别的玩家、和其他玩家交流,女人这一副对别人不感兴趣的模样就非常具有迷惑性。

    女人装成NPC有什么好处?

    已知玩家醒来的时间不同,女人是车里最早醒来的玩家,那么当第二个玩家也恢复意识以后,局面就是这两人的1v1 。

    玩家看到淡定开车的女人后,必然会对女人的身份产生怀疑,要想办法试探;而女人就可以根据玩家的试探的水准高低,反过来判断这个玩家的真实水平。

    如果这个玩家直接傻傻地开口问“你是玩家吗”、“你是玩家还是NPC”,就直接认定为菜鸡或莽夫;

    如果玩家装作和女人闲聊,通过某些隐晦的问题试探女人的身份,这种就要聪明得多,通过玩家具体采用什么级别的话术,女人就能了解这位玩家的心计在什么程度。

    试探出一个玩家的真实水平有很大好处。

    当所有玩家都清醒过来、聚在一起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说的游戏场数就不可信,或者说不完全可信,有人会往里掺水分的。

    比如上个游戏中的凌惜自己,她不就是伪装成了老玩家,一直到最后也没人识破吗?

    这自我介绍也就是图一乐呵,玩家真想要判断哪个人好欺负,哪个人不能惹,还得靠具体观察。

    未知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玩家想算计其他人的时候,因为无法预知坑害这个人会引来什么程度的报复,就会不太敢下手,成事不足。

    由此可见情报有多重要。

    女人在得到了有关这个玩家水平的真实情报后,根据游戏形势和这个玩家强弱的不同,有很多种发挥的可能。

    比如这玩家是个菜鸡,女人既可以假意和他亲近,以“组队相亲相爱”之名,行“献祭弱鸡保自己的命”之实;也可以在某个需要死人的时刻团结其他人,先淘汰最弱的人,把玩家搞死。

    又比如这玩家是个狼灭,女人既可以和玩家真心结盟,狼狈为奸,携手笑到最后;也可以将玩家视为劲敌,一开始就想办法弄死对方,免得夜长梦多

    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女人只要专心开车不理人,就可以得到一个玩家的情报,成本低,收益高,如果她是一个聪明人的话,确实该这么干。

    但这个计谋有一个局限性,就是当车里的玩家都是陌生人时,女人这么做的对象就只能是第二个醒来的玩家,多一个人都有翻车风险。

    人隐藏某件事,正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女人这种装成NPC试探别人真正实力的做法绝对会引起玩家们的厌恶。

    如果倒霉的只是一个玩家,就算女人和那个玩家撕破脸,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件事成不了大气候,甚至其他人可能会选择看戏。

    但如果受害的玩家数多了,女人这种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就窝里斗的行为,会让她被判定为害群之马,所有玩家都能够名正言顺地排挤她了。

    “团欺”这个词在现实中是调侃,在地狱里却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

    幸运的是,第二个醒过来的玩家只有一个,女人的计谋可以实施;不幸的是,醒过来的玩家是凌惜。

    凌惜做了什么呢?

    她既没有直白地问女人,也没有委婉地试探她。

    她和女人一样装起来了。

    如果女人是NPC ,凌惜可是咸鱼一条,不是那种非要赢在起跑线上的卷王,“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游戏都还没正式开始呢,其他玩家也没醒,她不着急和NPC套近乎。

    如果女人是玩家,那情况就很有趣了。

    凌惜的心肠坏得很,她很喜欢看别人算计她不成反吃瘪的样子。

    女人不是等着她先开口嘛,她偏不,她傲娇,她害羞,她高冷,总之她绝不主动,就看女人怎么反应了。

    要么女人就和她僵持着,谁也不吱声,一直等到其他玩家醒来,两人微微一笑装作无事发生;

    要么女人就服软先开口,两人可以聊聊,聊得好的话,她们就算是暂时结盟了。

    结盟抱团在多人游戏中很重要。

    无论是PVP模式还是PVE模式,哪怕是那种最后只能有一个玩家存活的独狼PVP,在人数比较多的前期,玩家都需要靠抱团保全自己。

    这场较量的最终结果是,凌惜用“咸鱼躺平大法”,以不变应万变,化被动为主动,轻轻松松破了这个局。

    本来要打探她实力的女人,为了展露诚意,不得不先自我介绍了。

    至于女人说的“五场”是否可信

    数字在凌惜这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就能做出这个高收益的计划,已经很惊艳她了。

    更难得的是,女人在被她破局后居然没有恼羞成怒,说服软就服软,拿得起放得下,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凌惜:“庄生晓梦迷蝴蝶吗,好名字。”

    女人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凌惜再装傻就是敬酒不吃了,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凌惜,四场游戏了。”

    欣赏归欣赏,让她这个小碧池不说谎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