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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老夫人心里既已打好了算盘要拿捏住沈容与赵念安,就没道在这个关口上松口讨饶,他们愿意搬回来就搬回来,到底是吃惯了鲍参翅肚住惯了琼楼玉宇的贵人,王府里几百个人伺候他一个,如此出身又能在相府里住上多久?她倒要看看,这两个小子搞些什么名堂!

    赵念安亲自点人头,盘点家生,方德子急得原地打转,琴嬷嬷抱着手臂在旁挤眉弄眼,骂骂咧咧说:“依着老奴看,就该打了他们出气,一个个好脸看惯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急什么,我去哪儿都是爷,他们还真把我当孙子了。”赵念安看着琴嬷嬷笑,“你一会儿去找两个会来事有力气的嬷嬷,我带她们一道去。”

    琴嬷嬷得意道:“少夫人放心,老奴手里有的是会来事的,保管不会叫你被人欺负。”

    赵念安道:“方德子,你也跟我一起去,府里的琐事都安排下去给别人做,左右离得近,若有事你两边多跑跑。”

    方德子愁眉苦脸道:“您真要去啊?那地方怎么住人呐,何苦这天气炎热,您去那地方受罪作甚?要惩治他们有的是法子,何苦您自己受累?”

    赵念安冷笑道:“惩治他们自然有法子,只是他们既喜欢叫我有苦说不出,我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方德子悠悠叹了口气。

    赵念安又道:“只是那地方憋屈得很,统共只有几间屋子,你和兆喜挤挤。”

    方德子一脸苦相看着他。

    赵念安见他不动弹,可怜巴巴说:“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还要我忍着他们吗?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欺负我,瞧着我是个平头王爷,不把我当回事情,你不曾跟着我去过,不知道他们说话多难听,老祖母嘴巴厉害得很,句句点我,说得我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索命鬼,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教养,沈相也是个嘴巴坏的,逮着机会就骂沈容,我都不舍得骂他,他倒是耀武扬威得厉害,还有那个沈康,每次都拿眼珠子瞪我,一副想咬死我的样子,那沈莲更可恶,竟还敢动手打我,上回对我又踢又踹,若不是看她年纪小,我非打死她不可!”

    方德子听得一怔一怔的,他懊恼地拍着脑袋说:“您怎么不早说,您要是早点说,奴才怎么也得撕碎了他们!”

    琴嬷嬷冷笑道:“这群孙子,还真当自己尚了皇子就是谁祖宗了!一个个没脸没皮的!看老奴怎么教训他们!”

    赵念安抿了抿嘴说:“但他们嘴坏,喜欢说我不孝顺,你们注意着点分寸,我自是蛮横的,但总不能叫沈容也坏了名声。”

    两人攥着拳头,麻利地收拾起家伙事,等着大闹一场。

    六月二十那一日,琴嬷嬷由兆喜领着去了一趟,说是先去看看屋子,若是有不当,还能提前拾掇拾掇,贾千怡以为还有转圜余地,与琴嬷嬷对峙了半晌,却是被催着赶紧去收拾。

    贾千怡愤愤咬着牙,吩咐仆役们将她的东西都搬去旁边的院子。他们让出康怡苑之后,只有方小姨娘原本住的雅馨苑与竹园空着,雅馨苑有八间房,只是贾千怡的嫁妆箱笼就得占据两间,她自己带来了八个奴才,沈康原本也有四个,袁小姨娘还有两个侍女,林林总总十六个人,光是住也不够地方,陈夫人把竹园也拨给了她,只是竹园离这里地方远,又靠近仆役房,怎么都不方便。贾千怡把袁小姨娘和她的侍女打发去了竹园,又把寻常不用的东西搬过去,再叫奴才们挤挤四人睡一间房,勉强才够应付。

    琴嬷嬷盯着贾千怡清空了院子,又叫人把院门口的匾额拆了下来,什么康怡苑,没得叫人恶心。

    琴嬷嬷是宫里老人了,贾千怡虽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人,但也知道她是万贵妃的人,是赵念安的奶妈,自然也不敢与她起冲突。

    琴嬷嬷把匾额送去雅馨苑,请贾千怡笑纳,然后带着嬷嬷侍女们将院子清扫了一遍,把那些个没用的破玩意都塞去了废置的小厨房,当天就叫人从王府抬了新的家具器具过来,把整个院子统统重新布置了一遍。

    方小姨娘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得知沈容要搬回来住,她每日都心惊胆战惴惴不安,见了琴嬷嬷老实极了,听话去了院里最偏僻的那间房住下。

    第二日赵念安就大摇大摆过来了,老夫人称病躲在自己的小院里,陈夫人顶着一张苦瓜脸来迎接,方德子又吩咐着人把东西一箱箱往里抬,双喜攥着手跟在兆喜后头,一脸的紧张害怕。

    没等陈夫人说什么,赵念安笑吟吟说:“沈容还未下朝,等他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陈夫人哭笑不得,手里还牵着一脸茫然的沈禾。

    赵念安弯下腰道:“沈禾,我以后回府跟你一起住,你可高兴?”

    沈禾点了下脑袋,微微笑了笑:“高兴。”

    赵念安笑道:“等拨了空,我把兰儿接过来,你们就在我院子里玩,我把鞠球也带来了。”

    沈禾高兴地在原地蹦了两下,仰头看着陈夫人说:“母亲,我喜欢与二哥哥二嫂嫂住在一起。”

    陈夫人默默叹了口气,揉着她的脑袋苦笑着点头。

    赵念安打了个哈欠道:“虽是第一日,但规矩不能坏,怎么不见人来请安?”

    陈夫人神情一凛,忙说:“许是不知道你来了,我吩咐人去叫她们来。”

    昨日琴嬷嬷已经带人收拾了半天,今日叫来了许多人,收拾几间房快得很,赵念安带了南笙北笙竹笙花笙四个侍女,侍从带了方德子与兆喜,赤子只有双喜一人,琴嬷嬷又另外叫了赵嬷嬷与钱嬷嬷,统共十个人。

    如今六月里天气炎热,赵念安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侍女们各持一把蒲扇替他扇风,他懒洋洋打着哈欠等了半天才把人等来。

    康姨娘最后一个到,来时噘着嘴,嘴里嘀嘀咕咕,身边不见沈莲。

    八个人,连带着贾千怡与陈夫人,所有女眷站成一排,欠身向他行了礼。

    赵念安坐在椅子里,沉着脸问:“沈莲呢?”

    康姨娘翻了个白眼,嘴里幽幽说着:“回容少夫人,莲小姐正午睡呢,说着是晨起黄昏两次,也不知您今日怎么晌午才过来。”

    赵念安笑了一声,对康姨娘道:“晨起,我每日睡到晌午,自然晨起就是晌午,晌午就是晨起。”

    康姨娘嗤笑一声:“您是爷,自然您说什么是什么。”

    赵念安道:“你既喜欢咬文嚼字,我便与你定个时辰,母亲,我们三餐几时开饭?”

    陈夫人忙回道:“辰正、午正与酉时。”

    赵念安朝竹笙勾勾手,待她上前方说:“明日开始,辰时与戌时你哪儿也别去,就站在院子里,盯着她们一个个请了安再叫走,我若是不在,就叫她们朝着屋子请安。”

    众人温声应是,偏康姨娘阴阳怪气扯着嗓子喊了声:“是~”

    赵念安道:“今日我饶了沈莲,明日开始,谁迟了,我也不打你们,在院子里罚站,第一次一个时辰,第二次两个时辰,第三次三个时辰,第四次四个时辰,一直罚得你们明白为止。”

    贾千怡怯怯道:“这四个时辰如何站得住啊。”

    赵念安看着她笑:“站不住?你若是喜欢跪着,我也不拦你。”

    贾千怡苦着脸,好歹她与这里靠得近,走过来也就几步路,想必也不会迟了去。

    赵念安又道:“若是病了可以遣人来说,我也不为难你们,其他你们应当也无甚要忙的事情。”

    康姨娘嗤笑一声,看着别处道:“我可忙得很,日日要早起伺候相爷上朝,说不准就耽误了。”

    赵念安也笑:“左右是迟了,不如送完了相爷,去吃了饭再过来,垫垫肚子有了力气也好罚站。”

    康姨娘眼睛一厉,扬声道:“你难不成叫我别去伺候相爷?反倒来给你请安?”

    赵念安不耐烦道:“怎么旁人都没有问题,偏你事情多,相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姨娘,多得是人伺候,你若是分身乏术也无妨,寅时过来请安,然后回去伺候相爷出门,总不耽误你什么。”

    赵念安与她一顿较劲,倒是把刘姨娘引笑了,康姨娘这颗相府里的老树精,是遇到了茅山的道士,这府里头终于是要热闹了。

    “寅时?”康姨娘嗫嚅了半天,支支吾吾道,“那还是辰时吧。”

    赵念安打了个哈欠道:“以后各自来请安,你们安分,我也不与你们多为难,今日都回去吧。”

    众人撑了撑腰准备离开,赵念安淡淡道:“方小姨娘,你留下。”

    方小姨娘突然心跳如雷,她一眼不敢看赵念安的眼睛,只怯怯看着地面,手里紧紧攥着绢帕。这几天她一直与沈康在一起,沈康夜里没人的时候来她雅馨苑坐一坐,自从知道沈容要搬回来,她心里既害怕又失落,日后院子里多了人,总是没有那么方便,也因此她这几日时常与沈康亲热,莫不是叫谁看见了吧?还是小花那丫头嘴巴不严实?

    林姨娘一脸愁苦离开小院,刘姨娘见她这般,小声说道:“怕什么,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罢了,咱们在这府里查无此人的,谁还与咱们较劲?”

    林姨娘叹气道:“我自是查无此人,你在老爷心中还是极有分量的。”

    刘姨娘苦笑了一声,叹道:“不说这个了,走吧,去你屋里喝喝茶。”

    众人逐渐走远,方小姨娘看着赵念安,结结巴巴问道:“少夫人叫妾身何事?”

    赵念安打量她一番,见她老实,淡淡说:“我叫侍女给你备了几匹料子,你寻常若是无事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绣绣花,缺什么再问嬷嬷拿,有事来找我,别去烦沈容。”

    方小姨娘愣了愣,又连忙应是,嘴里连连说道:“无事!无事!”

    赵念安抿了抿嘴道:“去吧。”

    第112章

    沈容忙完了回府恰好赶上开饭,他直接去了饭厅,除老夫人外,齐刷刷坐了两桌人。

    今日是赵念安第一日入府,似是为了要叫他吃吃苦头,饭菜比寻常清俭了许多,半点不见荤腥,连沈莲都嚎着嗓子不肯吃。

    沈相见沈莲哭闹,斥责陈夫人道:“这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不是青菜就是豆腐,府里头再难,总不至于连肉都吃不起吧?”

    陈夫人为难道:“母亲说府里头近来荤腥太多,对身子不大好,叫晚上不许吃荤。”

    沈相闻言也只能唉声叹气。

    赵念安晌午来时吃过了大鱼大肉,如今也不太饿,闻言幽幽说道:“哎,祖母一片苦心,相爷却不知道领情,竟还抱怨祖母安排不周。”

    沈相愣了愣,呐呐道:“我、我几时抱怨了?”

    赵念安亲自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沈相碗里,做足了姿态方说:“倒是我想差了,相爷快吃吧,别浪费了祖母一番心意。”

    沈相敢怒不敢言,话都被赵念安说去了,他再挑剔倒是显得他无事生非。

    众人闷闷吃了饭,各自回了小院。

    赵念安沐浴更衣躺到了床上,悠悠叹着气道:“其他都还好,就是天气热了些,如今才六月,还得熬上一阵。”

    沈容躺到他身边,两人并排靠在一起,安然自得望着床幔,耳边突然传来蚊子的嗡嗡声,赵念安屏气凝神了半晌,突然一巴掌拍在沈容胳膊上,清脆的巴掌声与刺痛感同时传来,沈容转过头看着他。

    赵念安摊开手,哈哈一笑道:“没拍着。”

    沈容笑得不行:“你倒是挺自在。”

    “这有什么不自在的,就当是住一阵子客栈。”

    沈容搂住他道:“你既想闹,咱们就好好闹一闹。”

    赵念安点点头,却推开他,缩去旁边说道:“但是太热了,咱们别贴着睡吧。”

    沈容哪里肯饶他,把他堵到角落去亲他,又劝道:“太后与贵妃要赏你冰,你用着就是了,不必管他们说你什么,他们来挑你刺,咱们再挑回去,左右是比谁更胡搅蛮缠,闹他个天翻地覆。”

    赵念安略一思忖,笑眯眯道:“倒是也好。”

    翌日赵念安特意起了个大早,送走沈容后亲自站在院子里等。

    刘姨娘与林姨娘来早了些,请了安赵念安就放她们离开,方小姨娘也一早过来请安,袁小姨娘如今住在竹园,过来得费些腿脚,赶在辰时前进了门,迎面碰上了贾千怡,两人一道进来请安,赵念安点点头也放了她们离开。沈禾今日是由陈夫人领着过来的,她们一路小跑着进门,堪堪赶上了辰时,身后康姨娘婀娜着身体慢吞吞走进来,嘴里阴阳怪气道:“哎哟,妹妹跑什么呀,也不差这半盏茶的工夫。”

    陈夫人不会她,气喘吁吁叫沈禾请了安,沈禾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蹲了一下身体,行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礼。

    赵念安瞧她没睡醒,笑说:“好了,去吃早点吧。”

    康姨娘在旁拉着嗓子道:“请安亲王安~”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赵念安问道:“康姨娘,沈莲呢?”

    康姨娘哼笑一声,幽幽说道:“昨日睡得不好,似是病了,安亲王大度,自是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似是病了?”赵念安冷笑,“琴嬷嬷,把沈莲给我抓过来。”

    琴嬷嬷凉凉一笑,撩起袖子,带着两个身材壮实的嬷嬷一起往外冲,康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们吼道:“你们要干什么?不过是请个安罢了,一会儿我带她过来就是了。”

    琴嬷嬷哪会她,甩开了她就往外走,康姨娘也不是个好惹的,连忙扯着嗓子喊:“来人那,快来人,把这几个疯婆子给我拦下来!”

    陈夫人在旁愁苦道:“这、这如何是好?”

    赵念安挑起眼睛看着她,问:“府里奴才听你话吗?”

    陈夫人面色一黑,尴尬道:“寻常也是使唤得动的。”

    “你的意思是,现下你使唤不动了?”赵念安叹道,“既然使唤不动,你管这么多作甚?过几日夫子来了家里,沈禾就要读书了,赶紧吃了早点忙你的去。”

    眼见院子外面围过来许多人,三位嬷嬷被仆役围了起来,赵念安却不为所动,仍然悠闲坐在椅子里,康姨娘见势气焰高涨,插着腰道:“你们三个老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相府!岂容得你们对小姐动粗!”

    陈夫人左右为难,这种情形下,她如何敢离开。

    方德子屈下腰问道:“少夫人,要不要去帮忙?”

    赵念安哭笑不得道:“琴嬷嬷哪里学的这一套?看看再说吧。”

    方德子挠挠头不明所以,眼看着三位嬷嬷就要吃亏,琴嬷嬷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丧一般大哭道:“天杀的老天爷啊,我们安亲王做错了什么事情,嫁进相府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住过来第一日就叫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冲撞了身子,你们这些个丧门星,真是不怕诛九族啊,敢对我们安亲王喊打喊杀,陛下啊,您皇儿在相府受苦啊,遭人打杀了您管不管呐!”

    仆役们吓了一跳,连康姨娘都惊了神,本以为这三个婆子是要动粗,却不想是要讹她,这会儿一群人堵在院堂里,三个老婆子的哭声喊天抢地,把周围人都引了过来,连贾千怡都走出院子看起了热闹。

    康姨娘略微有些害怕,连忙叫仆役都散开去,琴嬷嬷瞬间擦干净眼泪,厉着眉道:“这位康姨娘,别把自己当个东西,老奴明白告诉你,今日老奴身上但凡有一点伤口,全赖你身上,方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识相的马上叫人把莲小姐请过来,要是不识相,我们的人去了,磕了伤了也怪你自己个儿!”

    方德子啧啧摇头。

    赵念安笑了一声道:“康姨娘真是好威风啊,敢行刺本王,来人,把她带去刑部大牢。”

    “行刺?刑部?”康姨娘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说道,“我、我只是、只是我没有行刺、没有行刺,我只是想和她们”

    “瞧你害怕的。”赵念安笑得一派温和,“快把康姨娘扶起来,本王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不是这也当真吧?”

    陈夫人在旁看得痛快,却又十分担忧,这会儿闹一场,等相爷回来之后又不知会如何动怒。

    方德子弓着腰笑道:“少夫人,宫里头到时辰送冰来了,奴才去接一接。”

    赵念安道:“你去吧,顺道吩咐一声,叫他们之后少送一些过来,我如今住的地方小,摆不下许多,多的送去三皇子府吧。”

    方德子笑吟吟去了。

    琴嬷嬷也懒得自己动,使唤康姨娘身旁的侍女,叫她一刻钟必须把莲小姐请来,不然等她们去就要动手了。

    那侍女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往回跑,叫了院子里的嬷嬷侍女们一道,将睡梦中的沈莲拽出被子,又硬给她套了衣裳,衣衫凌乱扛来了赵念安的院子里。

    沈莲睡得正迷糊,又见众人围着她,嗷呜一声竟是哭了出来,她嚎啕哭着蹲在地上,那架势倒是与琴嬷嬷有的一拼。

    琴嬷嬷板着脸走到沈莲跟前,盘腿坐在地上,吸了口气,一瞬间嚎啕大哭道:“这杀千刀的相府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个泼妇一样的丫头啊,以后谁倒了大霉娶这个扫把星啊。”

    沈莲被她吓住了,眼泪生生吞了回去,康姨娘搂着沈莲,眼里满是凄凄惨惨的泪光:“安亲王恕罪,莲儿还小,莲儿不懂事,我这个做娘的替她向你赔罪。”

    赵念安淡淡道:“你哭什么?我不过是叫她在这里罚站一个时辰,不曾打她,也不曾骂她,你好端端带她来,便什么也不会发生,你偏要纵着她,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你既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自然要叫你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正说着,万常青亲自推着板车进来了,方德子笑眯眯跟在一旁,身后陆续进来许多推着板车的侍卫。

    众人都穿着侍卫服,整齐划一站在一起,腰间还配着长刀。

    方德子自己说道:“奴才知道这府里仆役使唤不动,一早叫了万统领在相府门口候着,轮流排着班,人手管够。”

    万常青放下板车抱了抱拳道:“这府里护卫跟死了似的,末将领人进来竟也没人过来拦,看着不太安全,安亲王稍等片刻,末将再去多调些人手过来看护。”

    赵念安点点头,叫他领人把冰送进房间,又对失魂落魄的康姨娘说:“扶沈莲站起来吧,早膳是赶不上了,怎么也得吃上午膳吧?”

    康姨娘脚步趔趄站起身,沈莲却不肯,赖在地上不起,咬着嘴唇又是嘤嘤哭泣。

    赵念安冷声道:“你喜欢坐着也无妨,坐够两个时辰再去吃饭。”

    康姨娘抱住沈莲脑袋,在她耳边哄了几句,又压低了声音说:“你先起来站一会儿,等你父亲回来为咱们做主。”

    赵念安掸掸袖子,对琴嬷嬷说:“我去吃几口饭,这府里头缺肉少菜的,半点也不能糟蹋了,你和竹笙在这里看着她们!”

    琴嬷嬷挑眉,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康姨娘,康姨娘躲闪她的眼神,心里暗自盘算起对策。

    第113章

    赵念安去饭厅吃了几个包子喝了碗米糊,吃完也不走,悠悠地坐着喝茶,他不走其余人也不敢动,陪他一并坐了许久,眼看着够一个时辰了,赵念安叫了南笙过来:“老夫人昨个儿病了,你去瞧瞧今日身体如何了,若是身体尚好,我去向她请安。”

    南笙颔首去了,这几个笙字辈的丫头原本就是侯府里出来的,脾性都锐气,端着身子板着脸的模样颇有威势,不消一刻回来之后,站在饭厅中环视一圈,对赵念安道:“老夫人近来疲乏困倦,免了各位夫人姨娘的请安,最近几日都不见客,请各位主子们别去叨扰。”

    赵念安明白了,倒是被沈容说中了,这老夫人得装一阵子病,一来看看形式,二来想等闹翻了天再出来主持公道。

    “如此大家也都听到了。”赵念安站起身正要走,又对众女眷招招手,“来来来,桌上没吃完的包子饼子的,大家分了拿走,府里头不容易,没得给咱们骄奢淫逸。”

    赵念安回到小院,康姨娘刚带着沈莲回去,不过是站了一个时辰罢了,日头也不大,也不曾叫她站得端正,两人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路哭哭啼啼离开了小院,沿路叫仆役们都看了个清楚。

    琴嬷嬷一咬牙,又悄悄跟了上去。

    万常青早晨来时给赵念安带了一盒糕点与一盘酱牛肉,是王府里头厨子做的,偷偷藏在了冰桶下面。

    赵念安架着腿,吃着双喜递过来的吃食,哼笑说:“我才不陪他们吃苦呢,拿什么青菜豆腐给我吃排头,真是小儿科,无聊。”

    双喜也捻了一块牛肉吃,笑眯眯说:“大厨房里下人们吃的也是包子米糊,前院的奴才分时段去大厨房自己领饭领菜,后院的奴才由大厨房分好了送来,也不知今日晌午吃什么。”

    赵念安道:“今日先凑活一天,明日带你开荤。”

    两人正偷吃着,就听见屋子外头有动静,双喜连忙把碟子塞回食盒里,藏了起来两人才开门出去看。

    北笙从外头跑进来,忍着笑急急说道:“少夫人,春归院门口闹起来了,您赶快去主持公道。”

    赵念安眉头一挑笑道:“走吧,双喜,去晚了可怎好。”

    赵念安带着几人匆匆去了春归院,还未靠近,就见路边上围了许多奴仆,方德子连忙把人拨开,留了路让自己的人过去。

    还未瞧真切,就听见琴嬷嬷撒泼的哭闹声:“真是天杀的遭了什么罪哦,安亲王和睿王千金吃糠咽菜,这小姨娘躲在屋子里吃鲍鱼粥,吃燕窝羹,怪不得这相府日子苦啊,都被这贼婆娘吃穷了哟!”

    康姨娘从小院离开已经错过了早膳的时辰,小厨房如今也拆了,自然只能去大厨房拿吃的,每日吃的燕窝一早叫了侍女去炖,侍女又顺手给她端了一锅鲍鱼粥,大厨房里的食材都是管事统一采买的,寻常就给康姨娘的小院里送许多鲍参翅肚,如今小厨房拆了,自然是单独给她做一份膳食,今晨侍女来炖燕窝,巴巴就把鲍鱼粥呈上了。

    琴嬷嬷就是料想到这一点,提前打发了一个嬷嬷去大厨房守着,她与另一个嬷嬷在春归院门口候着,两头夹击把燕窝羹与鲍鱼粥抢了下来。

    康姨娘不敢再叫人碰她,插着腰指着她骂:“你这个老泼妇,我吃点好的怎么了,我们莲儿正在长身体,昨儿个就是清粥小菜,今日补补身体碍了你什么事?”

    琴嬷嬷又拍着腿大哭大闹道:“这康姨娘真是惹不起哟,娘家有钱哟,嫁妆银子吃了二十几年还能日日吃燕窝哟。真是富贵命啊,怪不得我们少爷少夫人只能吃饼子馒头啊,真是可怜啊。”

    陈夫人又火烧火燎跑了过来,贾千怡也匆匆赶过来,睿王府后院也向来热闹,相府的热闹她也得多瞧瞧,也学着些,万一今后火烧到她身上,心里也总得有些数。尤其是这个康姨娘,仗着是沈母,对她阴阳怪气,拿了她的金银还给她一顿数落,弄得好似是她贾千怡在相府兴风作浪,如今活该踢到了铁板子!

    康姨娘被琴嬷嬷一通揶揄闹得脸红,她的娘家人可不就是相府么,她哪里有多少嫁妆银子。她向来想吃什么喝什么开口就是了,膳房的管事还能亏了她不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如今去膳房拿碗鲍鱼粥都成了天大的事情了?

    琴嬷嬷抱着她的膝盖不放开,康姨娘气急败坏一脚踹开她,转头就往春归院跑,嘴里啐了一句:“你爱吃你吃去!与我什么关系!少来攀扯!”

    琴嬷嬷冷笑一声站起来,提着食盒环视众人,大骂道:“看什么看?谁想攀扯就过来,康姨娘馋嘴偷吃你们是不是想做帮凶?”

    不干人等一哄而散。

    赵念安看完了笑,对琴嬷嬷说:“第一天来就闹得天翻地覆,你自己收场。”

    琴嬷嬷得意道:“起承转合都是道,老奴自有分寸。”

    贾千怡抿着嘴笑了一声,赵念安转身朝她看去,她立刻噤声,低眉顺眼看着赵念安。

    赵念安笑道:“咱们是有嫁妆银子的人,不稀罕这府里的东西,爱吃什么吃什么。”

    贾千怡明白他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赵念安又叫了陈夫人与沈禾去他院子,偏阁里置了冰瓷缸,一走进去就阴阴凉的十分痛快,沈禾瞪大了眼,趴在那瓷缸边上手舞足蹈,陈夫人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兴奋的表情,又怕她失手弄坏了什么,连忙扯了她过来,叫她端正站在一旁。

    沈禾苦着脸,又去看那瓷缸,赵念安在桌前坐下,淡淡道:“随她看吧,弄不坏什么,母亲坐吧。”

    赵念安这般说,陈夫人也只好惴惴不安坐了下来。

    赵念安意味不明道:“姑娘家若是不见些世面,长大了总是怯懦些,容易叫人欺负。”

    陈夫人苦涩笑了笑,也不知赵念安是在说沈禾,还是说她。

    赵念安叫双喜把燕窝羹与鲍鱼粥端出来,朝沈禾招招手道:“沈禾,过来吃鲍鱼粥。”

    陈夫人吓了一跳,站起身道:“这是康姨娘的份例,禾儿岂能吃她的东西。”

    “什么她的份例?这是府里头的东西,前几日老夫人不是说了,大家一视同仁,沈莲有的,沈禾更该有。”赵念安道,“你把燕窝吃了,你今早也不曾吃几口,瘦成这样瞧着都有些怕人。”

    陈夫人仍有些迟疑,沈禾已经坐了过来,捧着鲍鱼粥问:“二嫂嫂,今日是什么节?咱们为什么吃鲍鱼?”

    陈夫人心疼坏了,眼泪倏地流了下来,她昔日在陈府,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曾如此朴素,若非为祖父母守孝了几年,她也不会嫁给沈相做续弦,即便如此也已是高攀,她进了相府后一直规行矩步任劳任怨,到了今日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微做错一点半点,就会连累着沈禾也被相爷轻视。可沈禾究竟何错之有,她明明应该是相府嫡女,吃穿不愁,可如今过得却不如普通人家的小姐,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父亲半点宠溺,连衣食住行都不敢越过庶女半分。

    沈禾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拿着小绢帕替陈夫人擦了擦眼泪,把鲍鱼粥递过去说:“母亲,给你吃吧。”

    赵念吓了一跳,纳闷道:“你哭什么,活该是你自己爱受气,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放开了吃放开了喝,管他作甚,谁还能拿你怎么样?”

    陈夫人收住眼泪,叹着气说:“王爷见笑了,实不相瞒,这府里头确实是没有银子,虽是不至于青菜豆腐,寻常日子还是能过的,只是没有任何松动银子了。”

    “怎么没有?”赵念安挑眉,“我瞧祖母手里有的是银子,花也花不完,要你杞人忧天。”

    陈夫人怔了怔,原是所有人都看明白的事情,彼此都在装傻罢了,只有她为几个铜板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思。

    赵念安把鲍鱼粥又挪回沈禾面前,笑说:“沈禾你自己吃,母亲吃燕窝,你吃鲍鱼,都有。”

    沈禾见陈夫人不哭了,木愣愣吃了口粥,露出可爱的笑脸来:“好鲜呀。”

    吃完了粥沈禾又去看冰,赵念安留她下来玩一会儿,叫陈夫人自己去忙。

    琴嬷嬷站在院子里,见陈夫人愁眉苦脸出来,迎上去送送她,临出门方说:“夫人,老奴多费一句口舌,如今天王与地藏打架,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有什么法力?见了真佛挪不开眼,累了病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夫人正了正神色,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嬷嬷提点。”

    晌午的时候,赵念安去饭厅不见陈夫人踪影,问了管事才知道陈夫人也病了,与老夫人一样不见客,沈禾交给了奶嬷嬷照顾。

    康姨娘饿着肚子来饭厅,闻言嗤笑了一声:“活不见干得多利索,身子骨倒是小姐命。”

    她扶了扶头上步摇,慢悠悠坐下来。

    赵念安一拍桌子,冷着脸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坐旁边一桌去!”

    第114章

    主桌上只坐了赵念安与贾千怡,另有嬷嬷带着过来吃饭的沈禾,康姨娘咬碎了牙龈,施施然去了姨娘那桌,沈莲拽着她不让走,非要拖着康姨娘坐下,康姨娘一使劲,一把将沈莲拖去了姨娘那一桌。

    贾千怡微微笑了笑,低声说道:“倒也清净。”

    赵念安忍笑动了筷子,诸人都跟着动筷,中午的菜色依旧清淡,只多了几个半荤,不比昨夜青菜豆腐好多少,贾千怡虽挑剔,但她本就胃口小,也吃不了许多,沈禾又刚吃了鲍鱼粥,赵念安一个人在一桌菜里挑挑拣拣吃了肉,倒也吃得不差,苦的是隔壁桌没吃上早饭又习惯了顿顿大鱼大肉的康姨娘与沈莲。

    日头正盛,赵念安吃过了午饭走回小院热出一身汗,沐浴之后爬去床上午睡,相府的房间小,多放几块冰就凉得通透,双喜给他盖了床薄被,靠在床边的榻子上打哈欠,脑子里想起今晨的时候,兆喜跟着沈容一道出门,那个叫小桃的姑娘还巴巴地来送兆喜,还给了他两个鸡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生怕兆喜饿着似的,那家伙不知道多会来事,上了街到处都是朋友,哪还缺你两个鸡蛋吃。

    沈相每日大致在同样的时辰回府,眼瞅着快回来了,康姨娘派了人去门口候着,等相爷回来立刻请他去春归院。

    今日也不例外,沈相处完公务,并不与人应酬,坐着马车就回来了。

    临进门,突然被万常青拦了下来。

    万常青脸上扬起爽朗大方的笑容,走近了沈相抱抱拳道:“见过相爷,请相爷安。”

    “你是?”沈相似乎觉得他眼熟,见他穿统领侍卫的衣裳,略一思索,恍然道,“你是万常青,北远侯的庶子。”

    万常青笑道:“正是小人!”

    沈相向来与北远侯不睦,但面子上还过得去,见他满面笑容,颔首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万常青忙说:“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安亲王过相府居住,侍卫们不方便都过来,只叫了四个来守门,寻常若是相府需要人手也能帮衬一把,小人来与相爷打声招呼,会注意着,不会叫他们冲撞了主子们。”

    沈相见他态度良好,思忖道:“也该如此,念安到底是王爷,是该有几个人手在相府外护着,你注意着些分寸别滋扰了百姓。”

    万常青顺从点头,又恭维了几句,余光瞟到琴嬷嬷小跑过来,才送沈相进了门。

    沈相笑笑,喃喃叹道:“这个庶子倒是比侯府那爷俩正气许多。”

    他没走几步,又叫一个老嬷嬷拦住了去路,那老嬷嬷一脸和蔼的笑容,亲切道:“哟,相爷回来了,给相爷请安。”

    沈相狐疑道:“你是?我怎么没见过你?”

    琴嬷嬷卑微笑着说:“相爷管老奴叫琴嬷嬷就是了,老奴从前是宫里万贵妃的奴才,如今在安亲王府里当个小管事,今日才过来第一日,特意来给相爷请个安。”

    沈相微微蹙起眉,赵念安的嬷嬷来给他请什么安?他心里虽生疑,但这老嬷嬷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到底有些资历,沈相稍端了些架子听她说话。

    琴嬷嬷亲热得很,连连夸了沈相许多,又说她久仰大名,十分敬仰沈相,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相也端不住架子笑了几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琴嬷嬷,你以后在府里头好好干活,有什么你找我夫人便是。”

    琴嬷嬷微微敛去笑,走近几步苦着脸叹气说:“相爷,老奴多嘴说两句,少夫人是老奴奶大的,自小看着他长大,他性格任性跋扈了一些,如今住来相府,相爷您多担待着些。”

    琴嬷嬷唉声叹气说了许多感怀相府的话,又说沈相如何不容易,老夫人如何辛苦,叫沈相心生动容。赵念安虽然蛮横,身旁倒也不乏琴嬷嬷这般朴实善良的忠仆。

    沈相叹着气道:“没想到他身边竟然有你这般识大体的忠仆,他如今还年轻,如果不好好约束自己,将来越发无法无天,酿成大祸也未可知,嬷嬷既是个明白人,日后还请嬷嬷多提点他。”

    琴嬷嬷连连应是,又亲亲热热送沈相进门,待沈相走进了前院,康姨娘的侍从才匆匆来请他去春归院。

    沈相回来不多久,沈容也回来了,与兆喜一起回了小院。

    还未等走进几步,小桃突然跑了出来,双喜在窗户里看见了,连忙也冲出来,一把挤到兆喜面前,亲热问道:“外头热不热呀,你肚子饿不饿?”

    小桃苦着脸,抓住裙摆一步三回头往回走,兆喜抬头看她,双喜立马又问他话,堵着他回了自己房间,沈容站在院子里无语地笑:“呵,如今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少爷了。”

    沈容回了房间,换了官服下来,一边听赵念安絮絮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你如今倒是不无聊了,明日我休沐,也陪你好好热闹一番。”沈容换了衣服坐下来,又说,“瞧这架势,晚上又是青菜萝卜,还不如以后吃了回来。”

    “你敢偷吃!”赵念安气恼道,“你陪我吃青菜萝卜!”

    沈容亲亲他,满眼笑意道:“陪你。”

    两人稍坐了一会儿,酉时前说说笑笑出了门,临出门碰上满腹心事的方小姨娘,她见到沈容下意识惊了一下,脸上露出恐慌的神色,瞬间又平静下来,低眉顺眼站去一旁。

    沈容打量她半晌,心中狐疑,这小姨娘神色慌张铁定有鬼。

    他笑笑不说话,牵起赵念安的手,与他一道出了门。

    饭厅里,沈相一脸怒气坐在桌前,身旁依靠着哭嘤嘤的康姨娘,等赵念安进了门,沈相还未说话,沈莲先向着他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赵念安刚坐下,就听沈相按捺着怒气,悠悠说了句:“酉时已过,既已迟了,就不许吃饭,规矩就是规矩,谁都要遵守。”

    赵念安问身旁侍女:“过了吗?”

    侍女温声道:“进门时正好。”

    沈相厉声道:“我说过了就是过了!差两步路的工夫都不成!”

    赵念安挑眉:“不吃饭,我坐坐怎么了?”

    沈相冷哼一声,动筷吃饭。

    沈容含笑拿起筷子道:“念安,祖母说当官的随意,那为夫就自己吃了。”

    赵念安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萝卜青菜还敢嘚瑟!

    沈相这顿火没发出来,心里难纾解,吃过了饭把所有人叫去茶厅,他坐在正堂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起赵念安。

    “你才进门第一日,就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夫人都被你气病了,这府里上下到底是欠了你什么,叫你这般磋磨人。”

    赵念安一脸无辜道:“今日发生了何事?父亲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沈相趾高气扬道:“我问你,是不是你叫莲儿罚站!”

    赵念安所当然道:“是啊,她不来向我请安,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可是祖母说的,既然定了规矩,自然要遵守。”

    沈相咬着牙道:“那你也不能喊了人把她擒过来,她也是女儿家,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你叫她今后如何做人?”

    赵念安一脸纳闷道:“父亲此言无,明明是康姨娘的奴才粗手粗脚把她扛来,与我何干?我的奴才一个个都温声细气的,你见过我身边哪个奴才泼辣的?”

    沈相喘着怒气道:“把那几个嬷嬷都叫来!”

    赵念安翻了个白眼,叫了人去喊琴嬷嬷。

    不多时琴嬷嬷带着人来了,她脸上含着亲切的笑容,小跑着走进来,进门就笑说:“哎哟,相爷要见老奴什么事情啊?”

    沈相眯起眼:“是你?”

    琴嬷嬷疑惑看着他。

    沈相今日与她言谈了几句,见她不是泼辣之人,甚至有几分祥和之气,如今也有些糊涂,他定了定神问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架着莲儿罚站!”

    琴嬷嬷笑容满面道:“相爷放心,小姐金贵,老奴注意着呢,少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做做样子站一站,也不能叫人以为咱们偏私,不然少夫人也没有威严,老奴特意叫她去树下站站,还能乘乘阴凉。”

    赵念安冷笑:“到底是姑娘家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曾?”

    沈相沉了沉脸,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许她吃饭!”

    赵念安更是疑惑:“这又从何说起,她中午吃得狼吞虎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智深来了呢。”

    茶厅内众人噗嗤一笑,沈莲面色难堪,呜咽一声又哭了起来。

    沈相见状更是恼怒,连连骂道:“你、你岂能对姑娘家言语放肆!”

    赵念安纳闷道:“这有什么的?咱们一家人,说说笑笑怎么了?”

    沈相被他气倒在了椅子里,怒道:“怪不得夫人也被你气病了,你真真是我们相府的冤孽啊!”

    赵念安笑:“瞧瞧,也不是光我会揶揄,相爷也会嘛,还知道骂我是冤孽。”

    琴嬷嬷赶忙说:“哎哟大老爷啊,您误会了,夫人不是被咱们少夫人气病了,是今儿个春归院的奴才不懂事,去大厨房偷了燕窝与鲍鱼,被老奴看见了。”她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那还得了,若是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康姨娘与莲小姐是什么黄鼠狼,这可不成,老奴只好拼了这张脸,把东西扣下了,夫人知道府里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急得生病了,哎,到底还是咱们这相府当家不容易,夫人辛苦啊。”

    沈相已经听康姨娘说过了,岂会不知那燕窝鲍鱼是康姨娘的早点,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说:“就算你们是好心,办事也得给主子们留点颜面,到底她们都是娇弱的妇人,你们这般强硬行事,叫她们情何以堪?”

    琴嬷嬷连忙垂着泪说道:“相爷说得对啊,是老奴考虑不周,老奴从前是宫里出来的,多少是托大了,今日蒙相爷教诲,老奴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伺候主子们。”

    沈相见她声泪俱下,叹着气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我看你也是个好的,是难得一见的忠仆,这次就算了。”

    康姨娘在旁瞪圆了眼睛,不断扯沈相的衣裳。

    赵念安叹道:“咱们府里新立了许多规矩,不免会有冲突,这都是难免的,等大家习惯了,定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沈相颔首道:“此言也有,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各自回去吧。”

    赵念安坐着淡淡道:“戌时也到了,你们就在这里请个安吧。”

    众人向她请了安,看完热闹,各自笑着回小院。

    第115章

    沈相哄了康姨娘一晚上,说那赵念安虽是跋扈些,可沈莲到底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琴嬷嬷也好声好气解释了,本也是康姨娘骄矜非要与赵念安较劲,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窝鲍鱼被人抓了个正着,沈相想替她出气,特意罚了赵念安不吃晚饭,赵念安也一一受了,如今他们不占也说不得什么。

    康姨娘自来在相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连个饭菜都吃不好了,她心里不痛快,呜呜咽咽了大半宿,翌日起来,借着陈夫人病了,向沈相讨要了管家的权力。

    沈相本是不愿给她的,怕别人说他娇惯妾侍,可如今正室夫人病着,老夫人又借口不事,家里也不能没个管事的人,再者康姨娘这次受了委屈,总得好好弥补她,便暂时允了她。

    送了沈相去上朝,康姨娘一脸得意带着沈莲去请安,身后风风火火跟着许多嬷嬷侍从们。

    她耀武扬威进了门,却不见赵念安身影,竹笙站在院子里,淡淡道:“姨娘请个安就可以回去了。”

    康姨娘厉目道:“他人呢?”

    竹笙莫名其妙道:“这才什么时辰?姨娘请了安就回吧,日后您就习惯了。”

    康姨娘特意带了许多人来摆架子,没想却扑了个空,她一跺脚,冷笑道:“仔细别错过了早膳,饿着肚子可就不好了。”

    竹笙笑而不语,主子寻常都要睡到晌午,什么早膳不早膳的。

    康姨娘携着沈莲去饭厅,知道今日赵念安不吃早膳,特意叫了厨房把大鱼大肉都挪到早晨来吃,贾千怡看着面前的猪肘面一阵反胃,康姨娘还提点她,早晨不多吃些,中午可就没得吃了。

    贾千怡心里不耻,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她苦着脸勉强吃了几口垫垫肚子。

    正吃着早饭,有嬷嬷进来禀报,称门外头有人来送冰,方德子要问府里调几个人手去用。

    康姨娘嗤笑道:“府里的奴才又不是吃干饭不干活的,哪有多余的人手,容少夫人有自己的奴才,叫他们去搬便是了。”

    因着昨日的事情,康姨娘一早起来吩咐了护卫,今日再不许王府的侍卫闯进来,送冰的仆役到了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没人来搬来抬,他们也随意进不去,眼看着冰就要化了,那送冰的仆役急坏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后宫里的正经主子才有,位份低的嫔妃都够不着。

    方德子拍拍他的肩膀,含笑说:“这本是皇太后的份例,你送回去吧。”

    仆役惊慌道:“送回去就化了,奴才的脑袋可就要落地了。”

    “别怕,你回去照实传话,就说是相府不给进。”方德子叹气道,“相府里头清俭,咱们安亲王如今用不得冰了,不瞒你说,昨儿个我们安亲王被罚了不许吃晚膳,午膳本也是青菜豆腐,一日三餐连点荤腥都见不着,哪还能用冰这些个。”

    那仆役吓得变了面色,连忙抬着冰桶回去传话。

    方德子笑吟吟叫了万常青过来,说道:“劳您腿脚,既然相府里头的奴才腿脚不麻利,咱们也得支棱支棱,叫他动动筋骨。”

    他细细与万常青说了几句,万常青听了吩咐,亲自去王府传话。

    赵念安睡到晌午起身,懒洋洋换了衣裳,笑眯眯道:“走吧,咱们去吃顿好的。”

    康姨娘在饭厅里等了一中午,过了午正赵念安才过来,与沈容一起,携着手一脸轻松甜蜜,两人进了饭厅便坐下,半眼没看康姨娘得意的嘴脸。

    康姨娘冷冷一笑道:“时辰过了,看来容少夫人今日又要干坐着看了。”

    赵念安稀疏平常地笑笑:“你管你吃,管我做什么,多管闲事。”

    沈容也不吃,坐在椅子里还与他牵着手,笑看着彼此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康姨娘看着一桌清粥白菜,心里又急又怒,这两人是不是上哪儿偷吃了?也不怕饿死自己!

    饭吃了一半,方德子领着人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手里各提了两个食盒,笑眯眯道:“午膳来咯。”

    康姨娘阴阳怪气道:“到底是财神爷转世,我倒是忘了容少夫人有的是嫁妆银子,以后也不必与我们说什么同甘共苦,我们哪敢啊。”

    方德子打开所有食盒,从里面端出十盘八宝鸭,众人看傻了眼,婚宴席面上可是剩下了八十多桌,相府里连续吃了许多日,这才过去一个月,看见十只八宝鸭,尤其是贾千怡,几乎想吐出来。

    方德子端完所有八宝鸭,又端出来几盘精致小菜,笑说:“少夫人,八宝鸭是使银子买的,这些小菜是酒楼掌柜送的,您慢用。”

    赵念安拿起筷子吃了块干贝,见众人一脸惶恐惊愕,他疑惑问道:“怎么不吃啊?都吃啊。”

    贾千怡面色有些不好看,抿了抿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念安忙道:“你别误会,那日我说八宝鸭好吃,祖母说叫酒楼再给我做,旁的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这八宝鸭既是祖母许的,那我就放开了肚子吃,都动筷吧,相府里使的银子,都不吃,也不是浪费我的。”

    贾千怡闻言略松了口气,就怕赵念安苗头换到了她身上。

    “相府里使的银子?谁准你使的银子?”康姨娘气急败坏道,“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用府里的银子买这些?”

    方德子笑说:“这位姨娘,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是老夫人许的,您就别托大了,这几只鸭子一共也没几个钱,三十两银子罢了,我与酒楼的掌柜说好了,先赊账,他回头来取。”

    康姨娘气得手抖,咬牙道:“你叫他来!你看我给不给他!”

    赵念安嗤笑道:“不给就不给呗,叫酒楼掌柜报官去呗,反正是送进了相府,你爱吃不吃,你不吃,也得给银子。”

    康姨娘看着沈容慢条斯吃饭,一拍桌子道:“沈容!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府里的银子就让你们这么糟蹋!”

    沈容缓缓抬起头,对方德子道:“十只有些多了,吃不完糟蹋,留两只,其他的你拿去分了吧。”

    康姨娘愤怒道:“我现在和你说银子,不是和你说鸭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容放下筷子,捂住赵念安的耳朵,温柔说道:“这鸭子也是有趣,怎么跟活过来似的吵个不停,夫人慢些吃,我替你捂住耳朵。”

    康姨娘被气得几欲晕厥了过去,门外有侍从又来报,说是相府门口堆了上百石的粮食,把前前后后几道门都给堵了。

    赵念安恍然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既然我与沈容回相府住,那三百石粮食我们也不该拿,没得叫相府替我养奴才,都搬回来了,找人抬去吧。”

    相府里才几个奴才,原本七十多张嘴,去掉主子与侍女嬷嬷们,也不过二三十个有力气的,当日那三百石的粮食可都是王府里派人来抬的,既然相府的奴才使唤不动,那也不必使唤了,随它堵着门口,相爷回府翻墙呗。

    康姨娘摇摇欲坠,被嬷嬷扶着去了门口。

    门口被堵得密不透风,严实得就跟堵墙似的,康姨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往日里年禄送来都是陈夫人带着管事的去操持,哪里用她来操心。

    康姨娘急得团团转,却不着急叫人去搬,反而先扯着嗓子去老夫人院子里哭了一通,老夫人原本借病不见人,听闻事情闹到了相府门口,吓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府里头怎么闹都无妨,闹去了大门口不是给人看笑话吗?那赵念安是个没分寸的,康姨娘也是没脑子!不赶紧叫人搬进来,倒跑来她这里诉苦!

    老夫人气得坐在床上直喘气,她要打压赵念安,也得师出有名,而不是这般胡搅蛮缠,跟个莽夫一般!

    康姨娘挨了训,连忙叫管事去处这堆烂摊子,府里的奴才嬷嬷们但凡有点力气的,都被叫去正门搬粮食。

    赵念安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乘着凉道:“哎呀,忙成这副样子,不会忘记给我请安吧。”

    沈容亲自拿了蒲扇给他摇扇子,闻言笑道:“那得瞧好了时辰,一炷香也不能误了。”

    好不容易折腾了一下午,把正门给清出来了,沈相却迟迟不回,康姨娘等着要与他诉说委屈,快到酉时她才不情不愿去了饭厅。

    近来沈康时常晚归,贾千怡也习惯了,虽是新婚燕尔,可沈康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贾千怡也不得不支持他,可她到底是女儿家,相看夫婿的时候奔前程,成了亲自然更看重夫婿的体贴。从前她觉得沈容伏低做小的姿态甚是可怜,不如沈康伟岸挺拔令人仰慕,可如今再看却总是钦羡,沈容与赵念安成亲已经一年多,时常会牵着彼此的手,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总是亲昵地说说笑笑,吃饭的时候会为赵念安布菜,天热就拿着蒲扇给他扇扇风,不管走到哪里视线总是在他身上。她想起那日沈容蹲在地上剥栗子的画面,当时只觉得沈容卑微,如今再想那又何尝不是一种疼爱。

    第116章

    夫人既是病了,管事的自然会给她送饭,沈禾也跟着在房里吃。

    沈相迟迟不归,饭厅里坐了没几个人,赵念安吃了口豆腐说:“中午吃腻了,晚上吃些清粥小菜倒是不错,还是咱们祖母懂得长寿之道,怪不得她身体健硕,咱们得学着些。”

    沈莲看着一桌子青菜就烦,她脾气暴躁道:“娘,咱们不能正常吃饭吗?非得早晨吃猪肘子,晚上吃青菜?你要是不会当家就别当了,还是给陈氏管家吧。”

    康姨娘倒吸一口气,委屈懊恼道:“你是谁的女儿?你这么帮着陈氏说话?娘哪里亏待你了?要不是为了替你们争一口气,娘至于这么忙前忙后的吗?”

    沈莲皱起了眉,怒气冲冲道:“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当了个没脸的姨娘,我也不用跟着你吃苦,前头有万氏,后头有陈氏,全死光了也轮不上你。”

    康姨娘连忙要去捂她嘴,却已经来不及了,饭厅里鸦雀无声,齐齐看着他们。康姨娘惊恐地看向沈容的背影,他端端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全然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

    林姨娘同样愠怒着脸,她忍耐了许多年都不曾提起这个人,她也许在心中有许多困惑,可只要提起万氏,自然而然会想起她失去的骨肉,想起当年那段旧事。别人也就罢了,康姨娘母女有什么脸怨天尤人,当年自己有孕的时候,康姨娘就时常磋磨自己,借着相爷宠爱,对自己百般刁难,万氏好歹还护过自己,她算个什么东西,粗俗无礼矫揉造作,凭着与相爷昔日青梅竹马,在这个府里活得比夫人还光彩,如今来提什么受苦,康姨娘与她那两个孩子何曾受过一丝一毫的苦。

    厅里没有任何人出声,也没有任何人出来打圆场,康姨娘自己讪讪笑了一声道:“童言无忌,大家快吃饭吧。”

    林姨娘放下筷子,阴着脸笑道:“自然是童言无忌,说说笑笑罢了,你康氏吃过什么苦?康少爷与莲小姐又吃过什么苦?沈康,连名字都要带个康字,他们过得比嫡子嫡女还风光,如今来说什么吃苦?真是笑掉人大牙。”

    康姨娘瞪她道:“你今日吃酒了?发什么酒疯?”

    林姨娘娇笑几声道:“我自然是吃了酒糊涂了,不然莲小姐这妙曼少女我也不会看成孩童,你要不说她是孩子,我还当她是哪家的小姨娘呢。”

    康姨娘恼羞成怒道:“她还没出嫁,你说什么胡话,你简直反了天了,我女儿是要做正经夫人的,跟你这种下贱胚子岂是一路货色!”

    林姨娘站了起来,悠悠走到康姨娘身后,纤纤细指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盈盈笑道:“我这种下贱胚子与她不是一路,却与你是一路的,你又是什么高贵大方的名门闺秀?教出这种泼皮耍赖的女儿,迟早也是我这样的下贱货色!”

    康姨娘气得一巴掌打了过去,将林姨娘扇倒在地,今日没有陈夫人打圆场,谁也不是好惹的,林姨娘站起来就一巴掌扇了回去,两人突然扭打在一起,琴嬷嬷一把冲了过去,嘴里高亢喊着:“打得好,这种口无遮拦的泼妇就该给她教训!”她存心拱火,也不知道骂的是谁,拱了火又上去拉偏架,在康姨娘腰间拧了好几把,周围的嬷嬷侍女们也上来拉架,有的拉架,有的打架,饭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沈容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摆在赵念安碗里。

    赵念安看了看他,握住他的手道:“吃饭吧。”

    饭厅里打成一片,沈莲突然冲向沈容,一拳打在他后背上,对着他身体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道:“都是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都是你娘抢了我娘的名分,全部都怪你。”

    琴嬷嬷打得欢快,半点没留神这里的动静,方德子原本在看热闹,见沈莲动手,吓得连忙来擒她。

    赵念安面无表情看着沈莲,语气阴冷着道:“把沈莲给我绑起来。”

    康姨娘听到了沈莲的哭闹声,她一边撕扯着林姨娘的头发,一边怒喊道:“你敢!你看相爷回来怎么收拾你!”

    赵念安勾了勾唇角,转过身继续吃饭。

    今日年禄的事情已经闹得外面沸沸扬扬,如今饭厅里又打起来了,沈莲还叫人绑了,陈夫人与老夫人都坐不住了,得信后匆忙换了衣服出来,紧赶慢赶去了饭厅。

    赵念安已经吃好了饭,小院里的奴才们全数来了饭厅,饭菜收走后,双喜端了茶过来,沈莲被方德子拿麻绳绑了起来,一众姨娘嬷嬷们头发凌乱,发钗簪子掉了一地,只有方小姨娘与刘姨娘堪堪避开了,连袁小姨娘都牵扯进去跟着打了一架。

    沈莲被方德子绑着大哭大闹,康姨娘伸手去掰方德子的手,却被琴嬷嬷一把扯开,眼看着又要闹起来,康姨娘嚎哭着嗓子道:“贾千怡!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婆婆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干看着热闹!”

    贾千怡怯怯站了起来,却不过去,温温吞吞看着她。

    康姨娘又大叫着让嬷嬷侍女们都来帮忙,众人举步不定不敢上前,与林姨娘扯扯也就算了,林姨娘没分量没家世的,可方德子看着就身强体壮,即是个管事又是安亲王的人,谁也不敢轻易上去。

    赵念安稳稳坐着,喝了口茶道:“琴嬷嬷,给我掌沈莲的嘴,二十下,狠狠地打。”

    康姨娘扑身抱住沈莲的脑袋,哭嚎道:“不许打,你们谁敢打!”

    因她拦着,琴嬷嬷打不着沈莲,也不叫人把康姨娘拖开,只憨憨笑着说:“王爷,这没法打啊,这怎么打?”

    赵念安淡淡道:“把她拖开,打四十下。”

    琴嬷嬷朝另外两位嬷嬷使了眼色,两人上来将康姨娘拖开,康姨娘底下的嬷嬷不敢袖手旁观,连忙上去抢人,一时间饭厅里又闹成了一团。

    赵念安叹道:“这相府里实在是没规矩,奴才使唤不动,也看不清谁是主子。”

    方德子闻言一脚将扑来的嬷嬷踹开,提着麻绳将沈莲提起来,笑吟吟道:“她们拨不开手,那就奴才亲自来。”

    方德子刚一扬手,老夫人拄着拐杖冲了进来,大声喝道:“不许打!”

    方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赵念安垂着眼道:“给我打。”

    ‘啪’的一声,方德子下手极重,沈莲的脸即刻红肿成一片,饭厅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闹声,老夫人身后冲进来一群仆役,将方德子团团围住,方德子知道时机过了,也不与他们动真格的,由着他们把沈莲抢走,自己弓着腰走回了赵念安身旁。

    康姨娘抱着沈莲哭得泣不成声,又伸手去够老夫人的衣摆,嘴里哭哭闹闹地诉着苦:“姨母救我们呐,他们要杀人了,姨母”

    老夫人走近了赵念安与沈容,用力将拐杖座在地上,痛彻心扉道:“她只是个孩子,你们有什么不满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何必拿孩子出气啊!”

    沈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孙儿幼时屡屡被责罚,寒冬腊月落了水还要挨顿打去祠堂罚跪,险些冻死在里面,也不曾见祖母有过半分怜惜,祖母到底是与康姨娘一个鼻孔出气,半个字不问缘由,先把罪责怪在我们头上,不想事的时候就装病,需要主持公道的时候就冲在前头,好一个慈悲和蔼的祖母。”

    老夫人愤怒道:“再有天大的缘由你们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莲儿能有什么错?咱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坐在一起慢慢讲,非要动手动脚!”

    赵念安道:“既然沈莲打不得,那就打康姨娘,还有三十九个巴掌,琴嬷嬷,你去。”

    老夫人用拐杖在地上戳了几下,扬声道:“不许打!我看谁敢打她!”

    赵念安笑了一声,勾勾唇角道:“祖母,你说今日为何相爷还不回府?”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老夫人心里一个激灵,身体摇摇欲坠向后倒去,沈容连忙扶了她坐到椅子里,亲切道:“祖母小心身体。”

    老夫人心中辗转千回时,管家来报,宫里的管事嬷嬷来了,此刻已经到了饭厅外头。

    抬眼看去,就见一位年长的嬷嬷面容严肃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无数侍卫与仆婢。

    管事嬷嬷走向赵念安,行了礼方说:“老奴来传皇太后口谕,安亲王,哪位是府里管事的主子?”

    康姨娘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攀扯陈夫人,她指着陈夫人连连说道:“是她,她是相爷夫人,她管家。”

    老夫人稳住身形,心念一动道:“管事嬷嬷找陈氏有何事?”

    管事嬷嬷不曾会她,依旧望着赵念安等他发话。

    赵念安指了指康姨娘:“是她,康氏,相爷的宠妾,这府里上下都听她吩咐。”

    方德子上前道:“是啊,这府里头的奴才啊,连咱们主子都使唤不动,都得听她的,今日这康氏的女儿沈莲对咱们主子口无遮拦又拳打脚踢,主子想掌个嘴小惩大诫都无法,反而是白吃了他们一顿打。”

    方德子只说主子,也未说是谁,管事嬷嬷也并不多问,老夫人吓得心惊胆战,昔日沈莲曾对赵念安动过手,只是赵念安不曾与她计较,今日怎么动真格的了。

    管事嬷嬷只肃然道:“把康氏拖出去杖刑八十,沈莲杖刑四十,琴嬷嬷,把以下犯上的奴才都点出来,一并拉出去杖刑八十。”

    老夫人颤巍巍站起身:“这位嬷嬷,有话好好说,太后娘娘有何指示?”

    管事嬷嬷淡淡道:“这位老夫人,有闲心逸致管别人的事情,不如管管自己脑袋上的诰命吧。”

    老夫人一口气闷了过去,被侍女扶着坐回了椅子里,这个诰命是老相爷在时,她用了大半辈子挣回来的,若是没了这个头衔,她死了还有何颜面下去见老相爷?!

    管事嬷嬷对赵念安道:“传皇太后口谕,请安亲王即日回安王府居住,宰相府人流混杂污糟不堪,不是皇室贵胄该住的地方。”

    老夫人惊得胸口一阵剧烈颤动,顿时老泪纵横,这是何等严厉的批判,一贯清流的相府今日却被冠上了污糟不堪的名头。

    赵念安叹着气缓缓站起身,看着老夫人道:“沈康与沈莲有不分青红皂白偏帮自己的祖母,我赵念安又何尝没有?昔日你们喊我二殿下的时候,尚且还记得我是龙裔,如今我当了王爷,你们却忘了我是什么身份,真是有趣极了。”

    管事嬷嬷道:“请安亲王即刻回府。”她转头看向老夫人,又道:“按着规制,应是老夫人向安亲王请安,今后老夫人若是思念儿孙,自行去王府请安便是,安亲王宽容大度、和善静婉、仁慈和煦,定然不计前嫌。”

    第117章

    康姨娘与沈莲被拖到院子里当着所有仆役的面狠狠打了一顿,管事嬷嬷把所有人都叫了过去,要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对亲王不敬是什么下场。

    康姨娘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沈莲更是打了两下就厥了过去,沈相迟迟未归,沈康回来时还不明发什么了何事,下意识以为赵念安动私刑,即刻冲上前,扑开那打板子的奴才,那板子只停了一瞬,沈康立刻被人按倒在地,直直面向康姨娘灰白无色的脸。

    所有人都被迫站在原地看着,只有老夫人晕厥过去被抬回了院子。

    林姨娘心里痛快极了,她披头散发站在旁边,咬牙看着康姨娘,二十年了,她被康姨娘打压磋磨了近二十年,从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痛快,在这座府邸里,康姨娘受尽了宠爱,她无论做了什么恶事,相爷总能替她辩白,用一种扭曲的蛮不讲的言论来诋毁污蔑,最终黑白颠倒,终于她也有被人打压磋磨的时候!

    刘姨娘心里亦是痛快的,她从不将康姨娘真正放在眼里,这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妒妇罢了,这般张牙舞爪,吃苦头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就是这种粗鄙不堪的半老徐娘却紧紧霸占了相爷的心,凭什么是她?凭什么?老爷是一朝之相,是高位之上的男人,温润儒雅才高八斗,却宠爱这种无知无脑的蠢货!这叫她怎能不恨!

    贾千怡心中庆幸,她到底拿捏好了分寸,没有牵扯进其中,康姨娘虽是沈母,但名义上陈氏才是他们母亲,这件事大抵不会攀扯到她头上,只要沈康清醒,不要执迷不悟为这种妇人强出头。

    只有陈夫人与方小姨娘心里是害怕的,这个府里到底是陈夫人当家,如今一塌糊涂,谁知相爷回来后会如何发作她,可恍然间她又想起赵念安的话,这相府已经如此,还管他作甚,相府光耀了,也是沈康沈莲享福,轮不到她的禾儿,相府落魄了,也是沈康沈莲落魄,她的禾儿已经在谷底,哪里还有再往下的余地,陈夫人忽然就想开了,这方天地不过在囹圄之间,一拍两散才是天高海阔。

    方小姨娘终于知道了害怕,她微微侧过脸看着小花,眼神里出现了无穷的担忧与恐惧。

    而不久前的沈相,已经在御书房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圣上申时宣他过来,又不诏他进去,沈相问了几位侍从都说圣上正忙,让他稍等,等圣上吃过了晚膳,约戌时的时候才诏他进去。

    沈相虽等了两个时辰有些疲乏,可圣上忙起来没空见他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今日也不曾有侍从搬椅子请他坐,只能干干站了两个时辰。他略有些疲惫,恭敬行了礼询问圣上何事,抬眼见圣上笑得轻松,心中舒了口气,想来应该也无甚要事。

    “相爷来了,北辰开府三年多了,在刑部也立了一些功劳,最近又跟着太尉破了几宗奇案,朕也甚是欣慰,想起来还不曾给他封爵,想听听相爷的意见,朕该给他封个什么品阶?”圣上勾唇笑道,“亲王如何?”

    沈相琢磨了半晌,赵北辰毕竟还年轻,上来就封亲王未免有些高了,且他与太子似是有些明争暗斗,太子才是中宫嫡子,若是赵北辰被捧成了亲王,难免对中宫有威胁,嫡庶不分、皇子不睦会令国之根本产生动摇,他思定,方作揖道:“依臣拙见,三殿下毕竟还年轻,初封亲王难免会令群臣不服,不如陛下先封郡王,等三殿下来日立了大功,再封亲王。”

    圣上笑而不语,笑吟吟看了他半晌,问道:“沈相,吃饭了吗?”

    沈相温温道:“还不曾吃,臣蒙陛下宣召不敢有误。”

    圣上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徐徐才说:“朕打算给北辰封亲王衔。”

    沈相沉吟道:“陛下,二殿下已经封了亲王衔,若是三殿下再封亲王衔,难免显得亲王不尊贵,陛下子嗣众多,若是前头都封亲王衔,后面又该如何封赏?还请陛下三思啊。”

    “你倒是会说,你倒是知道亲王尊贵。”圣上放下茶杯,缓缓沉下脸看着他,“安儿已经是亲王衔,还不够格吃你相府一顿饭,北辰若是当了郡王,是否得跟着老相爷去要饭?”

    沈相心中一憷,即刻跪了下去,脑袋里面嗡嗡响,他俯身贴着地,惶恐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恕罪,这其中有些误会,府里日前刚定了规矩,误了时辰不许吃饭,是安亲王自愿遵守的。”

    “误会?规矩?自愿?你怕是没把朕放在眼里,朕不必听你说这些放了狗屁的话,你脑子但凡灵光一点就该知道朕为何要给赤子封亲王衔,朕就是不要他受任何委屈,朕不明白与你说,你就给朕装糊涂。”圣上将茶杯砸在地上,愤恨道,“你榨干了相府去给沈康下十万聘礼,却叫朕的皇子去吃糠咽菜,府里的姨娘都敢踩到他头上去,沈怀荫,你好大的脸那,安儿封了亲王尚且要被你们糟践,朕的公主出了嫁又得受多少苦?朕若是不给你点教训,举国天下都以为朕的孩子们好欺负!”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一定回去好好驭下,微臣领人亲自向安亲王赔罪,请陛下恕罪。”沈相惊坏了,嘴里喃喃诉说着罪行,脑袋里却一片混乱,昨日明明未发生何事,不过是少吃了一顿青菜豆腐,赵念安根本不曾动怒,怎么一夜间天都变了。

    沈相始终不曾明白,从那日在茶厅立规矩,请赵念安坐在下首之位就已经是错,就像那日赵念安入门时他敬的那杯儿媳妇茶,该坐在高位之上的是赵念安,而不是他沈怀荫与老夫人。

    如同圣上赐婚时与沈容的交代,成了亲沈容依旧是奴才,赵念安才是相府的天。

    圣上不与他多言,他长长吸了口气,微阖着眼道:“老相爷对朕的扶持之恩,朕感怀于心,为此朕也扶持了你许多年,以你的聪明才智,宰相之位终究是勉强了,你去参谋院再历练历练吧。”

    沈相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隔了许久才红着眼哽然道:“微臣谢恩。”

    *** ***

    曾经的沈相如今的沈侍郎沈怀荫,浑身无力从马车上下来,脚软跌在了地上,侍从连忙来扶他,他就地跪着,仰头看着宰相府的匾额。

    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他几十年的努力,就因为一顿饭,就这么没了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他仰头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任凭旁人如何摇晃他的身体,他半点没有回应。

    陈夫人等人闻讯而来,与刘姨娘一起搀扶着沈相的身体,她们嘴里不断喊他相爷。

    “相爷你怎么了?相爷?”刘姨娘紧张地满目泪光,她紧紧抱住沈怀荫的肩膀,眼泪氤氲而落。

    沈怀荫一把甩开她,恼怒道:“不要叫我相爷,我已经不是相爷了!”

    刘姨娘怔怔看着沈怀荫,她摔倒在地磕破了手,满手都是鲜血。

    陈夫人急切道:“相爷你怎么了?”

    “我说了不要叫我相爷!”沈怀荫咬牙切齿道,“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如今你都满意了?就是因为你管不好这个家,害得我丢了宰相之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陈夫人哑然失笑,又苦笑连连,愤懑道:“老爷总是对的,我有嘴说不清,老爷丢了宰相之位吗?是我这个妇道人家害得吗?”

    刘姨娘站起身,掸了掸手心血渍,扶住陈夫人道:“姐姐别说了,让老爷先进去吧。”

    沈怀荫指着陈夫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刁妇!从你管家的这些年,这相府里头就没什么好事,隔三差五要与我哭穷,也没见府里头谁骄奢淫逸,怎么永远没有银子,从前万氏当家的时候,从不曾听过府里缺银子,就因为你当了家,搞得府里一团糟,穷得要吃青菜豆腐!青菜豆腐!好!你以后每日只许吃青菜豆腐!”

    陈夫人被气哭了,她捂着眼睛簌簌地流泪,沈怀荫已然走了进去,刘姨娘两头哄不住,犹豫片刻仍是跟去了老爷身边。

    沈怀荫走定了几步路,对刘姨娘道:“明日开始你管家!”

    刘姨娘苦恼道:“妾身哪里会管家。”

    “我教过你读书习字,你在我书房伺候了这么多年,应当有些学问。”沈怀荫摆摆手,没心思继续说,只问,“康姨娘在哪里?”

    刘姨娘面色一沉道:“看来老爷还不知道,皇太后传了口谕下来,遣了宫里嬷嬷领着侍卫,杖责了康姨娘与莲小姐,刚请了郎中,老爷去看看吧。”

    沈怀荫神色大变,较之前更为紧张,他跌跌撞撞向前跑,嘴里叠叠喊着康姨娘的乳名。

    刘姨娘笑容苦涩,眼神哀伤而悲痛,低声喃喃道:“杖刑的侍卫怎么不打死她们。”

    第118章

    宫里的管事嬷嬷吩咐了侍卫,不要闹出人命,他们下手有分寸,每一处都打得皮开肉绽,但不伤及性命。只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人沈怀荫痛心不已。

    沈怀荫心疼的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他睁着眼睛一宿没睡着,翌日天刚亮,典司院就送来了侍郎制式的官服,并取走了宰相官服。

    沈怀荫喝了几杯浓茶提了提精神,强撑着精力去上朝,临走他去了祠堂,朝着老相爷的牌位磕了个头。

    老夫人昨夜就病倒了,今晨起来听闻宰相府变成了侍郎府,老夫人一句话未说,只是侧过身体继续睡了过去。昨夜她就已然有了心准备,只盼望这仅是圣上小惩大诫,过一段时日就会官复原位。

    沈怀荫去了殿前,他低垂着脑袋不敢见人,闷声不吭走到位置上,不去看旁人瞟来的视线。

    北远侯时常被贬斥训诫,罚俸禁闭都是常有的事,他上朝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不以为然,但沈怀荫不同,他极少被重罚,又是文官,脸皮自然更薄,饶是如此,旁人也不会轻易宽饶了他。

    此刻仍是圣上用早膳的时辰,距离上朝还有一阵,百官陆陆续续往里走,今日振威大将军威风极了,八面来风似的雷霆阔步,见了北远侯就说:“都听说了没有?”

    沈怀荫耳朵一热,堪堪忍住了羞愧。

    北远侯哈哈一笑:“听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

    振威大将军大笑道:“圣上有意册封北辰亲王爵位。”

    镇国公进了门,闻言嗤笑道:“你嘚瑟什么?又不是封你爵位。”

    振威大将军不屑道:“他是我外甥,我自然高兴嘚瑟!关你屁事。”

    镇国公骂道:“三殿下是你主子,你官位再高也是个奴才,别仗着你是他舅舅,就自以为是长辈,没大没小。”

    赵北辰恰好走进来,乐道:“舅舅,国公爷说得有啊,你对国公爷也放尊重些,大小也是个爷,只比王爷差一阶罢了,哈哈。”

    镇国公捋捋胡子笑说:“三殿下抬举!自然还是王爷品阶高,身份贵重,不容冒犯。”

    北远侯憋着笑,憋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恭喜啊三殿下,咱们朝中没几个王爷,有官位在身来上朝的就你一个,以后你可不是什么平头王爷,不会叫人看不起,比其他些个王爷贵重多了。”

    赵北辰挑眉道:“侯爷这就揶揄我了,给我下套呢这是,什么平头不平头的,王爷就是王爷,坐在家里头吃喝玩乐的也是爷,都是一样的。”

    太子走了进来,见殿内吵吵闹闹,对赵北辰道:“还没宣旨,你小心乐极生悲。”

    赵北辰嗤笑一声,不他,转头又去看沈怀荫,见他面色难堪,却是说:“相爷,你瞧着没什么气力啊,少吃些青菜豆腐,多吃些肉。”

    朝堂上载来一阵隐隐嗤笑声。

    参谋院许院史抬手轻轻碰了碰沈怀荫的肩膀,沈怀荫下意识回头瞪了他一眼。

    许院史面色淡淡的,沉声道:“沈大人,挪挪脚步站我后头吧。”

    沈怀荫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站在最前排,他猛一转身,忍住怒气向后走了两排,经过沈容身旁的时候,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不孝子!”

    沈容微叹了一声,静默不动。

    赵北辰压低声音在太子耳边说道:“瞧,还不服气。”

    太子淡淡道:“站好了,少惹事。”

    赵北辰得意:“你管得着吗?”

    朝堂议事时,临末了都无人替沈怀荫发声,言官老臣们一个个仿佛嘴上缝了针,半个字都不吐,沈怀荫拉不下脸去求他们,却隐隐希望他们能义愤填膺主动为他打抱不平,殊不知这些老臣们最守礼节,礼制是不能破的,若是皇家没有了威严,将来何以服众,安亲王连相府的奴才都使唤不动,圣上又如何使唤天下的臣民,且赵念安与沈容的品行他们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事孰是孰非已然有定论。

    *** ***

    方小姨娘呆坐在屋子里一整夜不敢动,赵念安连夜就搬回去了,连东西都没拿,那个叫双喜的奴才跑来告诉她,赵念安说院子里的家生全都留给她,叫她自己搬去主屋住。

    方小姨娘害怕得丢了魂,清晨听见脚步声,她忙站起来去看,见是沈康进来,她又喜又怕,连忙拉他进房间,还未来得及与他诉说心中忧虑,沈康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含泪道:“兜兜转转,我的女人里面竟还是你最好。”

    方小姨娘忙问道:“康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和夫人吵架了?”

    沈康愤愤道:“这些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贾千怡竟然袖手旁观,一直在旁干看着,半点不帮忙,昨夜竟还与我说,幸好她没掺和其中躲过一劫,她却不想想,若是她可以早些出来制止,我阿娘与赵念安又岂会针锋相对?她是睿王府的千金,她有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是我娘和我妹妹啊,那不是别人!”

    方小姨娘正烦心,听他说完,面色愁苦道:“我从前也没想过安亲王这么厉害,你说我们的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打死我。”

    沈康面色沉了沉,却说:“他们以后不会轻易来相府,又岂会知道咱们的事情,只要咱们小心些,别被仆役姨娘瞧见了就是。”

    方小姨娘迟疑道:“可是小花知道我们的事情,我担心她会不会说出去?”

    沈康道:“空口无凭她怎么说?况且我看她似是个嘴巴严实的,应当不会。”

    方小姨娘心烦气躁点了点头。

    沈康又抱住她叹气道:“若不是当日祖母非逼着我娶贾千怡,我根本不会要她,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整日里端着架子,好像是什么大家闺秀似的,骨子里却一点不明白事,不懂得孝敬父母,只知道自己享福,遇到事情也只知道自己避开,完全不知道帮忙。”

    方小姨娘抱住他敷衍着安慰了几句,脑子里却依旧浮现着昨日康姨娘与一众奴仆被打板子的画面。

    贾千怡与沈康吵了一整夜,清晨自己哭着回了睿王府。睿王昨儿个半夜听闻了消息,正巧也要去接她回来问话。

    睿王如今闲赋在家,只是手里头依旧控制着许多人脉关系,他说话举足轻重,但同时朝堂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迅速影响他的势力。

    他见贾千怡哭嘤嘤回来,吓得一憷,细细问了才知道与她无关,只是与沈康拌了嘴。

    只是睿王心中仍有忧虑,若是旁的人就算了,偏偏出事的是沈母与亲妹,虽没有波及沈康,但到底说出去难听。

    睿王道:“这沈家一脉平日里看着都稳重,怎么那康姨娘如此粗鄙无脑,安亲王是昔日在朝堂上与二位殿下争风头的人,这姨娘与他说得上话吗?就与他较劲,这不是拿豆腐撞大山吗?”

    贾千怡啜泣道:“叫她们请安不肯,叫她们罚站也不肯,还差点使唤仆役与安亲王的奶嬷嬷动了手,府里奴才个个使唤不动,听说皇太后赏赐下来的冰都不给抬进去,生生晒化了给推回了宫里,整天叫我们吃些青菜豆腐,就是为了给安亲王一个下马威,那沈莲还动手打了沈容,对他拳打脚踢,还骂了沈容生母,就这样,沈康还怪我不知道帮忙,女儿怎么帮忙?女儿才嫁过去多久,自己都得规行矩步的,哪里敢管他们的事情。”

    睿王一拍桌子道:“这沈怀荫真不是个东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府里头宠妾灭妻,把妾侍骄纵得无法无天,给我在后院挖坑呢!”

    贾千怡哭得没了力气:“父亲,您说现在怎么办嘛,女儿实在没主意了。”

    睿王琢磨半晌道:“咱们与沈家毕竟是亲家,此时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圣上还在气头上,咱们力挺沈家,反而叫圣上发难,先探探形势再说。”

    贾千怡无语叹气。

    睿王道:“寻个借口,你先住回王府里,等过了风头你再回去,无论如何,为父总会保沈康周全,此事你不要管了,我叫靖承去与沈康谈谈心。”

    第119章

    赵念安睡醒了午觉起来,却不见沈容身影,房间里静悄悄的。他自己穿了衣裳出来,朝外喊了一声,双喜推了门进来,笑说:“少夫人,您醒啦。”

    “沈容呢?”

    “少爷在湖边喂鱼呢。”

    “这么热的时候去花园做什么。”赵念安咕哝道,“走,去看看。”

    夏日黄昏的湖面仿佛泛着金光,如佛光一般圣洁,沈容背影萧索站在那里,长发被晚风卷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令人悲悯的情愫。

    赵念安疾步向他走去,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腰,沈容撇过头看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沈容长长叹了口气道:“近来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和母亲在那个家里就像是外人,祖母提防,父亲打压,康姨娘磋磨,只有祖父真正心疼爱护我,是不是他一早就预料到了今日,所以给我取名沈容,希望我能有容人之度,是不是他知道我终有一日会报复,会行差踏错,所以他临死前要把免死金牌传给我。我毁了相府,也是毁了祖父毕生的心血。”

    赵念安环住他的身体,闷闷说道:“他一定是心疼你,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他害怕你吃亏受害,所以给你免死金牌,他替你取名沈容,是希望其他人可以容得下你,你没有毁了相府,沈怀荫本就没有拜相之能,如今不过是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你是老相爷的嫡孙,你考了探花,你当了院史,你没有令他蒙羞。”

    沈容反手将他抱住,将脑袋俯进他的肩窝,闷声闷气道:“我沈容何德何能此生能娶你为妻,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真正有容人之度的人是你。”

    赵念安摸了摸他的头发,禁不住笑道:“那你上辈子肯定做了许多好事。”

    沈容抬起头来,缓缓说道:“相府的根基从祖父过世后就已经烂了,轻轻推一把就会倒下,我真正要做的事,是把当年陷害我母亲的凶手抓出来,为我母亲洗脱冤屈。”

    赵念安点点头:“我陪你。”

    *** ***

    刘姨娘从陈夫人手中真正接过了管家的权力,林姨娘被沈相关进了柴房,陈夫人称病闭门不出,贾千怡又回了娘家,康姨娘与沈莲更是只剩了半口气,春归院的奴才们也都挨了打,没有一个能爬起来伺候的,整个府邸上下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刘姨娘管这上下也无甚要紧,府里头如今这番光景,哪里还有人来走动,只酒楼的掌柜亲自来了一趟,讨要了八宝鸭的三十两银子。

    刘姨娘早起送了老爷去上朝,又去给老夫人请安,亲自伺候汤药。

    她端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亲自捧着汤碗,口口声声劝着,老夫人蜷缩着身体躺在被子里,只用后背对着刘姨娘,年迈无力的声音缓缓响起:“快两个月了,容儿可曾来探过?”

    刘姨娘微微垂下眼睑,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表情,忖了半晌,轻轻说道:“太医是他请来的,还叫送来许多名贵药材,指明了是给老夫人您的。”

    老夫人窝着脸,哽声道:“他到底是恼了我了。”

    刘姨娘无可奈何,只好劝着说:“容少爷年轻气盛,疼爱夫人罢了,老夫人想开些吧。”

    老夫人久久不曾回她,屋子只有窗板被风吹动发出的吱嘎声响。

    刘姨娘的脸上带着一丝凄凉道:“老夫人,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老夫人抬起一点脑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刘姨娘,温声问道:“康氏与莲儿伤势如何?”

    刘姨娘抿着嘴,眼神微微闪了闪,老夫人猛一转身,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追问道:“照实说!”

    刘姨娘不敢再瞒,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垂眸说道:“她们那日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郎中来看过,说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那伤口过于狰狞,加之天气炎热,伤口化了脓腐烂得厉害,郎中来剔了腐肉,来来去去怎么都不肯好,郎中说须得躺上四五个月,至于日后会如何,就得看造化了。”

    老夫人一把抓住刘姨娘的手腕,她手一颤,碗里的汤药撒了一手,老夫人紧紧擒着她,颤巍巍道:“什么叫日后造化?你给我说清楚!”

    刘姨娘吸了吸鼻子,流了一滴眼泪,缓缓说道:“莲小姐倒是没什么,只是康姐姐兴许好了以后走路不顺当。”

    老夫人懊恼痛苦地松开她的胳膊,无力地靠倒在床背上,刘姨娘连忙取来软垫塞进她腰间,扶着她身体,哭劝道:“老夫人注意身体啊。”

    老夫人眼底悲哀道:“什么叫没什么,莲儿还未出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屁股,还是皇太后身边管事嬷嬷下的手,今后谁还会要她,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刘姨娘抱住她身体,与她一并痛哭,似是感同身受一般劝慰道:“不会的,有老爷在,咱们莲小姐不会没人要的。”

    老夫人悔不当初,她想用孝道压赵念安,赵念安反用礼制压她,这终究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这一步她走得太着急了。

    老夫人喃喃一般说道:“幸好没有牵累到康儿,贾千怡回来了吗?”

    刘姨娘勺起汤药喂进老夫人嘴里,淡淡说道:“说是过了中秋再回来,日前听老爷说起,睿王不曾与咱们生疏,只是如今风口浪尖上,他们也忌讳,等过了这一阵,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老夫人嘴里抿着那微微凉却的苦涩汤药,心中感慨万千,娶妻到底还是应该门当户对,当日沈容要尚皇子,她一心觉得门楣光耀,也想着沾沾光,借借皇子的力,结果迎进门一尊他们供不起的大佛。到底是睿王府这门亲事相对了,贾千怡虽是庶女,但也是独女,为着康儿这唯一的女婿,睿王也得卖命捞他们相府一把。

    老夫人喝了半碗药,摆摆手不肯再喝,只倚在床背上出神,刘姨娘把碗放去一旁,替她捻了捻被角,老夫人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轻声叹道:“你从前是怀荫身边的侍女,伺候他也有十几年了,可惜一直没能有个孩子。”

    刘姨娘表情一滞,她低着头眼底露出一丝狠厉,再仰头的时候嘴角却是携着苦笑,她坐回圆凳上,温温道:“妾身没有这个福气。”

    老夫人叹气,捏了捏眉心随口问道:“府里其他人都还好吧?”

    “老爷起初虽有些心情郁结,可近来也舒缓了许多,康姐姐的病情妾身不敢与他往坏里说,毕竟郎中也不曾把话说死,许是也有好的机会,林姐姐叫老爷关去了柴房,妾身去看了几次,她呆呆的也不知什么心思,方小姨娘如今还住在容少爷的院子里,妾身不敢擅作主张叫她搬走,加之她最近身体不适,没什么胃口还总是干呕,妾身想着左右康少夫人还没回来,先让她住着再说,陈夫人日前也病了,如今好了许多,每日在畅忧阁教禾小姐读书写字,只是妾身想着,这么大的府邸,总还是要夫人来管的。”刘姨娘说得云淡风轻,一脸的随意,表情亦是淡淡的,不像是在提点什么。

    但老夫人却瞬间厉起了眼睛,急切道:“你说什么?”

    刘姨娘露出些惊慌神色,怯怯道:“妾身到底没有学过管家,自然不如夫人,想着”

    老夫人打断她,追问道:“你说方小姨娘如何?”

    刘姨娘迟疑地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说道:“近来她身子不大好,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尤其是鱼虾,瞧一眼就干呕,听她侍女说,似是夜里都睡不好,总是惊梦。”

    老夫人大喜道:“她这是怀孕的症状,刘氏,你不曾有孕,自然不懂这些,快快快,快请郎中来给她把脉。”

    刘姨娘手足无措道:“妾身这就去吩咐。”

    老夫人心中一口沉气长长吐了出来,都说赤子不善妒,那是别人,赵念安若是知道方小姨娘有了孩子,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的事情,只要有了这个孩子,赵念安与沈容必然是鸡飞狗跳,等那时候道与人情都会回到相府手中!

    老夫人顿时有了精气神,叫侍女伺候着换了衣裳,去院子里动动腿脚,人活这一世,起伏沉沦都是平常事,万事皆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老夫人踱步了片刻,又吩咐侍女,赶紧去给方小姨娘送些汤汤水水,看看还缺什么,一并送去。

    刘姨娘亲自去探望方小姨娘,见她神色憔悴躺在床上,作出心疼万分的表情,迎过去坐在床边上,亲热说道:“小姨娘怎么了这是?怎么越发憔悴了?”

    方小姨娘低垂着脸,攥着手道:“身子有些不爽利。”

    刘姨娘用帕子掩着嘴笑:“我也当你是病了,你这姑娘真是糊涂,是不是月信一直没来?”

    方小姨娘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盲目慌张道:“刘姨娘你怎么知道?”

    刘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里含着笑:“你日日干呕,怕是有孕了吧?我明日叫郎中来给你把把脉。”

    “不行,不能请。”方小姨娘的眼泪一瞬间奔涌而出,“刘姨娘救我啊,刘姨娘”

    第120章

    刘姨娘一脸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叫我救你?”

    方小姨娘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道:“求刘姨娘帮我寻一副落胎药吧,求您。”

    刘姨娘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她站起来,在床边徘徊了几步,幽幽看着她道:“难不成,这孩子不是容少爷的?”

    方小姨娘见她挑明了,无地自容将脑袋埋进手心,呜呜咽咽地啜泣。

    刘姨娘连忙坐下,又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可怜见的,你这小姨娘也是心大,怎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莫要想了,我是不会替你打胎的。”

    方小姨娘自暴自弃一般大哭道:“那我就只能一头撞死了。”

    刘姨娘痛心疾首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落胎药凶猛,与毒药无异,运气好些你落了胎伤了身体养一养还能恢复,运气不好,轻则终身不孕,重则命丧黄泉,你年纪轻轻,难道就打算一辈子毁在这里了?”

    方小姨娘一时拿不准主意,靠在她肩头盈盈哭泣。

    刘姨娘叹道:“林姨娘当年就是吃了万氏送来的打胎药,险些丢了性命,后来虽捡回一条命,也再难有孕了,这些年老爷无宠,她又无子嗣,如今被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你难不成也想步她后尘?”她轻轻抚摸着方小姨娘的后背,用蛊惑的声音说道:“你管他作甚,就说这孩子是容少爷的,生下来便是了。”

    “不成!”方小姨娘猛然抬起头,噙着眼泪道,“我与容少爷不曾圆房,旁人不知道,他定然是知道的,他防我跟防贼似的,六月里住回来那几日,院里的奴才也都盯死了我,别说同房,他连话都不曾与我说过。”

    刘姨娘幽幽叹着气。

    方小姨娘擦了擦眼泪道:“况且、况且那安亲王如此厉害,若是被他知道了,定是要撕了我的。”

    刘姨娘一脸心疼看着她,眼里浮现出浓浓的情意,像是与她姐妹情深一般,携着她的手道:“你告诉我,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是不是康少爷的?”

    方小姨娘蓦然看她,嫣红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许久才泄气一般合着眼点了头。

    刘姨娘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复又笑起声来:“傻姑娘,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可是沈家的子嗣,咱们老爷知道了,必然也会高兴的,老夫人老爷夫人一定会帮你的,你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容少爷的还是康少爷的,他都是姓沈的,烦心事就交给长辈们去处。”

    方小姨娘擦了擦眼泪,愁苦道:“我也细想过,左右这个孩子是康少爷的,我如今怀着身孕,料想也无人敢动我,可只是容少爷那里实在无法交代。”

    刘姨娘拍拍她的手:“这事情是瞒不住的,你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抚老夫人,我也会帮着劝劝府里主子们,咱们走一步瞧一步吧,康少爷知道了吗?”

    方小姨娘摇头道:“还不曾告诉他。”

    刘姨娘含着笑说:“哎,不妨事,咱们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总有法子的。”她又安抚了几句,见方小姨娘心情平静了下来,与她作别,缓步走出房间。

    小花站在门外檐头下,见刘姨娘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刘姨娘含笑说:“她如今身体不爽利,你好好顾着些,别叫她伤了身子。”

    小花点了点头,眼里又带着一丝疑惑,不明所以问道:“刘姨娘,只是我不太明白,咱们为何如此行事,直接药死沈容不是更容易?”

    “容易?怎么容易?赔上你的性命还是赔上罗管事的性命?”刘姨娘痴痴笑着,“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弄不好整个相府都得给他陪葬。”

    两人缓缓向外走去,似是散步一般顺着池塘慢行,刘姨娘淡淡道:“当年罗大石本该将他溺死在这池塘,你瞧,就是那儿,那朵残荷处。”她点了点池塘,缓缓又说:“还特意挑了有贵客的一日,事情若是成了,罗大石无罪也便罢了,若是有罪便赖给康氏,他与康氏身边的侍女要好,该备的功夫也都备足了,就等着贵人主子来主持公道,可事情没成,不知被从哪跑出来的小孩儿搅了局,罗大石一时心软救了那孩子,连带着沈容也爬上了岸,还被侯府接了去养。”

    小花感慨道:“罗管事心地善良,到底是狠不下心。”

    刘姨娘长长叹了口气:“罗大石对我情深义重,他豁出命去替我报仇,我也不能次次拿他的命来搏,我与他虽有缘无分,但到底也曾同甘共苦过,小时候我与他无父无母,一起在街上乞讨,是他一直护着我,后来被人牙子卖到相府,也是他照顾着我,我与他虽不是亲生兄妹,却更似亲兄妹。”

    小花眼底氲着泪汽,哽咽道:“刘姨娘,花儿全家也是受您照顾才能有今日,我小时候差点被卖去妓院,是您拿了全部积蓄来赎,我知道您过得不痛快,万氏自以为名门之后,就草菅人命,花儿一定会帮您到底。”

    刘姨娘摸了摸她的脸,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含着笑说:“哭什么,傻丫头,钱财乃身外物,我能用一点积蓄换两条命,这才是我的福报,快擦擦,别叫人看见了。”

    小花擦干净眼泪,定了定心神才问:“刘姨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刘姨娘转过身看着那波澜不起的池面,淡淡道:“老爷单纯,夫人木讷,康氏愚钝,这个府里头只有老夫人是精明的,只是她总想与赵念安斗,总想端起她老祖宗的威严,无疑是蚍蜉撼树,这次她撞了南墙,也该醒悟了,拿捏赵念安有什么用,挑拨沈容与赵念安的关系才是上策,有了小姨娘肚子里这个孩子,咱们什么也不必做,老夫人自然有主意。”

    刘姨娘屈腰捡起地上石子,抛入池塘中,看着水面扬起的圈圈涟漪,含着笑说道:“等沈容失去了赵念安这座靠山,他从前有多风光,今后就有多落魄,相府也能再站起来,等那时候我再亲手了结了他。”

    她幽幽看着湖面,心中喃喃:我不能有孩子,万氏凭什么有,合该下去陪她。

    *** ***

    沈康深夜才回府,最近应酬极多,睿王世子带着他结识了许多朋友,虽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但都是志同道合的好男儿,如今都还年轻,等将来未必不能成气候。沈康近来越发觉得,父亲不该如此规矩,为了避嫌不与人结交,就是因为他这般孤高,才会在关键时刻孤立无援,如今沈家在朝堂上还能有一席之地,还不是靠着睿王在背后撑腰,说到底睿王也是看在他这个女婿的面子上。想起睿王,又不免想起贾千怡,本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这般骄矜,娘家一回就是两个月,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康醉醺醺往院子里走,见有窈窕丽人站在院前,与今日贾靖承介绍他认识的琴娘有几分相似,他嘴角涎着笑走过去,原是刘姨娘在等他,沈康抬起手指了指刘姨娘的脸,嘴里憨憨地笑:“琴娘,你是那个琴娘。”

    侍从扶住他,连连说道:“少爷您看错了,她是刘姨娘。”

    刘姨娘嫌弃地用绢帕捂住鼻子,对侍从道:“赶紧扶他进去梳洗,再叫人拿醒酒汤给他喝。”

    “琴娘,你是琴娘。”沈康进屋的时候,下流地在刘姨娘脸上摸了一把,把刘姨娘吓得连退三步,被侍女扶着才不曾跌倒在地。

    她憎恶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心中晦气极了,早知这畜生这般放荡,哪里还用什么,老爷这般儒雅温润,怎么生出沈康与沈莲这么没脸没皮的孩子,多半还是像了那康氏!

    沈康被扶进了屋子,灌了醒酒汤,沐浴时又睡了过去,任侍从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姨娘在院子外等了许久,实在无法,叫了人进去,拿冷水泼醒了沈康。

    沈康暴跳如雷,指着那侍从破口大骂,骂完倒是清醒了,侍从挨着骂,讪讪说道:“是刘姨娘吩咐。”

    沈康急速套上外衣,衣衫不整冲到院门口,指着刘姨娘的鼻子骂道:“好啊,如今连个姨娘都敢踩到我头上来了,你别以为你如今管家就正当自己是正室夫人,你不过是我父亲身边的一个侍女,看得起你才扶你当姨娘,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小心卖了你去当娼妓!”

    刘姨娘被他气得心绞疼,憋着怒气道:“喝喝喝,天天就知道喝,方小姨娘身体不适你可知道?”

    沈康倏地冷却了怒气,眼神躲闪,遣走身旁侍从,方说道:“她身体不适关我何事?”

    刘姨娘也遣远了侍女,一脸痛心疾首道:“她坏了你的骨肉!你沈康的骨肉!”

    沈康吓得跌倒在地,手脚颤动了半晌,嗫嚅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放浪风骚,谁知道是不是哪个仆役的。”

    刘姨娘咬了咬牙,蹲在地上道:“康少爷,那可是你的孩子,兴许还是个儿子,你振作一点,有什么可害怕的,天塌下来有老夫人老爷顶着,你难道不想与自己的儿子见面吗?”

    沈康缓缓回过神:“儿子?”

    刘姨娘谆谆善诱道:“看她怀相似是个儿子,你与小姨娘一道,去和老夫人磕个头,细细向她认错,请她为你们出主意,是去是留都该有个说法。”

    沈康拍了拍脑袋,一脸懊恼道:“我当真是醉糊涂了,那是我的孩子,我岂能弃之不管。”

    刘姨娘颔首道:“咱们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商量,自然会有办法。”

    沈康掸了掸手站起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刘姨娘,不屑道:“什么是去是留,难道你还想打了不成?简直放肆!”

    刘姨娘怯懦着向他赔罪,约定明日携了方小姨娘一道去与老夫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