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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侯府办亲事没有典司院与内务府帮衬,凡事都要自己操持,侯夫人也是第一次当婆婆,忙得可谓焦头烂额,万常宁每日无事就催她,他担心横生枝节,想尽早把宋言娶回家。

    侯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叫他去把沈容请来写婚书,到底是探花郎,字又写得好,婚书必得要他写。

    沈容磨磨蹭蹭来了,还带了赵念安一起。

    写婚书有考究,喜娘已经算好了生辰八字,写了样式,只需沈容跟着誊抄一遍,他拿了笔墨去偏阁写,赵念安坐在他旁边一眼不眨盯着他。

    兰儿抱着鞠球从外面跑进来,在偏阁里窜来窜去,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爬到沈容怀里坐好。

    沈容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写字。

    万常宁气得咣火:“你这样写得好吗?大老远跑来糊弄我?”

    沈容被他烦得直叹气,把兰儿塞进赵念安怀里,端正坐姿摆出了一副老夫子的架势。

    万常宁突然说道:“要不然你把请柬也写了吧。”

    沈容将婚书晾干,小心翼翼卷起来,叹气道:“表兄你饶了我吧,我听舅父说想摆够三天喜宴,这请柬还不得请十几位老先生一起写?”

    万常宁似笑非笑点了点头,又说:“昨日内务府派人来问我们哪一日去下定,说是皇太后有懿旨,等下了定再去传,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我看那管事笑盈盈的,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半晌才说:“皇祖母要给宋言添妆,备了三十二抬箱笼的嫁妆,等你下定那日就抬进沛国公府。”

    万常宁忽然笑了起来,如今外面仍有些风言风语说得不堪入目,如今皇太后给宋言添妆,有她老人家的支持,这桩亲事自然更体面,沛国公府也会更有底气。

    自不必说,万常宁看也知道是赵念安去请的恩典,他哈哈笑了一下说:“念安,你比我这表弟靠谱多了,叫他写个请柬子推三阻四的。”

    沈容无奈笑道:“好了,婚书也写完了,还有什么事情,任凭表兄差遣。”

    “行了,你们自己随意,我拿婚书去给母亲过目。”

    万常宁原本担心来不及赶在年前把宋言迎进门,细问之下才知道侯夫人已经悄悄筹备了好几个月,院子重新修缮过,成亲用的大件也都采买了,只差一些琐碎的东西需要准备,万常宁这才知道又是他好表弟搞的鬼,成日里端的正经,嘴里全是鬼话。

    喜宴前夕,侯府从安王府借了几十人去帮忙,双喜也跟着回了侯府,自他那日挨了打之后,赵念安为补偿他,赏了他许多东西,吃的玩的全部都有,他带了一些回侯府,给他弟弟千喜,他弟弟如今才三四岁,还不必去伺候主子,寻常就在院子里自己玩儿,赵念安在侯府看见过他几次,长得又白又胖,傻乎乎的可爱极了。沈容与他说,双喜小时候就长这样,圆头圆脑人见人爱,兆喜虽总是戏弄他,但多半是从小时候就喜欢他,好吃的都留给双喜,脏活苦活自己抢着干,再过两年等双喜再大一些,若是不许给兆喜,恐怕得跟沈容急眼。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迎亲日这一天,因着沈容要陪万常宁接亲,他与赵念安天没亮就来了侯府,沈容被喜娘拉去迎亲的队伍里交代吩咐,赵念安由双喜伺候着去偏厅里坐坐,稍晚些宾客来了,偏厅里就热闹了。

    侯夫人拨空来了一趟,笑吟吟对赵念安道:“你今日只管坐着喝茶吃酒看热闹,有事吩咐双喜,等晚上咱们去闹洞房。”

    赵念安无不答应。

    双喜去厨房端了汤圆给他吃,不多时北远侯两位庶女也来了偏厅,她们年纪还小,只十三四岁,侯夫人平日里对她们教养严格,寻常不许她们抛头露面,但今日是小侯爷大婚,妹妹们自然也要凑热闹,侯夫人嘱咐了她们许多,妹妹们也都持重,拿纨扇挡着脸,一脸青涩地坐在角落里。

    兰儿还没睡醒,迷迷瞪瞪被嬷嬷抱着来了正堂,赵念安喂她吃了个汤圆,兰儿吃着汤圆喊了声表嫂,又跑去两位姐姐那里撒娇。

    赵念安托着腮看着她们,两位妹妹头上的发簪他似是见过,他归宁日后来侯府,叫方德子把女子物件都找出来备礼,里面就有这两枚发簪,侯夫人对庶女虽严格,但想必也是疼爱的,所以侯爷的孩子们才能那般相处融洽。

    赵念安又想起沈相刻薄沈容的样子,一时间心酸极了,他与沈容相识两年,他那么的喜欢沈容,从前还不了解自己心意的时候,就不舍得他受半点委屈,他眼巴巴地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沈容面前,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皇子身份成为赤子,他这般喜欢的人,却叫沈怀荫给欺辱了二十年,每每想起他那副尖酸刻薄又自以为是的嘴脸,赵念安心里就难过极了,恨不得担了所有恶名亲手掌他的嘴。

    赵念安稳了稳心神,吃完汤圆,转头问妹妹们:“你们饿不饿?”

    妹妹们摇头,怯怯说道:“我们吃了过来的。”

    兰儿忙说:“我、我、我饿。”

    嬷嬷正端着食盘过来,闻言笑说:“这不来了。”

    兰儿蹲坐在椅子里,趴着自己吃汤圆,嬷嬷见她姿态不雅,讪笑道:“表夫人见笑了。”

    赵念安笑笑不说话,侯夫人与他说过,侯府里的孩子,小时候都放纵些,任他们撒泼玩闹,稍大些懂事了才立规矩,这样才松弛有度,不至过于严苛。

    未免兰儿不安分到处跑,嬷嬷把她寻常玩的拨浪鼓布老虎各种小玩意拿了一些过来,哄着她在位置上坐好。

    迎亲的队伍快出发了,姑娘们坐着不能离开,赵念安无妨,他与双喜一起去了正门看热闹,沈容坐在高头大马上,转头恰好瞟见了赵念安,临出发前朝他笑了一下。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半晌,对双喜道:“万常宁真是个大傻子,叫沈容一道去迎亲,人家都不稀罕瞧他这个新郎官,走吧,咱们回去吧。”

    两人走回偏厅,里头多了些人,陈夫人也带着沈禾来了,只是身边不见沈莲身影,陈夫人似是知道他疑惑,微微笑着说:“相爷与康儿去了正堂,莲儿今日身体不适没有来。”

    赵念安纳闷道:“沈康身体好了?”

    陈夫人笑容尴尬点了点头,沈康今日本是不愿来的,可老夫人非叫他来,他也只能厚着脸皮过来,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旁人不知详情,他若是不来,更显得他做贼心虚,且他们如今有了相中的人家,更该多些机会去露脸,畏头畏脑反而错失良机。

    沈禾温温坐在椅子里,目光垂涎看着兰儿手里的拨浪鼓,兰儿瞅见她的目光,特意用力摇了两下拨浪鼓,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沈禾看得目不转睛,兰儿哈哈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拨浪鼓递出去,大方道:“给、给你玩儿。”

    沈禾仰头看向陈夫人。

    陈夫人颇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沈禾后背:“你乖些,别闹腾。”

    赵念安见她拘束,笑说:“兰儿性格似侯爷,爽朗大方,不要紧的,让她们玩儿吧。”

    陈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叫她与兰儿好好玩。这些东西寻常人家也都买得起,可是他们沈禾却没有几样,每每她给沈禾买了东西,相爷总是要问她是否也给莲儿买了,她有苦说不出,且不说这些东西沈莲是否看得上眼,便是她们年龄上也差了五岁,像拨浪鼓这些也不是莲儿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她总感觉自己在相府里做什么都是多做多错,凡事都收敛着不做,反而还少些骂。

    侯夫人今日喜气,时不时过来偏厅看一下,与女眷们说笑几句转眼又去了别的地方。

    赵念安拿了几块茶点吃,侯夫人今日交代他,帮忙看着两位妹妹,若是有七嘴八舌的婆婆婶婶来调戏她们,一定拦着她们,于是他今日一直坐在位置上不动,把侯府两位妹妹掩在角落里。

    双喜蹲在地上,小声问道:“少夫人,你要不要吃喜蛋,奴才给您拿一个。”

    赵念安笑:“不吃了,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双喜憨憨笑了两声。

    赵念安拿绢帕包了几块糕点,递给他道:“左右这里还有人伺候,你去歇歇吧。”

    双喜难为情极了,红着脸离开偏厅。

    赵念安转头问侯府两位妹妹:“你们真的不吃糕点?没人瞧见,吃一块吧。”

    妹妹们笑眯眯,悄悄拿了一块,用纨扇挡着吃。

    赵念安正看着,耳边传来一阵爽脆的笑声,他回头看去,却是睿王妃走进了偏厅,身后还跟着一脸苦相的贾千怡。

    睿王妃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赵念安,双眼发亮道:“这不是安亲王吗?”

    赵念安干巴巴笑了笑。

    今日果然是有七嘴八舌的婶娘。

    第92章

    睿王妃款款走到赵念安身旁坐下,悠悠问道:“你表妹倩儿怎么没来?”

    赵念安知她有心揶揄,姨夫一家与北远侯府向来无交情,便是要请也不是第一日。

    赵念安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捧起茶盏道:“今日茶水好吃,睿王妃若是嘴巴闲,多喝一点解解渴。”

    睿王妃半点不恼,她瞥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庶女贾千怡,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问道:“你与沈容成亲也有大半年,日子过得如何?”

    赵念安蓦地看向她,微微敛起眉说:“问这作甚?我与沈容自然是好的。”

    睿王妃含笑道:“从前在七夕宴上见过他一次,瞧着木讷讷的,那日我去你府上吃喜宴,坐在那偏茶厅里,幽幽看不真切,似是见他风流潇洒,红光满面,全然没有读书人呆傻的模样,你与他真乃一对璧人,叫人羡煞无比。”

    赵念安勾起唇角,眼底多了些羞赧的笑意。

    睿王妃话锋一转问道:“他还有位庶兄名叫沈康,你对他可有了解?”

    赵念安茫然了半晌,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看着睿王妃,这沈康行径荒诞又刁钻,竟还有人相中了他?

    睿王妃远远望着贾千怡,嘴角含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哎,你到底是年轻不懂事,这男儿郎少年轻狂也未必是坏事,沈康重情重义,这般好男儿如今也已经难寻,你们沈容如此,沈康是他兄弟,自然差不多哪里去。”

    赵念安不敢随口乱说,只敷衍道:“我们沈容自然是好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沈康我与他不熟悉,到底我也是赤子,平白不与他说话。”

    睿王妃掩着面笑:“那倒也是。”

    赵念安撩起宽袖,指着角落里穿一袭浅蓝色大袖裙的夫人说:“那是相爷的夫人陈氏,那两个孩子腼腆的是相爷嫡女沈禾,活泼的是北远侯嫡女兰儿。”

    睿王妃不曾立刻过去,只远远打量着陈氏母女,两人都瞧着温温懦懦的样子,应是好相与的,沈容自不必打听,知道他的谁不夸他几句,这相府孩子教导的好,想必沈康也是如此。

    论家世,他们睿王府自然高高压过相府一头,只是相府如今有安亲王这个大靠山,安亲王虽无权势,却有圣宠,仔细盘算下来他们千怡与沈康倒也般配,论品行,沈康虽少些自持,多些情不自禁,但到底也只是一桩空穴来风的笑谈,就算没有宋言,日后也会有其他姨娘,且相爷夫妇性格温善,他们千怡骄矜,公婆若是强势,日后肯定要吃苦头。

    睿王妃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桩尽善尽美的好姻缘,她这个嫡母如此也算周到,没有半点对不起贾千怡的地方。

    睿王妃稍坐一会儿就去了陈氏身旁与她搭话,赵念安抬眼看向贾千怡,只见她紧紧攥着帕子,似是要抠破了一般,脸上却依旧紧紧绷着,不漏半点怒气。

    如今已是初冬,才下过一场雪,空气里还残留着凉意,青色的镂花槛窗悄悄被推开,露出窗外腊梅蕊红的梢,赵北辰半个脑袋从窗外缓缓升起,偏厅内有人叫了一声,嬷嬷连忙过去,挡着窗户笑:“里头都是姑娘家,贵人不能偷看。”

    嬷嬷拢了窗,赵北辰的清脆的声音飘了进来,“赵念安,出来陪我说说话,快点。”

    赵念安叫了嬷嬷过来,吩咐她照看好侯府的妹妹们,独自出了偏茶厅,跟着赵北辰四处溜达。

    赵北辰问:“今天有没有乐子看?”

    赵念安答非所问道:“你最近怎么不去盯着太子哥哥较劲?”

    赵北辰不自在道:“原也不是争一时之长,平白无事与他较劲,倒显得我找茬,再有他最近春风得意,脑子跟开了光似的,好用得很,我姑且不去惹他,山不转水转,总有机会叫他好看!”

    赵北辰心气高,自小眼里容不下其他人比他本事,也不服气太子因为中宫所出就当了太子,时常与他较高短,赵念安不知里面门门道道的细节,也不去管他,叫了他去花园走走。

    沈容原本的小院重新修葺过,格局却并未大变,池塘与拱桥还在,喜娘与侍女们忙进忙出正在备新房,赵念安带着赵北辰踏上那顶拱桥,站在桥顶上望着远处风景。凉薄的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丝桂花香气,再过一阵子桂花就彻底落了,安王府里也种了许多桂花树,秋季里沈容与他一道捡了许多桂花,说是要去酿酒,一晃又已数月,从前觉得日子苦闷,总是过得很慢,如今春去秋来却像是做梦似的。

    赵北辰时常穿釉蓝色的衣裳,衣着打扮都沉静,虽与赵念安同岁,却比他显得成熟,只偶尔露出一些少年的顽劣气,他仰目看着天边,突然问道:“沈相刻薄你了不曾?”

    赵念安心念一动,转头看着他。

    赵北辰目光沉沉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儿时难得出宫去他家吃酒,沈容落进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他二话不说先将他一顿打,跪着求父皇饶恕,我倒是不知道孩子落了水不先请郎中,却是一顿打。”

    赵念安倏地红了眼眶,嗫嚅道:“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况且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清楚?”

    赵北辰阴沉一笑道:“我自然记得清楚,我当时吓坏了,还以为他要被打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我从小不如你听话爱撒娇,也时常闯祸,可父皇从来不曾对我动过真格,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落了水还要被狠狠打一顿。”

    “沈容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赵念安垂着眼道,“我只知他自小受了许多苦,却不知这件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念安,今日沈容待你好,也难保他将来不会变成沈怀荫这般模样。”赵北辰转过身定定看着他道,“倘若有一日你为他所欺,无需半点忍耐,你是我兄长,我自会为你讨公道。”

    赵念安含笑看着他,半晌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有一句,外甥像舅!”

    赵北辰挑眉:“但愿如此吧。”

    *** ***

    双喜吃块糕点喝口茶的工夫赵念安就不见了,他着急地四处询问,好在侯府的奴才们都识得赵念安,知道他与人往新房去了。

    双喜连忙跑去,他从抄手游廊穿过,走至尽头,隐隐在花园的一颗银杏树下见到沈康身影。

    双喜吓了一跳,昔日的巴掌印似乎又回到了脸上,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吓得不敢往前走,怯怯站在原地进退不是。半晌脚步颤抖着躲去游廊背后,窝着身体蹲在地上,准备待他们离开再出来。

    双喜隐约间听见他们说话,提到了结亲,他顿时心跳如鼓,慢吞吞直起身体,扒着花窗,从缝隙里往外看。

    游廊上载来侍女们嬉嬉笑笑的声音,沈康神情紧张从银杏树下走出来,抿着唇维持着镇静往回走。

    双喜蹲回地上半天没敢动,他再也不敢抬头去看,抱着膝盖把身体蜷缩在一起,直到游廊上再无动静,他方爬起来,捡了几片枫叶叶子,掩着脸往回走。

    彼时赵念安已经回了偏茶厅,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万常宁正在背宋言入门,众人都去看热闹,沈容从迎亲队伍里退出来,穿过人群用两只手把赵念安搂在怀里,笑骂道:“这四处都是人,还挤着看热闹。”

    赵北辰斜眼瞟他,打趣道:“你这兄夫也太紧张了,又不是玉做的,还怕磕着碰着。”

    沈容温温含笑,越发搂紧了赵念安,甚至扬开宽袖微微掩住他的脸,只露了眼睛让他看热闹。

    他的心肝宝贝比玉还娇贵,怎么不得珍护着?

    万常宁迎了亲去拜堂,众人又往正堂挪动,双喜这才回来,目光讷讷回到人群里。

    沈容成婚时迎亲在下午,吃了席就能闹洞房,万常宁是上午,中午和晚上要吃两顿席,北远侯府是牟足了劲要把婚事办体面,朝中能叫得出名字的都请了来,五服外的亲戚也都叫来,军营里的兄弟和乡亲百姓在后面两天,总之要连着热闹上整整三天。

    侯夫人安排沈容与赵念安一道去坐主桌,沛国公与北远侯已经喝上了,两人一口一个亲家公,彼此好不热情,正堂里摆的几桌坐的都是朝廷勋贵,他们来敬酒,万常宁两杯并成一杯喝,爽快地往肚子里灌,自己喝痛快了又去灌沈容,沈容连喝了几杯,禁不住他的酒疯,笑说:“表兄糊涂了,快去敬你大舅兄,把他灌醉了,晚上就不拦你洞房了。”

    沛国公世子性格温吞,闻言大惊失色,被万常宁架着喝了好几杯,若不是北远侯拦着,万常宁当真是要把他灌醉。

    众人哈哈大笑,万常宁消停了一会儿,坐在椅子里对沈容说:“你少喝点,晚上吟诗作对都靠你了,舞刀弄枪我来。”

    北远侯笑骂道:“哪门子的刀枪,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这混小子。”

    万常宁乐了一下,又拿着酒杯站起来,对沛国公道:“岳父,小婿敬你一杯。”

    第93章

    众人以为万常宁高兴过了头耍酒疯,其实他贼精得很,知道会被灌酒,自己把自己灌了,中午喝痛快了,下午睡一觉醒醒酒,晚上一口不肯喝,借口头痛,以茶代酒敬了几杯,旁人见他中午那架势,也都放过了他。

    沈容在侯府待了一整天,亲自把万常宁送进洞房,万常宁才肯放他离开。

    侯夫人原本要留他们住一晚,可侯府里实在乱糟糟,便叫他们回去后多睡一会儿,明后两日睡舒服了再来吃席。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已经近子时,沈容哈欠连连,赵念安已经睡着了,沈容打横抱着他小心翼翼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沈容抱着赵念安坐在马车地垫上,后背靠着横侧椅凳,像去年年初在江南赶路时一般。

    一通折腾下来,赵念安已经醒了,他犹然靠在沈容怀里不起身,沈容怕他着凉,紧紧搂着他,又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问道:“冷不冷?”

    赵念安抱着他的腰身蹭了蹭他的胸膛,闷闷说道:“你小时候落水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沈容面色微怔,他温润笑了笑,撩起赵念安的下巴,俯身去亲他,亲了半晌才说:“从小到大这么多事情,哪能一一都与你说,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赵念安并不再问,又靠回他的胸口,淡淡说道:“睿王府似是相中了沈康,要把庶女嫁给他。”

    沈容琢磨道:“贾千怡虽是庶女,但睿王只她一个女儿,对她也算娇宠,若是不清楚咱们府里情况,端这么看起来,两人也算门当户对。沈康有官位在身,若是睿王愿意扶持,将来也未必不成气候。”

    赵念安道:“我瞧贾千怡今日一脸疲态,似乎是不愿意,手帕都拧烂了,睿王妃倒是一副欢天喜地,已经去与陈氏热络了,你说睿王妃怎么突然想到了沈康?也是莫名其妙。”

    沈容笑了笑,叹道:“那日寿宴上闹了事,镇国公与振威大将军这两门自然是断了,镇国公本也没有这个意愿,他的嫡孙女何其贵重,哪里轮得到相府庶子,便是我也够不上。”沈容突然低下头目光盈盈看着赵念安,笑说:“你嫁我更是远远低嫁了。”

    “说这个做什么,又拿我打趣。”赵念安好笑道,“你继续说。”

    沈容缓缓又说:“振威大将军如今还未封爵,但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别看他平日里嚣张跋扈,其实他心思很细腻,眼光也毒辣,他当场不给祖母颜面,也是为着把关系撇清楚,免得以后有人旧事重提,他那日在现场,瓜田李下说不清,顺道也把后路断了,今后再不会与相府相看。”

    赵念安点了点头继续听他说。

    沈容道:“那日之后过了月余,我听说祖母备了份厚礼送去了睿王府,说的是那日寿宴匆忙,款待不周,未来得及备回礼,如今来补上。这都是相看的门道,睿王妃懂她的意思,若是有意就借着机会,相互走动走动,若是无意收了礼也就罢了,今后再有喜宴寿宴的再回请。”

    赵念安沉吟道:“过了这么久才去送,想必是祖母已经想好了,认定了是睿王家。”

    沈容道:“一来也是沈康正在养身体,总得等他好了才方便走动,二来过了月余那些闲言碎语也都消停了,如此时机才最好。睿王妃只生了一个嫡子,一门心思想为他相一门好亲事,庶子庶女的婚事不在她眼里,倒是睿王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疼爱有加,如此这门亲事睿王妃一定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睿王作何感想。”

    马车到了安王府前,兆喜跳下车支了伞铤把轿凳拿出来,双喜去撩帘子,请少爷少夫人下车。

    沈容先下马车,想起睿王妃那张口无遮拦的嘴,笑说:“若是相府与睿王府结亲,往后倒是有热闹看了。”

    “结亲?”双喜突然出声道,“少爷,您说谁结亲?”

    兆喜哈哈笑了一声,打趣他道:“难不成你也想结亲?你口袋里有几个铜板也想结亲,攒下的银子都买肉吃吧。”

    双喜涨红了脸,呐呐道:“我、我,府里头有肉吃!”

    沈容笑而不语,睨了兆喜一眼。

    双喜扁了扁嘴,不会兆喜的戏弄,等沈容牵了赵念安下马,方才走近了小声说道:“少爷,我今日见到沈康与人鬼鬼祟祟在树下说话,提到了什么结亲,一见人过来他便紧张躲开了去。”

    沈容怔了怔,忙问:“看清楚了吗?”

    双喜用力点头:“看清楚了,沈康打我脸,我哪会连他都不认识?”

    沈容道:“我是问你,你看清楚对方是谁了吗?”

    双喜挠头抓耳半晌,摇着脑袋道:“那人躲在树下看不真切,似是鸦青色的衣裳,只露了个袖子,却看不清是谁。”

    兆喜走近了骂道:“你是不是傻?这听来有什么用?”

    双喜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傻!”

    兆喜冷哼道:“我看你也不聪明,都在跟前了,也不过去好好看一眼。”

    两人说着又开始斗嘴,沈容不他们,与赵念安一并进府。

    赵念安道:“鸦青色的衣裳今日倒是有许多宾客穿,睿王世子穿得也是鸦青色衣裳。”

    “本来与人说话倒也没什么,他却闪烁,反而显得不可告人。”沈容道,“不必管他,整日折腾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 ***

    宋言嫁入侯府不多时,侯夫人就领着他教他管家,与他说,日后慢慢都交给他,她只管教养孩子们,等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万常宁外头的相好给了重金打发,也都好好替他们安置了后路。至于今后万常宁是否要纳妾,且由万常宁与宋言自己说了算,若是有好的纳进门,按着规矩生了孩子抱给宋言养,当嫡子日后继承家业,若是他们一心一意,侯夫人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只等日后万常宁几个弟弟有了生养过继一个给他,也是一桩美事。

    宋言从前也未曾想过这么远,只是对万常宁倾慕才心心念念想嫁给他,如今进了侯府,侯夫人对他这般真情意切,当真叫他无比感动,他越发孝顺体贴,勤勉度日,倒是叫万常宁备受冷落。

    腊月里天气寒冷干燥,安王府的梅花倒是开的艳丽,尤其湖心小岛上,红梅与绿梅交相辉映,枝头沾着雪片子,稍许吹风便簌簌抖落一地。

    赵念安年初才开府,还不曾好好赏过府里雪景,尤其这湖心小岛,他往日虽稀罕,却极少过去,沈容总是拘着他,生怕他坐船不安分,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本是不想建浮桥的,总觉得多了浮桥就少了几分趣味,可赵念安想着沈容总是怕他落水,若是建了浮桥想必也安心,便叫来了人,断断续续修了几个月,修了两道蜿蜒曲折的浮桥,小船也留着,偶尔坐着小船穿梭在绿荷中央,也别有趣味。

    腊月里修好了浮桥,赵念安在湖心小岛摆了宴,叫膳房制几道精美的小菜,去岛上的楼阁摆膳。

    宋言带着侯府三个妹妹一起来赴宴,侯夫人说姑娘们年岁上去了,过去都闷在后院里不见世面,今后相看时小家子气,叫宋言多带她们出去走走,只不要见外男与婶娘们。

    赵念安还叫了林倩儿,都是自己人,坐着吃吃喝喝赏赏雪景也自在。

    姑娘们到底还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见了小船有趣,眼热着想去坐,双喜亲自划船带着他们,沈容与赵念安走了浮桥。

    沈容站在浮桥上看着,忍不住叹气道:“这寒冬腊月的天里,若是掉进了水里,舅母不得拧掉我的耳朵。”

    赵念安无奈道:“就你爱瞎操心。”

    沈容微微笑了声道:“她们都还好些,你若是掉下去,我才心疼呢。”

    赵念安抬起眼看着他笑,忽然说道:“去年这时候我还在与你置气呢,方德子还抓烂了你的手,幸好没留疤,不然我都要气死了。”

    “我当日以为你真的恨极了我,却不想你是等着我去哄你,也是我偏颇了,白白叫你伤心难过了那么久。”沈容将他的披风拢了拢,“别着凉了,走吧,他们要上岸了。”

    赵念安捧着袖炉,想起往事羞赧笑了起来,两人走到岸边,姑娘们刚上岸,林倩儿笑吟吟说:“表哥,你脸好红啊。”

    赵念安笑笑不她,牵起兰儿往前走。

    兰儿频频回头道:“还、还要坐。”

    赵念安哄她道:“回去的时候再坐。”

    兰儿倒也老实,甩开他的手高高兴兴往前跑。

    宋言怕她摔跤,连忙追了上去。

    暖阁里已经烧上了炭炉,一进门就热得赶忙脱了披风,侍女们已经在矮桌上摆好了酒菜,一人一席,只兰儿与宋言同坐一桌。

    暖阁里三面都是板棂窗,日光晒进来照得透亮,红梅枝头倚在窗前,另有绿松遥相呼应,遥遥望去窗外景色怡人,偶有鸦雀声嘹过,更添一番趣意。

    这里没有外人,只沈容一位男子,侯府的姑娘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也只有李倩儿与他生疏些罢了,但李倩儿与赵念安热络,又是心直口快之人,与侯府的姑娘们也逐渐熟悉亲近。

    赵念安吃着酒菜问道:“你嫁妆备得如何了?”

    第94章

    林倩儿面颊一红,怯生生道:“母亲说差不多了。”

    赵念安道:“那就好,你去了之后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要听话懂事些,好好过日子。”

    林倩儿连忙掩面喝酒,遮住她羞红的脸。

    兰儿吃饱了饭,吵着要去外头看雪,宋言只好抱着她去,侯府两位妹妹也跟着一并去了外头赏梅。

    待人走了,赵念安才说:“本以为你不愿意,没想到你答应得爽快,反而叫我吓了一跳。”

    林倩儿叹了口气,她侧过些身子,看着赵念安认真说道:“表哥,倩儿自小什么都与你说,也不必瞒你,倩儿心里喜欢睿王世子,他也与倩儿情投意合,睿王妃虽刻薄了一些,但世子温柔体贴,与她不同。”

    赵念安怔怔看着林倩儿,林倩儿见他眼神古怪,连忙摆手说:“倩儿自然与他没有逾矩,只是吃茶时说过几句话,他与倩儿说,睿王妃性格强势,婚姻大事由不得他做主,又暗示倩儿等他娶妻之后,想纳我为妾。”

    沈容侧过头不说话,默默喝了杯酒。

    林倩儿缓缓又道:“倩儿无论如何都不想为人妾室,且还要等他先娶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林倩儿突然又红了脸,嘴角翘起一点弧度,低声说:“那日母亲叫公孙侍郎来家里吃茶,我躲在屏风后悄悄看了,他虽是模样一般,可十分风趣幽默,又讨父亲母亲喜欢。”

    赵念安笑道:“我看是讨你喜欢吧。”

    帘子突然被掀开,侯府妹妹们冒了个脑袋,笑吟吟唤道:“倩儿姐姐,来与我们一起玩雪吧。”

    倩儿连忙答应,站起身往外走。

    赵念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倩儿真是长大了,从前她娇气任性,比我还不懂事,如今也像个大姑娘了。”

    赵念安半晌不听沈容回他,转过身看去,就见沈容懒洋洋倚在座位里,目光幽幽看着前方板棂窗,用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白玉瓷酒杯,余光瞟见赵念安转身,他微微瞟去一瞥视线,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蔑笑声。

    赵念安连忙挪着椅子过去,趴在沈容肩背上,哄着他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你怎么还能跟倩儿吃醋呢,我如今看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你又好看又聪明,还总会哄我高兴,你每日去上朝我都巴不得跟着你一起去,就怕你被人惦记呢。”

    沈容原也是装的,被他哄了几声撑不住笑开了,见四下无人,亲了亲他的脸,笑说:“倩儿脑子清醒,她与公孙也是相互有意,如此你也能放心。”

    赵念安忿忿不平道:“只是那睿王世子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和姑娘家说什么日后纳你为妾,简直一点不自重。”

    沈容苦恼道:“我隐约记得有个人,两年前与我说,要纳我为妾,我当下就拒绝了他,他却时常来纠缠,还口口声声说一定对我好,只要不越过正室,顶天了对我好。”

    赵念安脸涨得通红,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竟是有些眼红,声音软糯道:“我从前也不曾喜欢过谁,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你被别人拐了去,才会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再说你又不是女子,哪来这么多讲究,怎么如今你反倒来拿这件事情揶揄我,好似我轻薄了你一般。”

    沈容见他是真的恼了,连忙又去哄他,赵念安也好哄,哄了两句就松快了,只是心里还有些生气,沈容又亲自给他剥了一盘子虾,答应以后不再拿从前糗事笑话他。

    两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吃虾,沈容凑在他身旁,叹气说:“我沈容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初分明是我逾矩轻薄了你,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借口,不过是对你实在喜欢,爱不释手罢了,总想与你亲近。”

    赵念安忙说:“我喜欢你轻薄我。”

    “你这人!”沈容无奈地笑,赵念安总是如此,无论他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忌讳,赵念安总会袒护他,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给了他偏心的父亲,也赏了他偏心的夫人。

    赵念安嘀咕道:“有情人本就该成眷属。”

    沈容把最后一只虾喂进赵念安嘴里:“吃饱了咱们也去赏赏雪。”

    *** ***

    康姨娘一大早去向老夫人请安,冬日里天寒,各院里虽发了炭火,却始终不及老夫人院子里暖和,康姨娘一走进去就解了披风,款款行了礼,牵着沈莲坐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今日心情极好,与沈莲说了许多话,又叫康姨娘给她做几件新衣裳,再过大半月就要过年了,总得添置添置。

    康姨娘叹着气说:“相爷被罚了一年俸禄,沈容成亲又花了不少银子,府里头捉襟见肘,各小院也不发银钱了,哪里有新布料给她做衣裳?”

    老夫人叫侍女带沈莲出去,对康姨娘笑说:“份例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我先与你说说正事,康儿的亲事,我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是睿王家的庶女贾千怡。”

    “庶女?”康姨娘略微有些不满意,“睿王府自然是高门大户,只是庶女”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缓着说道:“睿王只有一个女儿,不管嫡女还是庶女,自然都是最尊贵的,等咱们与睿王府结了亲,康儿就是睿王唯一的女婿,他还能不帮衬着?”

    “那倒是,如此说来也对。”康姨娘亲热着说,“姨母肯定是疼我们的,定是挑的顶好的人家。”

    老夫人道:“寿宴的时候我仔细看了,模样貌美,仪态端庄,很是不错,看她装点打扮也贵气,想必在睿王府也是备受疼爱,且庶女有庶女的好处,若是嫡女,睿王府未必愿意嫁来咱们家。”

    康姨娘满意极了,沈容尚了皇子虽一时得意,但天长地久,都得看夫人面色度日,到底是不自在,也叫人笑话,如今住去了安王府更是像个赘婿一般,哪里有什么好,还不如娶个正经夫人进门,伺候公婆养育子女,那才是福气。

    不多时,陈夫人与沈禾一道来请安,见康姨娘也在,几人坐下一道说了会儿话。

    因着马上要过年,陈夫人有不少事情要操持,今年一整年府里都过得紧巴巴的,年初沈容成亲,后来又修院子,幸好老夫人做寿没叫相府拿银子,这才勉强撑过了一年,近来相爷罚俸日过了,加上沈容与沈康的月俸,府里头一个月能有近七百两,熬过这一年,倒比从前宽裕多了。

    几人说了会儿闲话,老夫人笑道:“咱们后院修缮费了不少功夫,府里头也许久没有走动了,不如趁着年关请城中夫人小姐来喝喝茶,也叫相府热闹热闹,别总是冷冷清清。”

    陈夫人温温笑着点头:“母亲吩咐,儿媳照着办就是。”

    老夫人吩咐陈氏拿着她的名帖去请睿王妃家眷,又请了几家亲眷,为着不叫睿王妃觉得被怠慢,老夫人又吩咐陈氏把赵念安一定请来作陪,陈氏无可奈何,闷闷地应了。

    赵念安也入门大半年了,与其说他难伺候,不如说他喜怒无常,好说话的时候好说话,该挑刺的时候也半点不含糊,但总归也没有亲近的时候,多半情况下都是淡淡的。但陈氏也不恼他,赵念安再骄横,对沈禾却算不错,时常给她带些糕点和小玩意,与她说话也柔和,从不给她摆脸色。

    说完了茶宴的事情,老夫人又道:“陈氏,如今快过年了,也该叫姨娘孩子们都装点装点,总不能正月里还穿着旧衣裳,这灰扑扑的也不好看。”

    陈夫人道:“儿媳想着呢,正准备给府里上下都制新衣。”

    “你也忙,下人们的衣裳你看着办,姨娘孩子们的就拨了银子,叫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老夫人没等她答应,直接说道,“没孩子的姨娘拨五两银子,你与康姨娘各拨一百两,康儿与容儿如今都做了官,容儿自有王府那头打点,康儿你再给他拨一百两。”

    陈夫人苦笑,虽说给她一百两,可如今她管家,银子哪里都不够使,都得自己拿了嫁妆来贴,给她一百两与一千两有什么区别,她也不敢放开了使,说到底不过是叫她给康姨娘拿一百两银子罢了,沈容月俸二百七十两尽数交进了相府,如今府里不给他发一两份例,他吃住都是赵念安嫁妆,怎能抬得起头做人?也不怪赵念安总要摆脸子,老夫人做寿的钱也全是他出的,就差没有伸手问他要银子使了。

    陈夫人心里苦闷,却也不得不答应,康姨娘脸上带着笑,哄着老夫人说道:“姨母,其实我瞧夫人当家也辛苦,不如还是像从前那般份例发银子,如今每月发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到底也是浪费,不如发银子实在,我寻常花销不多,也攒一些,日后莲儿出嫁,我也好给她添妆。”

    老夫人思忖半晌,笑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且如今康儿当了官,总要应酬,也不能手边没有松快钱,那日后每月就按我方才说的发,陈氏,你觉得如何?”

    陈夫人愁眉苦脸地应了。去年这时候她母亲给她出的主意,叫沈容与沈康把月俸交来府里,原以为等熬过这一年,能过些舒坦日子,结果老夫人一番话,每月从她手里扣走二百两给康姨娘母子,到头来竟是与从前差不了许多。

    第95章

    腊月里安王府上下都制了新衣裳,年节里的赏银也早早发了下去,赵念安还想请戏班子来府里唱几出,也叫从前卫国公府里的老人们都来听听,敲敲打打也热闹些。

    赵念安刚把事情吩咐下去,前院就有人来传,陈氏亲自过来有话要与他说。他吩咐人请陈氏去茶厅稍坐,他换了衣裳就过去。

    赵念安不紧不慢端着架子去了,陈夫人也未觉不妥,她神情疲惫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茶盏正在出神,赵念安见她似是疲惫极了,面色苍白眼圈又深,身形也比年初消瘦了许多。

    赵念安吩咐双喜:“你去膳房看看,今日有什么糕点,打包一些让母亲带回去给沈禾。”

    陈夫人恍然回过神,含笑道:“每次来都给禾儿带吃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我寻常也爱吃糕点,王府里品种新鲜些,也让她换换口味,不是什么大事。”赵念安淡淡问道,“何事劳母亲亲自过来?”

    “马上年关,各家都勤走动,老夫人想请些贵客来家里坐坐。”陈夫人不自在道,“你若是有空,不如一并来坐坐。”

    陈夫人知道赵念安寻常不独自出门,更不独自来相府,都是与沈容一道过来吃顿饭就走,如今要他来作陪,陈夫人到底有些说不出口。

    赵念安果然笑了,勾了勾唇问道:“什么人物要我去作陪?”

    陈夫人面孔讪讪道:“是睿王家的女眷,老夫人与睿王妃要好,特请了她过来喝茶,想着你若是愿意过来坐坐,倒也热闹。”

    “睿王妃?”赵念安心念一动,含笑道,“坐坐也无妨,反正我素来无事,就去喝喝茶,到底是年关了,也该多动动。”

    陈夫人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想必那日也不会叫人难堪,她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老夫人明摆着要为沈康相看,若是她做错一点半点耽误了沈康婚事,到时候必然是一场麻烦,这些年下来她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老夫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也从来不拿重话说她,可其实她说一不二,即便有些不合的事情,她也总有说辞迫使你同意,耽误了她的事情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临走陈夫人又扭捏道:“还有一件事。”

    赵念安道:“母亲痛快说吧。”

    陈夫人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她缓缓展开摆在桌子上,嗫嚅道:“老夫人吩咐,日后还是要发份例银子,这是容儿的一百两,至于寻常的米面炭火之类的,原也不多,我就托大些,不拿来了。”

    她涨红了脸,悻悻看着赵念安,这一百两许是都不够他做件衣裳,可她总觉得相爷向来公平,既然沈康有一百两,沈容也该有,如今是她当家,若是厚此薄彼,到最后这个恶人还是她,与其如此,不如从自己的份例里扣一百补给沈容,这样也不算忤逆了老夫人意愿。

    赵念安看着那一百两,露出一些困惑的表情,陈夫人本以为他会出言讽刺,却不想听他问道:“怎么是一百两?我记得从前是十两。”

    陈夫人忙说:“从前容儿的俸禄不交来府里,小院的份例自然少些,如今他的俸禄都交给了我打,康儿也是一百两,所以他也是一百两。”

    赵念安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蹙着眉思索了半晌,问道:“这是老夫人定的?其他人各多少?”

    陈夫人不敢骗他,赵念安问什么,她便老老实实答什么。

    赵念安也不为难她,请人好生送她回相府。

    睿王妃登门那一日,赵念安一早就去了,睿王妃携着贾千怡欢天喜地地来了,贾千怡今日打扮得素净,发髻上的簪子步摇与衣饰一点也不般配,瞧着像是临出门被硬簪上去的。

    老夫人坐在茶厅里,与睿王妃聊得热络,贾千怡苦着脸喝茶,赵念安眼珠子转转,看着睿王妃问:“王妃,世子定亲了吗?”

    他问得突然,睿王妃愣了愣随即笑着打趣道:“怎么?还想着你们家林倩儿呢?”

    赵念安笑说:“王妃嘴下饶人,我表妹不日就要出嫁了。”

    睿王妃一挑柳眉,来了兴致,问道:“是跟哪家的?”

    赵念安道:“典司院的公孙侍郎。”

    老夫人盈盈笑道:“那孩子我知道,容儿成婚的时候来过府里许多次,是个活络厉害的,看着很不错。”

    睿王妃对林倩儿的婚事不感兴趣,转而问道:“念安,你家五妹妹相看的如何了?”

    赵念安板下脸一字不肯说。五公主可是中宫皇后所出,她的亲事哪轮得到赵念安置喙,若是说错半个字,又被这婶娘到处胡说,皇后还不得给他摆脸子。

    老夫人见赵念安冷着脸,连忙打圆场,意味深长道:“说这么远做什么,咱们家的孩子还都没着落呢。”

    贾千怡咬着嘴唇,竟是一脸哭腔。那沈康是相府庶子,官阶只五品,她嫁给沈康这一辈子就是个官夫人罢了,一眼就能看到头去,与其嫁给他还不如去给沈容当姨娘,若是运气好生了一男半女,叫赵念安抱了去养,也能沾亲王的福。再不济她挨到选秀日进宫去,圣上正值壮年,何愁不能去后宫搏一搏前程。

    贾千怡正哀伤出神,沈莲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见她腰间香囊精致,便伸手来摸,贾千怡用力拍开她的手,失态骂道:“别碰我!”

    沈莲吓了一跳,呜咽一声大哭起来,众人齐齐看来,睿王妃更是面色难堪,厉着眉似乎就想骂人。

    老夫人连忙说:“莲儿啊,不许没规矩,过来祖母这边。”

    沈莲在相府里面向来蛮横惯了,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时间嚎啕大哭全然停不下来。

    沈莲如今已然十岁,比相府的两个妹妹小两三岁罢了,这一年里身材也抽条了许多,已有盈盈少女之感,脾性却仍像个孩童一般,半点不如意就大哭大闹,老夫人寻常也由她,可今日有贵客,容不得她放肆,老夫人立刻叫来嬷嬷把她带出去,又笑吟吟叫大家吃茶,睿王妃也不好发作,忍着怒气坐回椅子里。

    赵念安看了半晌,笑着说:“祖母,我那儿有个戏台子,寻常我也不爱听戏,想着年节里叫些戏班子来唱几出,祖母不妨来镇镇场,也有个懂行的不是。”

    今日睿王妃在场,赵念安给她体面,她自然乐意,连忙笑着答应,又说赵念安孝顺。

    赵念安又道:“那戏楼子分里外两间,外间看杂耍方便,只是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坐里间,里间一楼宽敞,二楼还有露台,听戏或是吃茶都方便。睿王妃若是有空,不如也来凑凑热闹?”

    老夫人笑得满脸褶子,这赵念安进门大半年,就这会儿最孝顺,不仅请她看戏,还知道约着睿王妃一道。

    睿王妃自然也高兴,欢欢喜喜道:“若是如此,我叫了王爷一道,老夫人也把相爷和沈康都叫来,左右念安想得周到,想必也有趣。”

    两家约好了日子,睿王妃心满意足回去了,进了马车里便指着贾千怡的脸骂,贾千怡被她骂了一路,回府的时候满眼泪花,掩着面哭跑回自己房间。

    睿王妃路上没骂够,追到房里又继续骂了她一通,贾千怡的生母闻讯而来,与贾千怡抱在一起娇滴滴地哭。

    睿王妃骂了许久,骂痛快了才黑着脸离开。

    待她走远了,贾千怡擦干净眼泪,咬着牙骂了句:“泼妇!”

    姨娘叹了口气道:“她这般骂你,叫全府上下都瞧见了,王爷回来必得痛骂她一顿,你也别太刻意,免得王爷说你骄矜。”

    贾千怡闷声道:“如今到底怎么办才好,那女人非要我嫁去相府,父亲也没个说法。”

    “你父亲在这方面迟钝得很,又耳根子软,他能知道什么。”姨娘在桌子前坐下,倒了杯茶递给贾千怡,“如此下去,你怕是当真要嫁去相府。”

    贾千怡苦着脸道:“我不想当庶子的妻子,我若是不嫁,好歹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嫁去相府想来也要吃苦,你都不知道,那相府里头朴素得很,都是些陈旧的摆饰,什么好物件都没有。”

    “王爷说了,沈相为人正直清廉,家底不厚也是正常的,毕竟祖上老相爷才是第一代,积攒到这一辈也没有多少金银。”

    贾千怡闻言更是眼泪鼓作。

    姨娘牵起她的手,忧伤道:“姨娘也不想你吃苦,可是咱们身处后宅,哪里知道外面有什么好人家,你不嫁给沈康,难不成还有好的选择吗?”

    贾千怡咬牙道:“女儿宁愿嫁给沈容做妾,也不要嫁给沈康为妻。”

    “你说什么傻话,那安亲王不得撕碎了你。”姨娘哽咽道,“你还想过姨娘的日子吗?”

    贾千怡噙着泪道:“女儿不觉得当姨娘有什么不好,母亲只是外面风光,还不是只会动嘴皮子,稍微弄点伎俩她就拿咱们没办法,父亲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送来咱们院里,沈容再不济也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官,又是相府嫡子,我当了他的姨娘,怎么也比嫁给沈康体面。”

    贾千怡擦了擦眼泪,又说:“况且您想想,我与您到底是不一样的,我是睿亲王唯一的女儿,赵念安不敢拿我怎么样,只要沈容宠爱我,我再对赵念安顺服些,他到底是赤子,等我生儿育女后拿去给他养,他一定能容得下我。”

    “可我听说他身体差些”

    “寿宴那日我见过他一面,他瞧着红光满面半点不像身体虚弱的样子,想来是传言有误。”

    姨娘愁思道:“让我想想”

    贾千怡急急道:“姨娘再想,您也说父亲耳根子软,他后院里也不是您一个姨娘,等女儿走了,倘若以后您受了委屈,凭沈康能替您出头吗?”

    第96章

    听戏这一日,睿王妃一早去了贾千怡房里逮人,本以为她又要拖拖拉拉装扮得像个侍女似的,却不想她今日仔细打扮,换上了新制的蕊红色裙袄,梳了娇俏的发髻,配了桃花瓣的耳坠子,戴了一支衔珠点翠发簪,如今正往发髻上戴另一枚流珠步摇。

    睿王妃大喜,连忙走上前道:“来来来,母亲给你戴,今儿个真是装扮的好看。”

    贾千怡低眉顺眼道:“谢谢母亲。”

    睿王妃心里满意极了,终于可以将这个讨命鬼庶女送出去了。

    那日贾千怡哭着回府,睿王将她好大一顿骂,连着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这些年她在这对母女里吃了不少闷亏,还不知道王府上下在背后怎么笑话她呢,等送走了这个小的,她再来好好收拾那位大的!

    睿王妃携着贾千怡去了正院茶厅稍待,如今见她顺从,睿王妃心里也放心了,对她说道:“你坐这儿别走开,我去瞧瞧你父亲。”

    贾千怡无不答应,待她离开,却是睿王世子贾靖承走了进来,他幽幽看了贾千怡一眼,舒展身体在椅子里坐下。

    贾千怡轻蔑地笑了笑,唤道:“世子哥哥,今日好兴致,一早出现在茶厅。”

    贾靖承含笑道:“不如我也去听戏,瞧瞧我那妹婿如何。”

    贾千怡沉着脸道:“哥哥慎言,妹妹还不曾与谁定亲,何来的妹婿?这些话若是被父亲母亲听见了,少不得要排揎哥哥一顿。”

    贾靖承挑眉,笑得一脸戏谑。

    *** ***

    那日沈康在王府挨了万常宁的打,虽是无沈容无关,可他心里总是怨怼,万常宁是沈容表兄,若非沈容在背后嚼舌根,万常宁又岂会误会他以至于下了狠手?可即便如此,他今日仍旧遂了祖母的意思认真装扮来了王府听戏。

    沈康入仕不到两年,却也逐渐明白了人情冷暖的道,旁人见他是沈相儿子自然对他高看一眼,但一提到沈容,他便仿佛被打入了泥潭里,与沈容万般不可比。宋言一事之后,人人都笑话他痴心妄想,却不知他不过一番好意,对宋言并未投入真情,如今他已清醒,世间人何止宋言,皆是踩高拜低之辈,哪怕是为了前程着想,他也得娶了贾千怡,只有如此,睿王府的势力才会名正言顺流向他的身后,总有一日他会让别人知道,他沈康远比沈容出色。

    他踌躇满志踏进安王府的东角门,角门进去走几步就到了戏楼子,今日贾千怡也会到场,祖母叫他好好表现,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自知模样不差,祖母也教了他一些法子,只要贾千怡对他动心,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沈相知道今日要相看,也放下架子来与睿王寒暄,往常他最厌恶这种虚情假意的谈笑,可如今事关沈康婚事,他必要担起这个父亲的责任。

    赵念安为着热闹一些,叫陈夫人把她家老夫人及两位嫂嫂也叫来一并听戏,陈夫人受宠若惊,来时惴惴不安,等进了戏楼一看,地方属实宽敞,他们一家人可坐在侧台一边,也不耽误老夫人与睿王妃说话。

    贾千怡坐在睿王妃身旁,位置正对戏台子,今日陈夫人母家请来的都是女眷,又都是婶娘与孩子,仔细计较起来,在场外男也只有沈家三位,贾千怡羞羞答答用纨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娇媚勾人的眼眸。

    睿王妃斜眼瞟见了她那副狐媚子的模样,平日里她姨娘就是这副腔调,倒是被她学了去,只是今日甚好,她愿意卖弄姿色也是一桩美事。

    贾千怡看着戏台子,时不时瞟一眼沈容,她那日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今日细看,果真容貌姣好,穿着一袭月牙色的长袍,只温温坐着,便似是画中人,浑身充斥着一股谪仙般气质,赵念安与他坐在一张桌子里,懒洋洋靠在他肩头,模样颇为亲昵。

    沈容知道今日不能抢了沈康风头,略坐了一会儿借口府里有事,暂且离开片刻,老夫人自然说好。

    其他人今日都好奇打量贾千怡,只沈容一眼没看自己,贾千怡紧紧攥着帕子,心里分外不甘心。

    沈容一离开,赵念安也连忙出去,沈容走出门外立刻停下脚步等他,赵念安快走两步跑过去,挽着他的手问:“是不是太吵了?”

    沈容颔首,两人散着步子往库房走,这里离库房近,暂且可以过去坐坐,若是有事也可立即回去。

    方德子见赵念安过来,连忙搬了椅子到门口院堂里,两人坐在圈椅里,看着墙边凋零的树发呆。

    方德子看着好笑,说道:“少夫人您何必非得叫他们来听戏,倒是叫自个儿闷得慌。”

    赵念安笑得狡黠:“睿王府又不是什么好亲家,祖母喜欢,我当然得孝顺孝顺。”

    沈容淡淡道:“恐怕你这次好心办坏事。”

    赵念安疑惑看着他。

    沈容疲惫捏了捏眉心,突然转过头,看着赵念安问道:“夫人,想不想吃栗子?”

    赵念安紧张兮兮,嘴里絮絮道:“你怎么又旧事重提,那日分明说好了,再不拿从前的事情揶揄我,你如今又来说。”

    “好好好,是为夫想吃,我去买栗子,你先回戏楼坐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 ***

    贾千怡心烦意乱,沈容出去之后久久不回,堂内孩子们又跑来跑去,尤其那沈莲总在她面前晃悠,龇牙咧嘴看着自己,像是要给她添堵似的挡着她的视线。

    赵念安一脸怒气回了戏楼,他板着脸在椅子里坐下,胸膛剧烈地起伏。

    睿亲王看他一眼,问道:“沈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赵念安勾了勾唇角,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台上,却是说:“管他作甚!”

    睿亲王不明所以,沈相与他说笑道:“容儿事忙,不必管他,王爷看戏。”

    赵念安坐下没多久,沈容急匆匆跑了进来,他喘着气坐到椅子里,赵念安一瞪眼,怒骂道:“我让你坐了吗?”

    台上戏声不断,远处听不见他怒吼,睿亲王却吓了一跳,只见沈容一脸惶恐,屈下膝盖蹲在地上道:“夫人莫要生气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瞧,我去买了包栗子,你喜欢吃,我剥给你吃。”

    赵念安不置可否,只嗤笑了一声。

    沈容连忙蹲着给他剥栗子,剥完又亲自喂进他嘴里,讨好着问:“好吃吗?”

    赵念安连吃了十几颗,才消了怒气一般,侧过身抚摸着沈容的脸,缓缓说道:“我说过,只要你听话我自然疼你,倘若你惹我生气,我也自然要你好看,今次我饶过你,过来坐吧。”

    沈容如临大赦般坐进椅子里,又谄媚着说:“再吃几颗?”

    赵念安稍稍点了点脑袋,视线专注看向台上伶人。

    睿王在旁看得瞠目结舌,他家王妃已经是泼辣跋扈,但在外面还知道给他留些颜面,这赵念安是半点不留情,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叫沈容好看,这还得了,若是他们千怡嫁给了沈容,赵念安还不得日日磋磨她?

    王妃看中沈康,姨娘却看中沈容,睿王本就在犹豫,他定定看着沈容剥栗子时的笑脸,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容回过头看着睿王,笑说:“王爷见笑了,夫人与我闹着玩儿的。”

    睿王面色愁苦,试探问道:“你娶妻也快一年了,打算何时纳姨娘?”

    “睿王不知道?我已有一位姨娘。”

    “哦?”睿王略松了口气问道,“她今日来听戏了吗?”

    沈容讪讪笑道:“她平日里住在相府,别说听戏了,我已经一年没见过她了。”

    睿王惊诧道:“她是身子不爽利还是为何?”

    沈容苦笑道:“王爷说笑了,这王府是我夫人的嫁妆,我已然是住在夫人的嫁妆里,岂能带着姨娘一起住?这不是笑话吗?王爷吃不吃栗子?”

    睿王看了眼贾千怡,默默摇了摇头。

    贾千怡远远也瞧见了沈容伏低做小的模样,她虽对沈容有些好感,却也瞧不惯男子汉低声下气巴结奉承的模样,这般姿态与奴才有何区别?也不怪从前有些传言说沈容是佞臣,无甚本事,只靠着阿谀奉承爬到院史的位置。

    贾千怡心里厌恶,目光哀怨看向沈康,在心里幽幽叹着气。

    沈康余光瞟见贾千怡看他,缓缓转过脸,向着贾千怡露出温暖开朗的笑容,贾千怡面颊一红,忙不叠垂下脸去。

    听了两场戏,天色渐黑,众人也准备动身归家。

    贾千怡今日心中思绪万千,既愁苦又烦躁,她的婚姻大事到底掌握在王妃手里,竟半点轮不到她做主,她想着心事站起来未觉脚边泼了一地银耳莲子羹,她抬脚踩了上去,脚底一滑摔了个底朝天。

    贾千怡狼狈地跌倒在地,所有人齐齐向她看去,离她最近的本是睿王妃,却是沈康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想将她扶起来。

    贾千怡本就窘迫难堪,沈康突然跑近她,更是将她吓得灵魂出窍,好在沈康还算有分寸,只碰了一下她的手腕与肩头,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立刻退后,对着侍女大唤道:“还不快扶贾小姐起来。”

    睿王妃却是掩着嘴笑,打趣道:“哪来的银耳汤,好不凑巧。”

    沈康一脸担心道:“千怡你没事吧。”

    贾千怡被侍女扶起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摔了一跤,已然十分羞恼,沈康竟然又近身扶她,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

    赵念安看得一脸纳闷,悄悄问沈容:“这是什么戏码?”

    沈容低声道:“那就要看这碗银耳莲子羹是谁的手笔了。”

    第97章

    老夫人关切道:“千怡摔疼了没有啊?”

    贾千怡红着眼睛摇头,抬手稳了稳头上的步摇。

    老夫人模样心疼极了,揽着她的手道:“想必是孩子们玩闹,不小心洒了些在地上,可怜见的,衣裙脏了,快拿件斗篷挡一挡。”

    贾千怡把手抽开,手足无措道:“老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去了。”

    睿王走近了见一地银耳汤,本欲发作为难,可又不想女儿太难堪,忍了忍却是说:“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先回去了。”

    睿王妃笑得见眉不见眼:“老夫人,回头再请你来府里吃茶。”

    各家欢喜各家愁,送走了睿王一家,沈相本欲责骂沈容几句,若非他府里奴才伺候的不好,也不会叫睿王千金摔跤,话到了嘴边,想起这王府是赵念安的府邸,是他的嫁妆,顿时忍下怒气,意有所指道:“容儿,你既然住进了王府,凡事也该上点心,府里奴才的管教也该帮衬着,不能全叫儿媳辛苦。”

    赵念安眼神一挑,幽幽道:“相爷,你相府里头奴才的规矩立好了吗?这么空闲来管我王府里的事情?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别天黑摔了跤,怪我府邸门口的石头不懂事。”

    沈相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赵念安却不他,抓着沈容的胳膊,拖上他就走。

    两人走远了,沈容方哈哈大笑:“夫人,你如今嘴皮子也厉害了许多,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赵念安抱怨道:“你还说,还不是怪你。”

    沈容好笑道:“分明是你要叫他们来听戏,怎么还怪我?”

    赵念安气急败坏道:“下回我也给你买把扇子,出门就挡住脸。”

    沈容逗着他说笑了一会儿,去到偏阁的时候,双喜正巧备好膳,就等着两人落座。

    “看沈康今日眼明手快又点到为止的样子,那碗银耳汤估计是祖母的手脚,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睿王妃的帮持。”沈容夹菜给他,“有没有也无所谓,我瞧睿王妃那副样子,迫不及待要把贾千怡嫁进相府,这桩亲事恐怕也是早晚的事情,这相府日后有的是鸡飞狗跳。”

    “咱们以后不与他们接话茬,关着门过日子。”赵念安打趣他道,“躲起来剥栗子吃。”

    “你想躲也难,祖母掏了四万两给我做聘礼,这银子她很快就要来拿回去。”

    赵念安苦着脸叹气:“得亏我小有财帛。”

    沈容好笑道:“还真是个小财神,快吃吧,菜都凉了。”

    *** ***

    贾千怡换了衣裳,趴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睿王来时见她泪流满面,身旁宠妾亦是眼泪汪汪,顿时心疼坏了。

    睿王手足无措拍了拍他的肩头:“哎哟,我的千怡,你哭成这样是做什么?不过是摔了一跤,戏楼子里没有外人,也没人笑话你。”

    “怎么没有外人?”贾千怡啕哭道,“女儿又没有嫁去相府,他们怎么不是外人?”

    睿王见她哭个没完,心里也烦躁不堪,逐渐耗尽了耐心。

    贾千怡见他脸上堆起了怒,却缓缓敛去哭声,只小声啜泣着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睿王。

    睿王叹道:“今日为父仔细想过了,你母亲说的不错,还是沈康比沈容合适,且不说那沈容愿不愿意,你从小强生惯养的,能吃得消赵念安那厮?为父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赵念安给你苦头吃,为父不会替你出半点头,若是闹去圣上面前,为父还得缩着脖子做人,你是想如此吗?”

    贾千怡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是沈康他、他”

    睿王道:“此事为父也细想过,沈康其他也无甚不好,就是官职低了些,朝堂中上三品才是正经大官,上二品才是御前重臣,一品更是只有五人,沈康只有区区五品,出了皇城是大官,在皇城里也不过是个喽啰,确实是低了一些。”

    姨娘端来茶,柔柔说道:“沈康如今是相吏,若是能当上相部侍郎,王爷,那是几品?”

    睿王摆摆手道:“几品都不成,他当了相吏才几年?无功无劳就想升迁?”

    姨娘呐呐道:“可妾身听说沈容也不过两年,就从七品书吏升迁成了如今从一品大官。”

    睿王耐着性子娓娓说道:“他考中探花,书吏本就是低了,加上他替圣上解决了两个难题,如今又成了驸马,自然名正言顺。”

    贾千怡闻言又是崩溃大哭:“即是如此,父亲您还要女儿嫁给沈康作甚?”

    睿王‘啧’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沈相这个人古板正经,就是自己儿子也不知道去打点,相吏平日里做些文书工作,哪来功劳让他立?刑部就不同了,如今太平盛世,连兵部都得憋着气熬资历,只有刑部才能让人大展拳脚,不然太子与三殿下也不会扒着刑部不肯松手。”睿王捋了捋胡子说:“等你们成了亲,找个好时机,我调沈康去刑部,先让他任一个刑吏职,为父保证只要他不犯错,规规矩矩按着为父说的去做,不出十年,为父一定让他当上司史。”

    姨娘忙问:“王爷啊,司史是几品?”

    睿王挑眉道:“从一品。”

    贾千怡喃喃道:“沈康与沈容竟是差了十年”

    睿王叹气道:“女儿啊,你的目光得放的长远些,沈康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不过是沈容珠玉在前,才显得他拙劣,他如今才二十多岁,朝堂上有几个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的?一步一步来,不要着急。”

    贾千怡咬着嘴唇,豁然想起沈康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缓缓说:“父亲,容女儿再想想。”

    过了几日沈康亲自来送礼,说是前几日弄脏了小姐的衣裳,愧疚难当,特意送来几匹布料以示赔罪。

    沈康重金买了几匹珍贵的雪缎,绣工精致的缎面,触手温暖柔软,掂起来却轻如蝉翼好似没有重量,在这般寒冷的冬季用来做衣裳最合适不过。

    睿王妃赶紧请了人进来,叫人收下雪缎,热情招待沈康喝茶,等走时又回了礼给他,端着一副丈夫娘看女婿的热切。

    *** ***

    再过半月就要年休,林户院忙得晕头转向,各处都来请银子,典司院与内务府就跟索命鬼似的整日缠着内需库侍郎,参谋院也日日派人来催年禄,赋司忙碌,匠司却清闲,林倩儿的父亲早早告了假回去备亲,准备过了正月就把女儿嫁过去。

    一旦手忙脚乱便容易出错,沈容也被迫在林户院熬了几日,赵念安心疼坏了,每日进宫去请安,然后提着食盒亲自去给沈容送饭,有时候是御膳房的饭菜,有时候是万贵妃小厨房里的菜,总之日日有新鲜的。他之前在林户院领过差事,到处来去自如。

    双喜头一回跟着赵念安进宫,吓得脚都软了,连兆喜都不曾进过宫,他却沾了光,回去对着兆喜好一顿炫耀。

    这一日赵念安来时,夏九州正在院史书房与沈容唠嗑,见了他来,立刻问他食盒里是什么吃食。

    赵念安恼得很,这厮清闲,日日来蹭饭,脸皮比城墙还厚。他用一盘松鼠桂鱼打发了夏九州出去,用力将门关上还落了门闩。

    沈容看得好笑,见赵念安嘀嘀咕咕去端汤盅,连忙拦住他道:“小心烫,我来端。”

    “你喜欢喝汤嘛,我叫御膳房给你炖了鸽子汤,你趁热喝。”

    “你坐过来一起吃。”

    沈容把饭菜摆出来,挪开了桌上文书,又搬了凳子过来。

    赵念安拿着筷子咕哝道:“夏九州就是闲的,该给他娶了夫人管着他才是。”

    沈容笑眯眯看着他,却不敢打趣他,如今成了亲脸皮子却越发薄了,多说两句都要恼。

    沈容点点头喝了两口汤,门外突然有人急敲门,赵念安蓦地冷了脸,硬邦邦去开门,怒道:“急什么?”

    那人怯怯往里看了一眼,沈容笑道:“进来吧。”

    户役匆匆走进来说:“院史大人,参谋院遣人来问,大人您的年禄送去相府还是王府?”

    沈容含笑说:“送去相府,你且去吧。”

    待那户役走了,赵念安关上门道:“你倒是好,当真成了赘婿,连粮食都送去相府,半点不给咱们府里留。”

    沈容笑道:“我好歹为人子,再不济口粮也得给他们留够了。”

    “不知道你说什么,快点吃饭吧。”

    第98章

    方小姨娘对着铜镜梳头,小桃帮着她戴发簪,嘴里说着:“小姨娘可真好看,戴上这些簪子跟宫里的娘娘似的。”

    方小姨娘愁苦的脸上突然扬起怒气,她一把砸了手里的珠钗,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你见过宫里娘娘吗?也敢拿我取笑!”

    小桃连忙捡起来,苦着脸道:“小姨娘这是作甚,这珠钗十两银子呢。”

    方小姨娘大骂道:“我如今哪里都出不去,戴这些珠钗头饰给谁看?整日就对着你们两个扫把星!旁人连个影都没有!”她一把拧住小桃的脸,狠狠用指甲掐住,尖锐的指甲盖深深刺进了小桃的皮肉中,她哭喊着求饶,顿时脸上鲜血斑驳。

    “哟,怎么又闹上了?”刘姨娘笑吟吟走进来,款款坐到了床榻上,轻轻摇着纨扇,“你这里炭火倒是烧得热,摆饰也比我那好多了。”

    原是想哄这小姨娘大手大脚花了银子再去王府闹事,可老夫人突然立刻规矩,不许姨娘们出门,如此倒是阴差阳错坏了她的事,也是可惜,任这小姨娘怎么闹,也闹不去沈容跟前了。

    方小姨娘哭嘤嘤道:“好有什么用,这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每日与那两丫头片子大眼瞪小眼。”

    “害,那也比我好,我如今与康姨娘同住一院,你也知道她是相爷宠妾,相爷从前还来我屋子里过夜,如今踏进了春归院还能上我那儿去?”

    方小姨娘见刘姨娘模样端秀,也是清丽动人,顿时感同身受道:“康姨娘都是半老徐娘了,刘姨娘还这般年轻美貌,老爷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

    刘姨娘眼神动了动,她缓缓垂下眼,苦笑着勾起唇道:“老爷深情,对糟糠自然不离不弃。”

    “那倒是,康姨娘毕竟是老爷第一个女人,第一个总归是不同的。”方小姨娘突然微微红了脸,羞赧道,“那日康少爷从我小院门口经过,我见他身材伟岸,紧紧搂着他的小姨娘,倒是有些柔情蜜意的样子。”

    刘姨娘诧异地看着她,方小姨娘倏然神色大变又说:“只可惜奴命贱,当不了容少爷第一个女人。”

    刘姨娘用纨扇掩着嘴笑笑不出声。

    *** ***

    “兆喜,你快看琴嬷嬷给我做的新衣裳。”

    双喜人还没到,声音就传了进来,兆喜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正坐着剥花生,闻言抬了抬眼皮,见他一身浅蓝色棉袄,小跑而来冻得双颊泛红,圆滚滚白嫩嫩越发像个瓷娃娃,兆喜清了清嗓子骂了句:“臭显摆。”

    双喜扁了扁嘴,又给方德子和刘青看。

    方德子笑说:“我们也有,只不是琴嬷嬷做的。”

    双喜笑眯眯说:“兆喜,琴嬷嬷说也给你做,你经常东奔西跑费衣裳,琴嬷嬷说做几身颜色深的给你。”

    兆喜勾了勾笑说:“这老嬷嬷烦人归烦人,倒也贴心。”

    方德子笑:“你们这不就听她话了吗?”

    兆喜把剥好的花生拢在手心,递给双喜道:“吃吧。”

    双喜摸来吃了,脸红红看着他。

    兆喜瞧他一眼,抿着笑继续给他剥花生。

    外头有杂役来传话,说是相府的小桃姑娘来了,正在角门等兆喜。

    兆喜把余下的花生塞进双喜手里,掸了掸手往外跑,双喜慢吞吞吃了一颗,看着方德子说:“兆喜近来怎么总是和小桃姑娘在一起?”

    方德子随口道:“小桃时常来找他,久而久之就熟络了。”

    双喜默不作声,闷闷地吃着花生。

    方德子见他情绪低落,安慰他道:“小桃不是家生奴才,府里没个人照应,兆喜会来事懂得也多,为人又仗义,寻他帮帮忙也是有的。”

    双喜闷了半晌,又高高兴兴吃花生,对方德子说道:“少夫人说等正月里再请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闹几天,让府里奴才们轮着都去看看。”

    方德子哈哈笑:“那敢情好,俞管家念了许多年了,上回睿王府来客人,他也没看上,这回他可以痛快几日了。”

    双喜念叨说:“少夫人真爽气,还请奴才们看戏,真是求也求不来,怪不得我爹总说我命好,我也觉着我命好。”

    方德子见他知足,满眼都是笑意,叹说:“少夫人骨子里善良也平易近人,只是孩子气些,他既对你好,你也哄着他,别叫他不高兴。”

    双喜用力颔首道:“方管事,我知道了!”

    方德子当了管事后不再伺候赵念安,心里也极为不放心,如今看来,后院里那些老的小的逐渐也能担事,也撑得起半边天。

    兆喜跑去角门时,小桃正攥着手在等他,她满脸紧张,半边脸颊红肿着,还有几道指甲印留下的伤口。

    兆喜怔怔道:“小桃,你脸怎么了?”

    小桃捂着脸,垂头不语。

    兆喜追问道:“是不是小姨娘又打你了?”

    小桃害怕地只敢摇头,她从袖中拿出一支珠钗,着急问道:“兆喜哥,这钗上的珠子掉了,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哪里有修补珠钗的匠人?”

    兆喜道:“我知道哪里有,你若是不着急的话把钗子给我,我出门的时候替你拿去修。”

    小桃默默点头,将珠钗递给他。

    两人站在角门处说了许多话,兆喜安慰了小桃一通,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笑了,小桃擦了擦眼睛,微微笑着与兆喜告别。

    *** ***

    今年沈相恢复了俸禄,年末相府里送来小六百石粮食,是往年整整两倍,陈夫人又惊又喜,去年沈容只八十石,今年升迁成了二百三十石,只比沈相少了五十石,再加上沈康的六十五石,拢着算算竟有五百七十五石,光是料这些年禄就够她忙活一阵了。

    陈夫人看着一车车粮食往府里运,她心有余悸,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了老夫人院里禀明。

    陈夫人先请了安,与老夫人闲话家常了几句,见她心情不错,才缓缓问道:“去年咱们相爷被罚俸,容儿也未成婚,他的年禄搁在府里一道使也是应当的,如今他去了王府住,这么多粮食咱们也吃不完,是不是给他送去一些?”

    “送去?”老夫人撩着眼皮问,“送多少?”

    陈夫人来时已经算过了,笑着说:“从前咱们府里只有相爷的二百八十石,一年到头也够了,如今又有了康儿的六十五石,他们王府里人口多,不如容儿的二百三十石咱们送还给他们。”

    老夫人思忖半晌,坐直了身体道:“你真是糊涂啊,你自己也有嘴,会说他们府里头人口多,送二百三十石怎么够?还斤斤计较算得清楚,依我看,凑整送三百石过去,咱们府里留个零头也够了。”

    “啊?”陈夫人惶恐道,“那岂不是康儿的六十五石也送去了王府?”

    “什么康儿的容儿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老夫人叹气道,“你与那边的管事知会一声,拨个空趁早送过去。”

    陈夫人苦笑着点了下头,无不答应。

    *** ***

    沈容连着忙了半月,临近小年才清闲了下来,难得拨空陪夫人赏赏雪景喂喂鱼,相府里派了人来说,要运三百石粮食过来,管事来问咱们王府是不是收下。

    赵念安闻言惊了惊,纳闷道:“这粮食是不是发霉了?怎么你也不要,他们也不要?若是不新鲜,我可不吃。”

    沈容笑了笑:“本来也不是你吃的,都是奴才们的口粮,冷不冷?屋里去坐坐,别冻着了。”

    赵念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人回了屋,双喜殷勤端来两碗红豆沙汤圆,又坐去一旁,摇头晃脑剥着核桃仁。

    沈容与赵念安在椅子上坐下,凑着熏笼焐了焐手,稍稍暖和起来才坐直了去吃汤圆。

    沈容喂给赵念安一颗汤圆,缓着说道:“这为官之道弯弯绕绕门道是多,也不怪官员们拉党结派,稍许参差就大有不同,就好比这年禄,参谋院负责的官员把数字报过来,从我们林户院拨粮食过去,再由他们分派下去,正一品是二百八十石,我是二百三十石,你亲王的份例不从参谋院领,从内务府领,有八百石,瞧着只是数量有些差别,其实内里别有洞天,内务府拨去的粮食都是给皇亲勋贵的,都是顶顶好的米面豆子,到了内务府手里再分派,我是林户院院史,你是圣上爱子,他们送来的定是精米多黄面少,至于那些没落的勋爵,便是豆子多米面少。”

    赵念安道:“朝廷官员众多,到了参谋院手里岂不是花样更多?”

    沈容吃了颗汤圆,甜的蹙起眉,连忙喝了口茶水压了压,方说:“自是如此,像夏九州正三品年禄有一百二十石,他府里才几个人,多半还要叫下人们去市集上换精米精面,或是兑成银两。”沈容沉吟道,“这些粮食都是从我手里出去的,三百石顶天了值二千两银子,若都是些豆子小米,也就值五百两罢了。若是直接从参谋院运过来倒也罢了,如今从相府运过来,倒显得咱们占了他们便宜。”

    赵念安道:“那咱们就不要了,也没几个银子,咱们自己也有八百石,不够吃再去采买就是了。”

    双喜把剥好的核桃拿过来,又给赵念安捏肩膀,沈容看着他笑道:“你今日倒是勤快。”

    双喜嘿嘿傻笑,说道:“过年高兴。”

    沈容笑叹道:“即是如此,咱们也别扫兴拒了祖母的好意,姑且先收下,等着看看是什么路数。”

    “随你,你看着办。”赵念安自己吃了一颗核桃仁,又塞了一颗给沈容。

    沈容道:“只是又要劳烦夫人扮白脸了。”

    第99章

    去年小年的时候,相府吃团圆饭,姨娘们也都来了,今年老夫人回了府,重新立过规矩,姨娘们都只准在小院吃,统共只一张小圆桌,坐了八个人。

    吃过饭,老夫人像往常一样慈眉善目,拉着沈容与赵念安亲昵说话,又问赵念安,年禄运过去没有,有没有好好安置了。

    赵念安一片茫然看着她,陈夫人笑说:“念安寻常不管这些,都是府里的管事在操持。”

    老夫人哈哈笑道:“哎哟,我年纪大了,忘记了这些,听说你府里头有个方管事,说是个厉害的,上上下下都操持得妥当。”

    赵念安抿着嘴,似有不悦道:“方德子是账房,府里大小事务是俞管家在管,方德子的账房也管得不好,一年下来府里的开销像流水一般,多少真金白银也不够这么使。”

    沈容把茶杯送进赵念安手里,含笑说道:“你从前在宫里份例要多少有多少,什么都不必费银子,自然不知道这银子不经用,开了府倒知道勤俭节约了?”

    赵念安哭笑不得道:“依你这么说,我还得责怪内务府把我惯坏了。”

    沈容笑说:“到底还是祖母知道心疼我们,知道王府人口多,口粮不够吃,给咱们送了这么许多来。”

    老夫人堆满了笑,连着摇头:“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送来送去的,不过是挪些去挪些来罢了。”

    沈容含笑不语。

    老夫人挪了挪身体,倚靠在榻里,半晌方说:“正月里睿王府请我过去喝茶,我这年纪本也不喜欢多动弹,幸好睿王府离咱们这里不远,念安,你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们一道去坐坐。”

    赵念安抿了口茶,点点头,随口问道:“正月初几?”

    老夫人含笑道:“定了正月初八,原是定了初七,说是初七那一日皇太后叫着睿王妃进宫吃七宝羹,所以改了初八,所幸咱们府里平日里也没什么走动,初八大伙都空闲,紧着他们便是。”

    赵念安见她笑得一脸慈祥,像极了佛堂里供奉的菩萨,他喉头哽了哽,垂着眼说道:“初八我有要紧事,你们去吧。”

    老夫人笑吟吟道:“什么要紧事啊,是不是宫里娘娘们叫着去走动走动?”

    赵念安忽然扬起眼来,用凌厉的目光看向老夫人,又将茶盏放下,冷声道:“祖母管好沈康的亲事就成,我的事情不劳祖母费心。”

    沈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平日里对我轻视也就算了,母亲好歹是长辈,就是圣上与皇太后也给三分薄面,你如此不敬简直有违人伦!”

    赵念安冷冷一笑道:“我与她不敬,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沈相被他气得倒吸一口气,指着沈容骂道:“你还不管管他!”

    老夫人一时间摸不透彻,她与赵念安往日里相处也算融洽,这孩子虽然有些高傲挑剔,却也不曾下过她的面子。

    沈容苦笑道:“父亲想让儿子说什么,儿子吃王府的,穿王府的,每月俸银都交来了相府,只从府里领一百两份例,儿子哪有资格说话。若非祖母与母亲疼惜,送了三百石粮食到王府,儿子腰杆子都直不起来,在百官面前都得弯着腰走路。”

    “你!你!你还有了!”沈相咬牙道,“你到底是露出了獠牙,敢和父亲顶嘴,我今日不罚你就愧对列祖列宗!”

    沈康沉着脸站起身,站去沈相身旁安抚他道:“父亲别恼怒了,沈容也不是第一次忤逆您,您消消气,何必与他计较。”

    “列祖列宗?”赵念安勾唇笑道,“你头上就只有一个老相爷沈朝恩,什么列祖列宗,别动不动就把老相爷搬出来说事,挑出根刺就想把它当刀子使,老相爷知道了也得笑你无礼。”

    沈莲见他们吵起来,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向赵念安,沈容在身后扶住他的腰,站定后擒住沈莲胳膊,沈相见状大惊失色道:“沈容!你干什么?”

    沈容将拳打脚踢的沈莲推回沈相怀里,冷着脸道:“一言不合就打人,父亲反倒问我干什么?”

    沈相正欲再骂。

    老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好了!都别吵了!多大点事情吵成这样!怀荫,马上向念安赔罪道歉!”

    沈相瞪圆双目,凌着怒气道:“母亲?”

    老夫人抿了抿嘴,怒看着他道:“道歉!”

    沈相咬了咬牙道:“抱歉!”

    老夫人睨他一眼,又看赵念安,笑道:“好孩子,是他无礼,祖母稍后再教训他,今日也不早了,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赵念安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转身即走。沈容闷叹了口气,疾步跟了上去。

    沈相愤恨地拍了拍桌子,四肢无力坐在椅子里。

    老夫人道:“陈氏,你叫嬷嬷把孩子都带下去。”

    陈夫人苦着脸吩咐嬷嬷,老夫人又把侍女都遣了出去。

    沈相又拍了记桌子道:“母亲,你看看他们,如今像什么样子,赵念安无礼,沈容也纵着他,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老夫人疲惫道:“多大点事情,你一言不合就咣火,赵念安孩子脾气,他发发火你忍他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相咬牙道:“从古至今哪有公公看儿媳脸色度日的?”

    老夫人厉起眼道:“外头多得是!你习惯习惯!”

    沈康闷声不吭,亦是一脸疲惫。

    老夫人看着屋子里三个人,没一个能扛事的,得亏她身子骨硬朗些,若是哪一天她倒下了,这相府还不得塌了天!

    老夫人又看向陈夫人,问道:“我问你,方才容儿说的一百两是怎么回事?”

    陈夫人倏地紧张起来,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本以为老夫人要动怒,却不想她愁思半晌道:“你如此行事倒也公正,这般也好,咱们府里头没有亏待了容儿。”

    沈康哽然道:“何止没有亏待他,他年禄一共二百三十石,咱们给他送了三百石,连我的也一并送去给他了,这是什么道?”

    老夫人不耐道:“你当朝为官,府里头这些杂碎的事情不必你管,你只管好好当差,去睿王夫妇面前好好表现,其他的由你母亲操持,要你费这些闲心作甚?”

    沈康闻言闷声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道:“陈氏,莲儿的教养你上心些,她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再过几年都要给人相看了,没得像个无人管教的野孩子。”

    陈夫人苦巴巴点头。

    沈相骂道:“我平日里就一直与你说,不要只顾着禾儿,眼里没有莲儿,你瞧瞧!”

    “你也没必要骂她!”老夫人恼怒道,“也是这两年我去了大钟寺,叫你把她给宠坏了!”

    沈相呐呐道:“哪里是儿子的错”

    老夫人谆谆教诲道:“男儿与姑娘不同,男儿哪怕是气焰高些那也是傲气,姑娘家的就得事事教条紧了,像儿媳这般温顺柔和才是顶好的!”

    陈夫人往日里都被沈相数落得麻木了,也难得有人夸她,心里面一瞬间感动坏了。

    沈相闷声不吭,用掌心拍了拍额头。

    老夫人淡淡道:“今日的事情往后再不要提,赵念安到底不是按着赤子教养大的,脾性大些也是有的,等康儿媳妇入了门,我再慢慢指点他,他既已入了咱们沈府的门,迟早会懂得孝顺公婆,不急于这一时。”

    老夫人说了许久,又怕沈相听不懂,对他说道:“赵念安与容儿是夫妻,天大的脾气都有容儿在前头顶着,你是容儿的父亲,他孝顺父亲是应该的,你若是瞧不惯赵念安,私下提点容儿就是,骂他赵念安作甚?圣上都未必骂他几句,你倒来骂,你以为闹去宫里,有人帮你?一点不知道婉转。”

    沈康道:“祖母,父亲就是性格单纯又是直肠子才吃亏。”

    老夫人叹气道:“你不要学他!”

    *** ***

    赵念安气呼呼回了府,回了寝殿便碾在塌上一动不动,沈容好笑地坐在边上,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又不是叫你今日装白脸,怎么还气上了?方才沈莲有没有弄伤你?”

    赵念安闷声摇头。

    沈容俯下身去,轻啄他的脸颊,轻声说:“他们不记得我的生辰岂不是更好,我本也不想与他们过。”

    赵念安抬起眼眸看着他,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沈容伸手探入他的衣襟内,温声细语说:“我只想与你一起过。”沈容俯下身去亲他嘴唇,赵念安无意识抬起一点腰,揽着他的脖子与他亲热。

    “乖,外间冷,我抱你进去。”

    第100章

    年节里百官都休沐在家,各府间多有走动,睿王府与宰相府频繁来去,大家都道是好事将近,贾千怡虽跟着生母姨娘学了许多后院争宠斗艳的手段,但到底还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与沈康多见了几次难免也心动,睿王又赶在年前与参谋院负责调任的侍郎说好了,等过了年就把沈康调去刑部,五品的平级调任不是多难的事情,又有沈相默认,自然所当然调了他过去。

    年初五那一日赵念安携沈容去宫里吃了顿饭,午后回了王府又发了次赏银,因着年关与主子生辰,府里近月里发了几次赏银,又有戏台子每日欢喜雀跃,整个府邸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年初八的时候,赵念安本想与沈容去湖心阁单独玩乐一日,却不想相府一大早来请沈容过去吃面,老夫人琢磨了好几日,到底是想明白了那日赵念安为何动怒,原是他们忘记了沈容生辰,叫赵念安大恼了一顿。

    沈相得知后大骂赵念安小家子气,却是老夫人心潮澎湃,赵念安放弃了皇子身份嫁入相府,又为着沈容一点小事大发雷霆,这孩子如此心悦他们沈容,这岂非天大的好事?拿捏赵念安不容易,但沈容姓沈,拿捏他容易,只要拿住了他,岂不是万事大吉?

    沈容受宠若惊吃了长生面,老夫人又给他制了新衣裳,还亲自去佛堂为他诵经礼佛了一整日,求菩萨保佑她乖孙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老夫人不着急与他说正事,叫着众人把姿态做好了,初八这日一定哄他高兴。

    沈容陪着她装模作样了一整天,吃过了晚饭老夫人才放他回去。

    赵念安心情蔫蔫的,一整日都无精打采,等回了府沈容才拨空来哄他,哄了半晌无可奈何道:“怎么像是你没过好生辰,还叫我来哄你?”

    赵念安心情低落道:“我见了母后与贤贵妃也装装腔,可她们也不曾日日来烦我,寻常我躲在殿里不出门,也无人说我什么,我日日还自在,如今反倒要我去给他们抬轿子,有贵客到了叫我去作陪,要做寿了叫我使银子,怎么你生辰还要叫她得了慈悲的名声,她今日在佛堂念了一整天,都叫人看着呢,但凡你今后不如她意,满朝文武都得骂你不孝顺。”

    沈容把他抱在腿上,逗着他说:“那就如她意,都如她意。”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要呢,他们当咱们是傻子呢,惯会拿名头压人,使点银子倒也罢了,寻常也不来捧着我,倒要我去捧着他们,名声都是他们的,我倒成了恶人。”

    沈容见他委屈,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哄着说道:“马上就叫他们来捧你。”

    “我也不要,谁稀罕他们。”赵念安憋屈道,“早晚叫他们好看!”

    沈容忙不叠点头:“叫他们好看!”

    “你又哄我!”

    沈容笑:“我既哄过你了,也该轮到你哄我了,夫人?”

    赵念安脸红红眼波盈盈看着他,微微露出笑容,“咱们安置吧。”

    *** ***

    正月里过了没几日,沈容被单独叫了去相府,老夫人似是看好了,特意挑了赵念安入宫请安的日子。

    沈容温温诺诺地去了,老夫人命人奉了茶,又端来许多糕点,沈相与陈夫人也在,几人坐着大有一番三堂会审的架势。

    老夫人亲热叫沈容吃糕点,沈容拿了一块红豆糕,心里无奈发笑,他又不是赵念安,拿些糕点来哄他,真是有趣。

    沈容不作声,兀自吃着糕点喝着茶,又把碟子往外推,含着笑说:“祖母,父亲母亲,你们也吃。”

    老夫人满脸笑意道:“去年你成了亲,今年也轮到康儿了,咱们府里这几年倒真是喜庆。”

    沈容随口应她:“兄长的婚事定下来了?”

    老夫人看一眼陈夫人,陈夫人立马笑说:“就是睿王家的千金贾千怡,那日戏楼子听戏你见过的。”

    “哦,好似是有点印象。”沈容笑道,“怪不得这几日偶见睿王,他都是笑嘻嘻的,原是好事近了,看来咱们府里又要热闹了。”

    老夫人笑了半晌,又露出愁苦的表情:“只是有一事,我这个当祖母的要卖个老脸,求你帮忙。”

    “祖母这是怎么说的?”沈容坐直身体忙说,“有什么事情孙儿能帮的一定帮。”

    老夫人露出感动的表情说:“陈氏你瞧瞧,我就说容儿这孩子孝顺,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也不分什么你的我的,免得生分。”

    陈夫人笑吟吟点头,攥着手说:“容儿,咱们府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成亲的时候咱们府里就没什么银子,勉强才凑了十万两。”

    沈容感动道:“是啊,当日府里拢共只有六七千银子,还给儿子拿了五千,父亲母亲的恩情孩儿谨记于心。”

    沈相沉着脸道:“什么五千?明明给你拿了十万。”

    老夫人蓦地瞪向沈相,今日是什么情况,但凡闹起来一拍两散,又得坏事。

    沈容自是知道老太太心里想法,才有恃无恐,他勾着笑说:“儿子是重恩情的人,自是不会忘记的,当日是祖母掏空了私库,给儿子凑了四万两,加上我生母的嫁妆四万五,与圣上赏赐的一万,再有就是府里的五千,母亲,我算的对吗?”

    沈容抬起眼幽幽看向陈夫人,陈夫人倏然背后一凛,她想起那日沈容转交给他五千两,说是赵念安的孝敬,这虽不是见不得人的钱,可一旦说了出来,追根究底算下去,府里头是一分钱也没出过,只老夫人私库里掏了四万两罢了。且若是说出口,沈相免不得要骂她贪婪,她看着沈容含笑的脸,硬着头皮道:“容儿没有算错,当日咱们府里头没拿多少银子出来,全靠母亲拿了四万两出来。”

    沈相恶狠狠瞪她一眼,一声不吭闷了口茶。

    老夫人叹道:“容儿成婚,又是尚皇子,咱们是一家人,合该聚在一起卖力气,我身为祖母,拿多少银子出来都是应该的。”

    沈容温声道:“祖母的疼爱,孙儿铭记于心。”

    老夫人微微蹙着眉,认真道:“如此我也开门见山说了,康儿要成亲,府里头拿不出多少聘礼银子,想问你先挪一点来用。”

    沈容沉着脸,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嘴里却说:“祖母的意思我明白,府里想要多少,我去问念安借银子。”

    老夫人点了点头,慢条斯道:“十万两。”

    “十万两?”沈容瞪大了眼,露出无力的笑容。

    沈相满脸不耐道:“你成亲的时候,府里拿了十万两做聘礼,康儿成亲也该是这么多。”

    沈容故意冷下脸来,淡淡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托大说一句,贾千怡的聘礼与念安一样多,你让我与念安面子往哪放?父亲乃是一朝之相,娶我生母过门只给了三万两,娶母亲陈氏过门只一万两,如今给沈康下聘却要出十万两?这是什么道?”

    沈相死死皱着眉道:“你与沈康是兄弟,你的聘礼府里出十万,他的也出十万,这难道不是所当然的吗?”

    沈容冷笑道:“我是相府嫡子,又尚皇子,府里出十万,沈康是庶子,又娶庶女,府里也是出十万,父亲觉得所当然?”

    沈相见他如此,气焰高涨道:“你成亲的时候掏空了府里的银子,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半句怨言,如今你兄长要成亲,问你挪些银子罢了,你却处处刁难,你的又是什么道?康儿即便是庶子,也是相府长子,是你兄长!是你手足!”

    老夫人连忙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我来说,容儿啊,这银子只是向你借,并不是不还你,贾千怡好歹也是王府千金,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沈容愠怒道:“不是向我借,是向念安借。”

    老夫人连忙哄着说:“好好好,当是我这个老祖母问孙媳妇借十万两。”

    沈容板着脸道:“什么都好说,但绝不能越过念安去,我开口借十万他肯定要动怒,六万,我只开口这么多。”

    老夫人本也没打算从赵念安手里拿十万,她原先想的是拿八万,沈容成亲前她曾说过,手里有两个田庄,一个给沈容做聘礼,一个留给沈康,如此再从赵念安手里拿八万,顺成章凑成十万,若是赵念安与沈容爽快给了十万,那自然更好。只是如今沈容不提那田庄,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他只心心念念别越过了他夫人。老夫人一时间在心里琢磨不明白,但六万属实也不少,且沈容说的也不无道,既想从赵念安手里拿钱,自然要顾忌他的脸面,他们相府本就是清流人家,聘礼方面想必睿王府那边也早有了预想,并不会太失礼。

    老夫人想明白后,拍板道:“既然容儿这么说了,那就六万,咱们到底还是一家人,关上门来什么都好说,康儿要成亲,府里事情也多,你们一个个都喜气些,别总是为一点小事情斗嘴。”

    沈容低眉顺眼点头,问道:“府里何时去下定?我找个好时机再与念安开口。”

    陈夫人道:“暂且是定了二月初二。”

    沈容点点头,略喝了几口茶,便寻了借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