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何为真实。
“姐?”
张闵面上浮现一丝笑:“你吗?”
蒋芙噎了下, 用吃饺子搪塞过去。
“说啊,你的愿望?”
“我没什么愿望。”他说,“做你想做的事。”
蒋芙才想夸他无私,就听他说:“我想要你, 给吗?”
她心头一跳, 像有水被搅乱, 哗啦啦倒流。
“什么?”
张闵垂着眼看她, 背对烛光, 影子拉长落在她身上。
“想……”
“放肆!”一道声音隔空而出,骆岢推开灶房的门, 呼哧呼哧喘气,像是跑过来的,目光冰冷瞪向张闵。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张郎君,你在对别人的未婚妻说什么?”
蒋芙愣愣瞧他愤怒的样子,心想原来他和别人生气是这副模样,还以为也要哭哭啼啼。
张闵听不懂什么君子,他不为骆岢的愤怒所动,相较之下十分冷静, 反而显得骆岢有些狼狈。
“新年愿望, 她给的, 我说了,有问题?”
骆岢于是将视线投向蒋芙, 对上她那无辜的双眼,便鼻子发酸。
然后维持着怒意,继续对张闵:“何止有问题,你怎能对别人的未婚妻说那般僭越的话, 你想做什么?芙芙她不会和你走的!”
张闵:“……我可以不带她走,但她归我。”
骆岢掩面擦了下掉落的泪,更加生气:“荒谬!你想都别想,痴人说梦,我不会把芙芙让给任何人!”
蒋芙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摔。
动静一出,两人便都安分下来。
她挨个给了一拳:“让什么让?归什么归?我是你们谁的玩具吗?懂不懂尊重人?”
“你们喜欢我要是这么喜欢的,就都去死吧!”
骂完,蒋芙怒气冲冲绕开骆岢往灶房外面走,走了几步,不解气,又回来指着张闵。
“我告诉你,以后别再对我有非分之想!不然就走着瞧!”
“还有你!跟我走!”
拉着人回房,蒋芙抱胳膊坐到床榻上审视。
“你怎么这么快回了?沁儿呢?”
骆岢垂头:“公主宣她留宿,我想回家见你……”
蒋芙瞪眼:“所以你就把你妹妹一个人扔在那了?公主宣她,公主又是谁的妹妹,是谁想在今夜见到沁儿?你自己整天脑子就知道情情爱爱,怎么就看不出别人的心思?你怎么当的哥哥?你知不知道沁儿已经不情愿去了?”
骆岢显然没想到这里,震惊过后是愧疚的沉默,有几分后知后觉的愤怒。
他拿起橱柜上的外衣,“我进宫去接她!”
蒋芙撇嘴:“接什么接?你有理由吗?陛下问你怎么回?你们是交情不错,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了,让天子知道你看不上他做你妹夫,你什么下场?”
“……”
“回来坐好,明天跟沁儿道歉!”
他坐到蒋芙身边。
片刻,他将她拉近怀里。
“我知错。但我也是为了见你,你是唯一不能气我的人。”
真是这些日子给脸了,还敢捆绑她。
蒋芙拍了他一掌:“你自己扪心自问,我生的是什么气?”
骆岢将吻贴到她发顶:“……不该说把你让给他。”
蒋芙冷笑一声:“你哪有那么大方?你不是在跟他抢我?”
“……”
“我是什么东西吗?你们凭什么抢我?你们是觉得你们两个都有控制我的能力?”
她挣扎出他的怀抱,眼神告诉他,她没有在调情,她是真的生气了。
“如果你是那么想我的,我们就可以到此为止了。你俩找个别的东西去抢吧,好好玩,抢个痛快。”
说完,她把橱柜都敞开,往出翻自己的衣服。
骆岢从背后抱住她,恐惧地哀求:“我知错,不要这样,芙芙。我没想过你说的那些,我从没想过控制你……”
“你再敢说?”
“我曾经关你,也是想求你爱我,你不是都知道?”
“我不知道。”
“不要这样……”
他抱得更紧,将头抵在她肩膀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怎么这么对我……”
蒋芙咬牙:“哭!遇到事就哭!你也就会跟我哭了!连妹妹你都照顾不住!要不是你长得美,我看都不要看你一眼!”
骆岢的眼泪流到她的脖子里:“那便看看我吧,我长得不是美吗?”
“看看我,芙芙……”
蒋芙发作到现在,气消了一半,偏头看了一眼:“你小心眼睛哭瞎。”
她心里承认他哭得好看,便不想再看。
“吃饭了吗?”
这是事情翻篇的信号。
骆岢抓住了,立刻摇头。
蒋芙冷酷道:“去厨房里捞点饺子吃,芹菜羊肉,味道不错。”
说完将人推开,去找张闵。
“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生气。”
张闵侧头看她,月光将他侧脸照出几分凉。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我确实是个自私的坏人。现在有其他的人保护我,你可以自由了。你不用再惦记我娘的遗命,等我死了以后会跟她说清楚,不让她怪你的。”
蒋芙闷声道:“去找你的事做吧。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何必只和我捆绑在一起?这世上有太多新奇的事你没见过,每一件都比待在我身边有意思。你要不要出去闯一闯?”
张闵沉默片刻:“你赶我走?”
蒋芙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就是一个用完就甩的坏女人,需要你的时候捆紧你,不需要了就嫌你碍事,我就是这么坏的人!”
张闵看着她:“你不是。”
蒋芙道:“我就是,我是死了下地狱的坏人!”
“你不是。你嫌我碍事,我可以走。”
“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守着我吗?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你这样!”
“芙芙。”
张闵叫她,“过年,别哭。这天哭,要流一整年的泪。”
蒋芙:“……”
她把眼泪憋回去。
然后想到骆岢,他似乎要流一整年的泪了。
还有沁儿,她一个人被留在宫里,可不要哭啊。
“我想你有自己的事,我很想你能陪我,永远陪着我。可是这是不对的,你是不是也知道,人在有伴侣之后不能和其他异性距离过近,否则要被万人唾弃?”
“可是我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不会想到那些,很多时候都是黏在你身上以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认识最久的人。我已经习惯依赖你,我也喜欢过你很久很久,就算到现在我移情别恋了,在我心里你和骆岢相比,还是认为你更重要,非要选择一个决定生死,我会选择你的……”
“但是这不对啊,我已经喜欢他了,就应该只喜欢他一个,我需要和其他的男人保持距离。这不是我为谁守贞,我根本不想理会那种东西。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这是我的爱情,我要对我的爱情真诚。”
张闵面无表情,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蒋芙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对牛弹琴。不对,她应该早就理解了。她这么多年跟他委婉表达心意,他不都是这副游离的样子吗?是她太过羞涩,从不敢好好回忆他那时的面容,只当他在拒绝。
于是她简而言之:“你走吧,在明白我的话之前不要回来,我不想见你。但你不要难过,你要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视我如命,我亦是。我不想你是我或你师父的刀剑,我想你做你自己,坦坦荡荡,明明白白过一辈子。”-
骆沁被不认识的娘子喂了几口酒尝,头晕着和公主说想去外面透气。
公主便让侍女给她引路,到人少的地方,不要被宫中的男客遇见。
她已经有一种外露的美了。
洛郡公的一双儿女都是花一样的好姿色,哥哥若兰清冽,妹妹便如桃花般温软喜人,不论男女,见到总要为他们失神片刻。
这样的花,是要守住的。
沈听南不放心,提裙欲跟,被魏如因叫住。
“有人想见她。”
骆沁也知道有人想见她。
她起初很抗拒,都那么对她了,现在她不理他,他反而想她了吗?
后来她一直留意入口的方向,想他会怎么出现在面前,要和在场的淑女说什么话。
但他一直没来,她就认为自己想错了。
他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记得她呢。宫里不是有十八个美人吗?哥哥没要,全是他的。
她喜欢错了人,自己吃苦,无法埋怨。
她仰头看月亮,想今夜若见不到他,就彻底死心,再也不要想他。她去嫁人好了,嫁给一个比他好看还更武艺高强的人。
那个人一样救得了她。
她迷迷糊糊的想,怎么偏偏是他救她。
“……这是截获的书信,陛下请过目。”
好熟悉的声音。
是白明旭。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还没走吗?他不是洛城的将军……
“看来有人想叫洛城换回洛阳了。”
这是……那个人的声音。
骆沁心一沉,转身就走。
“骆氏兄妹,陛下打算如何作用?”
“闲置的一步棋罢了,不值一提。”
白明旭道:“不将扣押他们的风声传过去,催他快些出手吗?”
魏琪戏谑瞧他,将书信按还:“你和他们一起长大,就半点恻隐之心也无?”
“各奔明主。若有那一日,他们杀我,我亦无悔。”
“你和你爹不是一种人……”
骆沁没有往下听。
她觉得自己一定喝醉了,不然为什么这两个人让她那么陌生?
他们怎么聚在一起说这种事?明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她捂住嘴。
头晕到站不稳,思绪却越发清明。
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巧救了她。
她曾以为的闲聊,竟然有那么多时刻是在套话。她无视了他试探的神情,她以为他是喜欢了她。
爹爹呢?他又要做什么?
洛城不是不许叫“洛阳”了吗?
“谁在那里?”
白明旭飞蹿过来,一把掀开亭子的围帘,看到的是满眼泪花的骆沁。
他怔了一下,思考要拿她怎么办。
骆沁越过他,跨过亭子的围栏,跑到魏琪的怀里捏他衣襟。
魏琪不为所动,低头睨她。
既然都听见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有那么一点慌,但是这怎么能表现出来?太丢脸了。
“你故意让我留在宫里,怎么还晾着我?”
骆沁仰头,让他发现她愈发出挑的美丽。
“你不想念沁儿吗?”
第52章 第 52 章 抽丝剥茧。
魏琪被她问得身子一僵, 不甚明显地瞥了白明旭一眼。
因为太不明显,白明旭没注意到。
他叫了两声“沁儿”,骆沁都不理,只扒在魏琪身上看着他一人, 像是什么都听不见。走近闻到酒气, 白明旭皱眉:“谁喂她喝酒了?沁儿以前从不喝酒的!”
魏琪道:“你先退下。”
白明旭短暂思索便利落离开。
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此刻又要在上司面前发扬什么君子之风, 他又不是骆岢。
等人走了, 魏琪低头,拨弄骆沁的刘海。
“真醉了?”
骆沁眼泪不停流, 她不想说话,怕自己张嘴就是质问他听到的那些东西。
如果他像她以为的喜欢她,那她说不定可以用自己换家人的性命。
不然她还能做什么?
“看不清……东西……”
魏琪便抹她的眼泪,他恶趣味蘸着她的泪在她脸上描画,不知在画什么。
“你这样对我,是真的想嫁我,不是想‘谈恋爱’了?”
骆沁厌恶躲开他的手,用他的衣襟蹭脸。
“听不见……好晕……”
魏琪哼了声,胡乱揉了几把她头发, 将发髻揉乱。
“我头次见你的时候, 你还在被子里包着, 你以为你这点小把戏躲得过我的眼睛?”
他语气正经几分,有意疏离:“放心, 你和你哥我都不会杀。不是爱你,是你哥名声太大了,杀了易惹口舌。我不差那一人的饭,闲养着逗乐也好。他亦识趣, 没按你父亲的路走,自请娶平民为妻,我已经给他们赐婚了。多好的事?无双公子深情不渝,落在史书上又是一桩佳话。”
骆沁听着他的话,只觉双手如坠冰窟,她依偎着的天子看上去通达人情,大气爽快,但他与过去的君主并没什么不同。
她何曾没有怪过哥哥与他相处过于生分,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玩?
如今想来,哥哥是对的。
他可以待人随意,但若以为真能与他称兄道弟,那便错了,大错特错!是大逆不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用事发作,以不痛不痒的手段逼人走投无路,像崔裴两氏族的下场。
骆沁仰头,眸中只剩恳求:“陛下。”
“我怎么做,你能放过我家?我爹他很老了,身体也不好,我哥哥只会玩弄笔墨,不涉官场,你……放过我家吧……”
魏琪眼神一变:“你是这样想我的?”
骆沁定定看他,恳求神色不变,似乎已做好与家族同赴死的决心。
“呵!”
魏琪动了怒:“既然已经将人看分明了,等着发落就是!你最好现在就给你爹写信,你们将我从天位上推下去自己坐啊!”
骆沁跪伏在地。
魏琪气了一会儿,又心疼她跪寒凉的石板。随后又气了起来,他什么时候让她跪了呢,她偏偏要跪他!已经听见了那些东西,不是应该好声好气求他放过那狼子野心的洛郡公的命?
这丫头真是好有骨气啊!
叉腰气了会儿,他俯身将人抱起腾空,不理会她的恐惧,将她一路抱回魏如因那头。
他吩咐妹妹:“看好沁儿,不许她再乱跑!”
目送他阴沉着脸离开,殿内还剩下的女客都暗自打量被他抱回来的骆沁。
洛郡公的女儿,无双公子的妹妹,天底下仅次于公主尊贵的女人。
还有一年多及笄的样子,已有人家问过嫁娶,郡公那边没有回信,应该是没有看中的。
如今天子亲自将她抱送回来,众人便懂了。
——这是以后要做皇后的人-
骆沁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便郁郁寡欢,蒋芙拉着骆岢去给她道歉,她也摇头说没关系。
“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
说到这,她红了眼眶,又不肯往下说,往房间里躲。
她用鹰写了很多信给爹爹,都没有收到回信。
她便在脑海里想到白明旭的影子,他自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比她和哥哥更了解鹰的习性,鹰的信也许送不到爹爹那里。
她想写信骂人,不太会骂,便去请教蒋芙。
蒋芙挽袖子:“骂人无耻是吧?我帮你,能把我们沁儿气成这样,一定是天下第一王八蛋!”
她提笔成句,比哥哥写文章还要流畅,正逢新年,写成对子形式。
上联:卑鄙无耻不要脸
下联:肮脏龌龊下流贱
横批:去死
骆沁鼓掌:“芙姐,你好厉害!”
看到她的笑脸,蒋芙难得觉得自己没素质是好事。
“我还能再骂几句?沁儿要不要?”
“要!”
另一边,白明旭再度截获鹰的信件,喂着吃了块肉,照例将信呈到天子面前。
这回,连日阴云不散的天子彻底怒了,而且是又怒又笑的那种。
属下心惊胆战,担心他疯了。
魏琪将信扔给白明旭:“小白!过来!你看看!她写的什么东西!”
白明旭将字拿到眼前,嘴角一抽,没忍住大笑出声。
这哪里是沁儿能说出的话,应该是蒋芙的手笔才对。
蒋娘子可真敢说啊!
他笑完,给天子支招:“照例给郡公那边寄去如何?大过年的,就让他把女儿孝敬的话贴门上罢!”
于是天子便也笑。
骆岢从外面找人相看日子,筹备两人的婚期。
张闵走了,蒋芙每天和骆沁待在一起,亲眼见着她的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瘦,白天常常发呆,晚上又连夜不睡。
“沁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骆沁勉强笑:“没有呀。”
她想了想,问:“芙姐,你能不能不嫁我哥哥?”
蒋芙有点惊讶:“你不想我做你嫂子啦?”
骆沁忙拉她手:“我当然想,我就是……就是怕你以后过得不好,万一……连累你……”
蒋芙郑重道:“你是知道什么了?”
“我……”
蒋芙原本不想说的,但如果连骆沁都知道了这些,那何必自欺欺人,应该趁现在早做打算才是。
“从洛城到长安这边时,我就看出你家不对劲了。你爹没有官职,却能养兵养鹰,那么好用的情报机构,你问问天子有没有?”
骆沁震撼不语。她没想过这些,一向是有用便用的。
“如果有什么苗头,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抛弃你们独善其身,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两个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俗话还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先生呢。”
骆沁笑了笑,沉吟片刻,将那晚宫中发生的事说出来。
蒋芙气得屡翻白眼:“好臭的脸皮!沁儿,你怎么不骂他呀!他先说那些不做人的话,你害怕了求他,他还敢闹脾气说你把他想坏了?”
“虽然我觉得你爹确实有点那什么……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求了他,不就给个答案吗?装腔作势的干什么?”
骆沁是真的害怕了:“芙姐,我原以为是他与白明旭想逼我爹谋反,没想到是我爹先……怎么办?这些天我给我爹的信会不会没有被截进宫?是不是已经送到了我爹手上,但他不想回复我……”
蒋芙将她的手包在手掌里:“怕什么?怕也是你爹来怕,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她道:“我最近想这些,已经有些眉目了。之前我被洛县抓去审,被你们救出来以后,我替白明旭进金府查过一阵子东西。”
“什么?”骆沁瞪大了眼。
“和你哥一起,有很多人暗地里保护我们。”
“还有我哥哥?”
“对。你哥哥当时扮女装,可美了,比沈听南还美。”
骆沁露出复杂的神情:“我哥哥……”
蒋芙道:“先别告诉他这事,告诉他也没用,他能做什么?让他玩去吧。”
她冷笑:“我到现在还生气,年夜饭那天你们进宫,他怎么就抛下你回来了,是脑子里只能装男女私情那点事?没用的东西。”
骆沁被她逗笑,更多的是感受到她的在意。她抱住蒋芙,“芙姐……”
蒋芙搂住她,继续说:“那个案子很奇怪,金无尽用尸体放信号,不知放给谁看。他家的事那么出名,不用仔细打听就知道他死的是哪个院的姨夫人,这样幕后的人就可以不动声色了解到他传递的情报,明面上也就不用联系。”
“你是说我爹……”
“我怀疑金无尽是你爹的人。不然他想要搞我,按你爹那种贵族的派头,小小的县衙怎么可能从你家把人轻易抓走?是他不管罢了。”
“不过也只是怀疑,说不定你爹没有这么大能耐。但你们家的鹰场确实洗白不了,而且怎么遍地都有据点,有点过分了。你是皇帝,你能忍吗?”
“从我到长安,天子将你哥扣住,我就知道他要行动了。不过没想过到先倒霉的是崔裴两家,那人真是好手段,手下有一群为他办事的好狗。”
骆沁听她说这些,渐渐头绪理清:“我之前听过一次,我爹问过哥哥愿不愿娶崔氏女,哥哥拒绝了,他便没再提过……”
蒋芙想到嚣张愚蠢的崔茄娘,也不知她现在还活着不。
怪不得她对骆岢那么情根深种,原来是曾经有机会得到,却没有抓住机会。崔氏当时若态度强硬些,也许就成了?
不知那样的话,骆岢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摊上一个拖后腿的爹可真倒霉。
是崔茄娘想造反吗?是骆沁想造反吗?
她们只是倒霉地投胎到赌徒的家里,用性命陪他们下注的最悲惨的人。
赌赢了,她们照样要成为财权的牺牲品,像物品一样送给谁表达忠心。
赌输了,什么都没做也要陪着一起死。若是有机会逃,也不一定带着她们,而是带着那些同样愚蠢的带根的东西,妄图繁衍那无用的后代,由她们自生自灭。
她安抚道:“一切都还是我们的猜测,不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再怎么样,芙姐在呢。”
第53章 第 53 章 谋反之局。
蒋芙说了一百遍, 没见过人正月成亲。
提起这事,骆岢总是一笑而过,拉她尾指转移话题,眨眼的功夫又去忙别的事, 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但她也只是埋怨而已, 都答应人家嫁了, 婚契也签了字, 亲事早一天晚一天算什么呢。反正什么都不用她做, 只要挑选好喜欢的首饰衣裳,等着成亲那天走流程就行。
这些日子有不少妇人来拜会蒋芙。
在长安似乎还没有人意识到骆氏的处境, 以为他们依然是天子宠臣。骆岢又是名扬天下的美男子,许多人都想与之结交,苦于无处投机,眼下这门亲事算是送到眼前的桥梁。
家里的客人像是无底洞,这个还没走,下一位就来了,还都是有礼的笑脸人,跟哪个都得拿出精力交流。蒋芙数不清自己讲了多少遍和骆岢认识的过程,曾经的笑料在当今, 竟也能当作美谈就着茶一起喝。
蒋芙承受着这些本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的女人的艳羡, 并不多得意, 反而觉得很累。
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她的价值是依附于骆岢而生的。如果有天她和骆岢分开,这些人一定又要可怜她起来。
星星和几个侍女出府买了许多新茶叶, 正在一旁热热闹闹地装罐。
蒋芙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她现在听不得脚步声,总怀疑什么人又来家里找她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
小赵道:“娘子,沈娘子来了, 眼下在西厅。”
蒋芙听到是沈听南来了,稍微打起精神。
总归能说些新
鲜话。自上次将心结说开以后,除了沈听南为骆岢写的那封信,她们再没有过交集。她还以为从此就算了,各走各路。没想到她还能来找她说话。
蒋芙转了转脖子,松缓酸痛的肩颈,往西厅走。
小赵在身后小跑两步:“娘子,披帛落下了。”
“无妨,我和沈听南熟,不用那么守礼。”
到西厅时,沈听南正握着茶杯细品,听到她来的动静,笑盈盈回头。
“芙芙?好些日子不见,你瘦很多,好像长高了些。”
蒋芙警惕瞥了她一眼,与这人斗了太久,已经习惯对方说一句就要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在暗讽自己的程度了。
“是吗?我看不出。”
沈听南反客为主给她倒茶,慢悠悠道:“这茶汤金黄,瞧着是新岩茶。不愧是公子的府邸,解渴的茶水也能用这般名贵的茶叶。我只在宫中时喝过。”
“……”
蒋芙沉默,原来从茶叶上也能看出端倪?她不懂这个,这都是骆岢习惯的茶类。
她从沈听南手里接了茶,仰头喝尽,并没尝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味道,就是很单纯的茶味。可能她没长一只好舌头,品不出来好东西。
“我听说你们后日便要成亲了。”沈听南眸色潋滟,无情也有情似的睨她,“当真就要嫁了吗?他没有张闵适合你,真要遇见什么事,他不一定能保住你。”
蒋芙已然听出沈听南所指。她从哪看出门道的?魏如因?文王?
沈听南显然不理解,为什么火坑在明面上摆着,蒋芙也愿意往里跳。
是爱?
真就爱到愿意为他死的地步?那她还真是嫉妒。
蒋芙也说了爱自己,却没有爱成这副样子。凭什么?就凭骆岢是男人,可为配偶?
“谁说我一定要靠他保住?因为我是女子,就要在危机时候束手就擒,等着英雄从天而降吗?我有手有脚,自己也能救自己。而且他是我的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的。”
蒋芙将杯子放到案上,与她对视:“总之,谢谢你的好意。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就不用你费心了。”
沈听南摔杯离开。
蒋芙理解不上来她生哪门子气,估计还是气她没有顺她的意吧。
在沈听南心里,蒋芙就要永远对她感恩戴德,做跟在她身后的有求于她的人。
蒋芙讥讽地想,如果自己真的空出时间演那么一出,也不知沈听南得愉快成什么样子。
来日方长。
当夜,蒋芙的婚服做好了,小赵帮她一起穿。
这时候的礼服和电视剧里的不太一样,女子的礼服是青绿色的齐胸襦裙,外披大衫曳地。头上的首饰则是宝树钗,中有宝相花饰、团花纹饰。
这般打扮在蒋芙身上,平常再随意的人也显得贵重端庄几分。
小赵见蒋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瞅出了神,玩笑道:“若是公子见了,还不知被娘子怎样迷倒呢。”
蒋芙看着镜子,铜镜在烛光下越发金光闪闪,像有漩涡将她整个人卷进其中。
她忽然感觉心口疼,上次这样莫名其妙不舒服,还是在她娘死的那天。
骆岢这几日不见她。说为以后朝朝暮暮都能相见,一定要忍过这些天。
穷讲究。如果真的这么迷信,何必在正月成亲?谁怂恿的?
蒋芙不知不觉将帽子扣在了天子头上。
他们成亲,总要拜堂。
……洛郡公也许会来长安。
蒋芙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往外走,没有管身上还穿着新娘礼服的事。
她想见见骆岢。
后日成亲,和今天相见不冲突。她得看着他好好的才安心,母亲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路过的侍女见她神情严肃都没敢搭话。
蒋芙拖着婚服走在月下的长廊,一步步走进骆岢的院子。
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就看出事情不对,往日尽忠职守的侍卫们消失不见,骆岢的院落空荡荡,他又不喜欢放侍女进来工作,如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蒋芙加快脚步跑了起来,推开房门,见到房中挂着的人。
她眼泪唰地下来。
“骆岢!”
她将被踢翻的凳子扶起,垫在他脚下让他站直。
就占了长得高的便宜,这样竟真的将脖子从绳索上分开。
蒋芙扯着嗓子从外面喊人:“救命!快来人救命!请大夫!”
小赵原本见蒋芙神色不对忧心,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听到她的喊声,跑进房里看了一眼,同样的双腿发软。
公子怎么就自缢了?
不是白天还精力充沛准备着后日的大婚吗?
她硬撑着双腿往医舍的方向跑,将情况说给大夫听,带着医箱往回赶。半路上碰见抬金银回来的侍卫们,小赵让医师先去救命,质问他们情况。
是公子让他们去钱庄换钱回来,给大家发赏钱。
小赵听了便哭,公子若有死志,这钱便是给他们的遣散费。
怎么就这样了呢。
不是后日就得偿所愿,与蒋娘子成婚了?
另一边,因为蒋芙发现及时,骆岢还没死透,大夫按了按他的颈部和身体,让蒋芙扒开他的嘴往里面吹气。
她哭着往里面吹,没吹几下,人干咳着醒了。
大夫立刻去熬将养身体的药,把空间留给他们。其余的侍卫、侍女就算有再大的疑问,也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来,纷纷垂首退出去。
人都走了干净,蒋芙用手给他顺气。
她被吓到了,心中对他这行为有气,但又舍不得对他生。
差点他就死了。
“你怎么想的?到底为什么要寻死?你不想娶我就直说,怎么就到了豁出命的地步了?”
骆岢伸手给她擦泪,声音若游丝:“怎么会,是我求你嫁我。”
“我父亲……伙同崔氏、裴氏残党谋反,今晨自立为王。我无颜面世,亦不能面。事到如今,许多事都想得清楚,陛下留我在这,本意牵制,这场婚事也是想将父亲引来。然父亲心意已决,我为长子,若不死,沁儿哪有活路?我若不在今日死,明日芙芙又要在哪里活命?”
蒋芙抱他流泪:“怎么都能活,你可以进宫跪天子表忠心,与你父亲割席!就算难看了点,也不至于就要死,明明就有活路,你非要你这张脸!脸面有什么用?”
“别哭,我知错了。”
“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有下回,咱们就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了!”
蒋芙说完就觉得可笑,已经想死的人,心中哪还有这种柔情。
但骆岢就是更难过几分:“怎么就对我这般无情?来生都不给吗?”
蒋芙于是哭得更厉害。
该拿他怎么办好。
“我只要今生今世,你要惹我生气,以后就都不作数了!”
“……”
他哪里就想死了,只是想让她能好好活。
他无情一点,成婚前夜自缢而亡,世人都会怜悯芙芙。不至于将她也牵连进父亲做的混帐事里。
可是她哭得好难过,他原本已经心死,不会再难过的。毕竟从小景仰的父亲,如今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反贼,世上哪还有什么君子。
但他爱她。
他舍不下她。
她今日来救他,是穿了婚服的,原本以为无缘见到。
“我明日……便去宫中下跪。芙芙不要哭了,我不死的……”
蒋芙将头埋在他颈间哭,两手抓他一只手,抓得紧紧的。
“好……明日我也陪你一起跪。不就是跪吗?让我边走边磕头都行,只要你活着。”
房门被骆沁推开,又是一个满脸写着死志的人。
“哥……”
蒋芙从床边站起来,飞速整理面容,给这对兄妹谈话的空间。有些事需要他们自己想通,只有至亲能聊的事,就算她和这两个人关联再深,都不应掺和进去。
只要都平安活着就好。
第54章 第 54 章 新婚礼成。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 还没安稳好骆岢的身体,宫中便来了
人。
魏琪亲临,穿着带毛领的夹袄穿过庭院,走往骆岢的房间。他进去以后, 门外金吾卫便森严把守。
在自家院子, 蒋芙没管那么多规矩, 硬着头皮从守卫之间挤进去, 跑过纱帐跪下, 给天子请安。
骆岢正穿着寝衣跪在地上,听到声音, 悲戚地抬起一眼,又匆忙避开。
魏琪朝只看得见发顶的蒋芙扯了扯嘴角,转回骆岢身上,冰冷骂道:“愚蠢!”
骆岢将身子伏地,满头散落的发丝同时垂下,乌黑柔顺的一片。
“蠢不可及!你爹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说处置你了吗?说处置你女人了吗?说死就死,你死了,你妹妹就能活?沁儿就算想活, 也要被你逼死了!”
魏琪气得不轻, 但他又不能对骆岢发作。如何发作, 再打他多少大板,直接把人给打死吗?
说也说不得, 他才骂了几句,这人就已经摇摇欲坠。他女人的眼睛像要着火,瞪着他的鞋尖,以为他发觉不见吗!
“太可恶了!”
魏琪愤恨喊出声, 又重复一遍,“可恶啊!”
他指着蒋芙,不耐道:“把你家公子扶回床上去!”
蒋芙从地上撑起来,去扶骆岢,又听天子讥讽说:“如今还怎么称公子,怕是明日就成了王子了!”
这话说得危险,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回去。
到底想怎么样?
他这什么态度?
想杀还是想留?能不能当真?
骆岢虚弱望他,又忧心看向蒋芙,回避她伸过来的手。
当着魏琪的面,他不想表现得和蒋芙多么情深义重,害怕会给她惹来祸事。他是遭祸之人,应与她撇清关系才好。
蒋芙分辨出他的意思,握向他的手便更坚定了。
她虽然怕死,但若是为了爱情,没什么不可以!谁让她就是爱着他呢。她不需要换位思考,不需要考虑如果处境对换,骆岢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举动。那都没必要。
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是她主动的选择,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选择。
况且,不是有别的路吗?她还没去求张闵救命。
魏琪在这装模作样,又没说定罪的事。他都没说,骆岢自己瞎惦记什么?
她硬搀着将骆岢扶回了床上躺着,挪动的过程看到他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双眼被刺痛,避开时眼眶发热。
没用的东西,气人的东西。
像花瓶一样,只会用兰花装点自己,效仿世人爱戴的君子。一遇见其他事,半点脑子也不动。
他可不能死,她不想让他死。
真的不想让他死。
她猛地抬头望向魏琪,恰巧天子也在打量她,打量骆岢钟爱的女子。
相貌清秀平庸,神情刁蛮,举止强势,他想,骆岢大约是看上她的品行。他那种沽名钓誉的蠢君子,最喜欢被人管束,不像他,喜欢可爱天真的小娘子。
冷不丁遭她狠辣的眼神,魏琪挑眉:“有事?”
蒋芙道:“洛郡公谋逆,子女远在长安,不知其谋划。陛下可能容许他们将功赎罪?”
魏琪来了兴致,“怎么个将功赎罪法?他们有调兵的符?”
蒋芙低头看骆岢,后者沉默摇头。
于是她道:“我去把洛郡公杀了!陛下,这可算立功?”
魏琪一愣,看出她是认真的,笑道:“你杀?凭你?我瞧你不仅没有习武,还是懒散之人,你怎么杀?没人通报,你见得到骆呈夜?”
蒋芙道:“我可以让能杀他的人去杀!”
魏琪道:“那还是你的功吗?”
蒋芙沉默下去。
魏琪想,他是一辈子都不会懂被一个小姑娘出头保护的意思了。索性不再愚弄,让他们安心,更准确的是让沁儿安心。
“骆呈夜造反,我并不意外。他与李氏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当年之事,是先帝对不住他,他想反了这江山。但他早干嘛了?夺人妻之事又不是我干的,怎么偏偏在我即位以后添麻烦?”
话出口,骆岢与蒋芙都愣愣看他。
夺人妻?
谁的妻?是骆岢的母亲?
魏琪笑出声:“你爹没告诉你?也是,她生下沁儿,还没出月子就被先帝带回宫了,这怎么告诉你?我在宫里,只和她关系不错,我没有母妃,她是宫里待我最好的人,为了让她满意,我经常出宫去洛城见你们,半个月的路程说走就走,回来告诉她你们长成什么样了。她亦感念我的好心,这不,皇位吹枕边风给我了。”
骆岢神情一片空白。
蒋芙心中尴尬,没想到一切的起源竟是如此,不知这种秘辛自己该不该听。
君夺臣妻,历史上其实不少。看骆岢与骆沁的模样,都能想象他们母亲会有多美。被皇帝看上确实不好办,不想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抢走。人若无法守护自己的美丽,那美丽就是一种灾难。
骆岢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她……还活着吗?”
魏琪道:“死了,殉葬。先帝怕他死后,她回到你父亲身边,于是下令让她殉葬。”
骆岢沉默。
魏琪登基五年,五年以前,他母亲还活着。
这下他再也没办法怨恨父亲的邪路。换做是芙芙被抢走,他也要恨的,可他不如父亲,他就算恨也只会折磨自己……至多作诗说人坏话。他之前写过几首骂张闵的诗,已经传出去了。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骆岢此时,虽悲痛,虽怨恨,更多的是茫然。
他为人臣,为人子,身处其道,要做什么?
魏琪道:“我来说这些,只是让你放心。不论外人如何说,我不会动你和沁儿。如果你想看她生活的地方,也随时进宫,我一直都想让你们进宫。”
“……”
魏琪叹了口气:“就这样。我走了,在宫里听说你自缢,气死我了,觉都没睡好,马上上早朝了,你怎么赔?”
骆岢:“……”
蒋芙见他有走的趋势,便跟着要送。
魏琪道:“打住!你看你的郎君,不用送我。别什么时候不注意,又让他难受到撞墙,脖子没勒断还能活,脑袋撞破必死无疑。”
他走了几步,回头指着蒋芙:“还有你!别轻举妄动,骆呈夜还不能杀!他背后的人还没都露出来,先别杀!知道吗?”
蒋芙老实点头,站在原地把人望走,回头把呆愣愣坐在床上的骆岢抱在怀里。皇帝说的话也是她忧虑的事,他爹谋反就已经让他自缢一次,如今让他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蒋芙嘱咐道:“你想开点!千万别扔下我和沁儿不管了!”
骆岢被她抱回了神,低眉苦笑:“我已承诺,不会再寻死。”
“我只是在想父母。”
他淡淡说出这一句,蒋芙就没话了,她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
骆岢仰头望向蒋芙:“我该如何选呢?芙芙。”
“我该如何选……”
蒋芙给他一巴掌,轻轻的拍在他脸上,骂道:“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以为你多重要吗?你选你爹,你能做什么?你投靠过去你爹还嫌弃你累赘,打天下来不及还得保护你,你爹在干大事呢。”
“陛下说的事,或许算是诱因,但过去这么多年,你爹还是对权力产生了欲望,才会避开先帝,选择了统治薄弱的陛下当朝谋反,他真有那个骨气,何必等你娘死了才动手?把人活生生抢回来不好吗?他一定一边怕失败,一边害怕你娘真的爱上了先帝,害怕把你娘抢回来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爱她。那样谋反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骆岢依靠在她绵软的怀里,双眸空洞,有些流不出泪。
蒋芙拍他后背:“这样吧,我问你个最根本的。”
骆岢从她身上分开,潮湿的目光看她。
“你今天不是听到你爹谋反的消息了吗?谁跟你说的?”
“白明旭。”
“这个贱人。那他说没说你爹那边兵力如何?你判断一下,与陛下相比,谁胜算更大?”
骆岢微怔:“天地正道,百姓归心,自然是陛下……”
蒋芙道:“那我们就站陛下。反正你不是也分不清谁是对的吗?一般这个时候,活命就是对的。”
骆岢垂首:“那终究是我父亲。”
蒋芙道:“那是你父亲自己选的,人得为自己选的路负责,人不能强求别人和自己走一条路。”
他思虑出神,蒋芙拉他手:“你可不能死啊,我们还没成婚呢。”
骆岢喃喃:“我们成婚,似乎好难。总有很多事挡在前面,明明你好不容易爱上我的……万一之后不爱了怎么办……”
蒋芙站起身,手掌朝他伸去:“不难,难什么?”
“站起来。”
骆岢照着她的话和她站到一起。
蒋芙牵着他手,面朝窗户。
“来,一拜天地。”
骆岢望着她,眼渐渐发酸,与她一同向窗子的方向拜去。
蒋芙问:“洛城在哪边?”
他控制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东边。”
蒋芙:“……那就。”
“二拜高堂。”
他们朝着洛城的方向深深拜去。
“夫妻对拜。”
骆岢转身,蒋芙已经换下了那身青绿礼服,穿着她平常的粉色夹袄,像块会冒香气的小糕点。
对拜。
“然后就洞房了。”
蒋芙牵着他的手,往床榻的方向带,面上是温柔的笑意。
“今天不太合适,你哪天身体恢复过来了,我们再做。”
“现在礼成了,夫君。”
骆岢被她扶回床上,盖了被子。他没有让她起身,两手圈住她,将脸贴过去,尝试着叫:“夫人。”
蒋芙没有推他,也没有起身,就那么压在他身上。
“以后还死吗?舍得抛下我吗?”
回应她的,是沉闷的泪声。
第55章 第 55 章 适得其反。
解决了骆岢这边的问题, 蒋芙又去骆沁那边查看情况。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心理辅导,要两边安抚这对兄妹的情绪。虽然是玩笑,但落实在心里,像真的有了那么回事, 也算是找准自己的定位。
已经天明, 她从侍女手里端过早餐, 敲骆沁房门, 将餐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骆沁没有睡, 抱着自己蜷缩在床帐里面,鼻子一吸一吸, 正难受。
蒋芙将帷帐勾起来,朝她张手:“来,沁儿,吃饭。”
骆沁红肿的眼又流下泪,冲过来抱住她:“芙姐!”
她哭了会儿,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坚强起来问:“哥哥如何了?还要寻死吗?”
蒋芙将她脸上哭湿的发丝捋到耳后:“他没事了,我们说好不管你爹,站陛下这边。”
骆沁嘴巴一扁, 泪流成河:“真不管我爹了?就让他找死吗?”
蒋芙想了想, 道:“不久前陛下来了, 把你哥骂了一顿。其实他对你爹没什么怨恨之心,不仅没有, 还很理解他。等你爹兵败的时候,我让你哥去求求陛下,也许能保住一条命呢。”
“也许……也许……”
骆沁咀嚼这个词,每重复一次, 眼神就暗淡一分。
“‘也许’就是要死了。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明明都那么富贵了,为什么非要谋反,我一点都不想要称王的爹爹!”
蒋芙摸她的头:“你爹也不是为了你们才称王的,他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啊。即使他有那些苦衷,可其他人怎么就没有谋反的胆子?他就是这块料,你不用为他悲伤,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你爹虽然是你爹,但他也是一个人,有自己想做成的事业。你这个小女儿不拖累他就算尽孝了。他做这些,若身死想来也不会遗憾,活这么多年,总算是真做了一回。百年以后,陛下是明君,他甘心当这个反贼;若陛下是暴君,他就是史书上有远见卓识的人,列在名臣传记里。”
见骆沁的眼泪停住,蒋芙握住她寝衣下露出的小手,继续劝道:“妹妹,人活着是为了做快乐的事的,你爹找到他的快乐,你却非要为他自苦吗?你来人间不是为了受罪的,谁让你受罪,谁就是罪人。”
她道:“我曾经眼中有许多丑恶与不公,无法撼动,可那怎么办,我不活了吗?只有懦夫才会想着去死,对,我就是在说你哥,不过你先别跟他说,他这两天心情应该不会好到哪去。”
“还要活,就得想开点,得对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放手。你一直想着念着,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什么?不如放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人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快乐,而不是受苦。不过那些宁愿受苦,也要勇敢面对丑恶、以身入局做出改变的人没有做错,相反,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人了,而且他们在为自己的志向搏斗时肯定也是快乐的,因为那是他们的选择。”
“总之,人活到最后,得让自己觉得值得。沁儿,你也一样,你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你父亲,也不是为了你哥。”
“你作为你自己,有为你父亲悲伤的权利。可是悲伤解决不了任何事,你要振作起来,为你的期望做出努力!”
蒋芙把自己说得热血沸腾,看看骆沁脸色,果然比方才好了不少。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就见骆沁去拿碗吃饭,神情坚定。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芙姐。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不会像哥哥一样做傻事,我觉得我比哥哥聪明!”
蒋芙有些愣住,半晌点头:“我也觉得。”
两人默默盯着菜碗,片刻,为着对骆岢的贬低,对视着笑了。
骆沁缓过来以后,又为骆岢说好话。
“我哥哥从小就没什么心眼,他只喜欢看书,喜欢一些听着让人牙酸的诗,但是作为夫君来说,他这样不是还好吗?知情知趣,至少芙姐不用担心我哥突然冒出什么砍头的想法,连累家里人。”
蒋芙道:“其实你爹也连累不到你们。陛下这次来,说了一些过去的事……”
她把骆沁母亲的事叙述了一遍,见到小女孩眼神和她哥一般迷茫,随后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先帝太荒唐了!看来我爹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坏,我以为他是坏人了,他那么好的人突然……”
“他也不是突然这样的,倒是知道挑软柿子捏,没有在先帝朝谋反,选了当今陛下。不过也许是之前的时机不太成熟?我不怎么明白这些。”
“我也不懂。”骆沁抬眸问,“我娘她……如今还活着吗?”
蒋芙道:“为先帝殉葬了。”
她沉默片刻:“我娘这辈子应该过得很苦吧,她一定就没有芙姐说的那种快乐。如果她能听到芙姐说的话就好了,如果她是在出嫁前被先帝喜欢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在天命难违的境况下为了我和哥哥伤心,也不至于被世俗的伦理拖累,累了后半生。”
蒋芙望着她的眼神愈发柔软,抬手摸摸她的脸颊。
还是女儿懂得心疼母亲,男人就算再明事理,头一个想到的还是同为男人的父亲的处境。
骆沁被她触碰,回过神,紧张兮兮地问:“芙姐,我哭丑了吗?我是不是没有之前好看了?”
蒋芙道:“才没有呢,你现在美得像出水芙蓉一样。”
骆沁不自觉笑:“那我和芙姐都是小荷了。”
“我怎能与沁儿相比?”
“什么话,芙姐明明很美啊!我就喜欢芙姐!”她快速扒了几口粥进胃,到衣橱前翻找自己的衣裳。
“我打算进宫去引诱天子,芙姐,你说我用不用把领口松得低些?”
蒋芙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骆沁道:“我要为我爹求情,芙姐,这个鹅黄如何?”
蒋芙奔过去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沁儿,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拜拜神佛,你不要牺牲自己去……”
骆沁安抚朝她笑:“不算牺牲呀,我本来就喜欢他嘛。我是爹的女儿,总要为爹做点事,求神佛太慢了,神佛从不管我家的事,我不如去求他。”
“你放心,芙姐,我会快乐的。”
“……”
蒋芙眼睁睁看着骆沁坐上马车。
她甚至掀开车帘,对她远远地挥手,直到消失在拐角尽头。
她一意孤行,要为父亲做事,她没有资格拦。
骆沁的想法本来就是对的,想要父亲的命,最后只能走到那一步。她也确实喜欢过天子,天子又念着沁儿母亲的旧情,不会对她不好,这样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蒋芙回到房间,将浅眠的骆岢摇醒。
这人没有脾气,醒了便醒,抱怨也无,纸片沾水般粘到蒋芙身上。
“芙芙?”
蒋芙不敢看他眼睛:“我刚刚去看你妹妹,劝她不要伤心,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就去宫里求天子了,是……有使美人计的心思。”
骆岢愣了一下:“你放她走了?”
蒋芙弯身抱他:“对不起,你生气就骂我吧,我虽然说话的时候没想到那,但冷静下来觉得沁儿那么做是对的。这种时候,也只有她出头才能保住你们一家子的命,她也是想要父亲活,我也想要咱们能安安稳稳的活。我……没法拦她……”
“她才多大……”
蒋芙简直没脸见他了:“对不起……”
她从他身上撑起身:“你现在能动吗?要不你穿衣服追上去吧!你去天子肯定就不好意思了!我怎么这么坏!要是我长得美我就自己上了,你不要讨厌我!”
“我怎会讨厌你。”骆岢握她的手,闭上眼,“别追了,我们没有路,沁儿也没有。即便是母亲的面子,也抵不过朝令夕改的帝王之心。谁又有错呢……”
他道:“沁儿真的长大了,我与父亲一辈子都欠她的。”
“还有我……”
蒋芙反握骆岢的手,“我如今是沁儿的嫂子,我也欠她的。”
骆岢道:“是我欠你,你过得好好的,是我将你拉进祸事里。”
一夜没睡,蒋芙虽然精力不振,却也没有休息的心思。她想了想,还是动身去找张闵。
他带她去过一次金吾卫府,并不难找。
拒绝人的时候那么干脆,如今才过多久,有求于人还是上赶着来了。
蒋芙有点丢脸,但想到骆沁,又认为可以忍受。她们都在努力救这个家,想活命有什么丢脸的?
她站在门口说找张闵,侍卫们便像认识她一样放她进去,引到一处房屋前。
“娘子,请。”
蒋芙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到里屋,瞧见穿着官服的他。
实在是稀奇的打扮,她过去从未将他与官府联系到一起,仿佛他天生就是闯荡江湖的侠客,来去自由。
“打扰你了。”
他没有抬头:“我听见是你,不算打扰。”
蒋芙心情复杂着,听到他后话:“白明旭说你会来找我,为骆岢求情,你真的来了。”
第56章 第 56 章 一爱难求。
又是白明旭, 怎么哪都有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讨厌他!
蒋芙没将被冒犯的不悦表现出来,朝张闵行礼:“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或者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如果有天陛下要对骆氏下手, 你能不能救骆岢与骆沁一命?”
张闵问:“你呢?不救吗?”
蒋芙狼狈垂下视线:“我以为我的命你会救。没关系, 是我太不要脸了。真有那么一天, 你救他们就行, 不用管我……”
张闵走到她身前,低头:“我现在是金吾卫中郎将。”
蒋芙于是闷不做声又行了大礼:“拜见中郎将大人。”
张闵:“……”
“只有这样吗?”
蒋芙错愕抬头:“你想让我给你跪下?你离开我身边才多少天, 怎么变成这样?你还是张闵吗?”
张闵将她抱进怀里,很突然的动作,用的力气也不小。蒋芙懵了一瞬,才想起要挣扎:“你干什么?”
“我师父说,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你选骆岢不要我。如今我做了官,也还不够吗?”
蒋芙推搡的动作停下来,闭眼深呼吸:“你师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是不想念张闵,分开后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是不是瘦了?”
“……你瘦了。”
蒋芙道:“还好。”
她郑重道:“别听你师父忽悠, 我不是因为权势地位选骆岢的, 非要说个原因, 也是他的相貌品行。我让你离开我身边,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而不是继续没有主体,成为另一人驱使的刀剑。你现在听懂没有?”
等张闵似懂非懂点头,蒋芙才转回自己的来意:“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保住他们?保住一条命就可以, 你求求你师父,能做到吗?”
张闵淡声道:“我自己也可以。”
他道:“救你们,不需要求他,我自己也可以带你们逃走。”
蒋芙苦笑:“可你死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带我们三个累赘,哪里逃得过追兵呢?要是害死你才能活命,我宁愿自己去死……”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将军!上将军有令,让你速带五千精兵进宫护驾,文王谋逆!”
蒋芙:“……?”
张闵拿起墙上挂的剑与披甲,问:“你讨厌他,我还去吗?”
仿佛只要她说不去,他就决定不去一样。
“去。”军令在上,他如今又是官身,不听上司号令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你不要拼命,不许受伤!”
张闵颔首,拍了下她的头顶快步出门。
蒋芙没敢轻举妄动,目送张闵上马往兵场的方向疾驰,听院中的文官分析时局。
原来洛郡那边谋反后,文王就召集了一批他手下的暗卫逼宫,试图在长安兵力薄弱之时推倒魏琪上位。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野心?
蒋芙不可避免想到沈听南,她如今怎样了,她参与进这件事了吗?
说实在,她心里也想,如果这时候文王成功杀死魏琪夺位,以他那身板估计当不了几天皇帝,极有可能被骆岢爹熬死。
文王死后,洛城自然而然就变回了洛阳。天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改姓的,北境与淮南的两位王爷都是闲散之人……不,说不定他们和文王一样也是装的,真到瓜分皇位那天,就摇身一变,化成窥伺猎物的狼,等待时机一哄而上。
蒋芙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也没人进来查看情况,于是主动走出去问:“外面乱吗?我现在能回家了吗?”
留守的侍卫没想到她还在,听她问话忙道:“我送娘子回去!”
金吾卫府没有她坐的马车,她本也是走路来的,跟在侍卫身后匆匆往家的方向走。
骆府门口堵着不认识的马车,蒋芙心里一跳,与侍卫仓促道别回去问情况。
管家说是宫里来的人,骆沁为救魏琪受了箭伤,情况不好,陛下派人来接骆岢进宫。骆岢听到这事就晕了过去,府里的大夫正给他施针救治,宫里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那文王……”
“说是逃了,陛下亲兵正在追捕。”
“……”好乱。
蒋芙呆呆伫立在原地不知做什么,直到听侍女们惊呼“公子醒了”,她才像也醒了一般,迈步进了屋子。
骆岢在小厮的侍奉下面色惨白穿衣,蒋芙从小厮手里接过衣带,给他紧紧系在腰间。
“撑住,我在。”
骆岢已经笑不出来,他神情忧郁:“我多希望,是我给你说这句话。”
蒋芙牵他手:“夫妻两个,分什么你我?谁规定郎君不能依赖小娘子的?”
他们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蒋芙将骆岢抱在怀里,他也乖顺依偎她的肩膀,这样抱着体型虽有差距,但并不费力。
她一下一下摸他侧脸:“别怕,沁儿一定没事。还没见到人,别随便想些不好的事。”
路程不长,很快到宫门口,马车短暂停歇,驾车的内侍拿腰牌验证身份
,守卫放他们进去。
殿中骆沁昏睡着,是疼晕了。
骆岢看着床上失去意识、嘴唇没有血色的妹妹,抿着嘴潸然泪下。
白明旭向魏琪汇报完战况,急匆匆从书房出来,进到屋子里看了眼骆沁,安慰地拍了拍骆岢肩膀。
“无事,有人比你还心痛,从此你可安心了。”
骆岢避开他手,头也别向一边。
白明旭诧异时,蒋芙“呸”了他一声:“起开!别碰他!哪显得你来当好人!”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做什么,蒋娘子,我什么时候是坏人了?”
蒋芙想了想,他确实没做什么坏事,算不上坏人。
“你不讲义气,你说呢?”
和小孩吵架似的,说什么义气。白明旭勾起嘴角,但不得不承认,他被伤到了。
他与骆岢从小一起长大啊,就那么把他和他妹妹算计进他的复仇与前程里了。可不就是不讲义气?
他也是,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了,还来这里装什么好人。
白明旭无言离开。
蒋芙拍拍骆岢,哄道:“不气不气,我把他赶走了。你还讨厌谁?我帮你都骂了。”
骆岢闭眼,泪水顺着他的轮廓流下。
“芙芙,把我也一并骂了吧。”
“你我自有骂的时候,这几天先攒着,你再想想别的人。”
骆沁一直到晚上都没有醒,身体发热折磨得她直哭,但魏琪没有来看一眼。
蒋芙肺快气炸了,沁儿是为了谁?
她揣了一肚子气去找魏琪理论,得到人通报后怒气冲冲到殿门口——她动作极轻敲了敲门。
“陛下。”
魏琪从沙盘上抬眼,有些不愿意搭理她,但看在骆沁的面子上不得不见,毕竟是她嫂子。
“平身吧。”
蒋芙直截了当:“陛下不去看看沁儿?”
魏琪被她提起这个,越看她越觉得像城府极深又惹人生厌的势利女子。也许就是她的挑拨,让骆沁去做勾引他、以性命开玩笑的蠢事。
“怎么,我看不看她也关你的事?”他冷冷道,“骆沁今天救了我的命,这是可以赐无字圣旨的功劳,天下人看着,无论骆呈夜如何,我都不会动你们家一根手指,你大可放心了!”
蒋芙气得不行,脸被人扇耳光时都没这么火辣辣的。
她忍了又忍,没跟这人吵起来。
只道:“沁儿醒了不见你,还能不能继续喜欢你,陛下好好想想罢!她可是豁出命救你的,她挡在你身前时没想过能活下去,你非要那么揣测她的居心,想来也没动什么真情!陛下不必再苦恼,我会劝沁儿死心,反正你也让我们放心了!”
蒋芙转身离开,被魏琪喊人堵了门。
天子这才将别扭展开,露出些少年人的焦急:“你别跟她胡说!小心你的脑袋!”
蒋芙瞪人:“我早看出你喜欢沁儿了,你端什么?以为你是天子,别人就非你不可?以沁儿的美貌,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你只有权力,所以你认为身边的人接触你都是不怀好意,都是觊觎你的皇位!可有人是把你当作人喜欢的,你不珍惜,你用你的恶意揣测她,践踏她的感情!连她想救你的命,你都怀疑是她的算计,你……”
蒋芙在魏琪眼中看到了杀意,有一瞬后悔自己说这些,但想到沁儿受伤的样子,微弱的呼吸,她就觉得自己说这些是天经地义的。
她当骂他的!
反正,左不过的贱命一条!
沁儿还小,她还有一辈子要活,怎么能糟蹋在一个不懂她心的人手里!
她闷气跪到地上,等候发落。
等了许久,听到天子叹息。
许多事他也有苦衷,他也想和心爱的女孩厮守在一起,想坦然像寻常男子待她。
但他是皇帝,他一旦松懈,就会有很多手朝他伸过来。到那时,他连想保护一个人的力量都没有。
刚登基时,就是那样。他亲眼看着宸妃被内侍用白绫绞死,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答应过她,等他登基就将她子女带进宫见她。可他没能做到,他命令不动先帝的人。
皇帝不是天子,只是齐国的首领,只是一个凡人。他的话别人听不听,不是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可以的。
就算是皇帝,也要动脑给自己网罗权力,许诺给谁好处,让谁站在自己这边。
有时他在宫里很孤独。
他做皇子时相处的朋友都变了,那些不变的,则被他杀了。
作为国君,他需要绝对的服从。作为人,他需要纯粹的感情。
但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出现?所有人接触他都自有目的,宸妃亦是,她对他好,只是想要从他嘴里听她孩子的近况。
就连亲哥,不也想杀他吗?
——沁儿。
魏琪阴沉着脸:“不要命了敢在我面前造次!滚出去!去殿前跪着,不跪满四个时辰不许喝水!”
第57章 第 57 章 爱火余烬。
蒋芙跪在延英殿前, 石阶之下。两侧是凤与龙型雕塑,有眼无珠。
她憋着气,起初后背挺得笔直,后来跪得受不住, 悄悄坐在了小腿上。可即便如此, 砖地也是冰冷坚硬的, 有寒风钻入她的膝盖, 在骨节之间隐隐作痛。
风将她的小袄吹个对穿, 不停刮她鬓角的碎发。天幕渐黑,时间好似过了许久, 但看日晷也不过半个时辰。
骆岢听闻她被罚跪,便在寒冬穿单衣,哽着一口闷气陪同。他还是有底气,清楚自己在天子心中有多少分量,以自伤来表态,试图让天子回心转意。
但蒋芙不行,这种损己利人的方式,自从娘死后便不管用了,谁能管她贱命。
骆岢最后晕倒在她身边。他一倒下, 寒风彻底将蒋芙吞没在灰蓝色的夜里。她吓得眼泪出来, 害怕他把命给折腾没了。
连着叫了几声, 叫不醒人,她哭着向四周求救。但天子没有表态, 宫人哪里敢发扬好生之德,都眼观鼻鼻观心,做这四方棺材里的摆设。
有烛光映过,将骆岢苍白的脸照出几分暖色。
一道老迈的女声严厉吩咐:“都干什么用的?骆郎晕了, 还不快送去太医署?他有什么好歹,陛下追究起来,你们想掉脑袋?”
“尚宫大人!我等怎敢,是陛下发令……”
“陛下惩罚蒋娘子,何曾带了骆郎?狗东西,连我的话都敢不听,想挨板子了?”
“不敢不敢!”
几个小内侍立即上前,将骆岢小心翼翼搀扶起来,往太医署的方向跑。
他们穿着灰黑色的衣衫,跑离了光源便与黑暗融为一体,再看不见。
蒋芙吸了吸鼻子,将没用的眼泪擦干。这般受制于人的日子,她算是过得够够的了!骆岢若死便死吧,他死了,她就离这地方远远的。她宁愿跟别人打架打不过被打死,也不想每天都心惊胆战承担与她无关的死刑!
一只碎玉纹茶盏递到蒋芙面前。蒋芙顺着杯子看手,那手皮因着年纪松驰褶皱,手腕带了几层镯子。
见她光看着不动,茶盏的位置低了下来。端茶的老妇人与她跪在一处,她跪下,宫女很有眼色地塞了软垫,蒋芙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软垫垫在膝盖下面,顿时缓解了疲惫与严寒。蒋芙此前从未感受过不跪在地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李尚宫道:“娘子,这是糖酪栗子,吃些吧。”
见蒋芙惊讶望她,她慈爱道:“我听到了,陛下不是只罚你跪着不许喝水吗?那你这样垫着跪,吃些热乎的乳酪,也没有违背圣意啊。”
蒋芙接了乳酪吃,眼眶发酸。奶香味与板栗热乎乎化在一起,咽进去以后快要把胃给烫到了。
李尚宫问:“你几岁啦,小丫头?”
蒋芙道:“十五。”
“看着显小,沈家的娘子也十五十六,就有大姑娘的样子。”李尚宫拿手帕擦擦她脸上的泪痕,“不过小点也好,骆郎也不大,他还没加冠呢,我算算……得再有两年。”
李尚宫自报家门:“我是骆郎母亲的奶娘,随主子进宫做事的。看见你们成亲,她在九泉之下应也瞑目了。是叫小芙吧?宫里的事,陛下是不是和郎君说了?他那次自缢,可吓坏我了。你以后当家,得看着他点,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再有这么一遭,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说着,给蒋芙围了一层毛茸茸的斗篷,围得严严实实,只剩捧着杯盏的手露在外面。
蒋芙把乳酪吃净,腼腆地将杯盏递还回去。
李尚宫问:“还想不想吃了?”
蒋芙摇头:“不用了,谢谢大人。”
李尚宫笑开:“你应把我当奴才看的,尊敬我些,当成长辈也可以。”
“自然是长辈。”她是骆岢母亲的奶娘,如今又有身份,巴结点叫人祖母都挑不出错。当然,她不能替骆岢认祖母。
蒋芙道:“阿婆。”
李尚宫喜欢乖巧本分的女孩,见她临危而不攀附,心中好感更多几分。
“哎。”她答应了一声,问了问身边人时辰。
“还有好些时候才过了这罚,一人难免孤苦,我这老婆子在这陪你说说话吧。”
李尚宫问:“你是怎么认识阿岚的?”
蒋芙疑惑:“阿岚?”
李尚宫笑着在地上写笔画:“是郎君的字,岚,从出生时就定好的。山可,山风。岢岚乃齐国故土,如今是氐族人的领地。当年,阿郎是想和白郎一起去前线把岢岚收回来的,可惜……白郎被崔贼封在前线,断粮断水,硬生生战死了,他们再没机会打去岢岚。”
“白郎死后,崔贼猖獗,阿郎再没管过国事。但心中也是郁郁不平的,之后有了小沁。”她的神情从回忆的温和渐渐转为冷漠,“那人不顾金玉意愿,强行将人掳走,致使母女分离十二年,死前都没见到最后一面,却也有脸让金玉与他同葬。”
蒋芙想,这位“金玉”大约是骆岢的母亲。
她琢磨了下骆沁的名字。
水心。
是母亲生离的泪。
蒋芙自己的名字就没有那么沉重,她娘觉得她刚出生的时候肤色像芙蕖一般,就叫她芙芙了。芙音同“福”,希望她能做个有福之人。
“阿郎造反,就算是天子也挑不出什么错。往后胜败由天,谁输了都牵连不到阿岚,你也透透口风给小沁,别让她太忧虑了。”
“好。”
“你和阿岚怎么认识的?”
话又转回她与骆岢身上。蒋芙没有撒谎,将两人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爹当年为图财权,想将我嫁给金无尽做妾,那人年近五旬,家中有几个儿子,妾室一房房的娶,一房房的死,我娘为了对抗我爹,撞墙自尽,试图让他打消念头,用孝期缓一缓。可是我爹那人没有良心,他将我娘的死瞒下了,连葬礼都不给,匆匆埋到后院。”
蒋芙道:“我恨极了他,想办法整他。恰好那时,无双公子的名声很大,我若是上赶着倒贴,让人知道我属意公子,却要被父亲与金无尽联手绑走做老男人的妾室,金无尽再怎么不要脸,也不一定敢娶……”
她如今才想,有什么不敢娶的呢?如果金无尽真的是好这个色,他哪里还会管名声,娶回家来不过闲言闲语,谁在意蒋芙的死活?
她只是运气好,金无尽另有原因,不愿闹大了事情惹人瞩目。
李尚宫道:“这招惊险,若没有与阿岚的缘分,怕要坏事。”
蒋芙想:“是啊,缘分。后来金无尽想除掉我,该有郡公的意思,他们是一伙的。他杀了我爹,栽赃给我,我就自然被从郡公府里赶出来,离他的儿女远远的了,大概是这样的。”
“你在郡公府里待过?”
“嗯,骆岢调查了我的难处,发扬他的恻隐之心救我,让我给沁儿做伴读。师父是……叶登风夫子。”
李尚宫了然,这人是她送去骆沁身边教书的。
“后来我被下狱,也是沁儿主张救我,骆岢亦有出力。他那时,还怕我因为他救命之恩爱上他呢。”
“之后,我被白明旭委托去金府查案,骆岢也去了,他男扮女装,无比美貌,我们朝夕相处,我大概看出自己有些误会他,但是不想承认。后来慢慢就在一起了。”
李尚宫道:“为何你会愿去金府查案呢?你不像有身手的样子。”
蒋芙苦笑:“我想为我娘报仇啊。我娘死了,因为他们那些事,可能在他们看来,我娘的命实在无关紧要,但那是我娘。”
“好孩子,真有风骨。怪不得阿岚偏偏喜欢你,我听说了,你走过一段时间,是被沁儿求回来的。”
蒋芙不想和长辈说那些少儿不宜的桥段,不太合适。
“阿岚是真的喜欢你。女人这辈子,能遇到真心喜爱自己的人,便是人间幸事。金玉她容姿倾国,与骆呈夜婚后感情极好,但她被带走的那些年里,骆呈夜只当她死了,明明知道她被困在宫里,却连句话都没有。到最后,金玉也看清了他,还活在世上是为那双儿女。”
“宫中那位更是,说喜爱金玉,不过贪恋她的容颜,占在身边亦没多少真情。这些年来只要好颜色,男人他都用过。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子嗣纤薄,这是他的报应。最可恨的是他连死都要带走金玉,明明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她还问我,沁儿喜欢什么样的发簪,她听说过阿岚钟爱兰花,在院子里种了一片,亲自浇养,马上就要熬出头,她却被活活勒死了!没人救她!”
蒋芙沉默,为这名叫李金玉的女子感到悲哀。
“你与阿岚,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辜负了他……”
李尚宫已然有了哭腔。
蒋芙承诺:“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过不下去那天,我也不会欺负他的。”
不知不觉跪到了时辰,或许是聊天的缘故,时间不再难熬。
天子并未对李尚宫与她的交谈说过什么。他默许这一切,为当日宫中的恩惠,还吩咐骆岢带着妹妹在宫中暂住,等战乱过去再回府外,态度已然昭告天下,他打算把骆岢兄妹与洛郡公分开看待。
蒋芙回房间看骆岢,他用了药,床边是空的药碗。
她坐到他身侧,将炭盆拉近一点,摇醒他。
“骆岢,醒醒,你醒醒。”
火星悄然升空,化为灰烬消失在黑暗深处。
骆岢费力睁眼,看到蒋芙,眼中便要流泪。
蒋芙叹气:“你总是哭,我想要你抱抱我呢,我也很委屈。”
“……好。”骆岢从床上坐起身,将蒋芙拉进怀里,拇指轻抚她的后颈。
“都怪我。”他深深呼吸,哀求,“你不要厌倦我。”
第58章 第 58 章 千古红颜。
蒋芙将头依靠在骆岢怀里:“倒也不至于厌倦, 就是有些累了。我之前哪管这么多事。”
她自嘲道:“我虽说在管,也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做成。到头来,还是取决于上边人的喜恶。跟过家家一样, 有人说反就反, 有人说死就死。”
骆岢瞧着她的发顶, 乌黑的发丝柔若湖光, 鬓角卷起露出她一对白软的耳廓。他用手揉了揉她的耳垂, 印在上面一吻。
他低声说:“我们不要管别人的事了。”
“你已经为我吃了这么多苦,等战乱过去, 我们就离开吧。”
蒋芙不爱听他这么说。
有些事她看着都心焦,她不信他作为儿子、兄长会无动于衷。她是想要自由,但不在于一时,事情没有结果他必放不下,即使人走远了,心也牵挂在这,徒增伤愁。
何况哪里有那么绝对的自由,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人在, 就会被丝线捆着, 与他处相连。
她已经不会像过去一样极端做事了。遇见的人和事越多, 蒋芙的脚步越不为逃避而起,她慢了下来, 克服心中的恐惧直视那轮让她迷茫的血月。世上哪里有染血的月亮,不过是服从规则的人在用规则生存。
沈听南,白
明旭,魏琪, 利用规则成事。
她与骆岢则是被规则推着走。
骆岢默背规则,长成美名远扬的无双公子;蒋芙厌恶规则,活成世俗里的失败者。
相遇是了不起的契机,她的刺被削平,他的刺渐渐展露出来。
蒋芙不动声色接话:“你要逃走,把烂摊子甩给沁儿?”
骆岢沉默。
她玩笑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双公子啊,表面光风霁月,私下亲情道义全都不顾……公子,你怕不怕我告诉外人,你原有这样一副面孔?”
蒋芙边说边戳他胸口,皮薄骨硬,清瘦病弱。她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摸到胸肌的福分了。
想到这,她又感慨起来。
她原来已经爱他爱到许给他一辈子了。
骆岢将她作乱的手握在掌心,放在唇边轻吻。
“我便是如此丑恶,蒋娘子可愿忍我受我?”
“好厚的脸皮。”蒋芙往起揪了下他的脸颊,他实在是病了多日,脸上没肉给她掐。
她的笑凝固,目光在他脸上转悠。
“我在这,你怕什么?就算是死,我也陪你啊。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对,我们一起保护沁儿,如果有那个余力,再救你爹。跟我你还要见外吗?”
“我……何德何能……”
蒋芙道:“夫妻之间,谁考究你的德行与能力?我是奔着你这个人用力的。”
她拍拍胸口:“我的心在这里,要听听它的真话吗?”
“它在我的身体里为你跳动呢……”
猝不及防,骆岢吻住她的唇。
他的心跳从未如此快,哪怕之前被情,欲蒙头,也不曾有过这般感觉。像是疲惫不堪时浸泡在温热的水里,热水包裹他的躯体,漫过他每一寸肌肤,将他心头晕得滚热。
“我爱你。”
“好爱你。”
“我爱你。”
“蒋芙。”
“……”
“我爱你……”
不要再说了。
蒋芙脸被热意蒸熟,被他捆在怀里吻得没了力气。
“我爱你。”
别说了。
“好爱你,哪都爱你。”
别说了!
“你爱我吗?芙芙,你爱我吗?”
蒋芙稍微点头,随后天旋地转,被他压在床榻上深吻。
骆岢的长发垂压在她肩窝,盛美如云,烛光下也看得出来润泽。蒋芙瞧得入迷,抬手碰了碰,青丝从指间穿过,留下轻柔蓬松的触感。
她的指头没来得及合拢,便被他指头钻扣住。他怨念着咬了下她的舌尖,朦胧湿润的眸子质问她为何不专心。
因罚跪而冰冷的身体这时彻底温暖了过来。
他们最终还是停在最后一步。
不太好,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在宫里做这种事不讲究。
蒋芙和骆岢都是要脸的人。
睡也睡不着,她依靠他肩膀上说自己小时候的事。
谈及过去,总也避不开沈听南与张闵。
蒋芙道:“我明日要问问别人,沈听南如何了。她若是有事,你愿意帮她说情吗?”
骆岢道:“你若想救,我便去陛下那边试试。”
她掰扯他的手指:“我有心,不过沈听南不一定需要我救。她从小就聪明,从不惹祸,说不定这次根本就没进这局。”
“若是那样,再好不过。”
蒋芙道:“你知道宸妃吗?”
骆岢叹息:“此前有耳闻,先帝藏妃,轻易不在人前露面,不曾想过她是我母亲。”
她也跟着叹息:“你爹整这一出,不论胜败,红颜祸水这个名头都要安在你娘身上了。实际上女人做了什么呢,都已经那么可怜了,自己的生死尚不能做主,还要被后人埋怨。”
骆岢微微发愣,被她说垂了眸。
“是啊,她做错了什么……”
蒋芙侧身将手和腿都搭在他身上:“你不是会写诗赋?我之前听过你的诗,写得不错,之后有闲暇,你为这些美人说说话可好?”
“尽力一试。”
得到肯定回复,她满意笑笑,奖励性亲亲他下巴,然后“呀”了下,脸颊贴过去刮蹭。
“有胡茬,好扎。”
说着扎,还不停用脸贴他玩。
骆岢捧她的脸,无法克制心中的怜爱,专心吻了她一会儿。
“你还会做什么?”
“嗯?”
“除了作诗,作画,你还会做什么?”
骆岢略微思量:“琴艺尚可。”
蒋芙想起她是听过他弹琴,琴声幽怨像哭。
“芙芙想听吗?我抚给你。”
“半夜三更的,咱们小声说话就算了,还要弹琴打扰别人?”
他脸上飞过一丝羞愧,蒋芙笑着趴他怀里,叫:“阿岚?”
骆岢愣了下:“是我的字。你……”
蒋芙把李尚宫照顾她的事说了一遍,怕他伤神,用了别的话题转移。
“乳酪里面的栗子可甜,可好吃。你刚刚亲我,有没有尝到?”
骆岢轻轻抚她的侧脸:“没,芙芙下次吃,再来找我亲了尝尝,如何?”
“美得你。”
聊到天明才睡下,直睡到日上三竿。
解了心结,又有爱情的滋润,骆岢恢复了他那无上容光,不论出现在哪,都有人呆愣愣盯他,痴迷得中断了手中事务。
骆沁醒来见他那副样子,有些感触地跟蒋芙说。
“哥哥像小花一样,得要芙姐养着才行,不然就半死不活地打蔫……好麻烦。”
蒋芙喂她吃药:“是麻烦,不过啊,小花养好了主人也很骄傲的。”
骆沁笑她,笑得伤口痛,脸惨白了一瞬。
蒋芙紧张地拨开她衣领看,还好伤口没裂,小心拍拍。抬眼,骆沁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芙姐,你说我还能回家吗?我不想在这待着了。”
“那天我进宫,他数落我不知羞。反正他没同意……芙姐,我能回家吗?”
蒋芙回忆了下魏琪的态度:“他如果这些天都不见你,应该可以。毕竟你现在是跟着哥哥住在这里的名义,那肯定也能和哥哥一起离开。”
骆沁忙道:“那我这些天都不出屋了,他见不到我,应该就把那天的事忘了。反正有我娘的事在,他不会杀哥哥的。”
蒋芙道:“他如果来见你,也不用躲,就跟他装傻,说你没那个意思,是他自己心脏误会了。”
骆沁有些窘迫:“好像不行,我当时把衣服都脱啦……”
蒋芙:“……”
“沁儿!”
骆沁转头用被子蒙住自己:“我知错了,知错了芙姐,我当时脑子太乱了……”
蒋芙咬了咬手:“那,那也装!装你没那个意思。他要说什么,你就说‘陛下不是已经拒绝了?我有自知之明,再不会僭越陛下’,这种的话。”
骆沁从被子里探头:“会有用吗?”
蒋芙深思熟虑:“其实他当时对你生气,就算是爱护你的表现了。你这么美,但凡第二个男人肯定就把持不住,他没动你,还教训你,也算半个君子。你有走的意思,他大概会成全,而且往好了想,他也许也想放你走……”
“……”
骆沁不太高兴。
蒋芙看出她的少女情思,有些发愁。
“你爱他,他报答不了你的。他会有很多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他们姓魏的又荤素不忌,男的也用,他之后说不定也……男人之间最容易得病……总之,不是良配。”
骆沁又要哭。
蒋芙恨道:“都怪白明旭那个王八蛋,我早晚要抽他一顿。”
“芙姐……”
文王伏诛。
同日,魏如因下狱,太妃自缢。魏琪这一代手足只剩他自己。
沈听南全身而退,无他,她本就是魏琪的细作。
这次更是手写了叛军势力名单,立下大功。据说洛郡公那头也是受了她的虚假情报而匆促起兵行叛。
她就这样以女子身份,登上齐国史书政治篇章,百年以后,列女之首。
崇德殿上,沈听南
一袭红衣,如火般刺目耀眼,从一众玄色官袍中割裂而出。
她拥有神女下凡般的美貌,配上智谋武功,全天下唯她一人荣耀功成至此,男人只有仰望的资格。
她登上了她的存兰马车,回身,似乎往蒋芙所在的城楼上瞥了一眼,似乎又只是不经意的回眸。
同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沈听南走出了与千古以来其他红颜迥异的一条路。
不管她如何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用过多少手段,她终究是站在最瞩目的地方,告诉其他同样出身低微的女子,还可以有这样的路可走。
“多么耀眼。”
第59章 第 59 章 一场心病。
开春, 骆沁伤势好转,与蒋芙一同去狱中探望魏如因。
大理寺狱中,魏如因的牢房是最为体面整洁的一间,附有女官随侍, 盛放时令瓜果。但与公主时的待遇相差甚远, 仍令她潦倒憋闷, 与之前形状判若两人。
骆沁忧心忡忡问她身体, 她爱答不理地回应, 将人的关心尴尬在那。
蒋芙看不过去,揽着骆沁肩膀打岔:“你和你哥到底为了什么要谋你另一个哥的反, 谁做天子,你不都是公主吗?”
她的问题过于大胆,负责记录言行的文官落笔抖了下,墨迹晕在字间。
魏如因冷笑盯她:“我自然想做亲哥的公主。”
油盐不进,蒋芙瞪她:“那你去死吧。”
“放肆!以为我失势便能受你折辱?你算什么东西!无论我做了何事,我都姓魏!”
“姓魏的刚死一个,你现在还觉得姓魏有用吗?”
蒋芙看到她一瞬发红的眼,心里不太好受:“殿下,是我僭越。但好歹相识多年,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找死。难道需要我这种人告诉你什么是识时务吗?”
“不需要, 贱人!”
蒋芙脸色沉了下去, 搀扶骆沁从坐垫上起来,结束这场探视。
离开后, 骆沁一路情绪低落。
她攥着蒋芙的手:“小时候我在长安外祖家待着,几个表姐都不带我玩,第一个带我玩的人是公主。”
她难过垂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蒋芙道:“我就对她就没什么好印象。头一次在家那边见到她,只看到隆重的仪仗, 她风风光光陪在沈听南身边排挤我,动不动在耳边说什么悄悄话看着我笑,她在沈听南家住的那段时间,我连家门都不想出。”
骆沁不知接什么话好。
蒋芙笑道:“不用这样想着办法安慰我,都过去了。有什么看不开呢,我当时也没少还嘴呀,不过是吃吃不自量力的苦头罢了,哪里就到恨她要死的地步。”
“想着跟她说说开导的话,结果是个油盐不进……”的东西。
她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不至于太不恭敬。
另一头,蒋芙与骆沁在狱中的探视记录传到了魏琪手上。
起初他看着骆沁天真温软的言语,即便隔着文字,心里也有淡淡的治愈——然后他看到了蒋芙的那句话。
“……”
“好大的胆子!”
他将纸折摔到书案上,气愤地来来回回踏步。
可真敢说啊,这个蒋芙!天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置喙!
怒气过去,又忍不住笑。
这就是骆岢选的女人。直心肠,一根筋,有权衡利弊的心眼,但更愿意为一腔热血掉脑袋。
虽说荒唐,但有时身处上位,遇到这种没坏心的人解闷也不错。
他身边更多是见他生气就跪在地上发抖的人。今年开始,这种人越来越多,是身为皇帝应有的待遇。
也该养些真性情的臣子在手下了,不然这万里江山着实孤独。
沈听南来探望骆沁的伤势,太医说已好了六七分,剩下的熬过这个春天就能痊愈。
她放了心,将外人送走,受到小女孩景仰的目光。
“听南姐,我听说你的事了,你怎么这么厉害,文王党能这么快铲除干净都是你的功劳!”
沈听南笑里发苦,但也只是一瞬间,她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不过是传了几封信。”
骆沁看出她不愿提及,便又聊了其他事,问她洛城那边的战况。
沈听南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翻书的蒋芙,道:“尤茂受伤,如今是张闵与白明旭领兵。”
听到张闵的名字,蒋芙抬眼,与她对上视线。
“北方的援军杀戮大半,接下来便只剩攻城。”
骆沁失神:“我爹他……”
沈听南道:“你何不求陛下留你爹一命?”
骆沁抓了抓被子:“可行吗?他……他会听我的吗?还是让我哥去?”
沈听南笑道:“你哥去,你爹便真没有活路了,这事只有你出面合适。”
“有些时候你要承认男人和女人在政治中的角色,你哥虽不涉政事,但到底是男人,他去求,只会让陛下觉得你们在挟恩图报,图谋不轨。但你去的话,就只是女人对他的示弱,是你们之间的儿女私情,他心情好,说不定就随口答应了。”
她将手帕对折叠整齐:“毕竟有事相求,对他态度软些又能如何?不要跟一些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净学那些愚蠢的骨气。”
蒋芙:“……”
她将书撇到一边:“沈听南!你说谁愚蠢呢!”
沈听南像是怀念一般,对她绽放笑脸:“又没有提芙芙的名字,怎么就自己来认了?”
她朝蒋芙伸手:“好久不见了,过来让我抱抱?”
蒋芙:“……你疯了?”
沈听南微笑盯着她:“开个玩笑,这就算疯了?”
她离开时,蒋芙出门送。
沈听南目不转睛看她,邀请:“闲来无事,要喝一杯吗?”
蒋芙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但又能从她完美无暇的面容之下看出她的疲惫,仿若溺水之人伸手,试图抓住她的浮木。
“我不会喝。”
沈听南牵她,将手牵在掌心看她掌纹:“陪着我喝,好吗?”
蒋芙点点头。
她叫住宫女给骆岢留话,说自己去沈听南家里住一晚。
很久没有坐过她的马车了,又是在如此奇异和平的情况下。
蒋芙的手还被她攥着,她双手冰凉,眼眸虽在笑,眸色却很痛苦,她看得懂那种痛苦。
她问:“这辆马车是御赐,很久之前你就是陛下的人了吗?”
沈听南道:“算是一个赏识的契机?不过我之前没想过做这种事,是想往上爬不错,但没有这般爽快。你不记得了?我之前跟你说我想嫁公子岢。嫁给那么风光的男人,我也一定会在青史留名。”
蒋芙道:“你如今凭自己在青史留名,比嫁一个什么人要有分量多了。”
沈听南将她的手贴在脸上:“可是很难过啊,很难过。”
她说:“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做的事,却没有杀我,明明他都被我害死了。”
蒋芙道:“他是被自己的野心害死的。你何时也变成了优柔寡断的性子?在我心里,你是最坚信为志向付出代价的人了。”
沉默片刻,蒋芙道:“我懂了,你想要的东西。”
她别了一下沈听南的鬓发,目光坚定明亮。
“沈听南,你没错。成王败寇,你没必要承担别人野心的代价。不要把你那丁点大的良心用在那些人身上,实在无处安放,就对我好点,不是还有活着的人?”
沈听南目光灼灼。
蒋芙回避视线,听她悠悠道:“对你好的另有人在,我只负责欺负你就好了。芙芙,天底下只有我能欺负你,是不是?”
蒋芙不满道:“什么叫只有你能欺负我?你什么时候把我欺负了?”
沈听南笑眯眯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放到蒋芙手里:“要戴戴看吗?”
蒋芙表情无语:“我可不想跟你叙这样的旧。”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戴了,尺寸是合适的。她拿到光线下瞧,白玉里透着浅淡的粉,像是——
“像不像芙蕖?”沈听南问。
蒋芙触摸光线之下剔透的镯子,真美的颜色。
“像。”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匣
子:“这是我要送你的东西。本想祝贺你荣封司绩女官,不曾想被你先送了礼物。”
沈听南将匣子打开,里面绸缎内封,放置着一个司南。
这是辨别方向的工具,方便她外出巡查办公,算是用心的礼物。但沈听南情愿从字面上理解:“芙芙在表达对我的思念吗?”
蒋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思南”。
她失笑:“就当是这样?说不定有天我真的会思念你。”
沈听南道:“到那时,我会拿着它寻找你。”
蒋芙朝她晃了晃手腕,玉镯向下将她套牢:“那我就戴着它等你?”
两人相视而笑,像遥远的小时候一样。
到了府邸,沈听南问侍女要了壶热酒,让蒋芙点菜。
蒋芙吃过饭来的,只要了几碟甜品。
酥山上桌,她拿汤匙挖着吃。沈听南仰头喝酒,笑看她抱着点心。
“小时候你就爱吃这些,每次我到你家都能吃上几口,我记得你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是啊,没什么做的,只好在吃上下功夫。我娘死后,我再没碰过别人的桂花糕。”
“葬礼办过了吗?”
蒋芙道:“我舅舅说,人死那么久就不要再办了,会打扰到我娘的。”
她转了转勺柄:“我娘如今也快周岁了,是不是都会走路了?她抓了什么周呢?”
沈听南问:“你当时抓的什么?”
蒋芙笑道:“抓的元宝。抓住了就不还,族长心疼坏了,还得装作大方送给我。”
“你呢?”
沈听南道:“巧了,我抓的也是元宝。”
“真的?”
“是啊,长大听我娘她们闲聊才知道,他们一直骗我抓的是诗书。”
“我们小时候还做过肥皂。”
沈听南笑了:“是你说的‘肥肥的皂角’?”
“嗯,当时拿的是你家的猪油,我还记得你娘张罗抓小偷的事,后来还真把手脚不老实的人给抓住了。”
“做出来的‘肥皂角’还挺好用的。”
蒋芙道:“多亏了你,你做什么都能做成,怪不得你那时候嫌弃我。”
沈听南无奈:“我那时也是闹别扭,张闵不是回来了?你明显更喜欢他。咱们玩什么你都带他,回家也是你们一起回的。我就故意在背后说那种话,其实知道你在听。”
蒋芙道:“真不懂你,你那时候要是跟我说你吃醋,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肯定就把张闵抛到脑后了。”
沈听南道:“我说得出口,就不是我了。”
蒋芙笑:“也对。”
“那你之后故意接近他?”
“想让你讨厌他,反正你已经讨厌我了。”
“之后还故意跟我作对,捉弄我?”
“不想让你忘了我。”
蒋芙提了口气,最后轻轻放下:“算了,我也没让你多好过。”
沈听南道:“是啊,我一直不好过。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醉了?”
“只有男人才会把酒醉当作胡作非为的借口。”沈听南又喝了一杯,烧酒见底,“我只是有些兴奋,想和你多说说话,说些我想说,你也爱听的话。”
“芙芙,你让我抱抱吧。”
蒋芙往桌案后退,留出空间让她抱住。
她摸摸沈听南的头发,道:“没事的,你且向前走,身后有我相信你,支持你,其实我一直好崇拜你的。”
“不过你得小心你的小命。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
沈听南哼笑:“谁要伴他?不过是选了利益一致的路而已。芙芙猜,若此番文王势大,我会不会联洛阳、打长安?”
蒋芙道:“以后不要说了。”
“我只和你说。”
沈听南从她怀里起身,望着她:“和骆岢如何?”
蒋芙道:“很好。”
沈听南道:“他那人除了容貌好,没什么出息,你选他其实不如选张闵。”
“我不需要他有什么出息。”
“这么喜欢?”沈听南有些轻蔑,“想过以后你受什么委屈,他帮你出头然后一起挨揍的样子吗?”
蒋芙想了想,笑:“还真有可能哎。真到那种时候,我就站出来保护他吧。谁让我家夫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弱柳扶风,只擅诗书与容颜呢。”
沈听南冷哼:“真嫉妒他。”
“对了,你在哪里学的武?我也差不多练练身手了,为了不让我们一起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