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夏季炎热,到了夏季的尾巴,依旧灼热不减。
今日休沐,嬴政都休息了,赵瑶君却一早去了丞相府。
一早上受王绾考核之后,赵瑶君在府中用完膳食,一脸麻木的坐上了车,往咸阳宫而去。
马车里,她靠着青女悠悠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起早贪黑的,不是听政就是学习,就是考较。人家小学牲口、中学牲、大学牲,好歹还有个假期盼一盼。现在我可是公主了,还是神使了,却要全年午休的学习。学习让人憔悴,我也快成牛马了。】
【唉!】
赵瑶君卧在青女香香软软的怀里:“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青女心疼得安慰她:“要不殿下同王上、丞相大人说说,您休息一两日也是使得的。”
她见惯了许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世家女,少有似殿下这般小小年纪便为生民奔波,又去过战场,还要学习不辍的。
虽然殿下日日说着辛苦,可这些事情,她却从未说过不做。
青女看着,心里也举得公主殿下实在辛苦。
“罢了罢了。”
赵瑶君一脸苦涩的摇头:“说了是能休两日,但等回来了,先生定然会说我功课落下,然后给我双倍、翻倍的弄些功课,那我岂不是更累了!”
马车进了咸阳宫,赵瑶君回到章台宫路上,遇到典客。
典客朝赵瑶君讨好一笑,不像堂堂九卿之一,反而像个狗腿子:“殿下,殿下,您想要的那些质子,我给您弄回来了!今早一大早到的,只是您去丞相府中了,因而没能得见。”
“正巧他们风尘仆仆的,恐污殿下尊目,我已经让他们沐浴换衣了。如今他们正在驿站之中,不知殿下可要抽空见一见?”
赵瑶君立即来了精神:“当然要见!”
【这么多活的大佬,我肯定要见一见的啊!】
她道:“正巧章台宫风荷榭那儿荷花开得好,你让他们到那儿等,我换身衣裳,叫上我阿父便去。”
典客没想到,王上也会去!
他又上心了几分,因这质子队人数不少,他怕出了岔子,连忙亲自着手安排去了。
赵瑶君回到章台宫中,见嬴政难得的吃着冰碗,没有批阅奏章,连忙走过去,笑嘻嘻询问呢:“阿父,我回来啦!这冰碗,有瑶君的份儿吗?”
嬴政不答反问,语气严肃,神态却是悠然的:“听闻今日你家先生考较你,你表现得如何?得了几等?”
赵瑶君脚步一顿:“嗐,这个事情,应该去问我家先生。您问我的话,我只会给自己说好话的。”
一想到这个,她神情蔫巴巴的,眼神时不时看一眼那冰碗。
【大热天的,这冰碗看上去好好吃!要是我现在就能吃上一个冰碗,我都不敢相信我是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嬴政听着小女儿浮夸的惊叹,不禁哑然失笑。
本来这些吃的,就是为她准备的。
他不爱吃冰的甜的,估摸着瑶君要回宫了,才让人将这冰碗呈上来。本想问问她考较如何,又想到她近日的勤勉学习,心中不免疼爱起来。
嬴政轻笑,让人送来一个冰碗,向赵瑶君招手:“就这么馋?寡人记得,家中从未缺你这一口吃的吧?”
赵瑶君如同得了好处的小狗狗,蹭着嬴政身侧坐下:“阿父最好啦!我们家当然不曾缺我吃的了!”
【不过上辈子我可饿死了!很少能吃这些的!】
她高高兴兴碰了一个冰碗,舀了一勺进口中。
尝到那冰爽的口感,赵瑶君仿佛陷入了什么令人享受的美梦之中一般,眼睛都笑弯了。
嬴政听得挑眉,心里有些疑虑。
上辈子可饿死了?
难道仙界天宫还缺你一口吃的不成?
看着小女儿一小碗冰碗便满足得不行,看上去格外好养的模样,嬴政不由有些释然。
想来仙界之人已经摆脱了凡人之躯,不食五谷,也无需五谷轮回。仙人更是餐风露宿,吃些仙过雨露、丹药琼浆什么的,饮食不如凡间有滋有味。
嬴政看着小女儿一脸馋样,忍不住脑补起她在仙界的日子。
长生不老,对仙界的向往,自古以来就是极大的诱惑。
嬴政忍不住询问:“你是转世的仙人,仙界有哪些好吃的你没吃过,怎么还喜爱凡界吃食?”
赵瑶君一边吃冰碗,一边回想起上辈子饿死的场景,嘴角抽了抽,随口敷衍对仙界好奇的嬴政:“因为那上边没有人间烟火气,我不喜欢。吃的无非就是蟠桃仙酒、仙果仙丹之类的。”
【你肯定想不到吧,我们都是喝西北风的!】
【喝西北风,我有经验呐!你最好迎着风口喝,把肚子喝饱,下顿就不用喝了。等你什么时候连西北风都喝不下了,人也就没了。我就是这样没的。】
【那破地方呆不下去一点,还是咱们大秦有滋有味!】
嬴政忍不住看向不喜仙界,却喜凡间的赵瑶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瑶君炫完一碗冰碗,感觉自己已经满血复活。
她想起自己要见的人,便对嬴政道:“阿父,我从民间搜罗了好多人才,就在那些质子群里。现在他们进宫了,你要陪我去看一眼吗?”
嬴政也颇为好奇:“那便去瞧瞧。”
于是两人往风荷榭而去。
天气炎热,风荷榭临水,长廊不绝,清风吹来顺带裹挟着水的清凉舒爽。此处倒是比别处两块一些,加上水榭中荷花盛开,景致也好。
赵瑶君和嬴政到之时,典客已经带着几十人候在风荷榭长亭之外。
这些人中既有成年及冠的青年,亦有比赵瑶君更小的男女幼童,他们恭恭敬敬站在长亭之外,看上去倒是人数不少。
等嬴政和赵瑶君走过,典客连忙笑着行礼:“见过王上、见过公主殿下。”
这些人也跟着行礼。
嬴政和赵瑶君点点头,走近风荷榭长亭之中落座。
典客跟在其后,奉上名单:“王上,殿下,这是公主殿下之前给臣的名单,如今名单之中的人,全都站在殿外了,还请王上和公主殿下吩咐。”
赵瑶君拿起名单扫了两眼,果然是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一份。
她看向嬴政,笑道:“阿父,不如我让他们一个个进来,我瞧瞧是个什么模样如何?”
嬴政点头:“一个个瞧不错,能瞧得仔细些。”
于是,赵瑶君首先点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叫道:“那你就先让吕雉进来我瞧瞧。”
典客愣了一下,他做事情细致,更知道公主殿下亲手写下的名单里,不会有简单的人。所以他提前就将人对着他们各自的名字,记了个眼熟。
他记得,这个叫吕雉的,是质子群里年岁最小的女童,如今不过八岁。实在是没想到,殿下竟然第一个要见她!
典客立即反应下来,亲自到水榭外,看向吕雉道:“菏泽单县吕雉,王上、公主殿下宣召!”
众人忍不住看向她,都有些意外。
吕雉尚且稚嫩,她也不明白,怎么秦王和这位四公主殿下,就要见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家之女。
她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只是她生性沉稳。无措之后,脑子里迅速闪过典客让人教他们的秦国礼仪,立即出列,对典客行礼道:“诺。”
典客见她小小年纪却从容不乱,不由温和一笑:“你随本官来。”
吕雉跟在典客身后,敛目低眉,步步走近了水榭之中。
典客停下行礼后,她也不乱看,跟着朝上座隐约的两个身影行礼:“吕雉见过大王、四公主殿下。”
嬴政大致打量了这个女童两眼,不知有何处值得赵瑶君重视的,他淡声道:“平身,赐坐。”
吕雉心里松了口气。
她乖乖跪坐在软垫上。
赵瑶君立即起身,朝她走近:“抬起头来,我瞧瞧。”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吕雉啊,我来看看幼年版是什么样子的!】
吕雉抬头。
赵瑶君见她年岁不大,生得皮肤白皙,双眼温柔沉静,姿态大方不乱,不由心里赞叹。
【果然是吕雉,要是普通小孩进宫见我阿父、见我,说不定已经慌了。】
她不由笑道:“你几岁了?可识字?”
吕雉弯了弯唇:“禀公主殿下,雉今年八岁,识字半载。”
赵瑶君在殿中踱步,对吕雉温和道:“不知典客可有同你们提及,虽然你们是以质子的名义进宫的,可我却不曾亏待你们半分,我召你们进宫,也不是让你们单纯做质子的。”
吕雉想起路上随性官员的照顾,以及驿站的各种照料,不由道:“殿下一路令人细致照料,我们已经感受颇深。只是雉实在不知,殿下召雉一平凡无比的小童而来,是为何事?”
赵瑶君走回落座,看着吕雉疑惑的双眼:“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一些传言,本公主乃神使再世,可以预见一些人的未来命运。你父亲应该擅长相面之术吧?”
吕雉想起自己成为质子那日,父亲看着她的面相连连哀叹不准的模样,心里一紧:“雉的父亲是很擅长相面之术。”
赵瑶君:“他可有对你说,你的面相是何?”
吕雉想起,父亲兴致上头,便会瞧着她的脸,说她日后是大贵之相,所嫁夫婿更是贵不可言的模样。
再看了眼笑吟吟的四公主,以及她身旁神色淡淡的秦王,吕雉心里一突。
大贵之相,贵不可言!
到底什么叫做大贵之相,什么叫做贵不可言呢?
今日所见的两位贵人,才叫得上是大贵之相,贵不可言吧。阿父,对着她说这话,她现在若是说出来,要让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如何想呢?
吕雉年纪小,却天生善思,转眼功夫便道:“公主殿下,家父确实看过我的面相,时常对着我叹息,可我面相是何,他却从没告诉过我。”
赵瑶君轻笑:“哦?他没说你日后是大贵之相吗?”
嬴政闻言,不由看向跪坐的吕雉,眼神里带了几分打量。
这秦国的四公主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吕雉下意识捏紧了衣角,心里一慌,面上勉强镇定道:“回禀殿下,雉不曾听父亲如此说。”
那她也知道自己在撒谎吗?
“你莫怕,纵然他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因为我会告诉你得更详细。”
吕雉仰头,惊愕的看向赵瑶君。
赵瑶君浅浅一笑,意味深长道:“知道你的贵不可言如何来的吗?”
吕雉摇头。
赵瑶君:“首先,是嫁一个比你年岁大十五岁的贫家男子,为他生儿育女,伺候父母,照顾庶子,种田织布,还要看他在村中偷鸡摸狗,好吃懒做。”
“然后,等他某年反秦起义。”
吕雉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不自觉倾泄出惊恐的神色:“王上,殿,殿下恕罪。”
赵瑶君笑了笑:“你放心,此次有本公主在,他不可能成功。”
【我开了这么多挂,我还能让他成功,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我的系统也很无能?】
【对吧,玄鸟?】
系统没出声。
赵瑶君道:“你便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你的那位丈夫私放囚徒,然后自己藏匿起来。你就被抓进牢狱之中,还有狱卒对你有轻薄举动。”
吕雉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何为轻薄,她脸色涨红,嘴唇颤了颤。
赵瑶君:“后来出了牢狱,你的丈夫在外征战,你留在县中为他照顾父母子女,他却有了宠妾。”
“后来你的丈夫大败,要回来接你们,可骑兵追至,你的丈夫将你的子女推下车去,有一人反复下车想要抱回你的子女,可是却被你的丈夫反复推下车。他逃跑成功了,你却留在敌营一年,其中种种折磨屈辱,想来不需要我多说吧?可这一年,你丈夫的宠妾生下了他喜爱的儿子。”
吕雉已经彻底惊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未来会经历的事情?不是说她未来是大贵之相吗?怎么会遭受如此多的曲折羞辱?
心中不知惊讶,更有恼羞、厌恶、烦躁、恨意一起涌了上来。
她怕这个公主欺骗自己,可是看着这四公主一双明亮且含着善意惋惜的眼,她知道,这个秦国四公主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莫说吕雉了,便是嬴政听得也觉得有些气恼:“便是这样的人,夺走了寡人的江山?”
赵瑶君安慰的笑笑:“嗐,阿父,你生什么气呢?跟你没关系,那会儿你没了,是秦二世不争气呢。”
嬴政并不觉得安慰,反而咬牙。
赵瑶君看向吕雉,继续道:“等你回来之后,被立为了皇后。可是之后,你的丈夫,却想要你的女儿,去匈奴和亲。你一番苦求,加上种种思量,他才打消念头。”
“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皆让你在宫中步步为难,小心翼翼,后来你儿子也同你离心,亲缘散尽,我不说也罢,其间煎熬困苦也不是一句两句我能说得完的。”
“反正你后来确实大权在握,以皇太后之尊临朝称制,可你一生所经历的,却也是无人能够忍受的。”
赵瑶君只看向神情不停变化的吕雉,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话:“现在,有我在,我阿父在,你那个丈夫反正是不能成功了。”
“不过,我欣赏你的才华,我给你一条无需经历百般折磨、屈辱、颠簸流离,只要你在咸阳宫勤奋学习,刻苦向上,日后发挥所长,就能立下大功绩,能让天下女子以你为榜样!另类达到你大贵之相的路,不知你敢不敢走?”
赵瑶君直视吕雉:“当然,若你想回家,等待日后你父亲将你再次许配给他,那我也放你走。”
【只是以后他一旦有反动之心,你必然一块遭殃。】
吕雉呆坐在原地。
她脑海之中,结合赵瑶君的话,想象着自己日后的生活,所有画面一闪而过。
最后只留下了父亲和母亲的面孔。
四公主殿下说的那些太遥远,她暂时接触不到,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父亲、母亲。
人说父母爱子,往日吕雉不觉得此话有错。可吕雉如今细细想来,却感觉父亲是爱自己的面相,所以在妹妹和她之间,更喜爱她,在家中也更对她另眼相看。
父亲执拗,常常盯着她的面相,赞叹她“大贵之相”,故而让她读书习字,多让先生教诲她。
母亲懦弱,什么事都依照父亲的。
等此次她入秦为质子,生死不知,父亲却如志向破裂一般,盯着她的脸,连道不可能。他目眦欲裂、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还在脑海之中。
他根本顾不得担心她的安危,所惦念的全是她的面相不对,无法让吕家更上一层楼。
母亲担忧伤心不能自已,却只敢抱着自己啼哭,连外出行礼都懦弱慌乱得无法替自己整理。纵然知道无用,可她直接不敢去找父亲想想办法。
家中父亲、母亲都顾及不了,还是家中妹妹心如刀割,陪她整理了一些日常所穿的衣裳,一些干粮和一些首饰做盘缠。
直到她离开,父亲都未曾踏出大门送她,只沉浸在她面相之中。
母亲站在门口送了她一程,却只知道哭泣,也不曾想着为自己打点一二。
毕竟送质子的秦人也说了,此去咸阳,不是要他们的命的,家人可以随性,甚至有丫鬟的都可以带着。她家算得上小富之家,可最后,竟然是她一个八岁的女童孤身上路!
她一路上没太吃秦人、路途艰辛的苦,反倒因家人而心生寒意。
吕雉不知未来如何,但她知道,如果回菏泽单县,她日后,也是被父亲决定所嫁之人,所走之路。
那她不愿意!
她现在已经下定决心!
吕雉朝赵瑶君大拜:“若是公主殿下不嫌弃,雉愿意留在咸阳,侍奉公主殿下左右。”
赵瑶君爽朗一笑:“那你日后就做我的伴读,随我先读书学习。”
第112章
吕雉出了风荷榭,萧何、韩信、张平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又好似经历了什么重大变故,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可眼中却是一片坚定,脚步也很平稳。
吕雉没多说什么,淡淡朝几人打过招呼后,便随宫女去了赵瑶君给她安排的住所。
接下来,赵瑶君叫人唤了萧何。
她唇角含笑,神色越发精神起来。
人才难得,这汉初三杰,大秦一个都不能少!
不一会儿,萧何也从水榭长廊之外,越走越近。到了水榭中,他朝嬴政和赵瑶君拜了拜:“沛县萧何,见过大王,见过四公主殿下。”
他人虽然稳重和煦,极为知道尽退。
可萧何心中对有横扫天下之姿的秦王,以及传闻中秦国神使四公主,还是有些好奇。
故而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秦王和赵瑶君。
萧何心里不禁感叹,秦王仪表堂堂,不怒自威。这四公主并无平常小儿过于懵懂混沌之态,反而双目清明,灵慧非常。
这天下最尊贵的父女,怎么看都怎么不同寻常。
赵瑶君和嬴政也在打量萧何。
嬴政轻轻颔首:“无需多礼,赐坐。”
萧何从容落座。
他已到及冠之年,容貌寻常普通,却生了一双格外沉静有神的眼睛。他整个人也格外稳重,看着不爱多言,却胸有城府。
赵瑶君此次坐于一旁,嬴政素来喜爱务实稳重之人,也喜爱英气勃发的将才。他见萧何从容,心里不由多了分好感,便好奇问道:“不知萧君在沛县之地,常常做些何事?”
萧何一一作答:“回王上,沛县之地僻壤穷困,远不如咸阳繁华。小民在沛县之中,并无甚有趣之事,小民日常便是躬耕读书,偶尔帮我县里的主吏掾做些事情。”
嬴政有些惊喜。
乡野之中,读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农家子弟,往往一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土里刨食。
这萧何出身于普通黔首之家,却能躬耕读书,甚至还能帮县中的主吏掾做事,一听便极为不凡。
赵瑶君也满意得很。
嬴政十分欣赏萧何,让人奉上茶水、点心给他,和煦询问:“萧君心存大志,既能安心躬耕苦读,又能解民之忧,果真是乡野之中的大才!不知君可读过《秦律》?”
“《秦律》臣大略读过。”
萧何最早所读的书,便是各国的律书。秦国以《秦律》治国,他早已经把这本律书读得滚瓜烂熟,竹简上的字迹因为时常被他抚摸,早已有些模糊不清。
他弄不到第二本《秦律》,但好在,他已经将内容记载脑中,分毫不差。
嬴政便与萧何谈起律书。
嬴政:“我大秦律的《金布律》中规定,官府运输物品,官员会以文书录下出账日子,接收物品之人,则也计入收物日子。官府要估计地域距离,若是路途遥远,所到物品约莫到第二年才能收到,则此物资计入第二年账册。”
赵瑶君在一旁静听。
嬴政:“如今我大秦国土增加南郡、邯郸、巨鹿,土地辽阔,且官员有些冗杂。官员之中尸位素餐,贪污朝廷之物的胆大包天者,渐渐也多了起来。”
“若是某岁天大旱,蝗虫之灾横行,天下饥荒。假若寡人欲开仓济民,可寡人又担忧路上官员贪墨互瞒,弄虚作假,导致后续救灾不利。萧君可有法,令粮仓之粮顺利送到黔首手中?”
之前听闻瑶君说,此人擅长统筹后方,长于把控大局,料理内务之事,他试试是否当真
萧何也没想到,自己名为入秦做质子,实则是被秦王问政。
虽不知秦王问他本没有发生的灾情如何赈灾有何意义,但世间做官的,不贪婪的本是极少数。
做官的,他们普遍都是小事小贪,大事大贪,赈灾粮、赈灾钱更是其中贪得不能再贪的了。
赈灾粮食,其中可以做的手段就实在太多了,贪起来收获也大。官员还能让府库正常做账,做账时账册时间、数量都对得上,保证日后查起来账册没有问题。
可实际上赈灾粮中途调包、以坏冲好,霉变粮食、沙子、石头等调换赈灾粮,他也不是没见过。
官官勾结相互,吃拿卡要,吞粮食做假账。地方上的贪官污吏,他们还会无本屯赈灾粮,又高价炒粮价,囤积奇货后售卖出去。
黔首的死活当官的完全不管,自己倒是发家发得腰包鼓囊囊的。
若非灾年实在难过,百姓没有粮食吃,地里面种不出来,贪官污吏、世家豪门又高价囤积粮食。他们买不起粮食便只能断顿饿死。黔首们不是被逼到极致,也不会揭竿而起,沦为朝堂厌恶的作乱叛军。
萧何压下自己的纷乱思绪,沉吟片刻:“回大王,这天下最难以莫测的是就是人心。欲壑难填,只要是人,便会有贪欲。只是贪欲用在赈灾物上,实在是罪无可恕。”
嬴政点头:“那依萧君看,此事应该如何办呢?”
萧何:“臣思索片刻,还是觉得赈灾官该各司其职,权责分明。王上乱世用重典,杀鸡儆猴最有用。”
“每一位赈灾的官员,都该是刚正细致之人,出发之时便该签署自己的责权公文,详细记录每日粮食损耗,粮食情况。明白若是自己贪污,则要付出的重大代价!”
“启程赈灾后,凡是所经府衙、县衙,当地的县尉、县丞亦要对照账本,签署自己查粮的责权公文,记录自己所查的赈灾物资的数量、情况。若是当场发现不对,立即可让府兵、县兵出发告知上级。”
“等到底赈灾地,要派王上心腹也一道出发,当场查验赈灾物资,跟随赈灾,等赈灾物资发放、赈济完毕,才签署最后的责权公文。王上还可派些当地皂吏啬父,暗中监督,若有不对,便立即上报。”
“签署完的责权公文,可呈上让朝中内府查看。但凡发现对不上数,或是赈灾资源货不对板,此为知法犯法,罪大恶极。王上便要一一根据责权公文追究责任,以酷烈之法,杀鸡儆猴,令百官闻贪污赈灾物资之罪而色变!”
这权力与责任被层层分到各个负责的官员当中,若真有事情,受处罚的人便能轻易找到。,且能以酷刑震慑他人。
此时,连郡县制都是粗略草创,皇权对于地方上的掌控,还不是很强。地方官员与咸阳官员,虽然也可能沾亲带故,但那程度还不如后世科举制下门生故旧遍地,派系党羽四处普遍来得勾结。
根据责权公文追究责任,拔出萝卜带出大多泥的情况并不如后面严重,秦国麒麟殿重诸公,也大多是名臣,而非贪官。
这一系列权责分明的手段,其实是够用了。
赵瑶君看着萧何,不住点头,心里赞叹连连。
【萧何果然是擅长管理官员、内务运输、后勤管理,他还格外会财政规划、信息的搜集与运用。】
【据说他入仕秦国后,格外勤奋好学,对秦国律令图书读得多,他对秦国关塞险要、户口多寡、各地形式强弱等都了如指掌,才对西汉的建立,起了巨大的作用。】
嬴政将萧何的话听到了心里,又安静的听着赵瑶君心里的话,虽然听到最后萧何是叛秦的汉臣,可是想到秦二世的所作所为,他心里便沉沉叹了口气。
四周静了下来,清风送来阵阵荷香。
赵瑶君看着沉默不语的阿父,忽然对萧何道:“萧君可认识你们乡里的一个人,好像叫什么刘季。”
【我虽然不太喜欢刘邦的个人德行,但不否认他的才华本事。流氓皇帝,做皇帝的心黑手也黑,但有一说一,他的本事没得说。】
嬴政回神,眼底沉了沉。
刘季吗?
最后夺得大秦江山的人,虽然早已经从瑶君泄露的天机里了解过这位私德有亏,但当君主还行的人。
但嬴政心里还是不悦。
萧何听到赵瑶君提起刘邦也不感到奇怪,看她神色间没有从容平和,没有怒意的模样,笑道:“小民认识刘季,他为人性情豁达洒脱,不拘小节,倒是个颇为有趣之人。”
赵瑶君:“那此时,他在做什么呢?”
萧何:“刘季他素来仰慕魏国以前的信陵君魏无忌,如今信陵君已经故去多年。但信陵君的门客张耳在魏国做外黄县县令,张大人四处招揽门客,刘季三月前已经去外黄县了。”
赵瑶君点头,这确实与楚国暗桩禀报的一丝不差。
此时,刘邦已经和乡中寡妇曹氏有了长子刘肥,儿子都五岁了。他因为仰慕信陵君,刚巧信陵君门客张耳当县令,他一听就去了。
嬴政道:“这张耳寡人亦有耳闻,听闻是魏国名士。”
赵瑶君浅笑:“阿父可想要此人?我记得名单中好似将他遗落了。”
嬴政:“既然他县令做得好,便暂时让他做着便是。等日后魏国撑不住了,顺道将国破了,一道收人便是。”
等到大灾之年,各国都困难得很,小小魏国,更是难以支撑,到时候取它可谓是解救其于水火之中。
嬴政看向萧何,道:“萧君才德兼备,有统筹之能,不知可愿意留在咸阳,寡人欲与侍御史之位聘君。”
秦国御史大夫之下,御史共有四十五人,秩六百石,他们都有弹劾官员、监察百官、记录史事、编纂图书等职能。
这其中有十五人,衣着颜色为玄衣赤带,官职名叫侍御史,他们多了一样职责,就是要在宫中行走,“殿中”办公。
殿中区域,便是兰台。其中图籍秘书众多,御史中丞在其中带领十五个侍御史,平日里接受公卿奏事文书,监督百官,举劾查案。
卷宗书册多,正适合极爱读书的萧何学习积累。御史的职责,萧何处理也是信手拈来的,很适合现阶段的他。
更何况,嬴政笑道:“萧君远道而来,在异乡之地,实属不容易。寡人还可赏赐君一主宅,令君有落脚之处,不知萧君意下如何?”
萧何被这一些列好事砸得恍然一瞬,他立即起身朝嬴政大拜:“多谢王上,萧何愿意留在咸阳,为王上尽力做事。”
自沛县一路走来,秦国和楚国的差距他看得清清楚楚,两国的局势,他心中也早就有了计较。
楚国乃是他的生身之国,故土难离,故国难舍,萧何同样有这种情绪。可是见到了秦国的强大,他也知道,楚国早晚都是秦国的囊中之物。
萧何一路上从土地种植、秦国黔首面貌、路途的建设、神使的传闻,他轻而易举便能窥见秦国的形式。
秦国无人可敌。
统一六国的天命无人可违。
既然秦统一天下的必然的结果,那为何不在秦未曾统一天下之时,便顺势为秦效力,博得自己的前程?若等秦已经统一天下之时才入仕,那之后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萧何应下之后,也被几个小内侍带着出了风荷榭。
打头小内侍边走边热情的说:“既然都在宫中,那不如小人现代大人去兰台中一观?之后,再带大人出宫,去王上所赐的宅子看上一眼”
还在风荷榭外,质子群中等候的韩信依旧埋头,不言不语。
陈平则是不着痕迹,大着胆子,快速看了一眼萧何远去的背影。
打头小内侍的讨好殷切,口称这沛县来的萧何为大人,还说秦王赐下宅子。跟在萧何后面的几个内侍,还有人捧着托盘。
陈平心里有些激动。
因为他看清楚了,里面竟然有一对金饼、若干半两钱!
所以,秦王和秦国四公主宣他们来,多半是好事吧!
脑海中一下子出现大人此词,一下子映入之前吕雉的模样,一下子又想到小内侍的讨好殷切,以及他们捧着的金子
陈平想着,心情竟越发激动起来。
他抬头,见到那位九卿之一的典客大人,又亲自走出来。
方才吕雉、萧何出来的场景,众人都已经听见,所以留在等候的众人,都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他。
陈平更是期待。
典客却看向同样抬头看他的韩信,见他小脸消瘦,眼神冷静,不由笑意温和道:“韩小郎君,请随本官一道去拜见王上、四公主殿下。”
韩信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竟然是他第三个去!
陈平抿抿唇,低下头去,脸上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个吕雉,好歹人家知书达理,第二个萧何,看上去确实有本事,可这第三个竟然是这个呆愣愣的,年岁同他差不多的韩信!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还比不得韩信?
第113章
这场见面,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等见完所有质子群的人,其中除了燕丹等一些各国公子是真来做质子的,其余的人都被嬴政、赵瑶君考察之后,安排了官职。
年岁最小的吕雉、韩信、陈平三人,都成了赵瑶君的伴读。
这三人中,韩信并不识字,陈平识得几个字,故而吕雉还担负了他们日常的识字工作。
因韩信在军法上天赋独绝,故而又在赵瑶君的推荐下,拜了王贲为师。
王贲见自己儿子王离,日日的顽劣,而自己新收的便宜弟子,却无比勤勉。
两相对比之下,韩信他越看越顺眼,他学兵法更是如同天授,天赋奇高。自己儿子王离,掏鸟蛋、追鸡撵狗的,他越看越生气,只觉得扎眼得很。
实在难以忍受之下,王贲进宫请求嬴政,让自己儿子王离一道伴随四公主读书。
不过是个小请求,嬴政很快便准许了。
赵瑶君多了四个年岁相仿,大小差不多,却脾性各异的伴读,她的生活便日益有趣起来。
吕雉知书达理,温柔大方。
韩信沉默寡言,认真稳重。
陈平活泼灵动,情商极高。
王贲正直豪爽,旷达无比。
几人相处了月余,关系越发和谐融洽,连日日叫着不去王宫学习的王离,为了小伙伴都忍了自己不爱看的文书。
赵瑶君除了日常学习,便是跟随扶苏去华阳太后宫中侍疾。
病重的华阳太后,虽然日日有太医署中医术精湛的太医令,时时为她医治,可她体内早已油尽灯枯,终究没能坚持下来。
入秋之后,一场秋雨便带走了华阳太后。
她走那天傍晚,静悄悄的。
她好似累急了,困极了,好不容易睡着,呼吸就在昏睡之时忽然断去。
秦国境内一片缟素,嬴政辍朝一日,孤坐许久,未见他人。
扶苏悲痛难以自抑,竟然发起高热。可他却半点不提自己身上不适,直到守灵之时,他身体摇摇欲坠才被人发现。
赵瑶君强行令人扶他回去休息看病。
她也在守灵。
华阳太后棺椁停于华阳宫中,待三日过后,便要扶灵前往寿陵,与孝文王合葬。
赵瑶君经历的死亡数不胜数,甚至人数千万有余的大城,在她眼前一步步变成死城的经历,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明明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了,可是再次经历亲人的逝去,她还是能感受到心里的悲伤、惆怅。
华阳太后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她想起自己原本的外婆,那是个温柔朴实的人。她都从她们身上,体会到长辈的关爱之情。
不求回报,只是单纯的喜爱。
赵瑶君越长大,就越发感觉每个亲人逝去,自己同世界的联系就好像断了一环,心里有种悲伤之后的空茫。
亲人的离去不可避免,三日守灵完毕,终究要将华阳太后的遗体扶灵出宫,送去寿陵之中,同秦孝文帝合葬。
三日匆匆逝去,天光破晓,预示着新的一天到来。
赵瑶君眼圈发红,神色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面上有些呆滞茫然。
昨夜又是一场寒凉的秋雨,早晨灰蒙蒙的,未曾彻底天亮。
嬴政便要上朝,赵瑶君请过几日假,便暂时不用一起听政。
守灵完毕,她让侍女、不放心的吕雉等人离得远远的,自己提着一个小鹿仰头金铜灯盏,慢吞吞往前面走。
灯盏里的火苗暗暗的,有种将熄未灭的挣扎感。
张良刚刚进宫,眼尖的发现赵瑶君在长廊中独行。他本欲不理会,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准备要进殿上朝。
可眼睛随意一瞟,却见四公主一脸茫然呆滞,她明亮的眼睛处有淡淡的红痕。
她看上去不悲伤,但整个人好似被浸在了悲伤之中。
张良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往赵瑶君走去。
“良见过殿下。”
赵瑶君看了眼许久未见的张良,迟钝了一下,才醒神:“张议郎无需多礼,此时正是上朝之时,你怎么往这边过来了?”
张良看了眼赵瑶君。
乌蒙蒙的早晨,他面白如雪,格外乌黑明湛的眼珠轻描淡写扫过她眼睛处的红圈,略显苍白的脸,以及一出隐秘的、几乎无人发现的干涸泪痕。
这副模样,同他初见时那个神采飞扬,为自己做煎饼的女郎相去甚远,也不似之前耍手段忽悠他投秦的灵动狡黠模样。
她太憔悴了。
张良忍不住道:“殿下珍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赵瑶君实在没想到,张良会来安慰她。
她仰头,竟瞧见张良一贯含着深意的眼,此刻只有纯粹的关怀,没什么算计与考量。
赵瑶君点头:“多谢张议郎关怀。”
张良道:“听闻太后是在睡梦中去的,没有经历什么痛苦。人年岁大了,生了重病,也是格外煎熬磨人的。或许能梦中逝世,也好些。华阳太后温和慈善,积善积福,来世定然美满康健。”
赵瑶君想到华阳太后病那那段时日,痛苦难熬的模样,又想到她睡梦中去的安然,心情竟开阔放松了许多。
张良察言观色,见她神色有了些精神,立即道:“时候不早了,微臣还需早些上朝,就此告退。”
赵瑶君心里微暖,她笑了笑:“多谢张议郎宽慰。”
张良毫不停留的离开,天光大亮,她手中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
身后的吕雉走了上来,将一件斗篷披在赵瑶君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回去歇息会儿吧。你已经三日未眠了。回去吃点饭食,小睡片刻,等到午时送灵,我再叫你起来。”
赵瑶君点头,并未再走。
吕雉让人送来轿辇,她直接坐回殿中。
为华阳太后送灵合葬之后,大秦又恢复了平静,好似雄狮开始小憩,不再猎杀。
大秦收了魏国、楚国、燕国、齐国的赔偿,立即就着手将新建粮仓,修建水利,劝农耕桑。且各地官员都劝农不准打鸟雀,每家最少需要养一公一母两只鸭子,若是有能力,养得鸭子越多越好。
这是此前赵瑶君写的治灾之策,经过嬴政、百官讨论,然后在合适的时间一一执行。
黔首却摸不着头脑,但是府衙低价卖了鸭苗给他们,他们并没耗费太多。更何况此事乃是王令,他们也反抗不得,只能接受。
张良的建议,灾年之前最好轻徭薄赋,藏粮于民,藏富于民。
嬴政也一一采纳,秦国进入蛰伏平稳发展的阶段。
有粮食、猪肉越养越好,鸭子下了蛋,吃不完就孵蛋,鸭子也越养越多。
民间黔首的日子是一日好过一日。
他们有时虽然秦法依旧严苛,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只要遵循律法,好好耕种,日子就能越过越好。
民间各地,对秦王贤明,秦臣能干,神使聪慧神异的赞叹日日加深。
又收了两季麦黍、大豆之后,秦国正式入冬。可令秦国黔首奇怪的是这一季的冬小麦播种日子,农官都不曾前来告知。
若在前两年,早已经提前告知何时种植,并反复强调种的时候要做些什么了。
今岁冬日越发的冷了,诡异的是到从下半年开始,天上就没有掉一滴雨水,日日都干燥得很。官府一年前就来了人,呼呼啦啦漫山遍野的看什么地形地势,张口闭口什么比地下水、溪水的,他们在乡中还打什么溪井、拗井、塘井。
过了春忙,乡中之人就被叫去做这个水利小工程,这竟然不是徭役,而是给钱的!
那让人做工的小官也严格遵守什么规矩,据说天气太热,但凡黔首干活多久,就必须得到树荫下歇息喝水,防止中暑。
虽然今年天气是有些热,但这也是极好的差事了,乡中黔首个个都争先恐后,人人愿意去赚这个钱。
这溪井、拗井、塘井长得还都不一样,分布的位置也不同。
反正黔首搞不清楚哪里做什么,他们就只是听令从事,人家当官的叫他们在哪做工,他们就在哪里做工。
许多黔首一块儿出动,修这些东西,也是修到快要收麦,他们才停手。
如今粮食收回了家中,冬日慢慢来临,该种冬小麦了,却迟迟不见农官报时,三老、啬父催种。
又过了几日,那乡里田间的三老、啬父,这才出现,召集大家到了寻常聚集的地方,他们神色凝重,语气也不大好。
本来切切私语的黔首们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啬父道:“诸位乡亲父老,今岁入冬不种冬小麦。”
如今民间格外还吃麦食,一听不中冬小麦,立即有些着急:“长者,这粮食种得好好的,为什么就不种了呢?”
粮食是大事,虽然如今自家也不缺粮食,但是谁家还能嫌粮食多不成?
“是啊是啊,我家人外吃那麦粉做的馒头呢,多少都吃不够,怎么能说不种就不种呢?不知是何道理?”
明明是迎着寒风,众人却急得有些热汗。
啬父见状,忙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咱们四公主殿下向大王提议的。你要问我为什么,我其实知道的不太清楚。”
其实官吏之中,隐约知道是旱灾、还有后续的蝗灾原因。但不能引起民乱,他们也不敢贸然张口告知。
好在王命一下,黔首必须按照王命执行,所以一切抗灾事宜推行得都很顺利。更何况,加上赵瑶君神使的名头,黔首们更是乖乖听话,让做什么都高高兴兴的去做。
现在一听冬小麦不让种是四公主的主意,众人忽然安静下来。
刚才急得冒汗的老者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公主殿下提议的,长者您早说嘛,要知道是公主殿下,我们便叫了。”
四公主殿下不让做的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从没害过大家,从来只有帮助他们,为他们考虑的,不听殿下的话,才会吃亏呢!
围在几圈的黔首们纷纷恍悟的点头,个个都没有半点不愿,立即说自己不种了。
“殿下说这一季不种冬小麦,那我家就不种。反正殿下说的话,是最对的!”
“是啊,是啊,我们应该听大王的话,听殿下的话,不种便不种罢。反正今年丰收,粮食多的嘞”
三老、啬父看着迅速变脸的黔首们,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他们原以为自己还要劝上好久,没想到黔首一听是四公主殿下提议的,竟然立即就听话老实了。看来殿下在民间的声望,已经极重了。
虽然不种地了,但是啬父还是将农官吩咐的要求高声说出:“殿下说,今年不种冬小麦,但是若是今岁有雪,我们便要储雪藏冰。”
黔首们道:“储雪藏冰对啊,就该储雪藏冰!”
“若是不下雪,待到刚刚开春,我们就要立即深翻土地,但凡发现土块之中有白色圆卵的东西,便要搜集在一块儿,集中焚烧,不得遗漏一点白色圆卵。”
啬父道:“对了,农官大人也说了,家中鸭子还多养些。”
现在就够多了,怎么还要多?
见人群中有人撇嘴不服,啬父深深吸了一口气:“四公主殿下爱吃鸭子,爱到咱乡野之中体察民情。若是公主来了,想尝尝你家养的鸭子,还想带一点给大王、先生、好友尝尝呢?到时你家的鸭子难道够?”
那人闻言立即喜笑颜开:“原来公主喜欢吃鸭子,那我可要多养几只。说不得我家孩儿吃了,便能沾染一点殿下的聪慧。”
众人都道自家还要再养点鸭子。
啬父道:“等除尽那白色圆卵,到了五月初,殿下说这时候才种大豆,不得种麦黍禾苗一类的。”
这一类蝗虫最爱吃,反而是大豆、红薯、土豆,蝗虫不吃。可惜红薯、土豆种子太少,这两年也培育了很多,可惜种子数量暂时还是无法推广到整个大秦。
种大豆,还能保证个一季收成。
黔首们道:“那就五月种大豆,殿下说的总是对的。”
啬父见状,又将别的吩咐一一说完。
黔首们知道今岁不种粮了,等散了后,便连忙回家。
这一季的冬日格外干冷,站在外边风一吹,就感觉这风跟刮骨刀一样刮着脸,刮着身子,难受得很。
黔首们记着四公主的话,日日都会瞧瞧下没下雪,想照着殿下的话,去储雪藏冰。
可惜一个冬季过去,竟然是一次雪也没下过。
不少黔首们叹息,哎,今岁这气候真是怪得罕见啊!
第114章
秦王政十四年,初春。
河边树木绽开新芽,还在早上温度便如同白日时候,没有半点清寒,只有诡异的暖意。河里有一群鸭子时不时低头寻食,抬头聒噪的叫着,打破了乡野宁静的早晨。
黔首们正在地里翻地,泥土与器具的碰撞,发出一阵阵声响。他们弯腰劳作,待到累了倦了,便直起腰杆擦擦汗水,歇息片刻。
秋日早早就没了雨水,冬日又不曾下雪,土地缺少水分滋润,变得板结开裂。这样的土是最不好深耕的,太费人力了。
深深翻开土壤之后,许多黔首便瞧见土里有许多白色的圆卵,他们看着厌恶至极,连忙跑到岸边的长燃的火堆旁,抽出一个燃着的火柴棍子。
又跑到自家田埂上,拿来一把干松毛。
那连土带卵的玩意儿被他们放在松毛里,点火燃烧,不一会儿就飘出一种炙烤肉类的感觉。
这样的场面,发生在秦国各个郡县乡里之中。
只要一发现这种圆卵,黔首们都一丝不苟的按照官府农官的要求,严格的将其焚烧殆尽。
翻了月余的土地后,这些土地若是地面临近河岸、小溪,便能瞧见一个个如同放大车轮一般,精致繁复的大水车,正从河里、溪种汲水。然后灌溉地面,使得板结的土壤中能有些水分,让他们四月底,五月初春播下的大豆能够长得好些。
都说春雨贵如油,有些经验的黔首,便极度盼望着一场春雨滋润土地。可是这一天天过下去,天气是越来越热,雨水是一滴都见不着。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转眼来到五月初,可一场雨都没下。
黔首们勤快,没一段时日便春播大豆完毕,他们心里还是期盼下场雨水。
郊外热,咸阳城中也热得很。
王绾府邸,一辆低调却宽敞的马车从府中缓缓驶出。
赵瑶君坐在马车里,感觉到那车帘子、车辙、包括车窗之外的空气,都干燥灼热得让人心生烦躁,加上柳树上时不时的蝉鸣,更是心烦意乱。
车帘掀开,她探头朝外看去,却看到直道上黔首数量极少,连商户都稀稀疏疏的。
出门的那稀疏几个人,还被热得无精打采,蔫蔫巴巴的。
赵瑶君不忍的叹了口气,灾情的预防、灾情的渡过,灾后的救治,虽然她已经做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可心里依旧满是愁绪。
倒不是为自己担心,反正她怎么都不会却一口吃的,热也热不到哪里去。
只是可怜了天下的百姓。
【旱灾才刚刚出现个苗头,就已经这么热了。黔首们之后的日子,可要怎么熬啊?难啊,这日子,太煎熬了!】
韩信见她雪白的面颊上沁出了粉晕,眉心微微蹙起,他下意识去拿桌上的公主殿下惯用的扇子。
谁知却碰上了另一只手。
韩信抬眼,对上陈平含笑飞扬的眼。
可这人畜无害的一双笑眼下,却是他不断用力,捏着扇骨指节发白,腕骨紧绷的手。
韩信面色不变,古铜色的脸上一双墨黑的眼格外沉静。
他也抓紧了扇柄,同陈平暗中角力,谁也不让着谁。
韩信本就习武,身体康健,力气很大。陈平那点力气,在他眼中不过是如三岁小儿同自己争夺一般。
陈平眼中笑意淡了许多,他心里暗恨。
这韩信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实则也是个只会在公主殿下面前邀宠的小人。现在还同他夺一把扇子,真是让人心生厌烦。
无奈收回手,陈平倒了一杯茶,放到赵瑶君手中,朝她露出纯善关心的笑容:“殿下,这天气越发的热了。这连翘茶您喝一些,能静心清凉的。”
连翘在井陉长得好,这都是井陉当地的县令送来的。
赵瑶君喝了一口,朝陈平笑了一下:“多谢,你也喝点。天气实在太热了。”
陈平笑意控制不住的加深,他刚拿起茶杯,要同赵瑶君说话。
忽然一股清风从旁边吹来,带着几分清凉。
赵瑶君舒了口气,看到韩信一脸沉默的给她大扇子。他本就畏热喜凉,又坐在离车窗最远的地方,鬓角都汗湿了,手却没有一刻停止,还保留让她舒适的节奏。
赵瑶君心里一软,她抬手倒了一杯连翘茶,放到韩信身旁,随手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不用给我扇扇子了,看你累得满头大汗的。你喝点水,一会儿便道王宫了。”
陈平笑容顿消,他目光凝在那帕子上,几乎是帕子落桌之前,就一把将帕子捞到怀里。
又随手扯出自己的帕子丢给韩信。
韩信扇扇子停了下来,肉眼可见,他脸上有了愠怒。
赵瑶君看向陈平:“?”
陈平将帕子塞到自己怀里,眯眼一笑,脸上尽是清白无辜。
“殿下的帕子是最柔软的丝绸做的,韩信他习武,手糙脸糙的,若是用殿下的帕子,只怕轻轻一擦这帕子就破了。这样岂不可惜?这帕子不知耗费了宫中织女多少心血呢,一次就坏,实在太靡费了。”
【实在没看出来,陈平是如此节俭之人。不过他和韩信,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有点互看不顺眼。不过他们大事上倒是一心的,就是日常别扭吵闹的,我劝解也没用,既然管不了,我也不管了。】
有时候吵吵闹闹的,也热闹。
赵瑶君好笑:“不过一块帕子罢了,给谁用不是用。罢了,你的帕子给他也一样用,我给他扇扇子也是一样的。”
韩信脸色涨红,额角汗湿越发明显。
赵瑶君以为韩信热得很了,接过他手里的扇子,给他扇了起来。
陈平气闷,在她看不叫的地方,朝韩信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韩信脸上赤红不一会儿褪去,瞧见陈平的白眼,他朝赵瑶君弯了弯唇角:“何须劳烦殿下为信扇扇子。”
赵瑶君毫不在意,看韩信不热了,又随手给陈平扇了两下:“不妨事,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给你们扇扇子嘛,天经地义。”
韩信和陈平都笑了起来,眼神亮亮的看着赵瑶君。
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宫。
赵瑶君、韩信、陈平一道进章台宫,吕雉便莲步轻移,温柔入水的迎了上来,朝她行礼。
“殿下一定热坏了,我用殿下教的法子,用硝石结冰。然后将果子切碎,加了点煮沸的牛乳、白糖,放在竹筒里冰镇,快冰了两刻了,现在正是冰凉清爽,好吃解暑的时候。”
赵瑶君眼睛一亮,听了这话,简直无数烦恼都飞没了。
她立即牵住吕雉的手,亲密的倚着她,欢快的嗓音里尽是柔软甜蜜:“雉姐姐也太好了吧,果然你最懂我,瑶君最喜欢你了!”
两人黏黏糊糊的去吃冰镇果子。
韩信和陈平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互相冷眼看着对方。
韩信嫌弃的将陈平的帕子丢给他,然后伸手:“殿下给我的帕子,还给我。”
陈平笑了笑,语气很是无辜:“什么帕子,殿下一定是给你的吗?说不定是给我的呢。”
韩信皱眉,天气炎热,心情烦躁,他快要忍不住一拳对着眼前令人厌恶的笑脸打下去。
这陈平实在惹人嫌。
他再不说废话,手臂抓住陈平。
陈平挣扎不开,便见韩信一手蛮力扯开他的衣襟,轻柔的取出帕子放在自己的衣襟里,转身就走。
陈平没说话,不紧不慢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淡淡嘲讽道:“蛮夫做派,真是不文雅。”
第115章
赵瑶君美滋滋的用完吕雉给她做的冰果子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开始做功课。
可她忽然听到系统的声音。
玄鸟:【叮!经系统结算,宿主之前同乌氏倮合作,储量完成度百分之二十。】
【如今秦国境内,包括归秦的南郡、巨鹿郡、邯郸郡,三年种植的冬小麦、大豆、粟米等已经全部成功丰收,储粮度灾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
【四国联盟军赔偿给秦国的粮食,经系统检测换算,储量完成度为百分之十。】
【恭喜宿主储粮度灾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
赵瑶君来不及高兴。
玄鸟道:【请宿主注意,旱灾灾情将持续两年半,蝗灾一年。按照储量数量,只要灾情严重时,粮仓开仓放粮,加上此季大豆以及百姓储粮,大秦黔首虽不能日日饱肚,但稀汤寡水的熬一熬,就应该饿不死。】
这灾情一年都让人艰难得很了,竟然还要持续两年半!
大热天的,赵瑶君听得心都拨凉拔凉的。
她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挥退众侍女,且让人关上房门。
她的寝殿一时间更热了。
赵瑶君:【玄鸟,这粮食是勉强够了,那水呢?第二年要是还不下雪,也不下一滴水,连一季的粮食都种不出来,大秦黔首岂不是要全靠粮仓。】
玄鸟:【所以说,开仓放粮的粮食要分次放,只能做到让黔首活命,而不能饱肚。】
赵瑶君叹息:【关键人不吃粮食,暂且能熬一熬,人不喝水,真的会死的!我最怕的是水啊,万一河流干涸,动植物渴死不说,人喝水都困难,那可怎么办?】
玄鸟:【宿主已经修缮水利设施,也提前修了储水的水库,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看黔首熬不熬得过。】
赵瑶君:【你敢说让百姓熬,但我可不敢,因为我可没想到灾情是两年半!那可是一条条命啊,熬不住不就死了吗?】
两年半啊,苦熬一年都难得很,两年半怎么熬啊!
赵瑶君脑海之中闪过许多史书上描绘的古代旱灾情景,心里高悬不下,又好似灌了苦茶一般,苦得她头痛至极。
什么“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那时粮食枯黄,天气好似火烧,想来已经是寻常。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树皮草根皆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人多渴死,道殣相望,十亡**。”
灾情严重,没有粮食,甚至人和人都会同类相食,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如果是亲人相食,更是惨绝人寰。
加上渴死的人一多,只怕到处都是高垒的白骨。
幸好大秦储量,建了许多的粮仓,可要维持两年半,赵瑶君也觉得步步维艰。更重要的是,一旦河流干涸,储水库、水塘、水井储水用尽,又该怎么办呢?
大旱之后,温度一上来,人吃的不好,又没有水清洁,只怕运气好熬过灾情,都会被疫病带走。
她把自己能做的,想到的全部都做了,难道苦苦挣扎之后,她还是要面对生灵涂炭,死亡者众的场面吗?
她既然到了秦国,又有这样的金手指,难道要无动于衷?
赵瑶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狂跳:【玄鸟,不如我们来做个生意吧。】
系统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玄鸟系统声音毫无波动:【你要做什么生意?】
赵瑶君:【这个储粮主要任务,耗费时间很长,困难又很大,好不容易才完成。话说,我完成这个任务的奖励应该很丰厚吧?你本来准备奖励我些什么?】
玄鸟:【宿主百分之百完成储粮任务,奖励物品为:两年餐券、优质玉米种子千斤、优质红薯种子千斤、优质土豆种子千斤,优质棉花种子百斤,西瓜种子五十粒,葡萄苗五十棵。】
赵瑶君倒抽一口凉气:【好丰厚的奖励!真大方,比之前大方好多!】
玄鸟:【救灾储量本就不容易,丰厚是天经地义,宿主准备领取奖励吗?】
赵瑶君心口痛,难道她不想大热天吃西瓜,喝葡萄汁吗?
可她十动然拒:【我不能领啊,百姓命都没了,我还整这些!难道整出来给我自己、给那些世家贵族吃,我敢问这有意思吗?】
玄鸟:【那宿主要如何?】
赵瑶君笑了笑,殷切道:【玄鸟,你是我的最强金手指,大神中的大神!你能不能把我这些珍贵的奖励,换成不要钱的水?最好换几条大江大湖,换用不完的水!】
【等我祈雨的时候,你搞个特效,然后从天上撒点不要钱的水给百姓。我不要多的,你就在整个大秦最热的时候,给我来一场持续一天一夜的雨水就行了。你看,我只要一祈雨,天就下雨,是不是更加符合我神使的定位了?】
最热最渴的时候,都不要一天一夜的雨水,但凡能下一场持续一两个时辰的雨水,情况都会好上很多。
那场雨不仅能让黔首尽量储水,多活上许多时日,还再滋润一下土地。
那场雨更是鼓励的号角,想必这更能让本就毫无生志的黔首看见雨水,就能欣喜若狂,重新充满对生的渴望。
赵瑶君对半天不出声的玄鸟道:【命只有一条,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至于那些高产作物,之后肯定也会有别的任务能够让我获得,不一定非要现在要这些。你说是吧?玄鸟大人。】
系统半点没有声音。
赵瑶君心里惴惴,试探道:【你可是我最强的金手指啊,堪比神明。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难吧,难道你做不到?】
无人应答。
【你说句话啊,玄鸟大人!】
【你可是泰山强国系统,要是秦国都没了,你还强什么国呢?我们大秦有今日都在靠你这个泰山玄鸟呢!要是你帮我这一回,之后你任意派一个任务给我做,我二话没有,唯命是从。】
赵瑶君说得言辞极尽夸张,其实秦国比他国情况好得还多,压根不会有亡国危机,但黔首肯定会有渴死的。且死的不是一个两个。
不知道她的话戳中了玄鸟的哪一个点,祂忽然就出声了。
玄鸟:【我做得到,但这个任务会耗尽我所有的能量,我会彻底陷入沉眠,不知道还会不会醒过来。】
赵瑶君忽然住嘴,过了片刻,她道:【我以为你们系统是程序,感情你还会沉眠。】
哎,看来这下玄鸟也不行了,难道要想别的招数?
赵瑶君好奇:【话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的能量来源是什么?作为强国系统,你为什么偏偏强的是秦的国?】
一阵电流蹿过,系统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赵瑶君:【玄鸟,你怎么了玄鸟?】
【你有没有别的办法,让我为你取得能量,只要有办法,你尽管告诉我,我都会去做。但凡你帮我这一回,我就让全大秦的百姓给你塑神立庙,每日虔诚敬拜,我们整个大秦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玄鸟:【我同意了。】
赵瑶君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你真同意了?你不怕自己没有意识,永远醒不过来?】
玄鸟:【我请了外援。但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记得。】
赵瑶君心情激荡,还没冷静下来,顺嘴问道:【什么事?】
玄鸟:【秦国各地塑身立庙、敬拜供奉。统一六国之后,始皇泰山封禅,令百官敬拜玄鸟图腾。以后我发布的任务,你要努力去完成,不能有懈怠。】
塑身立庙、敬拜供奉。
玄鸟图腾。
赵瑶君眼中闪过一丝思虑。
想到玄鸟此次出了这么大的力气,实在是让赵瑶君心中感激。
她收了别的思绪,朝玄鸟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全都牢记于心,不敢忘记。】
玄鸟沉默片刻:【宿主记得就好。不过我能源实在有限,你说的一天一夜的降雨我实在做不到,我最多只能维持三个小时的降水量,我也无法让秦国整个地域同时下雨。】
竟然有三个小时呢!
赵瑶君心情颇好:【没事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出发,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走,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下雨。】
玄鸟:【只能这样了。】
赵瑶君心情激动,眉眼间放松下来,不断感谢玄鸟:【这几年都是你帮我,不然我束手无措。如此大恩大德,我自己真的万分感激,我也真的替大秦所有百姓都感谢你。】
玄鸟:【宿主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就行,我暂时走了,去提前准备这件事。】
炽热的房间里,一阵清风拂过,稍微带来一点清凉。只是很快,空气又重新燥热起来。
赵瑶君心情大好,她丢下作业,快步走到自己的大床上。
顾不得脱衣裳,她直接扑到在床上,埋在柔软馨香的被子上,无声愉悦的笑了起来。
真是匪夷所思,没想到她这么离谱的想法,玄鸟还真能帮她实现!
祂的合作要求,也实在是有些深意。
竟然不是让她做什么获取能量,而是让她帮着塑身立庙,敬拜供奉,泰山封禅。她都要怀疑,玄鸟是不是真的是神明了。
不过这些她都不想再去烦恼。
赵瑶君翻了一个身,感觉自己心里压的大石头,肩膀上扛着的无形大山,好像瞬间就轻了不少。
说起来,她感觉自己好像变了许多。
遥想自己刚刚在大秦醒来,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人吃饱喝足,其他万事都无所谓。
后面尝到了嬴政给的父爱,扶苏给的疼爱,众人给的喜爱,她所求的复杂了一些。她立志想要成为大秦最大地主家的傻女儿,未来大秦君主扶苏的哥宝女。
当时自己实在是在末世呆久了,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就只想咸鱼享受。只追求自己的舒适,不太想要费心思操心别的事情。
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不知是嬴政对她的期望,还是黔首对她的喜爱。
亦或者是后世长久的,将近二十余年的一些教育,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一类的理念,在自己艰难时都丢到脑后。
忽然在自己衣食无忧,幸福美满时,它们又如同一颗子弹正中眉心,嵌入心口。
竟然促使她主动承担下许多事情,开始离自己开始想要当爹宝女、哥宝女的想法相去甚远。
不过,赵瑶君也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甘之如饴。
末世的时候她漠然,因为那是人间炼狱,她毫无办法。
现在,只要有一点办法,她都实在是舍不得,大秦那些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煎熬的逝去。
而她所付出的,与那些相比鲜活的生命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第116章
赵瑶君休息了片刻,重新让侍女打开大门通风。
王宫冬日都有储冰计划,前几年冰库之中储藏的冰取出来放在冰錾之中。藏冰融化得极慢,却能给室内带来些许凉爽。
赵瑶君热得换了自己最薄的衣衫,她看了一眼那冰錾,虽然想念后世的空调,但她也知道,她现在还能用得上冰块,已经是超越了秦国无数人的极好待遇了。
这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用得上冰块。
赵瑶君在桌案边坐下,取出一张白纸。
对要帮自己磨墨、上茶的青女、彩雀道:“不需要帮我弄这些了,我自己来。你们去请几个伴读来我这里写功课,顺道告诉他们,一会儿一块儿用夕食。”
章台宫原是嬴政批阅奏章、日常休息、走动的宫殿。
宫殿种无论是主殿、侧殿、还是其中的各个院子,都非常大。赵瑶君和几个她的几个伴读都是住在章台宫侧殿。
她住的侧殿,他们住的是其中院子,且三人独立分开,各自住各自的院子,并不一块儿居住。
这三人中,只有陈平有个兄长跟着,他兄长就被安置在咸阳中一处普通民居之中,平日做点小买卖。
伴读是没有冰块可以享受的,天气又越发毒热。所以这一段时日,赵瑶君都会把他们叫道自己的殿中,同自己一道读书、玩闹、用饭。
青女、彩雀道:“诺。”
她们一并出了侧殿,往伴读所住的居所走去。
赵瑶君自己磨好墨汁,提笔在纸上列出自己的在这两年灾情之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一还是粮食。
虽然有了储粮,但因为灾情要持续两年,第二年要分次赈灾粮食,粮食一定会消耗得更多。
所以今年四月末刚种下的大豆,就一定需要保障收成,最好能让黔首依靠今年的大豆,以及往年的储粮熬下去。
蝗虫不吃大豆,大豆本身可以做粮食,且含有较多的植物蛋白,能够勉强维持人体健康。所以她才特意让黔首今年全种大豆。
唯一的缺点是种大豆也需要一点水,不过今年已经修建了许多小型水里设施。
等天气实在热的时候,大秦黔首可以从这些溪井、塘井、小水库中取水灌溉。但这灌溉的水量不能想要多少用多少,只能少量多次多次的灌溉,最好是用滴灌。
赵瑶君叹气,时不我待,灾情来得太急。
不过她也无法大范围做成滴灌的灌溉系统,只能让黔首用容器盛水,手动少量的浇灌。
为了避免水资源的白白浪费和蒸发,避免水浇灌太多,导致深层渗漏和产生地面径流。
黔首浇灌时不能将水浇在大豆的叶片上,只能浇在根部,进行局部灌溉。
其实微微湿润根部泥土就行。
这样浇水方法配合施肥,不仅能节省用水,大豆根部也能湿润,保持着自身的供水。大豆不仅能活得好好的,大豆周边没有水,杂草也会少一些。
现在天气热,杂草一多,说不定会有蚜虫、红蜘蛛、粉虱一类的害虫。
对了,还要防虫!
好好的大豆,可不能因为害虫、病灾减收。
赵瑶君笔尖不停,又写下粮食需要防虫除害,保证产量。
她根据以往看过的书籍,以及结合外婆养花、种菜的经验,写下了自制的防虫杀虫药。
肥皂加水,做成肥皂水,不仅可以防虫除虫。要是觉得威力不够,还能加一小勺大豆油,增加自制杀虫药的附着性。
别的配方也有,但是都没有这个简单便捷,成本低廉。
反正一正常大小矿泉水瓶子多的水,就只需要一、两匙肥皂碎粉末,再加一匙大豆油,混合就做成了,方法也是有手就会。
这材料耗费不多,肥皂她想办法帮黔首搞,他们自己也能承担一下勺豆油的。
这些材料也是好取得的。
肥皂的话,正好天热,粮食减产,之前养的猪要宰杀一些。可以收集猪胰脏,配合着草木灰做皂化反应,杀虫的话不告花货,只要制作那种最简单古老的肥皂就行。
赵瑶君可以动员各地官府、或者各地做事公道的富户,让他们先建肥皂作坊,第一批肥皂,可以少量切割送给当地的黔首。
等灾情过去,方子送给他们,民生恢复一些,他们便能以此营业创收。
她需要出的,就是一个肥皂方子而已。
赵瑶君将种大豆浇水、除虫的细节记录下来,打算一会儿让治粟内使告诉农官,通知各地的黔首,以后便如此给大豆浇水、防虫杀虫。
除了粮食外,第二需要担心的就是水源。
大秦建了许多水利设施,储水量丰富,今年,以及明年上半年,全国黔首大概还能勉强凑活用一用。
但是到明年下半年,可能就需要她到处求雨降雨,给百姓一个自己储水的机会,也给他们活下去打气。
这个时机,她一定要把控好,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就提前将水给降了。
因为降雨机会,她各地都只有一次,用过了就没有了。
第三,就是疫病。
天气太热,导致细菌滋生。
旱灾、蝗灾过后,会不会产生疫病?这已经是不需要问的问题了。
幸好,这两年在太医署和各国医者的努力之下,大秦各地都慢慢有了赤脚医生,药材也扩大种植了,比起之前乡间生病靠自己熬、靠跳大神、靠医术贫乏的医者治病的情况来得好些。
肥皂洗手除菌、不喝生水、不吃腐烂食物等等预防常识,可在后续让赤脚医生在乡间宣传。
赵瑶君将自己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写完,一抬头,却见吕雉温柔端坐在一旁,正垂目在看书。
她侧目一扫,发现韩信正看着自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离和陈平两人眼神来去,好似在盘算着什么。
赵瑶君轻咳一声,她收好东西:“你们来了,怎么都悄悄坐着,不告诉我一声?”
吕雉放下书:“殿下此刻正在忙碌,我们不好打扰。”
“是啊是啊,说不定你忙的是什么要紧事情呢!”
王离大步走到赵瑶君身边,脸庞凑在她跟前絮絮叨叨。
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殿下,你这里可比我家凉快多了!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用饭呢?我饿了,想吃凉面!”
见赵瑶君手上有墨痕,王离自然而然帕子沾了点水,拉起她的手,低头为她擦拭起来。
他动作粗鲁,力道却细致。
陈平和韩信淡淡看一看,没有说话。
赵瑶君笑了笑,仍由他擦干净,才将手收回:“现在就可以用饭了,天气太热,我们依旧用凉面可好?”
王离眼睛一亮,脸上笑容灿烂无比:“就该吃这个,这个最好食!”
吕雉和韩信、陈平也赞同。
膳房的人立即送上凉面。
这凉面他们昨日已经吃过。
赵瑶君让人用硝石制冰,然后在这不能直接食用的凝结冰层当中放一个容器,容器里装上干净的水、或者各种果子、食物,等它们变冰凉,他们就有凉水、冰镇果子吃了。
这凉面关键就是要放在凉水里过一道,然后捞出来拌着小菜吃,才爽口鲜美。
三年以来,赵瑶君让人种出了白菜、辣椒。
因为一开始系统奖励的数量太少,所以都无法在大秦推广。
辣椒籽、白菜籽,她每年都会送个朝臣一些。辣椒每年只留一两斤吃,白菜也只留十颗吃新鲜的,十多颗做成泡菜、酸菜。
其余她全都那去扩种,打算等灾情过去,就发辣椒籽、白菜籽给黔首扩种。
现在的饮食,比起她刚到大秦时的黑暗料理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腥骚的猪肉末、白菜丝、小葱丝、花生碎,加在凉面之中,再放盐、花椒、辣椒油那么一拌。那微辣爽口的滋味,面条的麦香筋道、小菜的清脆爽口,花生碎的香脆,在炎炎热气之中,冰凉爽口得让人不禁胃口大开!
才准备完膳食,嬴政、扶苏便也到了偏殿。
赵瑶君、吕雉、韩信等人一道行礼之后,坐在下首,跟随嬴政一道用餐。
嬴政一抬手,阻止了侍从伺候,
他自己按照自己的口味,加小菜、辣椒,自己拌开凉面后,觉得既有趣,又极合自己的口味。
嬴政吃着凉面,心情舒畅了许多:“还是瑶君你最爱吃,也最会吃。也不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对庖食厨艺智商,竟有这么多的奇妙想法。”
这凉面分明也没有大鱼大肉的,配菜每样都是一点点,配在一块却能构成绝妙的滋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这样的天气,吃什么都不如来上这一碗。
嬴政吃完一碗,又自己拌了一碗。
赵瑶君随口笑应:“人生在世嘛,无非就是吃喝玩乐。”
嬴政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寡人不曾听清楚。”
他听到这四个字,反射性又想起小女儿两三年前日日挂在嘴边,说自己只求吃喝玩乐,不求一丝操劳,还只想做什么咸鱼,胸无大志的话来。
赵瑶君讪讪一笑:“女儿说,人生在世嘛,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其中民以食为天呢,我对庖厨一道有所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嬴政哑然失笑:“就你会说。”
扶苏吃着吃着,面颊、嘴唇被辣得微微发红,他却没有停下来。
他是爱吃辣,但本身自己又不太能吃的那种。
等吃完一碗,扶苏已经微微出汗,他也再拌了一碗:“瑶君让人种的这种辣椒,我第一次吃还不习惯,觉得怪异惊诧,认为它不该是食物,而是药材或者是有毒。等吃了两次后,便发现其辛辣爽口,可惜我不能多吃,太多就受不了了。”
赵瑶君是他们当中胃口最大的,随着她长大,没有晶核,食物就成了她的摄取能量,她力气长得缓慢下来。
但胃口却一点不减,还是极爱好吃饭,什么都吃得特别香。
她已经吃完了三碗,听到扶苏的话,便高兴道:“辣椒爱吃的人,真的嗜辣如命。不爱的人,可能一个干辣椒要用好几日。”
【比方说广东人的微辣,夸张点就像是大海里扔下一根辣椒,我什么辣的味道都尝不出来。】
赵瑶君:“等这两年半的灾情过去,这辣椒、白菜便能发给黔首种了。日后我大秦的辣椒、白菜吃不完,用不尽呢!”
想着成功扩种之后,她可以不扣扣嗖嗖的,想做什么辣菜做什么,白菜想怎么吃怎么吃!
赵瑶君又高高兴兴,香喷喷的吃了两大碗拌面。
瑶君随口一句话,泄露了巨大的天机。
原来这天灾,竟然要持续两年半之久!
两年半啊,这样的世道,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了,两年半会死多少人呢?
嬴政却忽然胃口尽失,神色凝重。
扶苏也蹙起眉头,神情担忧。
殿中的吕雉、韩信、陈平脸上笑意少了许多。唯独赵瑶君和王离,两人只顾埋头苦吃,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赵瑶君吃得香,是因为她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并且想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故而问心无愧,吃的香。
王离则是心大地不得了,根本就没注意赵瑶君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
吃完五六碗,心满意足的赵瑶君,见到众人担忧的神色。
转念一想自己话,她就知道了原因。
她安慰道:“阿父,阿兄,我们都要好好吃饭,比起黔首们来说,我们吃的这些可是人间美味了,千万不要浪费剩余。”
“至于灾情,我心中有了点别的想法。”
她看向嬴政:“阿父一会儿吃完饭,听我说完,我们一起召治粟内使前来商量。”
嬴政已经等不及了,他快速吃完碗中的凉面,立即道:“何须等一会儿,寡人此刻已经用饭用尽,你随寡人去前殿说便是。”
知道阿父再吃也没什么胃口,赵瑶君便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去。
她这两年三长高了许多,原本自己知道阿父膝盖的,如今已经到大腿了。
走在阿父身后,他的身影依旧显得格外的高大伟岸,看他的神色,自己依旧需要仰头。
赵瑶君暗道。
【就我阿父这个基因,我日后,不说要有一米八,也要有个一米七吧。我还没长过那么高呢,不知道一米七的视觉风景是什么样的,想想就激动!】
嬴政面色不变,脚步一顿,又恢复正常。
他本来焦急担忧的心情,被小女儿这样轻松的模样消减许多。
嬴政想,是啊,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寡人与其焦急上火,不如冷静应对。
第117章
五月下旬,大豆苗长到手掌那么长。
天气越发炎热。
太阳一大早就挂在天上,从来没有落下的一刻,反而要结结实实的晒一整天。等到第二日,太阳又准时无误的升起,热烈的晒着地面。
四周空气凝滞干燥,长久的不下雨,地面泥土干燥无比,脚踩在上面,那温度晒得脚底长满厚厚老茧的老农,都感觉脚底烫痛,万般不舒服。
大热天的,赵瑶君却和韩信、吕雉、徐长龄、王离,骑马远行奔波。
这一回外出,她主要是看看周边抗灾政策的落实度。
他们没有拖延坐马车,准备好干粮、细软,他们便快马加鞭,立即出发。
因为艺高人胆大,他们五人这五日都是往偏僻的小道、山林里走。
若非陈平稍微入了王绾的眼,此刻被困在咸阳日日补课,他也一定要跟来的。
越走越热,他们已经离开咸阳五天,现在越往北走,便越是感觉燥热难耐。
莫说是在树荫下了,就算是人在屋子里一动不动,都感觉赤火烧心,汗水不住的浸湿衣裳。骑在马上,马背的温度黏糊滚烫的传遍全身。
马匹也被热得无精打采的,中途已经热死了一匹小马。
赵瑶君她们走完一截不明显的小土路,视野就稍微开阔起来。
远处山林之间,出现一处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旁竟然有一条小小的河流!
可惜河床裸露,河水水量缩减到浅浅一层的小河,缓缓流淌。河岸周边,有松木、石块挡着的两个溪井,此刻密不开启。
看来此处虽然偏僻,但政策却落实得不错。
四周寂静无比,不远处有人拿着木盆汲水。
这里不似以往夏日鸟雀娇啼,生机旺盛的感觉。反而有种莫名的死寂,像是各种小兽都被热得、渴得无法叫唤出声了。
赵瑶君松了口气:“今夜我们便在这个村落入住吧。马也走不动了,现在我们歇一歇,可以打点水给马喝,我们自己也烧点水喝。”
徐长龄下地,去拾取干柴生活。
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柴火多。
韩信熟门熟路的用一个木碗打水给马喝。
王离垒起一个简单的烧水石架。
吕雉同赵瑶君也打了水,等徐长龄点燃火,便在那儿一边流汗一边烧水。
赵瑶君看到吕雉汗湿的鬓角,原本细腻雪白的皮肤被晒得发红,不由心疼道:“哎,咸阳比这些地方好呆多了,偏偏雉姐姐就要跟着来,吃这大苦头。”
吕雉不在意的笑笑:“我记得殿下同我说,日后我要做的事情,便是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不过是体察民情我都做不到,如何能了解到民间女子真正的疾苦呢?更何况,此行虽然辛苦,但收获颇丰,我心中快活着呢!”
她八岁以前养在深闺,不曾见过真正的贫农乡间。
后来又长在咸阳宫,更不曾得见。
如今能够出门,见不同的风景,做不同事,体悟旁人难以体悟的感觉,实在是酣畅淋漓。
吕雉想起。
他们外出的第三日,碰到在成乡与李家沟,两乡人正竟然强行霸住流经两乡的河水,自己人互相抢水之余,还不准他乡之人来打水。
本来天气就热,还没有水喝,加上秦国黔首本身也是民风甚烈,最爱英武的。这般不顺之下,两乡之人便在河边打起了群架。
公主带着他们刚到,就见这乡人之中互相蜂拥而上,用棍子的用棍子,用石头砸脑门的砸脑门,个个看着对方乡民,神色愤怒痛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后面还是公主殿下以绝对力量,插入其中。
吕雉知晓赵瑶君力气大,但没想到有这么大,她此时才知晓何谓力大无边。
她只看见,公主殿下在两方人面前,抱起一块巨大石头,用力砸在他们不远处。
等吸引了众人视线,她又单手将石头劈开,给他们来了个震慑,言说若是谁在打架,自己捏他的头就像捏石头一样。
这才使得他们消停下来解决问题。
等解决完这两乡问题,通过核平劝和之后,他们又往北走。
这一路骄横跋扈的里正他们也遇到过,可查明确实后,就被殿下聚集了众人的面,当众换了个里正。路上也遇到过打劫的,只是才冒头见了他们一眼,慌里慌张说了没两句话,就自己跑了。也与上家境过于穷困,却又无劳动力支撑日常耕作的可怜人
虽然只是短短五日,但吕雉却觉得一路上的境遇却是丰富多彩,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
赵瑶君听了她的话,也赞同的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多出来走走。一直窝在王宫之中,连大秦有些什么样的黔首都不知道,那岂不是可悲?”
韩信默默喂了马匹喝水,将那专给马用的碗收好。自己又用小块肥皂干干净净洗了手,这才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却沾湿了递到赵瑶君身边。
他容色不变,一观沉默寡言:“殿下擦擦吧,帕子是洗干净的。”
王离瞬间就叫了起来:“就你会献殷勤!马屁精。”
这词儿还是殿下有一次告诉他的,现在这韩信可不就是马屁精吗?先是让阿父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现在大父又日日觉得他样样好。
关键是他对公主,怎么就那么殷勤!
反正他和这个师弟一向不和,王离嘟嘟囔囔的:“我也可以给殿下帕子。”
韩信默默不语,一个眼神也没有放到王离身上。
赵瑶君:“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王离讪讪闭嘴。
赵瑶君发现韩信不爱说话,却十分细致,一路上他的照料关怀,也让她十分感动。
她拿过帕子,擦了擦被火烤得发红的脸,对韩信笑道:“多谢多谢,这一路有你,可是让我轻松了许多。带你出门,简直是我做的好决定。”
吕雉笑而不语。
王离没忍住凑到赵瑶君身边:“那带我出门,是好决定吗?”
赵瑶君推开他的头:“热死啦,离我远些。”
王离生了逆反心,偏要凑近赵瑶君,两人大闹起来。
韩信接过赵瑶君擦完的帕子,他脚步轻快,神色放松的又去仔细洗干净,放在行礼架子上晾晒,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等他坐下来时,衣裳已经热得湿透了。
赵瑶君端了一碗水给他:“这碗开水放凉了些,你也喝点,以免中暑了。”
韩信笑了笑,小心的端过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仿佛喝琼浆玉露一般,珍惜得很。
吕雉轻笑一声,眼含深意的打量着他:“韩信,这会儿水还有呢,无需这般小口。”
“我现在就想小口喝。”
韩信抿抿唇,不适别扭的换了个方向。
王离心直口快,一下子在旁边拆台:“以前怎么没见师弟如此文雅,你不都是牛饮吗?现在叫啥,小雀儿啄水吗?”
韩信继续不理他。
王离自己气得脸色涨红。
徐长龄也觉得好笑,这一路上韩信对待公主殿下,当真是妥帖至极,耐心细致万分。虽然在王宫中他便如此,可没想到出了宫后,他越发殷切了。
虽然他不爱说话,可做事却是没得说的。
不过这种细致妥帖,只包括公主殿下。除了殿下,他旁的不怎么管。
他们一路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双标感。
赵瑶君没注意他们,她喝完一碗水,眯眼看着前方离河岸越来越近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赤脚而来,因天气太热,他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深呼吸几口,擦擦汗,然后才往前走。
他的身后,飞着几只零星的蝗虫。
赵瑶君看到天边,忽然就黑了一块,好似是乌云。
但一定不是乌云,因为它们是会动的!
赵瑶君脑子一突,她立即起身,快速跑到前方高一些的地方,举目远眺。
那一朵朵的乌云飞得极快,阳光强烈无比,但它们竟然遮天蔽日,能瞬间遮蔽一点强烈阳光,让周围的环境黯淡下来。
赵瑶君耳聪目明,五感不知比寻常人好上多少。
她几乎能远远的,就听到成千上亿,数不清楚的翅膀在颤动惊响,这声音好似一阵阵海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轰鸣,越来越迫近!
赵瑶君呼吸一滞,直接从高处冲了下来,一把抓住打水男子的衣襟。
在他不解警惕的眼中,她焦急快速道:“蝗虫来了!蝗灾来了!快带我们回你们村子,然后将村中养的鸭子全部放出来。”
天气太热,那男子有些迟钝,但听到蝗虫的字眼,他立即警觉起来。
他都不打水了,抱起盆就打算跑。
赵瑶君一把拉住他,推给徐长龄:“我们有马,骑马快一些,你立即带我们去找你们里正,通知全村人。”
韩信眼疾手快打好水囊,快速解开替赵瑶君马匹的缰绳,递给她后,才快速解开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如今马匹难得一见,乡野之中更是没见过马。
那男子被徐长龄带着,他失了分寸,只能听从指挥,给他们指路。
路途经过一处豆田,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在拔草,赵瑶君远远的叫道:“乡亲们先回家,蝗虫来了,蝗虫全来了!”
田间的乡民反应好一会儿,下意识往天边一看,才拔腿就跑,边跑跟着大叫:“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其中有两个妇女,竟然一直蹲着劳作,被热得满头大汗,头晕目眩都没有站起来。
等她们落后了别人一步,才顾不得别的站起来。
赵瑶君这才发现,她们竟然穷得没有裤子穿,只有褴褛的遮羞布料,稍微遮住下半身。
心里一酸,她立即朝其中一个民妇伸手:“来,这位阿姊,我带你回去。”
吕雉也跟着她一样做。
几人策马快跑,根据男子的指路,逢人就叫蝗虫来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里正家门口。
天气热,村中之人也不爱出门。
赵瑶君顾不得别的,一下把门推开。
院子里没多少树叶的李子树下,有老老少少几人在乘凉。
赵瑶君高声道:“蝗虫过境,请里正迅速通知乡里之人。将鸭子放出来,并且收好自己谷物、粮食。”
里正听明白了,来不及问赵瑶君的身份,他立即跑出门一看,果然见远处一片黑云迅速移动,瞧得人胆战心惊的。
顾不得别的,他立即朝家人道:“留个人放鸭子,其他人通知乡民去,让他们牧鸭而出。”
赵瑶君他们到底是外来人,比不得里正被村中之人信任。他通知村民,村民才会出门牧鸭。
她道:“我们有马,我们特意带了口哨,里正可以和我们骑马,我们吹口哨,你就大声通知就行了。”
里正不明白什么叫口哨,但他知道有马的人绝不是普通人。事情紧急,是该听他们的。
他道:“那就有劳几位贵人了。”
于是,徐长龄放下男子,转而将瘦弱的里正一把拉到马背上。
赵瑶君跟随在后,每经过两三家,她便拿出口哨,吹响口哨,使其发出不间断的尖锐声响。
黔首们有的好奇探头看,有的怕大事发生,不敢出头,只敢在家中警惕。
此时里正便高声大喊:“各位乡民,蝗虫来了,你们快把鸭子放出来!”
赵瑶君接着补充:“家中无论是挂着的,还是晾晒的粮食,一定要全部收起来。怕蝗虫的牧鸭人,可以点一根火把!”
里正跟着学:“对,你们千万要把晾晒的粮食收好了!”
等大约间隔五米到十米,到下面三户人家,赵瑶君又重新吹响尖锐的哨音。
里正高喊:“乡民们,蝗虫来了,你们快收好粮食,放出鸭子。实在怕蝗虫的,可以点燃火把!”
“”
开始有几户没反应过来,但赵瑶君离他们不远,每三户左右,赵瑶君就吹让人惊醒的哨子,里正就要大声提醒。
重复一两次,乡民们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们抬头,果然见蝗虫已经要飞来了。
众人惊慌失措,正巧不知如何做事,刚好里正嘶声高喊的声音又一阵阵传来,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乡民们,蝗虫来了,你们快收好粮食,放出鸭子,用鸭牧蝗!实在怕蝗虫的,可以点燃火把出来!”
哦哦,原来他们要这么做!
乡民们立即有了主心骨,他们立即回家,点了一根火把,将养在家中的鸭子全部放了出来。
这村子稀稀落落,很快就通知完了。
等赵瑶君重新往回走,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途,便见那黑压压的蝗虫,如同卷席的海浪呼啸而来,瞬间将这小小的村落包围得严严实实!
他们一行人,身子上、头发上、马匹上也呼呼啦啦飞来了许许多多的蝗虫!
第118章
众人都没见过这漫天飞蝗的阵仗,那蝗虫虽然不会咬人,吃人,可是它会飞到你身上,将你浑身都包围得严严实实的。
你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无数蝗虫的翅膀在震颤,无数口器在你皮肤周边翕动,无数蝗虫在你身上窜来窜去。
这种恐惧,是难以描述的。
蝗虫不会吃人,赵瑶君见惯了会吃人的,奇形怪状的变异动物,她觉得这是小场面,周围一些人却早就一边惊惧一边惊叫乱跳了。
他们很快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恰逢一成年模样的男子举了一把火把,在门口将自家鸭子全赶了出来。
“嘎嘎嘎,嘎嘎嘎。”
五只早已经饿了两三日的鸭子啪嗒啪嗒迈出门槛,兴冲冲往外走去。它们一边走,一边仰首嘎嘎乱叫,好像在唱一首战歌。
“嘎嘎嘎!嘎嘎噶!”
里正一边躲避蝗虫,一边惊叫:“贵人,蝗虫太多了,咱们去羊大家躲一躲!”
徐长龄将他放下马,众人连忙将马拴在这户人家门口,同男子打了个招呼,到了他家中。
可他家天井处,也到处乱飞着蝗虫,密密麻麻的蝗虫,吓得几个年岁尚小的孩童躲在母亲怀中大哭,不敢探头看。
众人索性也点了一把火把,站在门口观看。
那蝗虫怕火,点了火把之后,他们身上的蝗虫慢慢开始飞走。当又有新蝗虫如同子弹一般,气势汹汹飞来的时候,赵瑶君便用火把朝蝗虫一熏,那蝗虫就飞走了。
王离烦躁道:“这些蝗虫真是的,怎么会那么多?明明我们秦国都已经仔细将蝗虫卵烧杀了一次了。”
吕雉:“虽然烧杀过一次,可这蝗虫是会飞的。我们到处灭杀了,还有这么多,不知道别国,还是个什么情况。”
王离想了想,笑了起来,小声对韩信道:“只怕到弹尽粮绝的时候,都不用朝中的将军们出征,就咱们师兄弟两个带点小兵,怕都能轻而易举打下他们了。”
韩信直接泼他凉水:“别胡思乱想了,朝中根本不会让我们去。”
王离哼了一声:“想想都不行,你可真无趣。”
赵瑶君没说话,她静静目视前方。
里正喘了两口气,他看着远处的蝗虫,只瞧见地面上满是乌压压的,活蹦乱跳的一片,凡是蝗虫所过的草木、本就快枯萎的果树,经此一劫,瞬息之前就变得光秃秃的。
他嘴唇都在发颤,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天爷啊!这该如何是好啊!本来天不下雨,日子就够难过的了!这下又来了蝗灾,地里还种着大豆呢!那些当官大人说,养的鸭子这段时日不准吃,可是这些蝗虫那么多,来得这么凶悍,鸭子能吃它们吗?”
赵瑶君:“当然能了。”
眼见整个村中之人,家家都有人负责牧鸭而出,将家中饲养的鸭子赶到地里。
虽然蝗虫爱吃禾本植物,最爱水稻、小麦、玉米、高粱、谷子等。它不爱吃大豆,但若是一路都寻不到食物,它们饿极了也可能会吃大豆的叶子。
赵瑶君他们跟在牧鸭人的身后。
许多担心粮食被蝗虫祸祸了的黔首,也纷纷举着火把跟随,亲眼看着自家人将鸭子全部赶进自家田间地头。
幸好官府下令到了四月后,家中粮食再艰难都暂时不许吃鸭子。所以各家鸭子都得以保存,一家最少的养了三五只,多的人家养了十来只。
鸭子们不像以前能吃得饱饱的,现在家家都要缩衣减食,人都饿着,鸭子更是一直吃不饱。
可是此刻,它们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都是数不尽的美味自助蝗虫!
家家户户的鸭子根本不用人叫喊,它们到了田间,自己就扑腾着身子,飞快啄食起一部分打算啃食大豆叶片的蝗虫。
最近几日,各地黔首也在大豆上喷洒了肥皂水、大豆油做成的防虫杀虫剂。蝗虫俱有敏感的嗅觉系统,可以规避危险。
大豆叶片上的杀虫剂,似乎它们也闻到了。
所以大部分蝗虫都只啃食田地周围树木零星的叶片、各处绿草,只有少部分饥肠辘辘的蝗虫是飞去吃大豆叶子的。
可不幸的是,它们碰上了鸭子大军!
鸭子们的脚掌踩到地面上,踩过豆苗、零星的杂草,瞬间惊得许多蝗虫立即乱飞。
鸭子大军一只只低头欢快啄食,精准快速的将蝗虫吞吃入腹部。
吃完一处,鸭子们便蹦蹦哒哒往四周跑,一边跑着追赶,一边吃蝗虫,将许多蝗虫直接惊得飞走不回。
鸭子脖子灵活,有的鸭子更是雄姿英发,它们仰头转动脖子,一张嘴便啄住了空中的两三只蝗虫。
鸭子欢快的嘎嘎声,扑腾声里,那飞快进食的速度,让人看得无比惊喜!
更妙的是,本来寂静的周围,渐渐竟有了许多鸟雀的声音。
有乡民抬头一看,竟看到地上、书上,田耕里都有鸟雀在啄食蝗虫!
原本啃食撒过药的大豆叶子的蝗虫本就不多,它们中的大部分蝗虫一会儿被鸭子跑动惊走,一会儿又进了鸭子的肚中,成了鸭子的一顿美餐。
现在不知又从哪里飞来了好几群的鸟雀,也跟着叽叽喳喳的啄食蝗虫。
饿极了的鸭子、鸟雀飞快进食之下,蝗虫竟然开始减少了。
此时天边呼呼啦啦、密密麻麻的蝗虫大部队,依旧在往前方快速飞着。鸭子叫声过于欢快,许多蝗虫好似听到了催命符一般,之后都不曾落单,特意去啄食大豆叶子。
豆田周围,蝗虫肉眼可见变少。
养了许多鸭子的乡民,忽然发现豆田周围,蝗虫肉眼可见变少。
他惊喜的大叫:“我家的大豆保住了!保住了!”
鸭子和鸟雀仍旧扑腾、跳跃的寻找着,啄食着剩余的蝗虫。
它们吃得飞快,几乎没有停下嘴巴的时候。
鸭子的叫声本来是让人觉得心烦的,但此刻,所有人只觉得这是悦耳的乐章,更是胜利的号角!连它们仰头、低头、跑动啄食的动作,看着都无比可爱。
随着大豆田间的蝗虫越来越好,乡民们沉重的心情好了起来,还有了心思给它们打气。
“鸭子们多吃点啊,再多吃点蝗虫!”
“我家实在没有粮食再喂饱你,这几日喂得更少,你们要是饿了,现在就多吃蝗虫!”
“对,能吃多少,吃多少,最好将蝗虫都吃完!”
甚至还有乡民讨论谁家的鸭子最勇武,吃的蝗虫最多。
“我家的鸭子,乃是百战不败的鸭子将军,它们真有我们老秦人的风范啊!”
“我家的比你家的吃得多,这要是把蝗虫换成军功,我家这鸭子怕要封侯拜相呢!”
约莫两刻之后,群鸟饱餐后飞走,山林间又重新有了鸟鸣,有了生机。
鸭子依然在自家田地之间,慢悠悠的搜寻蝗虫。它们昂首挺胸走着,倒真的像是一个常胜将军了。
乡民们这会儿都纷纷去到自家田地之中,检查大豆留存的情况。
黔首们走动之间,见只有少数的大豆叶片坏了,大多大豆依然好好的长在田里,他们神色越发轻松高兴起来。
甚至有的人忍不住惊喜大笑:“这一季粮食总算保住了!我们饿不死了!感谢王上、公主殿下让我们种冬小麦,让我们少交赋税。今年还让我们种豆,劝我们养鸭子,还给我们杀虫药”
一桩桩细细属下来,黔首们才发现,为了保住此次粮食,大王、公主殿下,以及一些臣子,不知出了多少力气。
他说着说就忍不住喜爱的去摸着自家大豆的叶子,眼睛却霎时红了。
里正也忍不住感慨:“你们瞧瞧,这世间,到底还有哪一个国家,有我们大秦这样的好君主,这样好的殿下啊。这一回,他们是救了我们的命啊!日后,那些农官来乡里,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要好好听话,不准顶嘴啊!”
“我们最听话,哪里顶嘴了?”
“是啊是啊,那些想不开,不跟着那些大人吩咐做的,除非是他们自己不想活了”
赵瑶君静静的听着里正说话,见众人都开始眼含热泪,发自内心的应和里正。
她才轻声道:“走去牵马,咱们该回咸阳去了。”
这时候回咸阳,走得快点,正好能赶上咸阳附近的农官,统计灾情损害的最新情况。
其实这一来一回,赵瑶君他们也出门快十日了,确实是该回去了。
众人点头,默默转身跟在赵瑶君身后。
村中人大多都跑去豆田那儿了,一路上他们没遇上什么人。
赵瑶君他们一行五人重新走回拴马的那户人家,他们解下马的缰绳,正好碰到这家的女主人。
她也衣衫破旧,补丁垒着补丁的。她怀里抱着一个赤裸孩子,腿边跟着两个只穿着裤子却裸露上半身孩子。
此刻,这妇人往大门外看出来。
见了赵瑶君一行人,她神态焦急的询问:“几位贵人,敢问豆田那儿情况怎么样了?那些鸭子吃蝗虫吗?我们的粮食还剩下多少?”
今岁的大豆,关乎着一家人的性命,所以不能有闪失。
从这妇人一连串问题,也足以说明她内心的担忧。
赵瑶君快速道:“你不用担心,那大豆蝗虫本来就不爱吃。豆田里面又撒了驱虫药,来吃的蝗虫就更少了。更何况鸭子还将蝗虫吃的吃了,赶跑的赶了,你们的豆田大多都好着呢!”
妇人立即一脸庆幸,她惊喜若狂,连声念叨:“多谢王上保佑,多谢神使殿下保佑啊!”
嘴里念了三回,她又看向赵瑶君:“也多谢几位贵人,及时告知我们蝗虫来了的消息。天气炎热,不若贵人们来我家休息休息,一会儿用点夕食。”
赵瑶君摇头拒绝:“不了。”
她脑海中闪过田地间窘迫蹲着劳作的妇人,索性打开了自己的包袱。
她将其种三件轻薄的麻衣,并五枚半两钱,都拿出来塞到妇人怀里。
那麻衣虽然看上去半新不旧,却一丁点缝补的痕迹都没有。况且这麻,是上好的麻,工艺也是极其低低调却不简单的,甚至还有不起眼的暗纹绣在上面做装饰。
那五枚半两钱,更是沉甸甸的。
妇人还在不知所措。
她一辈子没见过这样好的衣裳,没见过这么多钱。
“收下吧,千万不要推辞。”
赵瑶君笑道:“我见您面色和善,是个信得过的人。你们地处偏僻,种地时粮食可能自足。但衣裳布料,或是旁的一些物品,就有些难以得到。”
她指了指这衣裳:“这是我穿过的衣裳,虽然是旧的,但是是干净的。我想请你将他们拆成布料,做成裤子,或是别的衣裳送给村中的女子、小童蔽体。若是布料不够,你去乡间镇里的时候,用三四枚钱旧可以买点布料添在其中,其中一枚我便送与你家。”
现在五个半两钱,购买力并不小,多了这妇人家也不好保管。
吕雉看得心生感慨,徐长龄、韩信、王离都看得愣了愣,
他们都没想到,这一路走来,他们总是会忽略一些事情。
反而是生长在王宫之中,锦衣玉食,万千宠爱的公主殿下,最能细致温柔的体贴这些贫困黔首的生活和难处。
他们也打开自己的包袱,将自己的衣裳也给了妇人,还对赵瑶君笑道:“我们今天这是见贤思齐了,还是您心细。”
赵瑶君笑了笑,没说话。
总共十一件衣裳。
那妇人连忙推辞:“几位贵人,这我怎么好意思呢?你们来村中报蝗灾消息,已经是有恩于我们村中了。这些衣裳你们也要穿的,我们怎么好意思药呢?”
赵瑶君直接骑上马,拉住缰绳。
马儿随地走了几步,她看向妇人道:“我们要快马加鞭赶回家去了,有这些行礼是个拖累。正好我见田间有几个阿姊一直蹲在劳作,她们实在辛苦,又见你家孩儿赤身裸体晒着烈日,多少想尽点心意。”
“总之,这件事就麻烦您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对吗?”
赵瑶君说起田间蹲着劳作之事,妇人心里就有数了。
她们这里不好种麻,可是布料又贵。
一家凑不出来一件完好无丝毫补丁的衣裳,也是常有的事情。
若是家中人多,那衣裳简直实在不够穿!
家中情况好些的就衣衫褴褛,勉强蔽体,家中情况不好的,一家人轮流穿衣裳也是心照不宣之事。
妇人迎着赵瑶君信任的眼神,她心里一热,连忙点头:“嗳,小贵人放心,我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赵瑶君朝她笑了笑,对吕雉、韩信她们几人道:“咱们走吧,要快点赶回去。”
于是他们策马前行。
妇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手里形制各异,大小不一的十一件衣裳,又低头瞧见自家孩儿伸手想摸一摸衣料,又胆怯缩回来的手。
她忽然抬起手来,摸了摸眼角。
赵瑶君他们五人,一路不曾停歇。
夜间不累的时候,也在追星伴月的赶路。
白日经过高地之时,他们也常常发现空中随时飞着零星的蝗虫,但都问题不严重。反而天上乌黑的蝗虫云,好多都渐渐飞出了秦国,想来没有觅足食物便铺天盖地的往魏国、楚国、燕国、齐国的方向涌去!
赵瑶君此刻也没觉得有多幸灾乐祸,她只是不忍道:“哎,那四国今年种的粮食,应该还同以往一般,种粟黍麦一类的作物,这些都蝗虫是最爱吃的。”
她是饿死的,最知道饥饿的滋味。
赵瑶君心里叹息。
【皇帝以及豪门世家不会饿死,可是那些百姓怎么办?那虽然不是秦国的黔首,但是大灾之下,一条条性命白白饿死,白骨累累,家破人忙,终究可怜。】
第119章
快马飒踏如流星。
一路上,赵瑶君一行人除了自己啃点干粮休息,以及让马匹喝水吃食外,他们都不曾停歇。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他们五人都回到了咸阳宫中。
其实赵瑶君感觉一路也有些辛苦了。
平日里她很能吃苦,她精力旺盛也很少感觉疲倦。可能是这段时间天气实在太热了,他们在烈日下暴晒骑马,更是又热又累,叫苦不迭。
现在凭着一口气,撑到了宫中。
王离、吕雉、韩信一到,便去自己的院子倒头昏睡了,那衣裳洗漱都是靠侍从帮忙。
赵瑶君独自一人兴冲冲往章台宫中走去,她想着出门将近十日,第一眼要去见一见自家阿父,然后才沐浴更衣睡觉去。
一路走进大殿。
赵瑶君见自家阿父正放下笔墨,朝自己看来,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甜笑。
嬴政一抬头,然后瞳孔震动。
这是从什么土堆里刨出来的新式小兽?!
只见自家往日香香软软的女儿,此刻衣裳灰扑扑,布料熏黑,满是尘埃。她头发随意用发带绑好,因为一路疾驰,没有时间和条件洗脸沐浴,她整个人脏兮兮的。
她额上是汗,手握完缰绳不久,上边儿还有灰尘。
她脸蛋上也有汗渍灰尘,一张白皙莹润的脸蛋,此刻只能见到她精致的五官,还有扑闪扑闪的明亮眼睛。
赵瑶君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份尊容,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有哪里不对。
只是见到嬴政心疼、惊喜的神色,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阿父脸上的心疼和惊讶也太明显了吧,我就说我们家离不开我!阿父你一定也想我了,因为我就特别想阿父!这叫什么?这就叫父女感应!】
嬴政一听,神色温柔下来。
赵瑶君兴高采烈的,她下意识张开手臂,朝嬴政扑过去,下意识想要抱住他,同往日一般撒娇:“阿父,我好想你啊!”
谁知嬴政好似如临大敌一般,迅速站起来,退后了一步:“等会儿,你现在不能乱扑。”
赵瑶君扑了个空:“?”
【阿父,你在做什么?】
赵瑶君顿住脚步,一脸忧伤的仰头看向嬴政:“阿父,你后退的这一步是认真的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退,对我的伤害有多大!我离开那么多日,你难道就不想我?”
嬴政哪里说得出什么想不想的,只是看着泥人一般女儿,他实在无法如同以往一般张开臂膀,让她乳燕投林。
不过他本来不为所动的,但看着她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明知是装的。
嬴政竟想也没想的张开手臂:“若你一定要乱扑,那寡人随你扑便是。”
赵瑶君心满意足,她笑弯了眼睛,一个乳燕投林扑到了嬴政怀里。
在嬴政淡淡熏香的怀抱里,赵瑶君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孩,不断碎碎念:“阿父,阿父,你知不知道,我可想你和阿兄了。外边又热又苦,吃的也是干巴巴的饼子,喝的是没滋没味的喝水,睡也睡不好。骑马还更热,外边儿哪里有咱们家好呀?”
嬴政下意识要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可看着怀里灰扑扑,脏兮兮的一小团,他张开的手臂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赵瑶君疯狂在他怀里贴贴蹭蹭,碎碎念:“不过我见到了好多穷困的黔首,我这一趟出门,还见到了遮天蔽日的蝗虫,真是可怕极了!呜呜呜,可吓死我了。”
嬴政心想,女儿是个胆大包天的。她怕什么呀,她素来什么都不怕!
现在不过是小儿撒娇罢了。
可他转念一想,万一瑶君以前住天宫,从没见过这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蝗虫,心里是真的害怕呢?
嬴政眉头皱起,双臂却自然收拢,将整个小灰团纳入怀中。
又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干巴巴的安慰:“怕什么,那蝗虫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赵瑶君仰头,看向比自己高太多的嬴政:“可它们飞在我身上令我厌恶。”
嬴政看着她因为汗湿凝结的头发,他迟疑的举起手来揉了揉,摸到一手的汗和灰尘。
赵瑶君毫无所觉:【不过那蝗虫只要是没有变异的,还能炸了吃,烤了吃呢。那叫一个嘎嘣脆,鸡肉味!】
嬴政:“”这就是女儿口中的害怕。
他手心微湿润,因为实在爱洁而忍无可忍道:“好了,自己先回你宫中沐浴去,疲倦就沐浴后好好休憩,寡人还有事情要忙。”
赵瑶君瞧见了他冷峻的脸上,有点破功的表情。
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什么尊容。
赵瑶君立即钻出嬴政的怀抱,见到他衣裳上的被自己乱蹭到的脏污,她讪讪一笑:“我一回来就想第一眼见到阿父,所以还没有去沐浴,是不是很脏?”
嬴政听到女儿说,回来第一眼就想要见自己,他心里忽然像大热天喝了冰水,连她脏兮兮的小模样也硬是看顺眼了,还觉得颇为可怜可爱。
果然,瑶君这几日不在,他就感觉浑身有点不太对。查看扶苏功课,扶苏也一板一眼,问什么答什么的,也不怎么同自己亲近。
瑶君一回来就不同了。
嬴政神色柔和下来,索性抬手不嫌脏的擦了擦她的小脏脸:“你是有点脏,沐浴松快去吧,你这般也不好受。”
那大掌在自己脸上胡乱揉了揉,跟揉面团一样。
是真的不舒服!
赵瑶君后退避开嬴政的手,连忙道:“好,等我沐浴休息好了,我再来同阿父一道用夕食。”
嬴政点头:“好,寡人等你。”
赵瑶君哒哒哒走出了殿外。
嬴政刚想让人送水来清洗,却又瞧见瑶君哒哒哒回来。
她一手扒拉住大门,侧身露出上半张小脸,朝自己歪头道:“阿父一定要等我啊!你不能先吃好吃的!”
不过口腹之欲罢了,他又不似瑶君小儿情态,又怎会做出忍不住先吃的举动?
嬴政无奈一笑,而后一脸正色道:“寡人说等你便会等你,再多说一句话,寡人便请你家先生来,让他问你路途上的收获。”
万一是真的,那就是要写游记的节奏啊,她再也经受不起了!
赵瑶君吓了一跳,转身快步往自己的侧殿小跑而去。
转角之时,她敏锐的感觉来了人,便想往旁边让开道路。
谁知那人也忽然错位了一下。
她一下子就撞到了他怀里。
赵瑶君一抬头。
【竟然是张良和韩非!】
张良生得面冠如玉,天气炎热,他脸颊上有了淡淡的热晕,显得整个人气色都好了起来。
韩非在旁边,见此变故而连忙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没事吧?”
韩非在一年前,已经入仕秦国了。他和张良,两人原先都是韩国的,又都是才华高深之人,顺理成章的两人就说到了一块儿去。
赵瑶君道:“我没事。”
张良衣着整洁干净,身上有清冽浅淡的香味。
她自己却满身尘埃。
她连忙后退一步,又瞧见他身上果然沾到她的灰尘。
赵瑶君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张议郎,我污了你的衣裳,要不我赔你一件?”
张良瞧见她的狼狈形容却一脸真诚的模样,他温和笑了一下,显得色若春花:“不妨事,这只是一件衣裳,臣回去洗洗便好了。殿下此次外出,乃是体察民情,为民办事,想来辛苦,便早些歇息去吧。”
他让开位置,朝赵瑶君敛目:“臣恭送殿下。”
韩非也拱手:“臣恭送殿下。”
赵瑶君见到他唇边的淡笑,趁着他晶莹白皙的肤色,湛然神光的眼睛,觉得这人越长越好看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瑶君瞄了一眼他的脸,才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转身之后,她忍不住心里想。
【这张良,真的好白啊!】
【这么白,难怪历史上有皇帝怀疑臣子敷了粉后,才面若白雪。他还特意给臣子大热天喝的热汤,就为了观察他擦汗的袖子,到底有没有粉。】
赵瑶君快步走着,心里不间断的一顿输出,丝毫不顾张良的死活。
张良和韩非耳边隐约飞过一句。
【果然这敷粉张郎,面若好女啊!】
【你长得那么好看,真的不要命啦!】
张良脚下踉跄了一下,一块玉佩从他领间跳了出来。
他一时不觉。
韩非不爱笑,除非实在忍不住:“噗。”
张良恶狠狠的抬头。
一张白皙如玉,粉晕浅浅的脸,一双含水明澈,饱含羞怒的眼看着韩非,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韩大人,这、很、好、笑、吗?”
韩非摇头如拨浪鼓,急促的解释:“不,不,不,好笑!”
他心里沉静的想,不过美人发怒,也是真美啊。
四公主殿下有眼光。
张良哼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等干净后往前走。
韩非连忙跟上。
两人进了章台宫正殿,却被请去了一旁的小厅。
李成道:“大王原请了两人大人议政,谁知公主殿下立即进了殿中。现在大王在沐浴更衣,请两位大人到一旁阁中休息片刻。”
两人应诺。
不一会儿一个侍女给张良端来一盆水,给他擦拭衣裳和洗手。
李成悄咪咪看了眼张良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才不经意道:“这水是王上让送来的,公主殿下外出辛苦。她回到宫中,高兴难免无法自抑,一时不慎撞到了张大人,张大人没事吧?”
张良洗完手,缓声道:“劳您担忧,我无事的。”
“那便好,那便好。”
李成退下,重新回到主殿之中侍候。
没一会儿,嬴政沐浴更衣完毕。
他喝了些茶水,悠悠道:“你说这大热天的,这张良怎么还带着公主给的玉佩呢?寡人没记错的话,那是一块儿暖玉吧。”
李成想到方才提起公主,张良也不似有特殊反应的样子。
他摇头:“仆也不知道啊。”
嬴政道:“哎,瑶君往日还小,这些原也无所谓。如今她日渐长大,这些东西还是得收好些,以免朝中臣子乱想。”
女子十五岁及笄,可早早先定下亲事的也不是没有。
朝中的臣子,但凡家中有个出息俊秀点的子弟,年纪大小再同瑶君相仿点,无一人不动着心思,想要日后同她凑一对呢。
李成闻言却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声对嬴政道:“王上怕什么呢?公主殿下素来不太在意这些,王上您也看到了。她不仅赠玉给张大人,还送给李大人家的儿子李由美酒,帕子也送过自己的伴读。那赠给王老将军孙子王离的物件,更是多得数不清!”
嬴政想想也是。
李成嘻嘻一笑,接着道:“殿下可是王上看中的继承宗庙之人,自古成王之人,身边素来没有只一人陪伴的说法。若是殿下她喜欢,除了王夫之外,侍君纳几个不是纳?”
这话胆大包天!
但胆大包天的不是纳侍君,而是那句继承宗庙之人!
若是在寻常帝王面前,宦官直言下一个君主皇帝,必然宦官乱政,惊险无比的大事。
但李成敢说这话,是因为他知道,王上非常满意公主殿下,王上日后就是希望她继承宗庙的!
所以这话说来,王上并不会生气。
果真,嬴政半点不怒,他还将李成的话在心里转了转,赞同道:“你说得极对。不说旁的,就凭吾儿的容貌才学、德行身份,天下俊才,她想要多少都行!”
一个张良罢了。
指不定日后他和那什么王离、韩信、还有那个长得好看的陈平,李斯的儿子李由等别的年轻子弟,不仅一块在前朝为秦谋划,还会在后宫为王嗣出力。
嬴政心想,这一人身兼两职,倒是他家赚大了!
不过,只要瑶君她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第120章
嬴政召见完张良、韩非,时候已经不早了。可太阳却迟迟不愿意落山,空气里也依然闷热干燥。
到了用夕食的时候,也不见赵瑶君前来。
嬴政问道:“公主为何还未至?”
李成询问了小侍,道:“回王上,殿下此时依然还在沉睡中,王上可要让人去请公主来?”
嬴政:“罢了,想来她是倦极了。便让她睡着,谁都不准打扰,她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再用膳便是。”
没有人叫醒赵瑶君,等她醒来之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甜,一觉醒来,她身上疲倦全都远去。除了饥饿和天气太热之外,赵瑶君感觉一切都很不错。
彩雀早早守在侧殿,她见赵瑶君脸上热得发红,便拿着一把小扇子,朝着赵瑶君轻轻扇风。
扇了许久,见公主醒了,她才轻手轻脚走过去,轻柔询问:“殿下,可要起身了?还是觉得疲倦,想要再小睡一会儿?”
赵瑶君摇头:“不用了,这个时辰阿父去上朝了吗?”
彩雀笑道:“还没呢,约莫两刻之后,王上才去早朝。”
看来时间还早,赵瑶君起身后,章台宫侧殿便彻底苏醒了过来。
侍女们开窗的开窗,卷帘的卷帘,送水的送水,一派轻巧忙碌的景象。
赵瑶君洗漱换衣完毕。
她坐到桌案旁,对还在给自己扇扇子的彩雀道:“彩雀不用辛苦了,这天气热着热着,我都习惯了。你扇了一大早扇子,想来也辛苦,日后也不用给我扇了。”
彩雀忙笑了起来,真心实意道:“奴婢不辛苦,能给殿下扇扇子,我心里高兴着呢!殿下莫管这等小事了,若是不能让殿下舒服一些,奴婢心里会更难受的。”
殿下小小年纪,便为国事操劳。战场上过,穷困之地去过,折子熬夜写过,平日里还格外体恤他们这些侍从。
只要他们做事做得好,殿下便不吝赏赐之物,不吝赞美之言。若是他们不慎犯了错误,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殿下雅量,都会宽恕。
他们这些侍从,自从侍奉殿下后都觉得日子轻松快活,宁静惬意。
公主殿下这般好,他们自然也想着投桃报李,为主效死的。
彩雀自诩没什么本事,但要是能让殿下舒适一些,她便心满意足了。
赵瑶君见彩雀不听,也随她去了。
她心里记挂着各地灾情情报,便让人去告诉自家阿父,她一会儿陪同他早朝。
然后赵瑶君快速用完早膳,整理完东西,才去往正殿。
她跟随嬴政的脚步,蹭上他的车辇。
嬴政看着神采奕奕,小脸白皙莹润女儿,感觉她同之前那个从土堆里刨出来的,灰扑扑的小兽一点都不像。
他心情大好,语气宠溺:“我儿不是辛苦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赵瑶君嘻嘻一笑:“瑶君已经睡足了,便想听一听各地灾情严不严重。”
说着这事,嬴政神色还好:“寡人昨夜便听了近处的灾情,黔首们没有损失太多。只有几家晒了点谷子没收完的,都被蝗虫吃了。大多黔首情况都还还,那大豆也保留下来了。”
赵瑶君闻言点了点头,跟在嬴政身后下了车辇,进到麒麟殿中。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太阳升到空中,阳光透过窗杦雕花空隙,洒到大殿之中。
嬴政和赵瑶君身上染了耀眼的金色日光,他们的影子也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投射到麒麟殿地砖之上,缓缓着往最高处移动。
好似昭示着未来的续承。
百官肃立,衣冠整洁,神态恭敬庄重的拱手俯身:“臣见过王上,公主殿下。”
嬴政落座在王座之上,睥睨群臣:“诸卿平身。”
赵瑶君端坐在王座侧下,看着百官公卿齐齐起身,肃立在殿中。
如今朝中最关心的当属蝗灾之事。
嬴政首先问询的也是此事:“今日灾情如何?”
治粟内使上前道:“王上,我大秦路途遥远,各地灾情汇总尚需时日。臣所收到的灾情情报,是距离咸阳较近的上党郡、北地郡、汉中郡、河内郡四群的情况。”
嬴政道:“此四郡情况如何?”
治粟内使朝赵瑶君笑了笑,才道:“今岁天大旱、大蝗,形势严峻。幸好我大秦有神使相助,此四郡传来消息,都说虽有部分大豆被蝗虫啃食了叶片,但黔首小心养着,有些也能救活。”
治粟内使拿出三本小册:“此四郡灾情问题不大,这一季的大豆算是暂时保全了。这是四位郡守让治下县尉呈上,监郡已经查验过的灾情文书,请王上、殿下一览。”
嬴政和百官的脸色都好了许多,他轻轻点头:“呈上来。”
李成将四册文书呈上,放在嬴政案上。
嬴政当场打开文书,一册一册的浏览。
众臣静立在下,并无言语。
大秦灾情文书一贯记录得详细,一般从乡的单位开始记载,比如某乡何时何地遭何灾情,共减粮多少。
同样的记录,乡之后就到县、郡记载。
乡中的情况,里正会找文书记载,三老、啬父要查验数据的真实性。县中由县丞记录,县尉查验无误才上报到郡中。
郡中由郡守汇集各县情况,上报咸阳。
监郡则核实查阅数据的真实性。
这一系列下来,数据造假的话,牵扯极大,危害极重。
嬴政看完册子,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李成意会,将四本册子又呈送到赵瑶君桌面。
赵瑶君翻开册子,一册一册的看,从乡、县、郡的受灾数据看下来。她发现各地情况都差不多,今年的大豆也确实保住了。
这结果,其实同她一路从外地飞驰回咸阳时,亲眼所见的情景一般无误。
赵瑶君合上册子,唇边露出淡笑。
她心里这会儿才松了口气。
虽然赵瑶君对灾情有所猜测,一路走来,也看过一些乡郡的情况,但这是局部的。
她总要听到确切消息,看到各地大量的文书记录的数据,才能彻底放下心来,才能真的确定,那些防灾、防虫的措施,真的起了效果!
离咸阳遥远的那些郡县,只要他们照着官府颁布的政令,将防护措施做到位,今年大豆,大多应该都会保住的。
嬴政扬眉:“若过一两日,再有他郡郡守的受灾文书。治粟内使即刻入宫,呈送至章台宫中。”
治粟内使:“诺。”
嬴政又看向群臣,淡声询问:“那各地旱灾情况如何?”
少府章邯上前,脸色却不大好:“回王上,如今旱灾越发严重,天气越来越热。陇西郡已经出现树木草丛大范围枯死的情况。天气太热,陇西岷县中共有三人外出劳作热死,家畜也有热死的情况。”
嬴政脸色沉了下来。
章邯近日以来脸色越发不好,他一个正值壮年,九卿之一的官员,本来就少的头发,如今快要愁的掉光。
“岷县之地最热,此地河流已经快要干涸了。岷县县尉上书,言只怕最多再维持两个月,那河流便要干涸枯竭。”
赵瑶君心悬了起来。
嬴政想了想:“此地人口多少?”
章邯:“黔首一万五千人左右。”
一万五千人,是个大县。
嬴政闭上眼睛,一瞬又睁开来,他语气不变道:“如今天热,百姓劳作尽量夜间进行,白日最好不要出门了。”
章邯道:“是。”
嬴政想起女儿时常道,天气一热,牲畜容易生病,打扫不干净的话,一些病菌会牲畜传牲畜,人传人的现象,导致疫病爆发。
他冷声下令:“令黔首宰杀牲畜,尤其陇西等过于燥热的郡县。除了鸭子留到秋末后再杀,其余牲畜该杀的尽量杀了晒干,不要再耗费水粮饲养养。宰杀之时,不要的废弃之物,需要处理焚烧干净,不得胡乱丢弃。”
章邯道:“诺。”
这种天灾,其实做君主的也是无奈。有时候人定胜天,可在大天灾面前,人力往往微弱得不值得一提。
不过可能也有意外。
嬴政看向赵瑶君,几乎不报什么希望的问:“陇西郡之事,瑶君可有什么办法?”
众臣也将期待的目光看向赵瑶君。
赵瑶君想了想:“儿臣也不知此法可有效果。这说法,是我从一些杂书上看来的。”
“书上说,像陇西这些地方,最容易干燥缺水。因为它树木稀疏,土质与别的地方不同。”
章邯听着,不觉点了点头:“殿下所言确实,陇西等地的土壤,确实不似旁的地方湿润。陇西土质干燥粗粝,风大,风沙也多。往年一下雨,那雨水就裹挟着松散干燥的土壤,变成泥水到处流走陷落,所以田里也不好蓄水,种植时黔首时常不要浇水。”
赵瑶君眉间一松,心里有了一点不确切的想法:“所以我们能不能利用那些陷落于土壤之下的地下水呢?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打一打深井。”
她看向沉思的章邯:“章少府也说了,下雨时那雨水裹挟着土壤,变成泥水到处流走陷落。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在水流最后流向的低洼之处不断深挖,打一口深井,或许可能寻到地下的水源。”
嬴政和众人一听,都觉得赵瑶君此话合理,但也不确定地下是否真的还有水,是否真的能出水。
嬴政看向水利郎官:“公主此言,你觉得可行否。”
水利郎官思索片刻,也觉得可行:“臣觉得公主此言有理,我们大可试一试。”
赵瑶君想了想:“除了水流汇集的洼地,还有一些草木稍微旺盛的地方,一样的光照,土壤却比别处稍微湿润一些的地方,我们都可以挖开试试,看看有没有水。”
水利郎官觉得合理,可他觉得这样人都能热死的天气,再去挖深井,不知有多困难。若是一时半会儿挖不着,人都热死渴死在外野了。
他心里正觉得此太难,不妨就听到公主殿下继续道。
赵瑶君:“阿父,天气太热了,挖井之事太苦,也太耗费时间,黔首们等不起。”
嬴政点头:“你有何想法?”
赵瑶君:“依照瑶君看来,不如令水利郎官与一将军带兵前往陇西,用上我们大秦的炸。药,先炸开泥土,再配合黔首夜间劳作。这样速度可以快一些,黔首们也能省些力气。”
一听这话,许多还未曾用过这炸。药神器的武将,便来了精神!
他们人人都不顾天热,想要亲自去试一试这炸药的神威!
最后经过蒙恬的极力举荐,嬴政确定了令蒙毅带兵一千,水利郎官四人,携带炸。药,先往陇西岷县打深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