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大佞臣 > 60-70
    第61章

    婚礼仪式虽多,但都有宫里来的嬷嬷操持,纳征催妆用的东西也都由内务府采买送来,连府里头煮糖水的厨子也都是宫里来的御厨,陈夫人只需跟着走个过场罢了,虽是如此,也是忙得苦不堪言,府里头来来去去都是生人,怎么也得多盯着些。

    所有人都忙得鸡飞狗跳,连沈相都被拉着整日东奔西跑,倒是赵念安与沈容闲得慌,只是内务府来的嬷嬷不许两人再见面,叫他们都矜持一些。

    陈夫人拿了相爷列的宾客单子,没请几个同僚,倒都是些无官无阶的读书人,再有就是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倒是老夫人加了几个老相爷从前门生。

    陈夫人细细看了那宾客名单,虽是有她父母,却也只有她父母,连她几个亲兄弟都不曾宴请。她如今名义上怎么也是沈容母亲,她的兄弟便是沈容见了高低也得喊声舅舅,怎么连自家外甥的婚宴也不能出席,好似怕他们在宴席上沾了谁的光一样。

    陈夫人心里不痛快,想起日前母亲给的二千两银子,总觉得心口烧得慌,她想了几日,挑了清闲的一日,挪着步子去了竹园。

    自那以后方小姨娘安分了许多,轻易不再出来丢人现眼,沈容虽仍是住在竹园,却与她甚少再见面。

    陈夫人去时,沈容正在房里读书,兆喜在替他收拾东西。

    沈容见她过来,缓缓笑了一声道:“母亲怎么来了,近日操持儿子婚事,定是忙坏了,快些坐坐。”

    陈夫人讪笑道:“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嬷嬷在忙事,我也不过跟着动动。”

    “也是巧了,儿子正想去找母亲说话。”

    陈夫人纳闷道:“找我?”她颇有些拘束,缓缓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我疏忽了?”

    沈容笑,他朝兆喜使了使眼色,兆喜连忙拿出一沓银票来。

    沈容从兆喜手里接过银票,又递给了陈夫人,笑说:“儿子从前不知咱们相府拮据,这五千两银子母亲拿着去用吧。”

    陈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哪里来的银子?若是侯府的银子,我可万万不能要,万一被老夫人或者相爷知道了,怕是要休了我去。”

    沈容温温笑着说:“母亲说的什么话,这银子是念安孝敬母亲的,你们上回见过,他是个直性子,若是之前有哪里得罪母亲的,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我岂敢埋怨安亲王,况且上回也是母亲做的不好,只是这银子”陈夫人摇了摇头,“他还没过门,我怎么能要儿媳妇的银子。”

    沈容道:“婚事虽有宫里操持,可咱们府里哪能不花一分银子,相府在这条街上住了几十年,便是邻里街坊也不能薄待了,母亲拿着这些银子,把婚事办的风光些,再给兄妹们也做几件新衣裳,如此也体面。”

    陈夫人拿着那银票眼眶发红,半晌才说:“其实今日来,我是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母亲您说。”

    陈夫人吞吞吐吐道:“我想在喜宴上加两张椅子,你两个舅舅你父亲不曾叫他们,我想着如此也不好看,总归是一家人。”

    沈容对兆喜道:“你待会儿去安王府问问公孙侍郎,叫他腾一桌出来,安排给参谋院陈一言大人。”

    兆喜颔首称是。

    陈夫人大喜过望,站起身说:“用不着一桌,两张椅子就够了,相爷本也叫了我父母,只是不曾叫我兄弟。”

    沈容笑道:“除了两位舅舅,总还有舅母与表弟们,母亲兴许还有些朋友,一并叫来就是,母亲把名字列下来,若是不够,我再与公孙侍郎商量,再腾一桌出来。”

    “够了够了,一定够了。”陈夫人喜笑颜开,连忙就说,“容儿你先歇着,我去正院看看,昨日嬷嬷说今日要叫你试喜服,我一会儿再派人来唤你。”

    沈容笑吟吟目送她离开。

    沈容左右无事,送走陈夫人后,带着兆喜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仆役们正在四处张贴‘喜’字,红绸布与红灯笼一一布置了起来,沈容走进院中的时候,康姨娘似乎刚要离开,正与院里一位身穿黑衣的管事说话。

    沈容一动不动远远看着他们,直到两人回过神来,齐齐转身看向沈容。

    康姨娘又与那管事说了什么,管事点点头绕去屋子后面。

    沈容缓缓向康姨娘走去,行了礼道:“见过康姨娘。”

    康姨娘穿着粉色大袖裙,微微侧着身体斜眼打量着沈容,嗤声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不必装模作样。”

    沈容笑笑道:“我不明白姨娘何意,刚才那位管事看着眼熟,难不成是罗管事?”

    康姨娘回头看了眼罗管事背影,颔首淡淡道:“就是那年你掉进水里,救你的恩人,你父亲提拔他当了管事,如今在姨母这里当差。”

    沈容恍然道:“原来是罗管事,怪不得看着亲切,即是如此,等我见过祖母后,再去与他说说话。”

    沈容要走,康姨娘突然喊住他道:“稍等。”

    康姨娘绕到沈容面前,问道:“皇子出嫁,与寻常人家有什么不同吗?”

    沈容如实道:“差不了些许,只是他身份贵重,喜宴要在王府办,花轿从王府抬出来,绕南城一圈再抬回王府去。”

    康姨娘皱眉问道:“全程不来咱们相府?那咱们大费周章装红点绿的作甚?”

    沈容哑然失笑,兆喜跟在后头忍不住说道:“那难不成挂块白布吗?”

    康姨娘骂道:“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沈容沉了沉脸:“兆喜!”

    兆喜连忙讨饶,默默退去一边。

    沈容笑道:“喜宴虽在王府办,但总有许多宾客要来咱们府里坐坐,且成亲次日的仪式要在相府举行,少不得得布置一番。”

    康姨娘幽幽道:“行了,你去吧。”

    沈容抬步进了屋子。

    沈容给祖母请过安之后,又回了竹园,哪知竹园里却闹上了。

    方小姨娘本也安分,今日竹园里来了人,要给院子装饰一番,才往她窗户上贴了喜字,方小姨娘就大闹了起来,她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形象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说:“什么喜,我有什么喜,我不过就是个失宠的姨娘,从此再也没人瞧得见我,我就死在这竹园里罢了。”

    仆役一脸无奈看着她说:“小人只是照着吩咐给每间屋子贴喜字,小姨娘若是不顺心,找夫人哭去,为难小人干什么?”

    小花挡在方小姨娘面前,厉着眉道:“你是哪门子的仆役,倒比我们小姨娘还像个主子,叭叭地教训起我们小姨娘来了。”

    这相府本也没什么规矩,那仆役也不是个省心的,听小花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问道:“一会儿还有人来送喜饼喜果,小姨娘若是也不要,赏了小人呗。”

    沈容走进院子,见他们吵闹,也不出声,转身就进了屋,方小姨娘见此更是闹得惊天动地。

    小花将她扶起来道:“小姨娘快别哭了,咱们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这屋子他们爱贴什么贴去,咱们眼不见为净。”

    小姨娘哭哭啼啼去了花园里散心,她捂着脸坐在池塘假山旁,啜泣道:“这日子没盼头,还不如一头栽死在河里。”

    刘姨娘突然走近,笑问:“小姨娘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如此伤心?”

    方小姨娘听见声音连忙转头看过去,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姨娘,顿时又没了兴致,身体靠回那假山上。

    刘姨娘穿得素净,从前又是侍女出生,在这府里一无身份地位,二无相爷宠爱,日子不比康姨娘身旁的侍女好哪里去。

    刘姨娘摆了摆手,遣小花去附近走走,让她与小姨娘说说话,开解开解。

    刘姨娘拢着裙摆坐下,与方小姨娘坐在一起,幽幽叹气道:“我与你境况相同,你心里的苦,我最是知道的。”

    方小姨娘‘嗤’了一声,自嘲笑道:“你至少还有老爷垂爱,我有什么,少爷不仅看不上我,等成了亲还要住到对门那王府里去,我今后与寡妇有何不同?”

    “哎,说到底你也是个可怜人,虽不是容少爷明媒正娶,却也是正经去官府过了籍的,他也是你的夫君,岂能把你丢下。”

    方小姨娘闻言用帕子捂着眼睛又哭了起来。

    刘姨娘连忙抚了抚她的背,叹道:“等他们成了亲,你好好与他们说说,皇子身份再贵重,过了门也是咱们府里人,兴许能容得下你。”

    方小姨娘迟疑看着她。

    刘姨娘用恨其不争的目光看着她道:“你呀,好了好了,别哭了,瞧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容少爷不心疼,我倒是心疼了。”

    刘姨娘又安慰了她几句,方小姨娘缓了缓心神,擦干净眼泪与小花一并回了竹园。

    喜字贴上了,喜饼喜果也都拿来了,方小姨娘倒也没闹,进了屋,叫小花关上房门。

    方小姨娘问道:“离迎亲日还有几日,怎么如今就送喜饼来了。”

    小花道:“说是日日都有,都是宫里送来的,先做些叫大家尝尝,等迎亲那一日,连邻里街坊,路上行人全部都有。”

    方小姨娘道:“平日里母亲节俭,倒是沾了他的光,近来大厨房伙食也好了许多。”

    小花道:“宫里来的嬷嬷杂役们都要吃饭,总不能太将就。”

    方小姨娘冷冷笑了一声。

    小花迟疑了半晌说道:“小姨娘,您不要怪小花多嘴,小花觉得,您就是太放不开了。”

    “我放不开?”方小姨娘垂泪道,“我连都拿来了,如今府里上下都笑话我呢。”

    小花道:“经过那次,小姨娘也该明白了,这大户人家最爱脸面,你越是闹得厉害,他们越是容你,你若是胆胆怯怯,他们反倒欺负你,况且相爷那日听了你的话,也是十分体谅您,您不如大胆些放开了去,左右相爷才是一家之主,闹到他跟前,少爷也得听他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小姨娘呐呐道。

    小花直言不讳道:“等少爷去了对门安王府,咱们也住过去就是了,您是他姨娘,合该跟着他走。”

    方小姨娘吓得站了起来:“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吗?岂不要被他们作践死!”

    小花道:“他们哪里敢,家有家法国有国规,哪怕少爷少夫人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喊打喊杀滥杀无辜啊,他们若是敢欺负您,您立马叫相爷做主就是了。”

    “有道,有道啊。”方小姨娘惊喜笑道,“我从前都听母亲摆弄,可她哪里为我好,不过想我做她的眼睛,况且我也瞧出来了,她在这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还不如康姨娘说话顶用,相爷能体谅我的苦心,他定会谅解我的。”

    第62章

    到了迎亲这一日,赵念安一宿没睡着,不必人来喊,自己就起了大早,侍女们进来伺候他洗漱,喜娘端着喜服进来,跪在地上说了许多吉祥话。

    正红色的喜服制式虽不如女子喜服娇俏,却也比沈容那身精致许多,金丝蜀绣花鸟团纹的长袍,内务府请了几十名绣娘日以继夜赶工了月余才赶制出来,又配了镂金东珠发冠,两相相得益彰,搭配的十分巧妙。

    侯夫人一早就来打点,林倩儿也跟着母亲进了王府。

    她扭扭捏捏走进新房,瞧着赵念安今日喜不自胜的模样,磕磕巴巴道:“怪不得那日我叫你带我去吃茶,你反倒将我骂了一顿。”

    赵念安抿着笑不回答她。

    林倩儿怯怯笑了一下:“表哥你今日真好看。”

    赵念安弯了弯眼睛,笑道:“等过一阵子得了空,我叫你来府里喝茶。”

    林倩儿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了下脑袋。

    前院不断有人来传话,正殿里还没收拾好,已经有宾客到了,一会又说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路,把太子的马车堵在了几条街外。

    侯夫人忙里忙外地打点,赶着吉时把太子迎进了门。今日赵念安出嫁,长兄如父,圣上遣了太子来送他出门。

    自从开府宴之后,太子已经有两月不曾见过赵念安,他来时路上想过许多场景,赵念安或许会恼怒,或许会埋怨,又或许还会装得像从前那般柔弱无害。是他不念手足之情,扇动群臣上奏折逼得父皇将他嫁给沈容,是他断送了赵念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

    太子还未想好如何与他这位二弟相处,侯夫人已经带着数人涌了过来,稍稍行了礼后,急匆匆说:“等会儿太子殿下送念安去正门,就在门后候着,吉时一到您就背他上花轿,脚不能落地,您骑马跟着花轿绕南城一圈回到王府,再由容儿背他下花轿进门。”

    太子点了点头,闷闷地说:“我进去看看他。”

    侯夫人犹豫半晌含笑道:“也是,今后也不容易瞧见了,太子殿下进吧。”

    太子走进新房,赵念安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前无聊等待,喜娘在旁絮絮说着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嘴角压不住笑,恨不得要自己跑去坐花轿似的。

    见了太子进门,赵念安连忙起身,满脸笑容道:“太子哥哥来啦。”

    太子殿下见他一脸喜气,怔愣道:“极少见你心情如此欢快。”

    赵念安脸倏地就红了,他怯怯笑着说:“我今日成亲,自然是高兴的。”

    太子微微笑道:“如此就好。”

    赵念安絮絮问道:“太子哥哥,你来时见到沈容了吗?他来了吗?”

    太子颔首道:“迎亲队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赵念安着急道:“那咱们快去吧,别叫沈容等久了。”

    侯夫人连忙按住他道:“吉时还没到呢,瞧你着急的,让他等着,该让他等,等你们成了亲,多半都是你在府里等他。”

    赵念安露出些羞赧的笑容来。

    太子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恍然大悟,赵念安哪里是阴险狡诈的狐狸,分明沈容才是,他欲擒故纵把自己玩弄在鼓掌间,为了娶赵念安为妻,可谓是费尽了心机。

    太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长叹了口气,这一次又是他输了。

    喜娘领着人进来铺床,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等铺好床,外头吹了喇叭敲了锣鼓,赵念安盖上红盖头与太子一起上了轿子,由喜乐队敲锣打鼓送去正门。

    到了正门,喜娘念完了祝词,太子背着赵念安下轿,赵念安看不见沈容在哪里,只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嬉闹声。

    太子背着他从府里的轿子坐到了迎亲的花轿上,然后翻身上了马,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

    沈容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两边有官兵开道,迎亲队伍动身后,嫁妆箱笼也从府里抬出来,跟在队伍后面绕着南城走一圈,一箱又一箱的嫁妆不断从府里头往外抬,前头迎亲队伍都没了影,后头嫁妆箱笼还没抬完,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相府今日有老夫人坐镇,她叫了人把各院姨娘都看住了,不许任何一个跑出来现眼,连康姨娘也被她管得死死的,康姨娘今日本想叫沈康一起去迎亲,但侯夫人已经提前与典司院说好了,今日迎亲队伍叫万常宁去,陈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近日诸多事忙,她脑子犯浑,哪里还顾得上万常宁与沈康谁是亲兄弟,只想着只要是宫里允了,那便是对的,等沈相问起,将她大骂一顿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可如今她说话也不顶用,又不敢与宫里管事冲撞,沈相也不去说,只一昧地挑剔她办事不牢靠。

    迎亲队伍走了之后,典司院请相爷和夫人赶紧去安王府候着,等城南绕圈回来,再进行接亲入门的仪式。

    沈相站在安王府门口浑身不自在,明明是他们相府娶亲,为何要在安王府门口接亲入门?他见一旁公孙侍郎站着无事,拉了他过来问。

    公孙侍郎摸摸鼻子,悻悻道:“原本也是打算在相府行礼,拜了天地吃了酒,在相府住一夜,之后再回王府过日子。”

    沈相颔首道:“这就很好嘛,本该如此。”

    公孙侍郎语焉不详道:“后来就改了,还是在王府这里方便些。”

    沈相沉了沉脸,问道:“是不是容儿与你们说了什么?是他提的要求?”

    公孙侍郎怔了怔,讪讪道:“相爷误会,是内务府总管定的。”

    沈相哼道:“胡说,此等大事岂能由内务府总管来定?”

    公孙侍郎不自在道:“总管大人亲自去了相府竹园看过,回去就禀了皇后娘娘,沈大人那一整个院子还不如安王在宫里的寝殿大,闹洞房的时候屋子里人都站不下几个,难不成把墙拆了去?”

    公孙侍郎兀自埋怨了一会儿,见沈相面色越发难堪,连忙对着身旁司吏问道:“喜饼送来没有?赶紧跟在队伍后面发下去,沿途百姓都有啊,别小气,圣上发了话,要大操大办,见者有份!”

    陈夫人在旁听着,不曾意识到沈相面色不虞,她笑吟吟说:“今日的喜饼妾身日前尝过,味道甚是不错,九块喜饼用红纸裹一提,里面还摆了九枚铜钱,寓意着长长久久。”

    沈相突然转过头恶狠狠瞪她一眼,陈夫人被吓了一跳,瑟瑟不敢出声。

    侯夫人将赵念安送出门后也没闲着,又叫人去催双喜把侯府沈容的家当都搬进来,有客登门她又忙着迎来送往,做派像极了今日喜宴的当家主母。

    兆喜那边也不曾闲着,刚送走迎亲队伍,他便匆匆跑回竹园,叫了小桃一起帮忙收拾沈容的家当。

    他对小桃说道:“笔墨纸砚这些个我来拿,你把柜子里的东西尽数拿出来摆在箱笼里,吉时到了会有仆役来抬。”

    小桃紧张道:“都拿吗?”

    兆喜颔首道:“都拿上吧,等去了王府过几日再就是了。”

    小桃问道:“你们以后不回来了吗?”

    “明日还要回来喝儿媳妇茶的。”兆喜笑眯眯道,“这几日全皇城的糕饼师傅都被叫去南市做喜饼,喜饼里有九文钱,咱们府里一会儿来发,每个人都有,你记得拿,别让人把钱拿了去。”

    小桃慌里慌张点了下头。

    兆喜又说:“咱们少夫人出手阔绰,明日你若是得空,就去正院露个脸,说不定能拿不少赏银呢,正月里的时候,少夫人就赏了我一把金瓜子。”

    小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啊,少夫人这么大方呐。”

    兆喜得意道:“自然不是对谁都如此,我是少爷的贴身侍从,他自然大方些,但对别人也不小气,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桃失落道:“你们走了之后,我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

    兆喜嘿嘿笑了一声。

    小桃叹了口气,突然手里锦盒落了地,她惊呼叫了起来,兆喜转眼看去,大惊失色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是我们少爷的宝贝!”

    兆喜一把冲过去,将那盒子捡了起来,他吹了吹浮灰,见盒子不曾裂开,略略松了口气道:“弄坏了可不得了,你手脚仔细些,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兆喜将盒子小心摆进箱笼里,又仔细落了锁,小桃见盒子上也有锁,忍不住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呀?少爷这么宝贝?”

    兆喜道:“这你别管,少爷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别多问,快收拾吧。”

    小桃忙不叠点头。

    第63章

    迎亲队伍饶了南城一圈,赶在申时三刻回了门,花轿落了地,众人哄闹着叫沈容背新娘,鞭炮声噼里啪啦,沈容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笑吟吟道:“夫人,落轿了。”

    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沈容缓缓掀开帘子,见赵念安靠在角落里似是睡着了,在锣鼓震天声中甚至轻轻打着鼾。

    沈容忍不住笑了一声,撩着袖子,伸手拍了拍赵念安的肩膀,赵念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应是睡糊涂了,抬手就想把盖头揭了,沈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按住,又帮着他将盖头扯回了原位。

    赵念安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着一动不敢动。

    沈容背过身去,请赵念安下花轿。

    赵念安挪着步子爬到他背上,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沈容侧过头问道:“抱紧了?”

    赵念安腼腆笑了一声,靠在他肩头低低应是。

    沈容将他背起来,穿过人群,在鞭炮声与哄笑声中进了门。

    北远侯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动地,他手里还抱着年幼的嫡女,兰儿捂着耳朵,嘴里结结巴巴说:“表、表嫂。”

    万常青从旁走来,捏了捏兰儿鼻子,笑说:“小妹真是机灵。”

    侯夫人走过来,一把拍在北远侯背上,怒道:“你别光笑,快把兰儿抱进去,拜完堂叫嬷嬷抱她去坐床,笑笑笑,就知道笑,半点不知道帮忙。”

    北远侯得意得很,管她说什么,抱着女儿就往里走。

    侯夫人转身又对万常青道:“还有你,瞧什么热闹,你今日是不是闲得很?什么时辰了?快去正门清场,叫宾客走角门。”

    万常青立刻麻溜地跑了。

    陈夫人把沈禾抱起来道:“你一会儿也去坐床。”

    沈禾害怕地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哄了她几句,把她交给了嬷嬷。

    沈相道:“叫莲儿也去坐床。”

    陈夫人呐呐道:“莲儿已经十岁了,哪还能去坐床呢。”

    沈康恰好牵着沈莲过来,沈莲仰头问道:“父亲,什么叫坐床?”

    沈相蹲在地上,柔声道:“新人拜完堂,闹洞房之前,叫年幼的孩童坐在床上,寓意着早生贵子,图个吉利,你也沾沾喜气。”

    沈莲不情不愿点了下脑袋。

    公孙侍郎见他们站着说话,急吼吼道:“相爷夫人快进去吧,马上要拜堂了,赶紧着些。”

    沈容与赵念安在正殿等了许久,吉时还未到,喜乐却奏了许久。赵念安顶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盯着沈容的鞋面看,沈容见他侧过身,下意识想去牵他的手,被周围人哄闹了一顿,只好讪讪把手收了回来。

    沈容不曾喝酒,脸却红了起来,模样颇有些羞赧。

    万常宁乐道:“表弟,你这样子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说完就被侯夫人打了一把,万常宁哈哈大笑,正笑着,见宋言走了进来,立刻脸色大变,死死抿着唇不出声。

    宋言笑眯眯看着他,特意走到他身边站着。万常宁绷紧了神经,一声不敢吱。

    眼看着吉时就快到了,喜娘急得不行,内务府总管时不时看着门口,嘴里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呀,这可真是。”

    正说着,相爷与陈夫人急匆匆走了进来,相爷扯了扯衣裳,走到主位正要坐下,内务府总管眼睛一黑,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扯到一旁,眼珠子一转嘴一咧,笑道:“相爷着急迎新人,给大家逗个乐。”

    沈相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内务府总管‘啧’了一声道:“相爷,您糊涂了!”

    正说着,外头官兵开道,御前侍卫站满了正院,圣上扬着笑带着赵北辰速速走入内殿,笑道:“朕是不是来迟了?”

    内务府总管笑吟吟道:“陛下何时来,何时就是吉时。”

    众人跪了下去,圣上道:“都起吧,别耽误安儿拜堂。”

    喜娘立刻喊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第三拜时,沈容跪了地,赵念安只鞠躬行半礼,似当日圣上所言,即便他们成婚,他也一辈子都是赵念安的奴才。

    沈容跪在地上抬头向上看,赵念安弯着腰红盖头掀起了一些,恰好可以看见他红彤彤的双颊与弯弯的眼眸。

    沈容看得入迷,久久不站起来,喜娘连忙上前捂了捂红盖头,嬉嬉笑笑地说:“新郎官这可不行,还没揭盖头怎么就偷着瞧。”

    众人哈哈大笑,万常宁哄笑得最厉害,笑完看一眼宋言又敛了笑容,抿着嘴不吱声。

    新郎官吃喜宴,新嫁娘看坐床,等坐床仪式结束,孩子们出去之后,新嫁娘便一人坐在房里,等吉时闹洞房。

    宋言是赤子,可与赵念安一起去看坐床,侯夫人便带着他们两人一起去新房,陈夫人也跟随在左右。

    赵念安仍是坐着轿子回去,其他人跟在后头走着。

    侯夫人今日高兴极了,一时得意忘形,主动对陈夫人道:“这位公子叫宋言,是沛国公家嫡次子,也是我未来儿媳妇。”

    宋言脸涨得通红,慌张地不敢出声。

    侯夫人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连忙又说:“是我们侯府心心念念想着,还不曾下定,陈夫人切莫往外说去。”

    陈夫人自然应是。

    宋言脸红得厉害,却也高兴,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会儿。

    几人说说笑笑,走了好半天,侯夫人与陈夫人说笑般提到:“今日坐床一共四个孩子,一个是你家沈禾,还有我家兰儿,因着都是女孩儿,又请了尚书院许书吏家的儿子,还有就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许书吏家的儿子今年四岁,太子殿下的年纪小些,才过了周岁。”

    陈夫人紧张道:“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岂不是皇长孙,若是磕着碰着了如何是好?”

    侯夫人笑说:“你家沈禾性格温和,许书吏家的儿子我日前也见过,性格温吞不调皮,倒是我家兰儿有时候泼辣些,不过见了生人也胆怯,倒是还好,况且坐床不过一刻钟,又有侍女嬷嬷们看着,应该不妨事。”

    陈夫人心惊胆战点了点头。

    侯夫人又说:“皇长孙身份金贵,自然也是太子殿下舍得,对弟弟十分疼爱,才愿意借了嫡子来压压场面。”

    两人说着话,前头就到了。

    赵念安下了轿子,跟着喜娘进了房。

    房里吵吵闹闹乱成一片,喜娘定睛一看,怎么五个孩子坐在床上。

    陈夫人走近一看,沈莲也坐着,正盘腿坐着吃被子上的红枣。

    许书吏的儿子坐在角落里,胆怯看着周围,皇长孙吃着手指头在床上爬来爬去,沈禾与兰儿坐在一起,彼此不熟悉,闷闷地不说话。

    陈夫人大惊失色道:“快把莲儿抱下来。”

    侍女紧张道:“她非要上去,嬷嬷说她也是沈相嫡女,奴婢也拦不住。”

    侯夫人大怒道:“沈相哪来两个嫡女!”

    赵念安悄悄掀开些盖头来,看着床上道:“不妨事,让他们坐着吃吧。”

    喜娘急切道:“那姑娘都这般大了,再过几年都可以相人家了。”

    “没事,不打紧。”赵念安落下盖头,淡淡道,“念喜词吧。”

    喜娘挤出些笑容来,扬声念了喜词。

    双喜捧着托盘过来,宋言扶着赵念安走近床榻,赵念安站定了,从托盘上拿起一沓红纸包,侯夫人抓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抱起皇长孙,摇了摇他肉乎乎的手,替他说道:“早生贵子。”

    赵念安往皇长孙手里塞了一个红包,侯夫人又将人放回床上,喜娘然后招呼许书吏的儿子过来。

    许书吏儿子紧张看着赵念安,慢吞吞喊道:“早生贵子。”

    赵念安摸摸他的脑袋,也给了他一个红包。

    喜娘把姑娘们都叫过来,叫她们一个个说吉利话。

    兰儿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床前,仰着头说:“表、表嫂,早、早、早、早生贵、贵子。”

    赵念安笑了笑把红包给她,却听沈莲眨巴着眼睛问了句:“她原来是个结巴呀,怪不得一直不说话。”

    陈夫人连忙瞪她:“别胡说。”

    沈莲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我没有胡说,你们才是胡说八道,我阿娘说了,沈容娶了媳妇之后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哪来的早生贵子。”

    她话音一落,赵念安没出声,倒是侯夫人火气涌了上来,她想着今日是婚宴,不能叫场面难堪,忍了半晌才说:“本就是四个人,沈禾说了就结束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陈夫人尴尬极了,连忙叫沈禾开口。

    沈禾怯生生正要说话,兰儿突然转过身,一巴掌朝着沈莲嘴上打了下去。

    沈莲愣了愣,她哪里是肯吃亏的主,连忙伸手去打兰儿,两人扭打在一起,许书吏的儿子哇哇大哭起来,沈禾紧接着也哭声震天。

    赵念安吓了一跳,连忙扑向床榻把皇长孙抱了过来,又喊双喜把姑娘们都分开。

    沈莲被打了一下嘴,兰儿也被揪了头发,两人很快被分开,通通大哭了起来。

    赵念安抱着皇长孙坐下,见宋言模样惊慌,连忙招呼他过来。

    宋言木愣愣走过去,赵念安道:“你瞧我侄子,他们都哭了,就他在笑,不愧是太子哥哥的嫡长子,气度就是不一般。”

    宋言哭笑不得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赵念安嘀咕道:“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我才不管呢。”

    侯夫人到底是没忍住,她把兰儿抱下床,叫她出去罚站,又要陈夫人领了沈莲出去。

    沈莲挨了气不肯走,撒泼似的坐在地上哭闹,沈禾站在一旁也哇哇大哭。

    赵念安走到沈禾旁边,把红包递给她:“刚才只有你没拿,拿着吧。”

    沈禾哭哭啼啼地接过来,一边哭一边说:“早、生、贵、子。”

    赵念安哈哈笑了一下:“不用说了,去吧。”

    陈夫人叫了嬷嬷上来,硬拽着沈莲出去,沈禾掉着眼泪跟了上去。许书吏的儿子也叫人带了下去。

    人都走光了,赵念安道:“舅母,叫兰儿进来吧,一会儿天黑了。”

    侯夫人气恼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敢出手打人。”

    赵念安笑道:“她也是为我打抱不平。”

    侯夫人无奈叹气:“她哪是为你,她是为了她自己,侯爷教她的,谁敢说她结巴就让她掌谁嘴,若不是反应慢了些,一早就打上去了。”

    宋言亲自出去把兰儿牵了进来,兰儿抿着嘴擦干净眼泪,梗着脖子说:“不、不是结巴。”

    侯夫人被她气笑了:“你瞧她!”

    赵念安淡淡道:“是房里的嬷嬷侍女伺候的不好,本不该有这样的事情。”

    喜娘连着一群嬷嬷侍女都跪了下去,赵念安把皇长孙递给宋言,自己把掀了一半的盖头落下,缓缓又说:“今天什么日子,都跪什么?起来吧。”

    侯夫人叹气道:“罢了罢了,都不提了,兰儿过来,母亲替你重新梳头。”

    赵念安道:“舅母别梳了,去正院吃酒吧,已经开席了。”

    侯夫人迟疑道:“可今日是你的喜宴”

    赵念安笑了笑道:“小孩子哭哭闹闹的有什么。这里有喜娘陪我就够了,一会儿闹洞房舅母再过来吧。沈莲方才也没拿红包,舅母帮我带去。”

    第64章

    陈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正院时,沈容已经被灌了许多酒,他面色醺红坐在椅子里,托着腮微微耷拉着眼皮。

    万常宁大喊一声道:“沈容装醉!我最是知道他!大家别饶他,继续灌酒!”

    夏九州过来敬沈容一杯,压低声音说道:“圣上如此亲民,居然出宫参加婚宴。”

    赵北辰竖着耳朵听见了,侧过身道:“我父皇南巡都去得,城南来不得?况且我父皇也不是第一次出宫参加宴席,从前沈相过寿时,父皇还带我出宫一起去吃了酒,那会儿我才六七岁。”

    夏九州嗤声道:“你那会儿六七岁,你就吃酒了?”

    赵北辰挺起胸膛,自豪道:“要不然我如何练出如今千杯不醉的酒量?”

    沈容托着腮不他们,沈莲与沈禾嚎啕大哭地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刚擦干净眼泪的许书吏儿子。

    沈莲在人群中找到沈相,啼哭着跑了过来。

    今日酒席摆了圆桌,沈相与圣上坐在一起,与沈容只隔了几个座位。

    沈相见沈莲满脸泪水,心疼坏了,立刻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不是去坐床了吗?怎么哭成这样?”

    陈夫人赶紧跑了上去,对沈相道:“孩子哭闹也是有的,我带她去旁边吃席。”

    沈禾站在一旁哭了半天,哭得喘不过气,见没人搭她,又见满桌子酒菜,饥肠辘辘下揉了揉眼睛,趴到了桌边盯着菜色看。

    圣上看得有趣,亲自夹了一个鸡腿给她。

    沈禾怯怯看着他,搓了搓手接了过去。

    沈莲哭闹着说道:“父亲,万叶兰打我!她狠狠打了我的嘴!”

    陈夫人面色尴尬道:“孩子们吵吵闹闹罢了,不曾真的动手。”

    沈相却是恼怒至极,面色瞬时铁青,他本就与北远侯不睦,侯府几次三番欺负到相府头上,如今更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叫他岂能忍耐。

    北远侯今日也坐主桌,他伸长耳朵听见了,拔高声音问:“啊?兰儿打你?你骂她结巴了?”

    圣上笑吟吟道:“朕倒是忘了,你家姑娘有些结巴,太医看过怎么说?”

    北远侯哈哈笑道:“管他呢。”

    圣上笑骂:“你这夯货!”

    陈夫人一个没留神,发现沈禾正站在圣上背后啃鸡腿,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喊道:“禾儿!你怎么回事,没规矩!”

    圣上笑道:“不妨事,朕给她的,孩子也饿了,都带下去吃饭吧。”

    沈禾擦擦手跟着走了,沈莲却不肯走,她抹着眼泪道:“我嘴巴疼,我不想吃,万叶兰打我嘴!”

    沈相沉了沉脸,正要说话,圣上问道:“沈相,这是你女儿?”

    沈相干巴巴道:“是臣女儿沈莲,陛下见笑了。”

    圣上点了点头,恰此时,侯夫人带着宋言与兰儿急匆匆过来了。

    兰儿头发凌乱满脸泪花,刚被侯夫人骂了几句,此刻板着脸正十分不高兴。

    北远侯哈哈笑了一声:“兰儿这小嘴撅得,手里拿的什么?过来给老爹看看。”

    “表、表嫂给的。”兰儿把红包递给他。

    北远侯接过,当场就打开了,红纸包里裹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哟,兰儿拿这银子给老爹买酒吃。”

    “给、给老爹。”

    北远侯得意道:“陛下,如何,我女儿孝顺吧?”

    圣上‘嗤’了一声,低头喝了口酒。

    侯夫人见正院没闹出动静来,本是不想说了,拿着红纸包走到沈相身旁,对沈莲道:“丫头,你方才坐床的喜钱不曾拿,拿着吧。”

    沈莲大喊道:“我才不要,你们打我嘴!我才没说错,就是断子绝孙!不是早生贵子!”

    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半点教养都没有,自己又把话说了一遍。

    沈相连忙去捂沈莲的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附近好几桌人都向他看去,方才还喧哗滔天的院落,倏地安静了下来。

    圣上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沈莲的眼神似是有了杀意,他忍了半晌,终究是忍住了,今日是他皇儿喜宴,他特意出宫来替他长脸,又岂能坏了他的喜事。

    圣上勾起唇淡淡笑道:“既不是断子绝孙,也不是早生贵子,朕会在宗室里挑一个好孩子,过继给沈容。”

    沈容连忙起身谢恩。

    沈相捂着沈莲的嘴来向圣上请罪,圣上摆摆手,叫他把人带下去。

    圣上笑道:“都动筷子,别叫菜凉了去。”

    太子原本闷头吃菜喝酒,突然听圣上说起过继,吓得抬起了头,连忙问道:“我儿子呢?”

    圣上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要你的,急什么?”

    太子倏地松了口气,复又低下头去吃菜。

    赵北辰高喝一声道:“时辰到了吧?闹洞房了吧?”

    万常宁坐在隔壁桌,闻言大声回道:“三殿下今日好兴致啊。”

    赵北辰拿手肘顶了沈容一下,哈哈笑道:“有人装醉等不及了。”

    沈容无奈地笑,张望着说:“时辰差不多了吧。”

    圣上站起身道:“那朕先回去了,你们也自在些。”

    众人恭送他回宫,等他一走,立刻拱着沈容去了后院闹洞房。

    只有亲眷可以去后院,同僚们坐着不动继续吃菜,沈康与万常宁坐一桌,原本也是要去的,只是他与沈容素来不合,方才又发生了沈莲一事,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他们一起闹腾。且沈康心里隐隐有些不忿,沈莲虽说话不合时宜,可归根究底也不曾说错,连圣上方才的言外之意也是不许沈容纳妾,既然如此,哪来的早生贵子?若是方才口无遮拦的是万叶兰,兴许大家也就一笑而过了,说到底不过是见他们好欺负罢了。

    沈康忿忿不平的时候,万常宁与一干弟弟们都走光了,圆桌上只剩他一人干坐着,官僚们见他坐着不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平日里沈康在相部就自持过高,甚少与同僚们言谈笑论,同僚们只当他刻意摆摆架子,不成想他在家里也是这般端着。

    沈容去了新房门口,没等进去,赵北辰一把抓过太子的胳膊,逮着他一起进了屋,万常宁一个闪身也跟了进去,然后立刻将门关上。

    侯夫人从后面冲了上去,用力拍着门道:“万常宁!你进去干什么?里面哪个是你兄弟?”

    众人哈哈大笑,赵北辰开了门,一脚将万常宁踹了出来。

    万常宁挠挠头:“弄错了,没经验。”

    沈容哼笑道:“你满脑子只想着捉弄我,等你成亲的时候,看我怎么折腾你。”

    喜娘在里面念祝词,刚念完,赵北辰紧赶着说:“探花郎作诗一首!赶紧的!”

    沈容早有准备,月里无事就写了许多,誊抄在纸上,刚拿出来就被万常宁抢了走,万常宁朝里面大喊道:“他作弊。”

    沈容无奈道:“你到底哪一边的?”

    万常宁不管三七二十一,拱着他作诗。

    沈容做了诗,又对了对子,还被万常宁拱着又喝了一壶酒。

    赵念安坐在床榻上听他们闹了半宿,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沈容酒量不好的,你们别灌他酒了。”

    赵北辰扭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你要是不舍得,你来喝。”

    赵念安不出声,他如今还饿着肚子呢,饭都不给他吃,还敢灌他酒。

    喜娘见时辰差不多了,连忙说了几句吉祥话。

    赵北辰也闹够了,作罢要让他进来,太子却抵着门不开。

    赵北辰纳闷道:“你今日兴致也这么高?”

    太子面无表情,隔着门问道:“沈容,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谋臣?”

    赵北辰愣愣道:“你这个时候问啊?”

    太子自顾自说道:“我已披荆斩棘替你定下这门亲事,如今你只差临门一脚,我问你,你是否愿意做我谋臣?”

    门外鸦雀无声,良久才听沈容说道:“太子殿下那日春茶宴与沈容说来日方长,沈容今日回答太子殿下,来日便是今日。”

    太子心满意足,他将门打开,勾唇笑道:“进来吧。”

    赵北辰啧啧摇头:“你真是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太子睨着他道:“恶人先告状。”

    沈容走进房间,立刻就把太子与赵北辰往外推,然后一把将门关上,对喜娘说:“我可以掀盖头了吗?”

    喜娘将玉如意捧给他,笑说:“揭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再洞房花烛,今日可就圆满了。”

    第65章

    沈容拿着玉如意走向床榻,撩起红盖头轻轻掀开,赵念安抬起眼眸羞怯看着他,然后拉住沈容的手在床边坐下。

    双喜呈上合卺酒,两人各拿一杯,挽手喝过,喜娘扬声高呼:“礼成。”

    双喜捧着赏银过去分发,喜娘们拿了银子,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所有人悄悄退出房间,把房门紧紧合上。

    两人默默牵着手,却是赵念安先说了话:“你脸好红,他们是不是灌了你好多酒?”

    “一点点罢了。”沈容一只手牵着他,用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俯身亲了下去。

    赵念安瑟缩着身体回应他。

    沈容缓缓搂住他的腰,将他扣在怀里,与他脖颈相交亲热了一会儿。

    赵念安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沈容笑了一声,稍稍松开他一些。

    赵念安脸红红道:“我还没吃饭。”

    沈容摸了摸他的脸,笑说:“我知道,喜娘与我说了,让我们稍坐一会儿,待会儿送饭给你吃。”

    赵念安讪讪道:“原来还不到洞房啊。”

    沈容亲了一下他的鼻子:“傻东西。”

    赵念安靠在他怀里,与他说起近日琐事,说到坐床的事情,赵念安哼一声说:“我板着脸他们还以为我生气了,我才不生气呢,谁要你早生贵子,我才不给你纳妾,想得美。”

    沈容忍俊不禁道:“夫人说得对。”

    赵念安头一次听他喊夫人,脸又红了许多,又说:“一会儿叫双喜进来把床铺换了,我才不睡这张床。”

    沈容无不答应:“好,都换了。”

    双喜端着饭菜进来,赵念安将就吃了些,趁他吃饭的工夫里,双喜与侍女们一起将床铺换了,换了另一套喜被。

    沈容浑身酒气,沐浴更衣换了衣裳,等赵念安也沐浴更衣出来,两人并排坐在床边,双喜笑吟吟问:“少爷少夫人,要不要把烛火熄了。”

    沈容道:“留两盏,其他熄了吧。”

    双喜笑嘻嘻,熄了灯出去,紧紧把门闭了起来。

    房间顿时变得安静又昏暗,沈容落了床帘,拉着赵念安躺到床上去,他正欲褪去赵念安身上中衣,赵念安突然按住他的手,板着脸说:“我还有事要与你说呢。”

    沈容侧过身子躺在他旁边,用手肘撑着床,托腮看着他道:“你说吧。”

    “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没问题,你说。”

    赵念安也侧过身子,枕着胳膊看着他,缓缓说:“第一,明面上你是我夫君,不过除此之外,所有事情由我说了算,你仍然是我的奴才,我叫你如何你就如何,不许你拿我呼来喝去。”

    “这是自然。”沈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第二呢?”

    “第二,自然就是刚才说的,你不许纳妾,之前的姨娘你也不许要她,她之前给你下药的事情我还没跟她计较,若是她以后不来烦你,我可以容她衣食无忧,不过也只此而已。”

    沈容含笑点头:“没问题。”

    “第三,你不许骗我,你这人一肚子坏水,总之,任何事情你桩桩件件都要告诉我,不许你糊弄我。”

    沈容笑得不行,亲了亲他鼓起的腮帮子,道:“我答应你,绝不糊弄你。”

    赵念安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第四”

    沈容打断他道:“第四?不是约法三章吗?”

    赵念安瞪他:“第四!”

    “好好好,第四。”

    “第四,你所有空闲都要拿来陪我,不许你下了朝与人厮混,吃酒喝茶也要带我一起。”

    沈容抱住他亲了几口,叹气道:“都答应你,还有第五吗?”

    “第五!”

    沈容哭笑不得道:“你真的还有第五?”

    “第五”赵念安翻身压在他身上,低头去咬他的嘴唇,笑眯眯道,“第五,洞房要卖力!”

    沈容反手抱住他,按住他的后脑勺与他唇齿交缠,直至肌肤相贴水乳交融

    翌日辰时刚过,门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与轻微的叩门声,沈容昨天半夜起身去落了门闩,双喜此刻进不来,正在门口踱着步子干着急。

    赵念安听见动静动了动身体,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时辰了?”

    沈容捂住他的耳朵,搂紧了他低声说:“还早,你睡就是了。”

    赵念安点了点脑袋,把脸埋进沈容胸口,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呐呐道:“是不是吉时到了?要去喝儿媳妇茶了?”

    沈容笑,低头咬他的嘴唇:“叫他们等去。”

    赵念安见他覆身压来,脸一红,搂着他的后背与他缠绵了一会儿,白日里到底还是有些羞怯,忍不住又往被子里躲,沈容一把又将他捞了回来,扣在怀里不许他动。

    两人在帐子里闹了一会儿,墙边窗外传来双喜猫声猫气的喊声:“少爷吉时快到了”

    赵念安拍拍沈容肩膀:“起来吧。”

    沈容叹了口气,又亲了亲他的脸,缓说:“那就起吧。”

    他穿上中衣下床,开了门让双喜进来,双喜连忙传侍女们进来伺候。

    两人洗漱完换了衣裳,倒还有些时间,双喜传了早点进来,叫主子们先吃着垫垫。

    方德子遣了人来传话,说有事要禀,赵念安点点头道:“叫他过来吧。”

    方德子今日穿了新衣,听传,精神抖擞就来了,行个礼一连串的吉祥话源源不断往外说。

    赵念安吃了口红糖糯米团子,哈哈笑道:“才一两日不见,你去哪里学了这么些个,讨赏来了吧。”

    方德子道:“奴才哪用讨赏,奴才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有,昨日跟典司院大人们学几句罢了。”

    “你吩咐下去,日后我与沈容虽住在安王府,但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相府也不曾分家,不必称我王爷,叫我少夫人便是。”赵念安转头看沈容,软绵绵道,“我喜欢他们叫我夫人。”

    沈容满眼笑意看着他,剥了个红鸡蛋给他,亲自喂到他嘴里。

    方德子闪了闪眼睛,没眼看他们这副如胶似漆的模样,双喜和一众侍女们窃窃笑了几声,抿着笑别开头去。

    沈容问道:“昨日请的宾客都来了吗?”

    方德子连忙道:“都来了都来了,有几位大人要值守,也派了家里夫人子侄来送礼吃席,圣上都来了,谁还敢不来,有几位大人从外地赶回来,喜宴快结束才赶来吃了杯酒,都是侯爷侯夫人帮着打点的,深更半夜才坐了马车回去。”

    沈容对赵念安道:“昨日喜宴其他三院院史都来了,尚书院、典司院还有林户院的侍郎官吏们也都请了,参谋院除院史外,只请了夏九州与陈一言大人,还有几位与我舅父相熟的侍郎大人,那些言官老臣本是要请的,都是圣上倚重的老臣子了,只是我与他们素来没有交情,父亲不请他们,我却贸贸然去请,多少有些驳父亲面子,方德子是你手下最亲近的侍从,宫里人都知道,我想叫他一会儿亲自去各家送喜饼。”

    方德子笑吟吟道:“这可是份好差事,这皇城一圈下来,奴才不得拿一圈赏。”

    赵念安道:“那你就去吧。”

    沈容道:“去之前再劳你跑一趟侯府,与我舅父舅母说一声,等过了归宁日,晚一日再去侯府向他们请安。”

    方德子应下。

    赵念安道:“你既然要去,去我库里挑几样小孩玩意送给兰儿,这几日拨空再备一份厚礼,等我们去侯府请安的时候再一并带去。”

    赵念安净了手,站起身问:“双喜,是不是时辰到了?”

    双喜朝外看了看,说:“还不曾来催。”

    赵念安道:“那早些去吧。”

    方德子往外走了几步,一拍脑袋折返回来,苦笑连连道:“奴才的事儿还没说呢。”

    赵念安幸灾乐祸道:“你老糊涂咯。”

    方德子讪讪道:“熊管家来奴才这里支银子,说是内务府与典司院请的帮工,宫里面已经打赏过了,咱们府里奴才们还不曾打赏,又说内务府几位管事的辛苦也该给些赏,问奴才支些银子。”

    “典司院怎么不赏?”赵念安问道。

    方德子支支吾吾说:“典司院是朝臣,给不给赏钱办事都一样,内务府办事您是知道的,况且熊管家也是内务府出来的,多少亲近些。”

    赵念安道:“内务府他开口要多少,大差不差你拨给他,府里头的打赏等你送完喜饼回来再说,也不差这一两日。”

    方德子领命去了。

    沈容忍着笑,从身后搂着他小声说:“夫人好威严啊。”

    赵念安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沈容道:“那当然,你别以为我好欺负,除了你,别人都休想欺负我。”

    沈容低头又去亲他,双喜合着眼睛道:“少爷少夫人,吉时到了。”

    沈容问道:“碎银子准备了吗?”

    双喜点头称是。

    沈容道:“路上逢人说吉祥话的,你就给一些,进了正堂再收起来。”

    双喜苦着脸说:“我才不想给他们。”

    “银子左右在你手里,你听着高兴了就多给些,不高兴就不给,大多的事情,还苦着脸。”沈容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牵着赵念安出了门。

    等出了后院,不见兆喜来伺候,双喜疾走两步问道:“少爷,今日怎么不见兆喜?”

    沈容道:“参谋院侍郎们我请了方德子去送喜饼,谋吏我叫了兆喜带着人手去,许是一早就动身了。”

    双喜笑眯眯道:“少爷,我听说送去的喜饼和日前发给百姓的不一样,里头的点心都是宫里御厨做的,又精致又香甜,用漂亮的漆木盒子装着,里头还有九两银子。”

    沈容好笑道:“你是想那糕点还是想那银子?”

    双喜讪讪笑了一下道:“我想过两日回侯府的时候,拿去给千喜尝尝。”

    沈容笑道:“问你少夫人去。”

    双喜绕到另一边,觍着脸问:“少夫人?”

    赵念安道:“等兆喜回来,若是有多,你都拿走。”

    双喜扁着嘴道:“他才没有多的,他最近与竹园的小桃要好,有多的也都送人去了。”

    赵念安道:“那我叫御厨再给你备几份。”

    双喜怯怯道:“不用了不用了,那怎么行,奴才不过多嘴问一句。”

    赵念安道:“不打紧,我也爱吃。”

    双喜连忙道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话,夸得赵念安不厌其烦。

    第66章

    沈容虽然在侯府住了十年,但逢年过节要回相府请安,时常是双喜与兆喜跟着去伺候,兆喜如今十七,但双喜才刚过十五,比沈容小了五岁,他出生在侯府,自小就是侯府家奴,侯府虽规矩多,但夫人老夫人都不甚严厉,只是赏罚分明十分公正,寻常只要不犯错,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姨娘主子们也都爽朗,不是磋磨人的性子,双喜虽然是奴才,但从小也不受谁的气,他第一次跟着沈容去相府的时候只有六岁,帮着拿拿东西传传话罢了,也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挨了顿打,说他嚼舌头撺掇少爷顶撞了相爷,拉了过去就掌嘴,沈容跑来将他挡在身后,虎着脸与沈相叫板,说他是侯府的奴才,相府没道打他,双喜虽然逃了一顿打,沈容却被沈相按在手里扇了好几巴掌,双喜哭得眼睛都花了,只记得侯夫人说过,打人不打脸,教训奴才也不能轻易打脸,何况是他家少爷。自那之后,双喜听见相府就一肚子火,沈容年前回相府的时候也只带了兆喜,将双喜留在了侯府。

    双喜今日派赏钱,听了沈容的吩咐,挺直了腰杆,逢人听了吉祥话才给银子,今日陈夫人也给府里上下都派了赏,只是派的不多,每人只派了半贯钱,双喜少则给一两,多则给了三五两,一时间诸多人围了上去,正院里堵得乱糟糟的。

    今日在正院里候着的多是各院主子的贴身侍从们,主子们在正堂落了座,候着沈容与赵念安过去敬茶,典司院与内务府也一早来了人,布置一应俱全,就等着两位新人过去。

    眼看就要误了吉时,双喜大喊道:“一会儿还有,别堵着路,让我过去!”

    人群中有人趁其不备,突然伸出手,直接从赏盘中抓了一把银子。

    双喜身旁另一位侍从一把扣住他的手,厉目道:“你干什么?”

    那人悻悻松了手,嘀咕道:“凶什么凶,狗仗人势!”

    赵念安一下子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那人,问道:“你是哪院的奴才?”

    兆喜今日不在,无人认识他,人群中有人说道:“他是康少爷院里的。”

    赵念安叫身旁侍卫将他绑了,那人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去,讨饶道:“小人只是嘴快,小人是无心的,少夫人恕罪!小人与双喜认得,他从前常来,小人与他亲近些罢了。”

    双喜红着眼道:“呸,我才不与你认得。”

    赵念安沉着脸道:“先押下去。”

    沈容揽住他的肩膀道:“进去吧。”

    赵念安点点头,随着他进入内殿,公孙侍郎已经候了许久,连忙喊道:“新人到!”

    内殿里听见了动静,已有仆役去传了话,昨日喜宴姨娘们都被拦在后院不让出来,今日都打扮娇俏来了内殿,各方都要见见,连府里两位小姨娘也都来了。

    老夫人脸上堆着笑,公孙侍郎请她坐在主位上,其他各人分坐两列。

    赵念安进了内殿,众人都站了起来,弓着腰向他行半礼,沈容回了礼,笑吟吟道:“公孙大人,没误了吉时吧。”

    公孙侍郎连忙笑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内务府总管走上前,谄媚笑道:“二位新人,甭耽误了,赶紧敬茶吧,先给老夫人敬孙媳妇茶。”

    沈容牵着赵念安在蒲垫上跪下,端了总管捧来的茶,再递给老夫人用。

    老夫人笑得满脸皱纹,端着茶各喝了一大口,眼角瞄到沈相与康姨娘正窃窃私语,老夫人喝完茶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沈容连忙问道:“祖母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老夫人掩着嘴笑:“昨日高兴坏了,一宿没睡着,酒席上又多饮了几杯,这会子有些倦怠,叫孙媳妇见笑了。”

    赵念安笑道:“祖母若是累的话,先回院子休息吧,等您身体好些,我再去向您请安。”

    老夫人犹犹豫豫看着公孙侍郎,似是要走,又多少担心失了仪态。

    公孙侍郎笑道:“老夫人休息去吧,后头喝喝茶也都是说些家常话,不打紧。”

    老夫人由侍女搀扶着站起来,含着笑去了。

    内务府总管道:“接下来敬儿媳妇茶,相爷夫人快上座吧。”

    陈夫人连忙过来,紧张地端坐好,唤道:“相爷快来坐下吧。”

    沈相板着脸走了过去,敞着身体坐进椅子里。

    公孙侍郎走上前,拿走一个蒲垫,陈夫人正要问,公孙侍郎道:“夫人莫急,宫里的规矩,少爷与少夫人分开敬茶。”

    今日陈老夫人与几位近亲也来看礼,笑着说:“宫里规矩是多些,托了福,也让咱们开开眼。”

    公孙侍郎笑笑不说话,待沈容跪下,内务府总管捧来托盘,笑吟吟道:“请少爷敬茶,先敬相爷,再敬夫人。”

    沈容颔首,端了茶递给沈相,笑道:“请父亲喝喜茶。”

    “慢着。”沈相沉着脸看他,并不接茶,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沈容端着茶举过头顶,闻言抬起头来,面色淡淡道:“奴才不懂事闹出了些动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先喝茶吧。”

    “你既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在大喜的日子闹事!为了几两银子的事情,你就敢将人绑了,你如今也太嚣张了!昨日侯府小姐打了莲儿,你今日又要找康儿麻烦!你心里还有没有点兄友弟恭的念头!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沈容微微蹙起眉道:“请父亲先喝茶。”

    赵念安坐在一旁椅子里看着,托着腮,似是与他无关,又拿了颗花生来吃,垂着眼说:“什么时候喝儿媳妇茶?”

    内务府总管汗毛竖了竖,连忙道:“相爷快喝茶吧,吉时要过了。”

    沈相看了总管一样,接过茶喝了一口道:“一会儿赶紧把人放了。”

    沈容没出声,端了茶递给陈夫人,道:“母亲喝茶。”

    陈夫人端着茶的手都在抖,她想起昨日沈莲那龇牙咧嘴的模样,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祸从口出。

    公孙侍郎小声提醒道:“夫人,得说几句吉祥话,您忘了?”

    陈夫人连忙说了几句好话,看着沈相道:“相爷,差不多了,叫容儿起来吧。”

    沈相瞪他一眼:“起吧!”

    内务府总管道:“下面得喝儿媳妇茶。”

    沈相闷声叹了口气,缓了缓心神,露出些笑容来:“有劳总管了,开始吧。”

    内务府总管眯起眼笑道:“那就别耽搁着了,赶紧站起来吧,相爷。”

    公孙侍郎将方才收起来的蒲垫又摆了回去,扶着沈相站起来,沈相茫然不解,莫名其妙就被公孙侍郎扶去了一旁,陈夫人不必人扶,自己连忙站了起来,眼神木然看着公孙侍郎。

    赵念安掸了掸手里的花生屑子,悠闲着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说道:“敬茶吧。”

    众人吃了一惊,慌张地看着内务府总管与公孙侍郎,公孙侍郎笑吟吟道:“少夫人乃亲王品阶,仅次于铁帽子王端亲王,进了府你们就是一家人,只是素来没有亲王跪庶民的道,方才敬老夫人茶,也是特意禀了皇后娘娘,得了懿旨方才如此,按礼制,该是相爷与夫人向安亲王敬茶。”

    沈相恍然大悟,赵念安不曾被贬为庶民,又封了亲王,品阶自然比公主高,昨日拜堂时夫妻对拜也是沈容跪地,赵念安站着。如此一想他便明白了过来,虽心有不虞,却也还是撩着袍子跪了下去,陈夫人见状也立刻跪下。

    沈相跪着,屋里其他人也不敢坐着,速速站了起来,紧张看着堂中。

    内务府总管捧着茶过来,沈相端了呈上道:“儿媳妇喝茶。”

    赵念安接了茶,摆在手里拨了拨,垂着眼却没喝,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厅堂中,方才说话的陈老夫人,问道:“那位老夫人是谁?”

    陈老夫人连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回禀安王,老身陈方氏,乃相爷填房陈氏的母亲。”

    赵念安点点头道:“起来说话,你与祖母平辈,不必跪着,请坐吧。”

    屋里其他人都站着,陈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沈相岳母,想来坐着也无妨,便听了吩咐心惊胆战坐了下去。

    赵念安慢吞吞喝了沈相的茶,又将陈夫人的接过来,捧在手里缓缓说道:“今日是我进府第一日,本不想这么快立规矩,只是这府里头奴才教得不好,我今日见了难免不痛快。”

    赵念安拨弄着茶盖,垂着眼眸道:“府里头的奴婢仆役们见了主子自称小人,见了我得自称奴才,方德子御前侍卫出身,到了我跟前也得跪着伺候,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奴才,挡了我的道还敢叫嚣,任他是张家的,还是李家的,今日我若是放了他,下回我说话还有谁听?”

    陈夫人见他这般凌厉,猛然想起那日他在竹园里冰冷的模样,惶恐道:“是妾身教的不好,是妾身的错。”

    赵念安放下茶杯道:“母亲知道就好,我今日也不重罚,那刁奴拉出去掌嘴二十,此事就当揭过。”

    他说完喝了口茶,刚放下茶杯,就见沈相与陈夫人要站起来,他幽幽说道:“我没让起,你们就跪着,相爷在宫里办差二十多年,不会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沈相面色黑的像锅底似的,膝盖却还是弯了下去。

    堂中众人都傻了眼,一个个看赵念安哪里还有昨日上花轿那娇俏模样,分明就是个阎罗再世,怪不得外头都传他蛮横跋扈,想来当真是一点不假。这哪是尚皇子,分明是尚了个祖宗啊!

    沈容摸摸鼻子露出一些苦笑,双喜瞪大了眼,傻愣愣看着赵念安,他也伺候了赵念安小半个月,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逮着人说说话,看看小鸭子吃吃糕点,一整日就过去了,除了吃穿用度精细些,寻常比他家少爷还好伺候呢,极少使唤人,更别说磋磨谁,今日竟然大剌剌给相爷下马威,倒真是新奇了。

    第67章

    赵念安让沈相与陈夫人先起来,他仍坐在主位上,环视一圈道:“今后沈容随我住在王府里,与这里就几步路,你们若是有事寻他,就去西角门找侍卫通传,问管事领了腰牌进,我素来喜欢清静,无事不必来向我请安,逢年过节我与沈容回相府吃饭,你们也不必见了就跪,咱们也亲近些。今日若是无事,我们先回府了,昨日喜宴府里头乱糟糟的,还得回去打点。”

    沈相站起身,忍着滔天怒火道:“容儿若是无事,不如让他留下吃个便饭。”

    赵念安嗤了一声,笑看着他道:“相爷老糊涂了?我们新婚燕尔,你让我一个人回去?”

    沈相倒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作揖道:“即是如此,恭送安亲王。”

    赵念安勾了勾唇,对沈容道:“走吧。”

    公孙侍郎忍着笑道:“礼成。”

    待出了相府大门,沈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叹道:“你何必拿他出气。”

    赵念安扁了扁嘴,牵着他的手抱怨道:“父皇骂你我都眼巴巴要去救你的,何况是他,任谁也不能把你揉圆搓扁!”

    沈容幽幽叹道:“只怕你今日惹了他,明日他又来骂我。”

    赵念安噗噗笑道:“那就我骂他,他骂你,我再骂他,他再骂你,我再骂他,他再骂你”

    沈容笑道:“左右我是那个受气包?”

    赵念安嘿嘿笑。

    两人回了府,还没休息多久,那琴嬷嬷就听说赵念安在相府发了火,急匆匆跑来问。

    赵念安知道她来拱火,琴嬷嬷恨不得他到处闹事,传到中宫耳朵里,只是他如今已为赤子,又方新婚,即便发了再大的火,皇后娘娘也不会教训他,这琴嬷嬷虽然听皇后的话,但脑子不大聪明,怕还以为是从前的光景,按着皇后的吩咐想纵着赵念安捅破天。

    他开府时刚破了戴震科大案,在朝堂上风光无限,这府里头到处都是皇后与贤贵妃塞来的眼线子,如今他当了赤子,这些眼线子也就废了,原本留着也无伤大雅,只是这些人都精明刁钻得很,看着就叫人讨厌,不想着奉承讨好他,却只想着给他使绊子添堵,简直是闻所未闻可笑至极。

    赵念安暂时打发走了琴嬷嬷,叫双喜传膳到后花园的半山亭里,他和沈容在那里吃。

    赵念安嘴里吃着烤鸭,眼睛滴溜溜盯着远处湖水,似是在找他养的那群小鸭子。

    沈容看得好笑,并不点破他,忍着笑给他盛了碗汤:“吃好了去湖边走走。”

    赵念安忙不叠点头,与沈容亲亲热热吃着饭,才吃了一半,双喜过来禀报,说是管家求见。

    赵念安让他且等着,慢条斯吃了饭,又与沈容在湖边走了一圈,消了食才缓缓去了正堂里的茶厅,叫双喜沏了一壶普洱,然后才传了管家过来。

    熊管家弓着腰进来,沈容正在倒茶,见他进来温温笑了笑,熊管家行了礼悄悄打量沈容,他是从宫里内务府出来的,对赵念安有几分了解,不过是个刁蛮任性的纨绔,这种主子他见得多了,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耳根子软,很容易哄骗,但他与沈容不熟悉,他被派来安王府时,府邸已经修缮得差不多,沈容虽时常出入,却与他没有交集,后来听说圣上要将赵念安当成赤子嫁出去,当下就以为赵念安被圣上厌弃了,连带着对沈容也看不太上,赵念安若是被贬了庶人,这王府就得收回去,他的主子也得换人,为此熊管家那几日伺候的也不尽心,哪知没几天,赐婚诏书下来了,不仅没被贬斥,还被封了亲王,熊管家这脑瓜子都转不过弯来,一下子懵了神,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成亲事宜,忙得他晕头转向,连沈容是谁他都一时间拎不太清,今日见了,细细一打量,与昨日喜宴上瞧着差不多,也不过是个温温诺诺的年轻人罢了。

    赵念安正捧着茶喝,笑着对沈容说道:“上回在高山县,茶农送了我一包普洱,本是想给父皇的,转眼给忘了,把那婶娘给的茶叶碎子拿去讨了喜,那普洱也不知放哪了,回头找出来咱们自己喝。”

    沈容含笑点了点头,吹了吹茶烟,抿一口道:“熊管家来了。”

    赵念安回过头去,问熊管家道:“你找我什么事?”

    熊管家涎着笑道:“昨日喜宴还剩了许多喜饼和喜果,都暂时在西角门进来的书堂里堆着,奴才想问问,这些个喜饼怎么处?”

    赵念安答非所问道:“今日方德子拿去派的喜饼还有吗?”

    熊管家道:“按着少爷给的单子,多备了二十份,兆喜带着几个仆役多领了十份,余下的都被方管事带出去了,他还没回来,若是有多的,应是会带回来的。”

    赵念安对双喜道:“等方德子回来,你去找他都领来,摆在后院偏阁里。”

    双喜笑眯眯应是。

    熊管家出声问道:“那书堂里那些喜饼怎么处?”

    “什么怎么处?”赵念安拧起眉道,“这都要问,拿去发了就是,王府里各自发了,若是剩的多,去找北远侯府的管事问问,若是剩的不多,府里嬷嬷侍女们多发两份,这点小事还要来问。”

    熊管家弓着腰道:“那喜饼里的铜板要不要拿出来?”

    赵念安木讷地看着他:“什么铜板?”

    熊管家笑着道:“每包喜饼里有九块糕点,九个铜板,寓意长长久久。”

    赵念安一脸纳闷地看着他道:“你自己个都说长长久久,你说要不要拿出来?你到底找我说什么来了?”

    熊管家见他有些不耐烦,连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各处赏银都发下去了,只有咱们府里还没发,奴才担心下人们瞧见了那九个铜板,还以为只有这么点赏银,容易心生怨怼。”

    赵念安气恼道:“你嘴巴长着不会多吩咐下面几句吗?讨银子就讨银子,弯弯绕绕一大堆借口,要发多少赏银?说!”

    熊管家笑吟吟道:“各处管事、小管事、侍卫、嬷嬷、侍从、侍女还有杂役们,发的都不一样,按着寻常来说,奴才拢着算了算,大约是三千两银子。”

    赵念安蹙着眉道:“区区三千两银子费你这么大的劲,账房钥匙在方德子手里,你找他要就是了。”

    熊管家露出些苦笑:“奴才要是能要的来,也不至于苦巴巴来求少夫人了。”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沈容笑问:“少夫人从前在宫里住,拢共手底下也就二三十人,我从前院里也不过几人,如今府里二百多口人,想来管家也是不容易。熊管家慢些说说,我们也听听。”

    熊管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寻常府邸里,都是管家事,需要支多少银子问账房拿,账房二话不说拨了银子再登账,账簿送当家过目,咱们府里奴才虽然是管家,可事无大小,需要使银子的地方都得问了方管事,半点都做不了主,连发个赏银都得他点头,方管事从前是少夫人内侍,也不曾学过管账,他哪里知道这府邸上下日常得花多少银子,奴才办什么事情都掣肘,这管家做的太憋屈了。”

    赵念安愣愣看着他,沈容也露出些困惑的表情,问道:“熊管家的意思,我听不太明白,你是不想当管家,想当账房?”

    熊管家连忙摇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沈容微微蹙起眉道:“那是什么意思?”

    熊管家清了清嗓子道:“奴才就是觉着,管事们得听奴才的话,奴才这个管家才能当的顺当,且方管事除了管账房,还管其他许多,像今日他出去了,马夫来问奴才要饲料钱,膳房又来要菜钱,还有下人病了来支银子,到处找不着方管事的人,奴才手里也没有松动银子,府邸上下乱成一团,方管事成日事多,管这账房属实是不便,连带着奴才的管家也当的吃力。”

    沈容恍然大悟道:“你说的也有道,方德子也是第1回 当账房,虽然谨慎,却也疏忽的厉害,这账房,他当的不好,夫人你说呢?”

    赵念安从善如流道:“夫君,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沈容看着他笑。

    熊管家道:“另挑个账房先生也不是难事,尤其这眼下府里乱糟糟的,赶紧收拾顺当了才成。”

    沈容道:“你可有好的人选?”

    熊管家连忙笑说:“咱们府邸里有个徐管事,本就是账房出生,原先在参谋院周侍郎府里当差,周侍郎告老还乡后他便来了咱们府里,倒是个伶俐人。”

    “此事容我想想,当务之急,你先把婚宴的赏银发下去。”沈容道,“这府里上下全是夫人的陪嫁,本该是我来养家,奈何囊中羞涩,这样吧,这会儿方德子不在府里,你先回去,我叫双喜拿三千两银票送去给你,你赶紧着先把赏银发下去,若是不够,再传人来要,若是有多余,也不必还来,直接给了账房先生入王府公账。”

    熊管家行了礼,喜笑颜开道:“奴才立刻去办。”

    赵念安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扭头对沈容道:“府里二百多口人只发三千两少不少?”

    沈容好气又好笑,捏了捏他的腮帮子道:“你这个傻东西。”

    赵念安讨好地笑笑:“你如今都是林户院院史了,账算得比我清楚,有你在,我怕什么?”

    沈容被他哄得高兴了,笑着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为何对他冷眼相待?”

    “我倒也不是有意的,方德子出去了,我想等他回来,叫了府里人来我亲手发赏银,琴嬷嬷不知道把我从前那些侍女都打发去了什么地方,说是去做小管事,一个个不见人影,你也见过她们的,缝衣刺绣,梳头熏衣,平日里做的都是细致活,哪能当什么管事,一个个也都娇气得很,只是我也习惯她们伺候,我想找个由头把她们都叫回来。”

    沈容道:“你直接叫回来就是了。”

    赵念安苦着脸道:“琴嬷嬷蔫坏得很,你今日叫回来,明日她又打发了,总有她的由头,你对她好说话,她对你蹬鼻子上脸,你对她发火,她立马服软求饶,就是个滑头。”

    沈容道:“她从前当过你乳母,自然肆无忌惮一些,你那些侍女做事仔细,口风也紧,有她们在身边,你的事情琴嬷嬷沾不到手,所以要打发了走,侯府来的侍女虽然尽心,但到底对你不熟悉,照顾起来总有疏漏,琴嬷嬷如此也容易将她的人手插进来,且如今王府地方大,人多眼杂,属实是不方便。”

    赵念安捧着脸笑眯眯道:“咱们去湖心岛住,把他们都打发了,只我们两人,你伺候我就行了。”

    沈容定定看着他,见他笑得可爱,忍不住抱住他亲了两口,哄着他道:“若是你想,过几日咱们去住几天,只是你别嫌那里潮湿有虫子。”

    赵念安面色一变,摇摇头道:“那算了吧。”

    沈容转头问双喜:“我的东西在哪里?”

    双喜道:“少爷的东西都般进了寝殿北偏阁,收拾了一半,贵重的那些都锁着呢。”

    赵念安问道:“我的呢?”

    “少夫人的有一部分也在北偏阁,还有许多在嫁妆箱笼里,方管事叫抬去小院锁起来,后头空了慢慢收拾,还说把东偏阁空出来,收拾好了搬一些常用的去东偏阁。”双喜挠挠头道,“只是如今方管事不便在后院走动,许多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才好。”

    沈容站起身道:“走吧,去北偏阁看看。”

    第68章

    沈容去了北偏阁,叫双喜把他的家资都找出来,双喜把锁着的箱笼打开,拿出一个带锁的深色榉木盒子,递给沈容道:“少爷,找到了。”

    沈容道:“这是侯府带来的,相府里应当也有一些,你找找。”

    双喜走到角落叠着的几只箱笼前,掀了箱盖子在里头翻找,嘴里咕哝着问:“少爷,您装傻穿的那些丑衣服还要吗?不要的话我收远一些,免得在这里占地方。”

    赵念安抿着嘴笑,沈容气恼道:“你自己收了就是,快些找。”

    双喜从里头翻出一个带锁的小木盒,只有掌心那么大,他举起来给沈容看,问道:“这么个小盒子,应当不是吧?”

    沈容瞪了他一眼。

    双喜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放回箱子里,继续翻找。

    赵念安看了那盒子一样,见他要放回去,随口问道:“什么小东西,还上了锁?”

    “相府里的东西收拾得急,兆喜一股脑全拿了,堆得乱七八糟。”沈容问道,“双喜,找到了吗?若是没找到就算了,只是些银票罢了,许是兆喜带在身上了。”

    赵念安纳闷地看着他。

    沈容搂住他往外走:“回去吧,给你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赵念安频频回头,沈容好笑地看着他道:“我的东西你就这么好奇,寻常也不见你看什么稀奇,你就这么喜欢我?”

    赵念安脸红看着他,抱着他的胳膊笑眯眯不说话。

    两人回了寝殿,沈容拿了钥匙将那盒子打开,把里面的地契银票都拿出来,对赵念安道:“这些都是外祖母过世前给我的,按道,应该留给我舅父,只是外祖母心疼我年幼失母,与我舅父舅母说了,要把她的财产一半留给我,另一半留给万常宁,我原本是不该拿的,我舅父舅母你也知道,为人爽快利落,痛快地答应了,我如此再不拿反而显得矫情,所幸也不多,日后我们好好孝顺舅父舅母。”

    赵念安忙不叠地点头:“我有办法。”

    沈容抬眼看他。

    赵念安嘿嘿笑道:“先把宋言娶回家,就是孝顺舅父舅母了。”

    沈容哈哈笑了几声,无奈摇了摇头道:“你看看里面,有几座宅子,十几间铺子,还有几个田庄,银票有十几万两,都交给你打。”

    赵念安木愣愣地听他说完,反问道:“我打?我怎么打?”

    沈容刮了刮他的鼻子:“放着就是了,宅子闲置着,自有管事打,铺子的租银与田庄的收成另有管事去收了交给兆喜,兆喜从里面拿一些出来打赏,余下的我叫他都交来给你。”

    赵念安抱着盒子一脸笃定道:“原来当家也不麻烦嘛,我替你打就是。”

    沈容握着他的手道:“母亲过世后,有外祖母舅父舅母疼我,如今又有你,我这一生这般就已经圆满了。”

    赵念安把盒子放去一边,抱着沈容道:“这怎么够,你还要好好与我白头偕老,还要好好孝顺舅父舅母,欺负你和婆母的人也不能轻易饶过,反正我终日无事,好好磋磨磋磨他们。”

    沈容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那些事情不必你管,我自有办法,你高高兴兴吃喝玩乐就好。”

    “哼,小瞧我。”

    沈容点了三千两银票出来,叫双喜进来,把银票递给他说:“你拿去给熊管家,叫他去钱庄兑银子,一定记得叮嘱他今日务必把赏银发下去,不要叫奴才们等,若是耽搁了,我拿他是问。”

    双喜领命去了。

    赵念安留了一万两,把其余地契银票都收进盒子里上了锁,踱着步子在寝殿里四处找地方放,溜达了一圈抱着盒子无措道:“我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把这盒子放哪儿去呢?要不然我放床底下?”

    沈容笑得不行,叹着气道:“过来坐吧,别折腾了。”

    赵念安慢吞吞地过去,看着突然就不大高兴了。

    沈容抱着他在腿上坐下,哄着他说:“这就不高兴了?实在没处放就拿去给方德子保管,放在公库里也是一样的。”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是你夫人嘛,都叫他去管,还有我什么事?要不然就放床底下吧。”

    沈容拿他没办法,当真钻到了床底下,拿着昨日揭盖头的玉如意,把盒子推进了最里面。

    赵念安拿手替他掸了掸头顶的尘埃,心满意足道:“这件事情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放在床底下最安全,你说对不对?”

    沈容骂道:“爱胡闹。”

    赵念安把桌子上一万两叠成豆腐块,塞进沈容的荷包里,说道:“这些给你用,用完了再问我拿。”

    沈容哼笑道:“我还是厚着脸皮问方德子要吧,问你拿,岂不是又要我钻到床底下去。”

    “那有什么关系,下回我来钻就是了。”赵念安着急道,“你问我要,我是你夫人嘛,我肯定照顾好你吃穿用度。”

    沈容被他逗笑了,说道:“还有一事我忘记告诉你,我给了陈氏五千两,跟她说是你孝敬的,你记得不要说漏嘴。”

    赵念安点了点头问:“陈氏温吞,还算和善,只是瞧着战战兢兢的。”

    沈容缓缓说道:“她本性还算敦厚,门户不高,眼界自然也不高,这些都无妨,只是为人没有主见,耳根子又软,任谁都能拿捏她,我给她银子一来是不想亲事办得太寒酸,二来她瞧着也确实有些可怜,像个没脑袋瓜子的墙头草,风一吹就倒,可怜又可气。”

    赵念安哈哈一笑:“你怎么这样,就你会装腔,别人都夸你儒雅,其实属你嘴巴坏,躲在屋子里刻薄人。”

    沈容苦笑道:“我这副模样也只叫你看看,你若是不喜欢,我端着也无妨。”

    赵念安连忙哄他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极了,你不必端着,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我喜欢白日宣淫。”沈容突然将赵念安打横抱起来,笑道,“时辰还早,躺会吧。”

    赵念安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脖子,怯生生哀求道:“我还有些疼呢。”

    沈容忍着笑说:“躺会儿,不弄你。”

    赵念安红着脸蹭了蹭他的脖子,低低应了一声。

    *** ***

    过了酉时,方德子和兆喜才回来,双喜听了信连忙跑去正堂旁的账库,方德子与兆喜寻常在那里落脚休息。

    从后院去账库需要穿过后花园与膳房,双喜沿途闻着喷香的气味,饥肠辘辘进了账库大门。

    方德子满头大汗正坐着休息,兆喜也在喝水,见他揉着肚子进来,打趣他道:“瞧你珠圆玉润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是不干活的模样。”

    双喜气得眼红,咬着嘴唇不出声。

    方德子‘啧’了一声道:“双喜是赤子,你注意着些,没的调侃,非得拿他逗乐子。”

    兆喜仍捂着嘴笑。

    双喜慢吞吞说:“方管事不打紧的,他从小喜欢拿我逗乐子,我都习惯了。”

    兆喜从身后拿出一盒喜饼来,递给他道:“喏,有多的,拿去吃。”

    双喜立马就高兴了,捧着盒子道:“少夫人说,若是有多的,全部拿去偏殿。”

    方德子道:“我送喜饼时,碰上几家府里有客,也是少爷同僚,便多送了几盒,还剩了六盒,你拿不了这么许多,我一会儿叫侍女送去。”

    双喜乖巧应了声,问道:“兆喜,你呢?”

    兆喜眨眨眼道:“我少了一盒,其他都在。”

    双喜气呼呼道:“肯定是拿去送给小桃了,不想着好好伺候少爷少夫人,就知道惦记你的小桃!”

    兆喜气急败坏道:“就你叭叭会说话,那一盒刚不是给你了吗?我能拿送官爷的礼给小桃?”

    双喜愣了愣,挠挠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兆喜瞬间气焰嚣张,得意极了,把双喜好一顿数落。

    方德子看得直摇头,这沈大人的奴才也跟他似的,惯会捉弄人,他道:“我去后头冲把凉换身衣裳,一会儿就来。”

    双喜和兆喜坐在长板凳上说了一会儿话,双喜实在饿得不行,可怜巴巴道:“我先回去了,我肚子饿。”

    “你就知道吃!”

    两人正闹着,熊管家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进来,瞥一眼两人,琢磨了半晌道:“怎么不见方管事和刘青?”

    刘青字写得不错,性格沉稳,为人正直果敢,府邸修缮完成之后,沈容留他下来当了个小管事,如今跟着方德子做事,管些零碎银子。李画儿也愿意留下,沈容遣了她去膳房,平日打打下手也做些糕点,虽辛苦一些,但李画儿本就擅长做茶点,如今又羞于见人,躲在膳房里正合她意。按规矩,进王府做事都得签了卖身契,刘青与李画儿也不例外,沈容给了他们各自五十两,签了卖身契,又另立了契约,让他们随时能拿五十两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如此一来,刘青与李画儿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熊管家来时刘青已经出去了一会儿,今日上午熊管家替马夫来要饲料钱,方德子不在,他不敢擅作主张拨银子,硬着头皮顶了一天,被熊管家劈头盖脸好一顿骂,等兆喜回来后,他与兆喜说了一声,悄悄出府去了西市打听饲料价格。

    兆喜看着熊管家,好笑道:“我是少爷的贴身侍从,不方便出入后院,在这里歇歇罢了,你问我作甚。”

    熊管家厉着眉道:“我怎么不能问?这府里头除了主子我都能问!正好,你们俩都在。”

    两人仰着头看着他。

    熊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两包碎银子,递给他们道:“这是婚宴的赏银,好好拿着。”

    双喜捧了过来,打开一看,张大嘴道:“哇,这么多,我长这么大还没攒过这么多银子呢!这是多少啊?”

    熊管家哼笑道:“少见多怪,二十两罢了,拿了银子好好办差,别躲着偷懒,回头见了方管事与刘青,叫他们来找我拿赏银。”

    双喜点了点脑袋,问道:“熊管家,赏银都发完了吗?”

    熊管家眼神闪了闪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双喜乐呵呵道:“一会儿少爷问起,我不会答。”

    “你这么蠢,怎么让你当上一等侍从的?”熊管家叹道,“自然是都发下去了,发得本大爷胳膊腿疼了大半天。时候不早了,别碍着我休息,赶紧的,叫刘青和方管事来取银子,我可不跟他们似的,拨个银子扭扭捏捏,跟谁要扒他一层皮似的,走了!”

    “熊管家慢走!”双喜转头看兆喜,傻乐道,“他还真把银子发下来了,少爷还以为他要贪污呢,二百多个奴才,发三千赏银,一等侍从能拿二十,这比咱们在侯府多了十倍呢!”

    兆喜眯起眼道:“这老家伙肯定有问题,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双喜想了半天,歪着脑袋说:“没有呀,只有少夫人叫我拿喜饼过去。”

    兆喜正在苦思,一名绿色百褶裙的侍女走了进来,张望道:“听说方管事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双喜笑道:“竹笙姐姐,他在后头呢,你怎么来了?”

    竹笙道:“少夫人派了人去传熊管家话,说这府里头乱糟糟的,不称他心意,要给奴才们立立规矩,叫所有人戌时在正院集合。少爷叫我来看看方管事回来没,若是回来了,叫他赶紧吃口饭,早些去正院清点人数,除侍卫外,一个都不能少。”

    兆喜站起身道:“我去后头告诉方管事,你们先回后院吧,喜饼别忘了。”

    双喜用红绳将喜饼捆在一起,和竹笙一人一半,说说笑笑提着回了后院。

    第69章

    琴嬷嬷带着侍女们收拾赵念安的衣裳饰物,赵念安身边的几个一等侍女都被她打发去了正院做事,只留了几个年岁小的姑娘。姑娘们方十二三岁,伺候赵念安也不过是这几年的时间,寻常也是听吩咐办事,琴嬷嬷问她们话一句也答不上来。

    琴嬷嬷累得腰酸背痛,使唤着侍女搬了椅子给她坐,看着满屋子的箱笼精疲力尽。

    她颤巍巍指着箱笼问:“都是方德子叫抬来的?”

    小侍女怯生生点头,害怕地说:“方管事说少夫人的嫁妆一共二百五十六抬,这里八十四抬是华服及首饰,很快就要入夏,叫我们抓紧收拾了,等收拾好了,还有四十八抬摆设要拿来,王府修缮时按着规制已经添置了许多物件,摆设抬来后,叫嬷嬷选一些给少夫人添上,其他的再抬回库房去,另还有书籍文房四宝二十几抬,方管事说选一些给少爷送去书房。”

    琴嬷嬷摆摆手,打断她的絮叨,皱着眉疲惫问道:“少爷的文房四宝管我什么事?你跟我说得着吗?”

    另一位小侍女攥着手说:“少夫人不想少爷终日待在前院书房,特意吩咐了方管事,书籍和文房四宝拿来后,摆一些在后院的小书房里,请嬷嬷挑选好之后呈给少爷少夫人过目。”

    琴嬷嬷揉了揉腰,哎哟哎哟叫了许多声,小侍女见她如此,小声说道:“要不然咱们叫蕊琴姐姐过来吧,这些东西怎么收拾她都知道。”

    琴嬷嬷眼睛猛地瞪大了,扶着腰站起来道:“不用!不用!我能行!我一定能行!你们殿下可是我奶大的,他喜欢什么我会不知道?我肯定能行!我必须能行!”

    小侍女怯怯提醒道:“嬷嬷,咱们如今该叫少夫人了。”

    琴嬷嬷瞪她道:“就你机灵!赶紧收拾了。”

    小侍女又说:“哎呀,我给忘了,方管事说嫁妆里还有许多布料,稍晚些也都抬过来,请琴嬷嬷选了拿去给少夫人过目,然后去制新衣裳,得赶紧着些,天气热了少夫人没有衣裳穿了。”

    琴嬷嬷抚着胸口,难以置信地问:“隔壁屋子里堆了三百多件儿,这就没衣裳穿了?这嫁妆箱笼里不也添了新衣裳?”

    小侍女小声道:“那也不多呀”

    另一侍女也点头道:“一年四季,每季不到一百件儿,每个颜色也没几件呐”

    琴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哪里还用得着她来拱他铺张浪费,自己就骄奢淫逸顶了天了,还是皇后娘娘高招,不费一兵一卒,费些银子就打发了一位皇子,皇后娘娘真是高明,还是得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办差

    琴嬷嬷喃喃自语道:“只是我这老腰真不行了,我再歇会儿,你们收拾。”

    “嬷嬷,这珊瑚手串放哪儿?”

    “嬷嬷,这衔珠金簪似是女子款式,是不是要给方管事送回去?”

    “嬷嬷,怎么还有耳坠子?真是好看。”

    “嬷嬷,耳挖子这么些个,是不是收一些起来?”

    “嬷嬷”

    “嬷嬷”

    琴嬷嬷欲哭无泪道:“也不知道万贵妃娘娘想不想奴婢,若是想奴婢,回去了也罢”

    正沮丧着,外头跑来一个侍女,张嘴喊道:“嬷嬷!”

    琴嬷嬷一跺脚,懊恼问道:“又怎么了?”

    侍女道:“前头来传话,叫都去正院集合。”

    琴嬷嬷拍了拍胸口:“也好也好,我也歇歇,走,瞧瞧去。”

    *** ***

    赵念安晚膳吃的不多,他午后睡得久了,起来没什么胃口,双喜有眼力劲,自己去膳房端了两碗杏仁豆腐来,又拿了半罐子蜜饯,赵念安看着他胖乎乎的脸蛋,笑说:“蜜饯你吃吧,我不喜欢,我喜欢吃杏仁豆腐。”

    双喜捧着蜜饯罐子,傻笑道:“谢谢少夫人,少爷也喜欢吃杏仁豆腐。”

    赵念安笑眯眯看着沈容,两人交头接耳柔情蜜意,双喜见状捧着半罐子蜜饯往外走,躲在廊檐下吃了两颗,恰碰上从小院出来的琴嬷嬷,琴嬷嬷见他偷吃,一个箭步上前,拧住他的耳朵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吃!”

    双喜害怕地躲,嘴里急急说道:“嬷嬷,少夫人叫我吃的。”

    琴嬷嬷瞪他几眼收了手,恼怒道:“我谅你不敢胡说,臭小子,你记住了,就算是主子赏的,也得拿了回屋子里吃,没规没矩的,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双喜本也是知道的,今日一时没忍住,才悄悄吃了两颗。他连忙点点头,怯懦道:“嬷嬷别生气,我知道了。”

    “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其他人呢?”

    双喜揉了揉耳朵道:“少爷少夫人喜欢清静,无事不喜人在旁,我方从里面出来,其他姐姐去前头打点了,一会儿就过来。”

    “少爷少夫人新婚燕尔自然亲近,只是前院怎么了?怎么好端端要去前院集合?”

    双喜道:“少夫人要给府里奴才立立规矩。”

    “怎么才第一日就立规矩?”琴嬷嬷掩着嘴笑,“到底是咱们二殿下的性子,管他初一十五,该怎么闹就怎么闹。”

    双喜挠挠头,不知道她笑什么。

    琴嬷嬷笑问:“今儿个赏银都拿到了?”

    双喜忙不叠地点头,喜笑颜开道:“拿了二十两呢。”

    琴嬷嬷也笑:“少夫人阔气,我从前在宫里头,赏银也不曾一次拿过这么许多。”

    双喜陪着笑点头。

    琴嬷嬷瞪了瞪眼道:“好了,别抱着个蜜罐子了,赶紧先找地方收起来,晚上回去再慢慢吃。”

    双喜连忙进去了,他小心将蜜罐子摆在黄花梨美人榻下,掸了掸手,心满意足看着那蜜饯罐子。

    沈容见他鬼鬼祟祟,问道:“双喜,你在干什么?”

    双喜高高兴兴地说:“琴嬷嬷叫我把蜜饯罐子放好了,夜里带回屋再吃,我摆在长榻下面,省得被竹笙姐姐瞧见了,抢了去吃。”

    赵念安噗嗤笑了一声。

    沈容小声道:“你瞧他,没头没脑的样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些,贪嘴的很。”

    双喜跑过来说道:“少爷,我瞧着琴嬷嬷人也还好,虽然凶了些,还算讲道,方才以为我偷吃,骂了我几句,我一说她就明白了,还叫我把蜜饯罐子摆摆好,晚上回去慢慢吃。”

    赵念安叹道:“她就是爱折腾,你以后若是犯了错,被她逮住了,说些好话哄哄她,一准就好了。”

    双喜嘿嘿笑道:“奴才知道了。”

    赵念安站起身道:“走吧,琴嬷嬷都等着看热闹了,我得哄她高兴高兴。”

    眼看着就要入夏,白日天长,戌时还不曾夜黑,正院里仍是点了红灯笼,仆役们手里也各自提了一个,将正院照得灯火通明。

    侍从们搬了椅子到院里来,又搬来两张小几,沏了两盏银针绿茶过来。

    除却守门的侍卫,院子里满满当当站了一百来人,赵念安坐下瞧了,人倒是也不多,听说相府里头也有六七十仆从,他这王府比相府大了两倍有余,只多一倍人罢了。

    他白日里去相府喝儿媳妇茶时穿了喜庆的朱红色衣袍,午后起来特意换了一身绀蓝色的,显得沉稳持重些,倒是沈容仍旧穿着敬茶时那身赤红镶玉色的宽袖束腰长袍,懒洋洋坐在椅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念安环顾一周,捧着茶喝了两口,问方德子道:“人齐了吗?”

    方德子弓着腰回道:“刘青去了东市,兆喜去找他,还不曾回来,估摸着也快到了。”

    赵念安点点头,熊管事笑吟吟过来,问道:“少夫人,何事劳师动众,叫了大家过来,您有事儿吩咐下去,自有奴才们代劳。”

    赵念安还未说话,琴嬷嬷上前一步怒斥道:“我们少夫人想叫来就叫来,要你多嘴多舌,管我们少夫人的事儿?!”

    赵念安吓了一跳,他还没发作呢,琴嬷嬷就紧赶着拱火来了。

    赵念安睨她一眼道:“嬷嬷,你管内院辛苦,但熊管家才是管家,你对他多少客气些。”

    “奴婢遵命。”琴嬷嬷朝熊管家翻了个白眼,扭着身体去了一旁。

    赵念安又喝了口茶,垂着眼道:“把你们叫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府里头的奴才我看着都眼生,叫来瞧瞧罢了。”他问熊管家道:“人手还够吗?”

    熊管家笑道:“原沛国公府里留下了二十几个奴才,加上宫里来的七十几人,奴才又听吩咐从外头买了四十人,连奴才在内一共一百四十人,只是仍有些紧张,若是少夫人同意,奴才还想再买五十人。”

    赵念安侧头问沈容道:“相府里多少奴才?”

    沈容道:“相府连着护卫有小七十人。”

    赵念安故作恍然道:“咱们一百四十人那也不少了,外头还有侍卫一百人呢。”

    “哎哟那怎么一样。”熊管家痛心疾首道,“咱们这正院与正堂加起来,就能顶上一整个相府,这次喜宴若不是宫里派了几百号人下来帮忙,就咱们这一丁点人,哪里忙得过来,您瞧这院子,光清扫,就清扫了一整日,少夫人的开府宴与喜宴都有宫里帮忙,以后就得咱们自己来了,这怎么忙得过来。”

    赵念安板着脸道:“人手不够你早说,非要等我问,还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用余光看了眼方德子,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十人,应该够了。”

    “那日后赏银三千两可就不够了。”沈容笑吟吟道,“今日赏银都发下去了吗?”

    熊管家忙不叠地点头:“发了,都发了,多了二十两,奴才给还到库房去了。”

    “确实如此,刘青的我也帮他领了,余下二十两熊管家也送回来了。”方德子朝人群吼了一声道,“少爷少夫人赏了银子,你们既都拿了,以后就好好干活,别想着偷奸耍滑,我们少爷少夫人是赏罚分明的主子爷!”

    沈容随手叫了个人上来,问道:“都拿到了吗?”

    那侍从垂着头道:“奴才拿到了。”

    沈容问:“拿了多少?”

    侍从回道:“拿了一两银子。”

    熊管家连忙说道:“咱们府里从上到下,侍从仆役都按阶发了,不同等阶的赏银不同。”

    沈容颔首道:“也是应该的,你方才说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回道:“五十人。”

    沈容笑了笑,对双喜道:“夫人干坐着无聊,你去拿些果子花生来给他打发打发时间。”

    熊管家心中纳闷,这是什么意思,眼瞅着还得消磨大半晌工夫?

    第70章

    赵念安装装样子唬唬人还行,真要叫他办点正事他捯饬不清,戴震科那本账他算了一个多月才弄明白,还得谢工需库那老侍郎手把手教了他好几天。

    自他开府以来,方德子管账房,从前在宫里,方德子管他衣食起居,但是不管真金白银,每月从内务府领份例,不够再去拿,内务府对万贵妃还紧着些,对赵念安却爽快得很,这殿下从小就不好拿捏,万贵妃身居高位还知道隐忍,他却蛮横,半点不如意就去圣上与皇后跟前告状,圣上与皇后都宠他,内务府向来趋炎附势,哪里敢得罪这位主子,好东西都巴巴给他送去,赵念安手里的真金白银除了拿来打赏奴才,半点用都没有。

    开了府之后,方德子也愁,他哪里会管账,他原本是御前侍卫,家中突逢变故,至此不想再舞刀弄剑,圣上体谅他孤苦,调了他去当侍从,他也不曾当过侍从,也是跟着宫里的老人们学了许多年,才有了如今这一套伺候人的本事,好不容易得心应手,又叫他来当账房,今日这个来问他支银子,明日那个来问他支银子,每日里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要担心后院那些侍女侍从们伺候赵念安不尽心。

    沈容如今是林户院院史,手里管着国库,方德子想他怎么着也比自己能耐,再不济也能在林户院请个厉害的老师傅来指点指点。方德子两月前找了沈容,不耻下问,沈容问他拿了账簿,过了两日还给他,只叫他无论谁来支银子,皆拖着,拖不住了就支给他们,一笔笔记上就是了,其他日后再说。这阵子王府里忙翻了天,方德子自然也忙,所当然有了借口拖着银子,但最后也都给了,昨日掐着算了算,两月里一共支出去十多万两银子,大多都是熊管家亲自领了去,方德子虽有些咋舌,却也能释怀,近来又是开府又是成亲,要花银子的地方自然许多,也算不上太离谱。

    这两月王府里乱糟糟的,熊管事深谙此道,知道什么时候是捞油水的好时机,越是混乱越是行事方便,尤其那方德子,虽是宫里侍从首领,却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跟着主子吃惯山珍海味,穿惯绫罗绸缎,哪里知道马饲料多少银子,菜钱多少银子,更别论那些杂七杂八他听都不曾听说过的花销,问他支银子,虽然拖沓扭捏却也都给了,说穿了方德子不过是个喜欢摆架子的软耳朵,银子上的事情处处要去问主子,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主子又能知道什么,这万八千两的银子哪里会放在眼里。

    双喜拿了些零嘴来,沈容也不闲着,拿了两个核桃,放在一起敲碎了,剥了核桃肉给赵念安吃。

    众人在旁静静候着,沈容抬了抬头道:“我又忘了,你说要买多少人?”

    熊管家堆着笑道:“回少爷,五十人。”

    “五十人。”沈容环顾一圈,问道,“俞得水俞管事在不在?”

    人群中,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叟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老叟作揖道:“少爷,俞得水在此。”

    赵念安吃着核桃肉问道:“你是谁?”

    俞得水回道:“回少夫人,奴才俞得水是从前卫国公府的管家,这是奴才儿子俞欢牛。”

    沈容对赵念安道:“之前我在典司院任职,来修缮府邸,是俞管事帮着忙里忙外,这府里头他最熟悉,卫国公过世后,府邸空置着,也是他打。”

    赵念安点了点头道:“俞管事看着精神不错啊,也是个老管家了。”

    俞得水忙道:“奴才不敢托大,从前国公爷在时,是奴才父亲任管家,奴才只是帮着打打下手,只最后几年,承蒙国公爷看得起,奴才方做了几年管家。”

    赵念安点点头,没说什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对双喜道:“茶凉了,再续一杯。”

    熊管家笑道:“俞管事如今年事已高,奴才吩咐他管着西角门与戏楼子,算是个闲差。”

    “卫国公从前爱听戏,如今清闲了,咱们也叫几个戏班子唱唱。”赵念安笑道,“俞管事看着老当益壮,也忙活忙活。”

    俞得水笑吟吟道:“那敢情好,若是少夫人想听戏,奴才找相熟的戏班子过来唱几出,除了戏班子,还有几个杂耍班子,有几出戏也排得顶好。”

    赵念安抿着笑点了点头。

    沈容道:“俞管事,你对这府邸熟悉,我想问问,卫国公在时,这府里头有几个奴才?”

    俞得水认真答道:“不算侍卫,多的时候八九十人,少的时候六七十人。”

    熊管家面色浑然一变,俞得水没叫他太为难,主动解释道:“国公爷喜静,平日里不常与人走动,叫了戏班子来也只是自己个儿听,并不宴客,又无甚公务,不大来前院走动,故也不需太多人伺候。”

    熊管家陪着笑点头。

    沈容颔首道:“那我再问问,国公府上若是办喜事,通常赏多少银子下去?”

    熊管家面色倏变,暗道不好,却见沈容只是温温笑着,赵念安亦是一脸茫然模样,勉强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下听。

    俞得水思忖半晌道:“寻常年节里,赏银从半贯钱到二两银子不等,国公爷六十岁寿宴时,发了三倍,奴才当时任管事,拿了四两半银子。”

    沈容笑问:“你今日拿了多少赏银?”

    俞得水不敢欺瞒,惭愧道:“奴才拿了十五两,奴儿儿子任小管事,拿了十两。”

    熊管家谄媚笑道:“国公爷清俭,咱们王府不同,比国公府高一阶,少爷少夫人成亲又是大喜,自是要多发一些的。”

    沈容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自然,我夫人高低是个王爷,总不能叫人小看了去。”

    熊管家连连称是。

    沈容又说:“即是如此,你告诉我,管事、小管事、侍卫、嬷嬷、仆役都各发了多少?”

    熊管事含着笑道:“也不光是按等阶发的,也得看干活卖不卖力,劳苦功高的自然多发一些,像这次喜宴,宫里虽派了御厨来,但咱们府里的膳房也出力不少,不比其他管事轻松,自然要多发一些。”

    膳房的管事站在人群里陪着笑点头。

    沈容放下手里核桃,站起身道:“如此也简单,所有人排着队一个个上前,报名字,报等阶,报今日拿了多少赏银。”

    熊管家脚一软,堪堪站住,嘴角抽出些笑来,干巴巴道:“少爷无需麻烦,奴才列了单子写清了给您送过去就是了。”

    沈容一声冷笑,问道:“你蔑了多少银子,自己说!”

    熊管家如今终于是明白了,少夫人与方德子是傻的,但这相府里出来的少爷却是个精明的。

    他深吸口气,挤了挤眼睛,死死咬着牙道:“奴才拿了一百两,其他都发下去了,是拿得多了些,但是奴才是管家,比他们多拿些也是应该的。”

    沈容对双喜道:“把万常青叫进来。”

    双喜领了吩咐去了,此处就靠着正门,万常青听了好一会儿热闹,见双喜过来,麻溜地进了正院,他与沈容年岁相近,故也亲近些,所以北远侯派了他来当小统领。

    他走进正院脱口就喊:“表哥表嫂。”

    赵念安笑眯眯的,捧着茶喝了一口。

    沈容道:“你来说给熊管家听听。”

    万常青道:“我午后拿着你的腰牌亲自去了钱庄,找了钱庄掌柜来问,他得知我是林户院派去的,不敢隐瞒,与我说,熊管家拿着银票去兑了碎银子,只兑了一千两。申时二刻的时候,熊管家派人找了我,给了我一千两银票,叫我分给兄弟们当赏钱。”

    熊管家浑身发寒,惊恐地看着沈容。

    沈容道:“我给了你三千两整银,你只兑了一千,拿了一千给侍卫,另有一千你不曾拿去兑碎银子,你难不成想告诉我,你自己手里有一千两碎银子?”

    万常青一脚踹在他膝窝里,骂道:“还敢站着说话!”

    熊管家怯怯缩缩跪在地上说:“是奴才蔑了一千,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了,求主子们看在奴才是初犯,饶了奴才吧!”

    “你是初犯?”沈容冷眸道,“方德子,去账房拿账簿来。”

    方德子连忙去了。

    沈容坐回椅子里喝了盏茶,等方德子将账簿拿来,他一边翻看一边说道:“夫人的嫁妆是内务府备的,酒席与喜饼喜果也是内务府支银子办的,其他上至廊檐上的红绸布,下至你们手里的红灯笼,哪怕是写字的红纸都是典司院支了银子买的,你竟敢借着喜宴的名头从账库里支走大几万两,谁给你的胆子!”

    熊管家哭丧着脸道:“少爷错怪奴才了,虽是典司院与内务府协办,可待客用的茶叶,写字用的笔墨,还有夜里点的烛火,这些细细碎碎的银子都是咱们自己出,比平日里多用了好几十倍,奴才当真没有从中捞油水啊。”

    他突然看向赵念安,跪在地上向他爬去,嘴里求饶道:“少夫人心善,少夫人相信奴才当真没有贪府里银子。”

    赵念安拧着眉道:“别的我不说你,就这府里你就管得乱七八糟的,我日日同你说膳房饭菜不好吃,你日日听不进去,到底是你的耳朵聋了,还是我说话不清楚?还有你明知我终日待在后院,你买的杂役全是男子,搬搬抬抬那些活非得叫侍女们去做,滚远点,别脏了我的鞋!”

    方德子立刻上前,一把擒住熊管家往后拖。

    琴嬷嬷连忙上来拱火道:“就是,银子都给你了,也不知道多买些姑娘赤子回来,外头这么多侍卫,里头你还买这么多男子,府里姑娘赤子们进进出出多不方便?一看就是买男子油水更足!少夫人,依奴才看,这样的刁奴应当杀了泄愤!”

    赵念安不耐烦道:“你一边去,别来拱火!”

    琴嬷嬷‘哼’了一声,扭扭捏捏退下了。

    熊管家这就有嘴说不清了,后院分明是琴嬷嬷在管,是她把侍女们都调远了,人手配置的乱七八糟,他是管家寻常也不能去后院,哪里知道什么搬搬抬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