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赌不起
爱如潮水。
比爱更汹涌的是余明远的吻。
林知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里只剩下两样东西——
余明远的呼吸和他的唇舌。
深重的呼吸,湿软勾缠的唇舌,全是她嘴唇上的药膏味。
可即使没有一丝甜味, 全是苦涩, 他也将她吻得密不透风。
是汹涌的潮水,也是绝望的沼泽。
无论她如何挣扎,沉浮, 抵抗, 最终依然走向溺亡。
直到眼泪自林知睿眼角悄然滑落,咸涩冲淡了少许苦涩,余明远才停下。
他退开她的唇, 黑眸里的肆虐和放纵像潮水褪去。
来时有多汹涌, 退时就有多安静。
他看着被自己堵在沙发角落里的人。
林知睿被他吻得仰起脖子,她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的烫伤处被反复研磨而一片血色。
她漂亮的眼睛里有着茫然, 惊愕和委屈。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第一次由他主动。
这种事不该发生,但它却发生了。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这里还坐着她的父母, 他的疑似相亲对象, 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他不可能对她有超出兄长之外的情感回复。
余明远闭上眼睛,哑声叫她:“林知睿……”
林知睿一把捂住余明远的嘴巴, 哽咽道:“你敢说刚才的吻不代表你爱我, 我会杀了你。”
她真的会杀了他,把尸体藏在冰箱里, 每天想他了就拿出一部分出来混着鲜虾泥包馄饨,一口一个,直到把他全部吞入腹中。
在爱他这件事上,她跟疯子无异。
但他难辞其咎,是他逼疯了她。
“你杀了我,”余明远轻轻地触碰妹妹受伤的嘴唇,“我也是你哥哥,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家庭中。所有人……林知睿,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兄妹。”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时候并非她想要哭,可是忍不住。
因为悲伤如洪,绝望如渊。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是乱/伦!”余明远一拳锤打在沙发靠背上,痛苦地低吼,“你要我当畜生吗林知睿!!!”
不过是手臂挥动带起的气流,却如锋利的刀刃擦过她脸颊。
疼得她不断吸气,落泪,再吸气,再落泪。
最后她泪流满面,痛苦地问他:“难道你不爱我吗?”
余明远不说话,目光里尽是悲哀和难过。
“爱”这个字,他讳莫如深了十年。
“余明远,”她固执地问,“你爱我吗?”
成年人的脊柱由二十六块椎骨组成,它们让一个人可以挺直腰背,站立直行,可以尽情地往前奔跑。
而此刻,余明远对林知睿弯下的每一寸脊,压下的每一根椎,都在无声地叙述着一件事——
“林知睿,我爱你。”
这六个字,让林知睿心头巨震,眼底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林知睿……”余明远俯下身,低下头颅,与她额头相抵,“我是你哥,我们是一家人,睿睿,我当然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
“你总是这么说……余明远我恨你。”
她恨他,恨死他了,为什么不能只说那三个字,为什么要赤裸裸、血淋淋地在告诉她,这三个字在后面那些面前毫无意义!
可她改变不了。
她改变不了铁石心肠的哥哥,不能抓着他的手逼他拥抱抚慰自己,不能真的杀了他。
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流着最无用的泪水,泣不成声地控诉他的残忍。
余明远今晚所有不合时宜的举动和疯狂全部在妹妹的眼泪里偃旗息鼓。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它们宣泄。
没人擦她脸上汹涌的泪。
没人拭他心底泛滥的痛。
“我比谁都爱你,”他说,“可我是你哥哥。”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
哥哥不能爱妹妹。
兄妹相爱是乱/伦。
林韵和邹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在他们眼里,他就是林知睿的亲哥哥。
要他们怎么接受做了十年兄妹的人相爱呢?
其实不算无解,他们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离开,和家里决裂,只要他们不再是兄妹,就不是乱/伦。
或者他们可以等待,等到父母老去,等到没人记得他们曾经是兄妹,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可是林韵生病了,医生说现在是术后关键时期,她不能受刺激,要保持乐观积极对抗病魔的心态;
邹诚很好,对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如己出,和余听澜在一起时为了余明远,他没有要孩子,后来和林韵结婚,也是他主动提出不再有其他孩子。
他们可以不管别人,但那是他们的父母,父母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承担兄妹乱/伦的所有苦果?
但她愿意去努力,也许呢?
也许父母会同意呢?
也许大家对他们不是谩骂是祝福呢?
从小到大,林韵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拿,只要你有本事,江奕教会她,你要为自己而活。
她愿意独自走完所有的一百步,只要能走到她哥身边去,那剩下的一步从来不是问题。
高山险阻,深海辽阔,我知我爱,纵情跋涉。
可你说——
我是你兄长。
我们只能做兄妹。
余明远是在林知睿洗完澡,刷了牙,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如往常一样双腿夹着被子睡着后离开的。
林韵原本想让他送陆芷回去,但他拒绝了,他说妹妹这里太乱了,特别是厨房,那么多垃圾都没扔,他得留下收拾。
后来他没收拾厨房和餐桌上的狼藉,他差点把林知睿收拾了一顿。
被收拾了的林知睿哭了很久,但也只是哭,没有再闹,也没有像过去下狠劲撕咬他。
这次她还算乖,都不用他哄,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可为什么乖巧懂事的林知睿,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便痛到要裂开。
余明远离开妹妹的住处,在路边打车。
临近过年的深夜,路上不见一辆出租车。
好在叫车平台上还能下单,只是多收夜间费和过节费。
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年轻人,问他这片小区多少钱一平,物业费和停车费贵不贵,等他再跑两年,攒个首付也在近郊的地铁站附近买套小房子。
余明远说看地段也看房龄,这里毕竟离市区远,如果想买二手房,建议他尽量买靠近市中心的房子。未来几年房价动荡,近郊首当其冲。
司机说那你为什么买这里,余明远说我妹妹住这里,但他又说,等过完年,她会搬来和自己一起住,他买的房子写了妹妹的名字。
司机说这年头竟然会有哥哥给妹妹买房子,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余明远说谢谢,希望我妹妹也能这么想。
但事实上他的妹妹并不会认为他是个好哥哥,哪怕她撒娇时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好哥哥”。
因为他再好,也无法掩盖他的阴暗和卑劣。
他不阻止不拒绝她的靠近,放任她对自己日益增长的爱意,直到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当她鼓起勇气告白,他却残忍地拒绝她,告诉她哥哥和妹妹永远不能相爱;
她听了他的话,选择慢慢放下,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口口声声为了她好,告诫她要洁身自好,指责她不该和心怀不轨的异性接触,妹妹不听话,他不惜用谎言欺骗她,逼迫她离开他们;
他说我们是兄妹,我们相爱就是乱/伦,但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发狠地吻住她,舌头伸进她嘴里肆意捣弄,泪水,诞水,恨不得咽下属于她身上的每一滴液体。
……
这就是他作为哥哥,对妹妹做的事。
余明远为自己罗列了十宗罪,每一项指控都证据确凿,足够把他在绞刑架上绞死无数遍,而他的灵魂也将永生永世得不到救赎。
余明远下了车,站在越是深夜越热闹的地方。
他在手机通讯录和微信联系人列表分别滑到底,也没找到一个可以作为选择的名字。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被吵醒,难免有情绪,但更多的是惊讶。
“这么晚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姚樊,”余明远说,“出来陪我喝一杯。”
除了应酬,余明远平时很少喝酒,也不常来酒吧这种场所。
姚樊挑的地方,余明远到时,他已经在吧台那儿找了两个位置。
调酒师认识姚樊,按他的习惯,调了两杯酒。
姚樊拿起酒杯,碰了碰余明远的。
姚樊刚举起杯子,就见余明远仰着脖子一口干了,喝得太急,呛到了,搞得有点狼狈。
他摇摇头,带着点大仇得报的小学生口吻道:“余明远,你也有今天。”
就算当初被合伙人背刺,公司差点没了,他也没现在这么……要死要活。
对,姚樊觉得现在的余明远就是要死要活。
还一看就是自己作出来的。
调酒师重新调了酒,放在余明远手边,他刚要拿起来就被姚樊按住。
“我存的酒,要喝自己开去。”
余明远真叫服务员了,姚樊又给人劝住了。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灌酒,”姚樊说,“你要没话和我说,只是想喝醉,那就抱着酒回家喝,喝醉往床上一躺,醉死也没人管。”
余明远听完姚樊的话,拿起酒杯,又喝完了。
姚樊决定不管他了,打开叫车软件准备走,却听他说——
“其实我见过我父亲。”
姚樊没听懂余明远这话的意思,单从字面上理解了一下,“你爸,你爸不是邹叔吗?”
“他是我继父。”
邹诚点点头,紧接着拧着眉问:“你不是邹叔亲生的? ”
“我妈……十九岁生的我,”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十岁之前,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姚樊没说话,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我从小跟着姥爷生活,我妈很少回来,我十岁生日那天,她突然回来了。特地带我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带我出去吃饭。”
余听澜当时介绍那个男人,说是自己以前的同事,正巧在附近出差,说这个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
那么多年过去了,余明远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记得他的口音听着不像北方人,记得他说有空带他去上海看东方明珠。
吃完饭,余听澜把他送回姥爷家,一晚都没住,就和那个男人离开了。
至于他怎么知道那个男人是他生父,是那天回家后姥爷问起,他形容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姥爷当场就摔了用了十多年的玻璃茶缸。
姥爷那天喝醉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有些他听不懂,有些他一知半解。
坚强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儿,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掉,死死抓着他手腕说:“我不同意,我怎么能同意?她就是这辈子不结婚,你这辈子没有亲爸,咱也不能拆散人家的家啊!”
小三这些词是后来才有的。
当时的余明远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他妈妈不结婚,他从小没有爸爸,是因为他的爸爸有另一个家庭。
“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余明远喝完了剩下的酒,调酒师要拿他的酒杯,被他拒绝了。
喝醉没有意义。
只会让人在清醒过后更加痛苦。
姚樊消化着余明远这些话,“所以你亲生父亲在上海,是上海人?”
余明远摇了下头,冷漠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十二岁那年,姥爷去世,他跟着余听澜来了上海。
起初他以为,他们会和他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但余听澜却和邹诚结婚了。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动过找亲生父亲的念头。
他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他没有任何兴趣。
包括余听澜,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那段他最需要他们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那是怎样一段岁月呢?
是被人骂野种后的奋起反抗,是被撕碎的书本,被扔掉的书包;
是病得再重,也咬着牙不敢喊一声“妈妈”,怕自己陷入软弱中;
是对新家庭小心翼翼的靠近,又随时准备筑起的盔甲;
是反复被抛弃,不被选择。
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的五千多个日夜。
余明远很幸运,他遇到了邹诚。
邹诚满足了余明远对一个父亲的所有期待。
所以后来余听澜再次抛下他离开,让他跟着邹诚,他反而觉得庆幸。
再后来,他跟着邹诚来到了林家。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十二岁,才到我肩膀那么高,穿着百褶裙,小皮鞋,钻石发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余明远顿了下,眼睛看着手里的空酒杯,又像穿透这层玻璃遥望十多年前的某个场景,眼里浮上温情。
“姚樊,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她,那一刻我觉得,我从小没有生父,母亲离我而去,继父再婚,我经历过的所有一切,也许就是为了遇见她。”
所以他释怀了。
亲生父亲不抛弃,他不可能跟着母亲来到上海,也就没有和邹诚的相识,继而遇不到林知睿,成为她的哥哥。
他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少一步都不行,才能和她相遇。
是偶然,也是既定。
苦海无涯。
好在,他最后遇到了她。
遇到了他的林知睿。
姚樊无法理解,林知睿无法理解,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亲情,爱情。
不够,远远不够。
余明远最后还是喝醉了。
但就算喝醉了,姚樊问他,妹妹和爱人只能选一个,你怎么选时,他只是闭上眼睛,隐忍克制到最后,嘴边溢出一丝苦涩。
最后姚樊不忍心,劝他,妹妹和爱人其实也没必要分得太清,谁说不能爱从小当妹妹宠爱的人?你们在一起就是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余明远却说没有并列存在的两个答案,如果有,那一定条件给错了。
“即使我们能在一起,谁又能保证她会爱我一辈子?如果有一天她不爱了呢?我该怎么办?姚樊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不顾她的感受把她绑在我身边?还是放手?”
要他放开林知睿,永远不可能。
但他又怎么忍心看她痛苦?
余明远醉得厉害,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不是不爱,也不是不够爱,而是不敢爱。
他的林知睿,太珍贵了。
他不可能再从十二岁开始重来一回。
他赌不起。
真的赌不起。
姚樊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佩服过余明远,也憎恶过他,然而他现在,只觉得他可怜。
怎么能有人可怜成这样呢?
连爱一个人都不敢。
“可是余明远,”姚樊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爱你一辈子呢?”
第42章 不需要
林知睿记不清自己和余明远告白过几次, 如果忽略十八岁那年,单单说回国之后,为了告白和拒绝闹崩的就有三回。
都说事不过三, 林知睿觉得这一点也不科学, 但自己应该相应玄学。
虽然“不爱余明远”这件事大概率没那么容易做到,也许比她过去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困难百倍。
但菲欧娜女士曾说,我最喜欢你们那里的一句话——
有志者事竟成。
林知睿打算试试。
和之前找个人移情别恋不同, 这次她打算不借助外力。
其实就算有了外力, 也极大可能被她哥破坏。
所以她决定,纯粹地从内心进行戒断。
由内而外、彻底地放下。
快过年那两天,林知睿主动搬回了家。
因为怕冷, 这两天连房间都没出, 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床上度过。
她和菲欧娜打电话,和以前的同事聊天,打游戏,画画, 修片,日子过得很充实。
余明远是大年三十下午到家的,听到他在院子里停车的动静,她只短暂地失神了几秒, 很快又投入到了正在玩的游戏中。
卧室门被敲响时, 林知睿的游戏正进入白热化,她不耐烦地喊了声“请进”。
门被打开,余明远出现在门口。
林知睿用眼角余光瞥了眼。
余明远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呢西装, 内搭黑色羊绒高领。
林知睿一直都知道她哥是衣服架子, 但每一次还是会被惊艳到,然而令她更为惊艳的, 是他竟然戴了眼镜。
她已经好几年没见他戴眼镜了。
她逼着自己转开眼,淡声说:“冷,关门。”
余明远关上门,抬脚走过来,“爸说你病了?”
“没有,”林知睿熟练地玩着游戏,“有点感冒而已。”
“吃药了吗?”
“没有,不严重,”林知睿偏头,避开余明远伸过来触碰自己的手,“别靠近我,会传染。”
“不是不严重吗,怎么还传染?”余明远收回手,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妹妹,“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神经,”林知睿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房间里充斥着游戏热血的背景声,她不耐烦道,“感冒去什么医院啊?哎呀,怎么这么蠢,到底会不会玩啊……”
林知睿今天玩游戏的手感特别好,开了一局又一局,她显然很忙,没空做别的,比如和几天没见的哥哥聊聊天说说话。
她明摆着不怎么想搭理他,他却没离开,就这么站在她床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安静地看着她玩游戏,神色掩在镜片下。
不知道是不是某人的压迫感太强,林知睿的手感渐渐离她而去,玩一局丢一局。
她突然没了玩游戏的兴致,退出游戏界面,刚才一起玩的队友向她发来了好友申请。
因为对方游戏打得不错,她点了通过,对方的语音马上就弹过来。
一个很年轻的男声,有点刻意装出来的气泡音——
“美女怎么不玩了?”
“你头像照片是本人吗?不是网图吧?”
“美女加个微信?我平时陪打收费的,陪你打免费,而且我陪什么都行,不止是打游戏哦。”
林知睿没回这人消息,她扔了手机,去拿枕头边摄影集。
前段时间她拍了很多人物,年后上来接的很多工作也大都和拍摄人像有关。
林知睿不喜欢拍人物,拍人物也是为了赚钱,但这不影响她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除了拍摄经验,她也一直在汲取理论知识。
余明远一直没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回也没管。
虽然公司放假了,但林知睿觉得以她哥的工作态度,就算放假肯定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
她放下书,上身坐直,让自己的坐姿显得不那么懒散,“妈妈说你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不是同学聚会,”妹妹终于肯搭理自己,余明远的神色明显松快不少,“以前教过的教授请我们几个学生过年聚聚。”
“陆芷也去了?”
“嗯,去了。”
林知睿“哦”了声之后就没再问别的。
她大概知道是哪个教授,陆芷在她那里吃火锅那天,说她研究生转系念的建筑系,跟的导师就是这个教授,算是余明远的同门。
这位教授当时还找过林韵和邹诚,想说服余明远继续读研。
那位教授言辞恳切地说,余明远是他这几年带的最优秀的学生,他希望在退休前培养一个建筑大师。
但未来的建筑大师没有选择考研,而是毕业后主动去了基层,从最朴素也最能学到经验的岗位做起,然后挖走了当时公司最优秀的设计师。
他没能成为最优秀的设计师,但他现在是优秀的青年创业家,优秀的管理者。
没人会质疑他的能力。
他想考什么学校就能考到,想学什么专业就能学得很牛逼,想赚钱,毕业没几年就能在市中心买大house买保时捷。
可没人会相信,这个人他连最基本的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其实挺可怜的。
林知睿忽然有点心疼她哥,于是她拍了拍床沿,邀请道:“哥你坐,站着多累。”
余明远没坐,因为一个优秀且成年了的哥哥不会随便坐妹妹的床,就连她身上的衣物都不能触碰到一丝边缘。
即使他正贪婪地看着躺在床上不好好穿睡衣的妹妹,他也曾将她压在沙发上,箍在怀里,吻得她几近断气。
余明远放在裤袋里的手心在出汗。
“空调是不是开太高了?”在余明远反应过来前,他已经问出了这句话。
但他很快又放下心,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很正常,除非说话的人心里有鬼。
林知睿看了他一眼,“是你穿太多了。”
手机又响了两下,林知睿提醒他:“你手机一直在响,不看吗?”
余明远这才拿出手机看了两眼,回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后又放回去了。
只是没多久他又把手机拿出来,状似随意地问:“最近在玩什么游戏?我也下一个。”
“随便玩玩,”林知睿敷衍道,“没什么好玩的。”
“我刚才看你好像挺喜欢,”余明远笑着把自己手机递过去,“正好放假,你帮我下一个,打发打发时间。”
林知睿从善如流地接过手机,帮他下游戏,下完把手机还给他。
“需要先注册账号吗?还是可以游客登录?可以加好友吧?”
余明远边问边打开游戏界面研究。
林知睿没回答他一连串问题,她叫了声。
“哥。”
余明远应了声。
林知睿:“把手机上的屏保照片换了吧。”
余明远停下动作,抬眸看她,“为什么?”
“因为会被误会,”林知睿轻描淡写地说,“你拿我照片当手机屏保,万一不认识我的人,不知道我是你妹妹,把我当成你女朋友怎么办?”
余明远笑着,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他说:“我不在乎。”
如果是过去,林知睿一定会让他说清楚,可能还会贱兮兮地说“礼尚往来我也要用你照片做手机屏保”。
但她现在不会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余明远这里全都没有意义。
因为就算她的手机屏保,电脑屏保,就算她满房间都贴满他的照片,她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林知睿重新拿起摄影集,轻声撂下三个字,“随便你。”
余明远看着床上的人,镜片就像一面盾牌,挡住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但眼里没有,还是会从其他地方露出来。
如阴暗潮湿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推了推眼镜,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刚才加的游戏里的人,你们一起玩多久了?”
“没多久,今天刚加上的,”林知睿冷笑一声,“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在他进一步询问前,她干脆拿起手机伸向他。
“聊天记录和游戏记录都在,看看我有没有撒谎,哦,顺便把刚才加的这个人删了吧。”
她抬头,手往前伸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反正你也想删,对吗?”
余明远没说话。
当然也没接她手机。
“不看吗?”林知睿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窗外天色阴沉,林知睿不爱开太亮的灯,只留床头一盏阅读灯。
一小片灯光,只将她的脸和脸上表情映照得一览无余,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包括余明远在内都沉浸在灰暗无光中。
她一直都在光明之中,永远都应该在光明中。
余明远没有拿她的手机,他把自己手机上刚下载的游戏删除,叮嘱她别躺着看书对视力不好,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过年许阿姨回了自己家,往年都是家里两个男人掌勺,今年也不例外。
因为林知睿在家,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睿睿,看看你哥给你做了什么?”看到林知睿下楼,邹诚殷勤地拉开她惯常坐的椅子,“毛血旺,酸辣手撕鸡,还给你弄了条烤鱼,费了大功夫了。”
林知睿瞧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就算邹诚不说,她也猜得出哪些是邹诚做的,哪些又出自她哥手笔。
余明远聪明,但做菜上的天赋很一般,全都是当年陪她在老房子里住了两个月硬生生逼出来的。
他能怎么办呢?妹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研究做菜,怎么喂饱她?
林韵从厨房出来,看到坐着的林知睿,嫌弃道:“坐着干吗,没看到大家都忙着?”
“哦……”林知睿只好灰溜溜地去了厨房。
身后传来林总的埋怨,“你是长辈,你给她搬什么椅子?端茶倒水的像什么话!”
邹诚笑呵呵地说:“不像话就不像话,又不是别人家的小孩。”
“我有时真的觉得,林知睿的脾气和我还有江奕没什么关系,全是你这个后爹宠出来的。”
“哪儿来的后爹?我们都是睿睿和明远的亲爹亲妈!”邹诚纠正完,给自己开脱道,“再说,在宠闺女上我可不敢邀功,说到宠,我只能排第二,明远才是元凶。”
“你们一个继兄,一个继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生的。”
邹诚“啧”了声,提醒林韵:“你当着我的面说说就行了,可别给明远听到,他对睿睿可比亲生的还亲。”
林知睿被林总赶到厨房,看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继兄。
余明远回头看到她,告诫她不要乱碰东西,特别是刀具,如果饿了想吃东西,可以尝尝他刚炸出来的腰果仁。
“有点烫。”余明远怕妹妹又像上次吃火锅烫伤了嘴,提醒了一句。
提醒完还是不放心,干脆自己捏起颗腰果仁喂到她嘴边。
腰果仁被炸得表皮金黄,泛着坚果特有的香甜,捏着它的两根手指沾上了油脂,好似也沾上了诱人的味道。
余明远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妹妹张嘴,想象着她用柔软的舌尖卷走自己指尖的坚果。
但妹妹转开了脸,自己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她没吃他喂的,没评价他手艺不错,她一言不发地端着盘子离开了厨房。
回到餐厅的林知睿又被林总骂了一顿。
“叫你去端菜,你就捧个冷盘碟子出来?另一只手怎么了?晚上没充电,现在没电了?”
“妈妈,”林知睿不生气,她笑着撒娇,“如果我不还嘴,今年压岁钱能多给点吗?”
林总丢给她冷冷两个字,“做梦。”
林知睿很快就美梦成真。
年夜饭吃到一半,春节联欢晚会还没正式开始,正在连线不同城市的晚会现状。
邹诚先拿出了第一个红包,红色传统的封面上印着“新春愉快”,红包很厚,他给林知睿时连林总都忍不住说他给太多了。
邹诚说一年一次当然要多给点,林总当场拆穿他,要他把微信转账记录翻出来,看他一年给林知睿转了多少钱。
林知睿收完邹诚红包,又笑嘻嘻地向林总伸手,“恭喜发财呀妈妈!”
林总当做没听懂,夹了块鳕鱼肉放到女儿碗里,高冷地回她:“嗯,年年有余。”
林知睿低头看着碗里的鱼肉,再抬头看向林韵。
“所以这其实不是鱼肉,是雕刻成鱼肉的汉白玉?这么逼真,不会是外婆给您的传家宝吧?太贵重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林总忍不住笑出声,“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
林知睿抱住林总手臂撒娇,“龙生龙凤生凤嘛。”
林总搂着女儿,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骂我?”
林总没有像邹诚一样给林知睿一个很有冲击力的实物大红包,但她微信转账的金额,让林知睿非常满意。
家里对小辈发红包的传统一直没变,余明远也收到了两位长辈的红包,并且和林知睿的数额一样。
林知睿收完邹诚和林韵的压岁钱,就轮到余明远了。
他虽然不是她的长辈,两人是平辈,但自从他来到林家后,作为哥哥,每年过年他都会有所表示。
当年他还是个高中生,除了父母给的生活费之外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但即使如此,年底也能攒出个她当时想要的游戏机,蓝牙耳机和各种迪斯尼玩偶。
到了大学有了奖学金,他就开始送她单反镜头,平板电脑等贵得离谱的电子产品。
不只是过年,余明远平时也经常给林知睿钱花,演唱会门票,摄影器材,出去跟同学玩的开销等等。
只要林知睿开口,没有哪一次是不满足她的。
他甚至比她更清楚她梳妆台上哪些护肤品快用完了需要补充,哪些出了新品但成分表不好,不适合她娇嫩的皮肤。
“怎么还用文件袋装着,”林知睿好奇地接果哥哥递过来的东西,“是什么呀?”
林韵和邹诚对视一眼,显然也不清楚文件袋里的东西。
余明远不说话,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林知睿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本轻薄的小册子,看到封皮上的字,再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特别是看到自己名字时,她震惊地抬头看向她哥。
“你给我买了份保险?”
“我看看,”林韵拿过林知睿手上的保单,认真地翻看着,“是期缴的储蓄险,每年的保费是……”
林韵顿了顿,她如林知睿一样,看向购买这份保险的人,不同于林知睿的震惊,林韵更多的是困惑。
她不理解,如果这份保险是她买的,那还算合情合理,毕竟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富足优渥的生活。
可余明远只是林知睿的哥哥,况且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兄继妹,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年缴一百万,”林韵喃喃,“缴费十年。”
一百万交十年,那就是一千万。
余明远送给林知睿的不是过年的压岁钱,他给了她一个即使离开父母的照拂,即使未来的人生有再多的不确定性,也能好好生活的底气。
林韵把保单还给林知睿,林知睿把它装回文件袋后还给了余明远。
她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当着父母的面,直接对他说:“谢谢哥哥,但这个我不能收。保单还在犹豫期,退了吧。”
“储蓄险能当做一份理财,每年都有固定收益,”余明远耐心解释,“或者你只当它是一份隐形的保障就行,在需要它之前,它完全可以是不存在的。”
林知睿果断道:“不,我不需要。”
余明远拿着文件袋递向妹妹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住。
“这样吧,”林韵主动接过文件袋,想了想说,“就算要买,也该由我来,明远你把缴费账号给我,以后由我来交保费。”
“谁也不用交,我又不是无业游民……我只是暂时没有固定工作,但我能赚钱,有能力付房租,支付我的生活支出,我不需要这样一份保障。
还有,我过得挺好的,虽然没有你们希望的那么好,但我目前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且,我会努力,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林知睿这番话说得真诚,坦荡,她没有回避目前遇到的窘迫,但她也肯定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有不足,有迷茫,却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除此之外,隐藏在这些开朗乐观之下,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邹诚和林韵也许不懂,但余明远一定很清楚,她为什么坚决拒绝这份保单。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爱上自己的哥哥,难道全然都是她的错吗?他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这么多年,他对待她,就像这份巨额保单,早就超越了一个正常的哥哥对待妹妹的感情。
他抛出了鱼钩,鱼钩上是他针对她这条鱼专门定制的鱼饵,他当然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上钩,让她一双眼睛,一个脑袋里全都装满他。
最后林知睿很坚定地拒绝了这份保单,她不怕余明远偷偷买,因为买保险需要做双录,只要她不做双录,这份保单就是无效的。
吃完年夜饭,林知睿和余明远一起收拾干净餐桌,摆上水果和茶点。
一家四口边聊天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林知睿坐在单人沙发上玩游戏,余明远洗了一盘车厘子放在茶几上。
林知睿探身拿了一颗,拿第二颗时,余明远侧身坐在她旁边的沙发靠手上,伸出手,手掌心向上,兜在了她下巴处。
林知睿的牙齿磨了磨嘴里的车厘子核。
他是想让她把核直接吐他手里。
父母都在,林知睿不能当做看不见,让他一直这么举着手。
虽然妹妹把嘴里东西吐哥哥手里不正常,但她愣着不动更奇怪。
她越是在意和他之间的亲密互动,越是会引起父母的怀疑。
林知睿最终还是把核吐到了哥哥的手上。
余明远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一丝异样。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五指,将那颗小小的带着妹妹口腔温度和湿度的车厘子核握在手心里。
林知睿偏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你们年假都挺长的吧?”邹诚说,“我们想后天年初二走,去那边呆个十天左右,你们俩没问题吧?”
邹诚在说去海南度假的事。
“好,”余明远说,“机票我来定。”
林韵:“那边的房子我前两天叫人过去打扫过,泳池也清理了,但去之前,最好还是再打扫一遍。”
“大过年的,恐怕找人做保洁不容易,”邹诚说,“到时候你和睿睿先找个酒店住,我和明远打扫好你们再过来。”
“能花钱办到的事,你们起什么劲儿?这钱我也不会给你们。”
林韵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是笑着的。
要说幸福,没人能比得过林家这两个女人。
不得不说,邹诚和余明远把家里两位女生照顾得很好。
林韵这两年一直竭力于替余明远挑选另一半,但有时又忍不住想,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四口的关系稳定而紧密,如果突然多了一个人,是否会破坏现下的这种稳定呢?
但她又想,总不能因为有着这种担心,而不让孩子们过自己的人生吧?
“妈妈。”
林知睿的声音把林韵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
林韵应了声,就听林知睿说:“我这次就不和你们去海南了。”
第43章 我和你
感觉到身边人探究的目光, 林知睿硬着头皮往下说:“明天我朋友从法国过来,我答应了陪她。”
“是那个菲欧娜吗?”余明远问。
“嗯。”
林韵:“是不是你大学时的室友?”
“对啊,她哥也在上海, 趁着假期, 她来这里玩两天,”林知睿说,“所以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海南了。”
“怎么不早说, ”林韵白她一眼, “万一我们机票买好了呢?”
“哎呀,人家也是临时决定要来嘛,”林知睿说, “她第一次来上海, 这里也只有我一个朋友,我总不能丢下她吧?”
“我记得你和你的这个室友关系很好,”邹诚为她说话,“人难得来一次是该好好招待, 你妈妈那辆车太小,到时候你开我那辆吧,放行李什么的空间大一点。酒店定了吗?如果没定可以邀请她住在家里,我们这里离市区各个景点近。”
林知睿:“她哥在上海有房子, 她住她哥那里, 到时候也是她哥开车。”
在得知她不打算去海南,整个过年期间都要独自留在上海后,始终沉默的余明远终于开口。
他问:“过年这段时间很多饭店不营业, 你吃饭怎么解决?”
“当然是和他们一起吃啊, ”林知睿理所当然地说,“商场里有很多店开着, 不出去那就在家里吃,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叫外卖,难道过年期间留在上海的人都会饿死吗?”
余明远看着她,“和他们一起吗?”
林知睿点头,“对呀。”
“晚上呢?”
“什么晚上?”
“晚上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林知睿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父母虽然表面上在看电视,实际上在偷偷关注着他们。
她不应该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可她被余明远这些问题搞得心烦意乱。
脑子里最后剩下的一点理智,没让她直接反问他“你其实不是担心我晚上和谁一起吃饭,你是担心我晚上和谁睡吧?”
林知睿没什么表情地说:“到时候看吧。”
她的回答模棱两口,明摆着不想和他聊这件事,并且不等他再问,直接离开上楼。
快十一点时,林知睿的房门被敲响。
林韵端了碗小馄饨站在门外。
“虾肉小馄饨,吃吗?”
馄饨很香,但林知睿没有胃口,她摇摇头,再次躺回床上。
林韵走进房间,将小馄饨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我看你没什么精神,不舒服吗?”
林知睿抓住母亲的手,握在手里,捏她的手指玩,“没有,就是有点累。”
“你邹叔说过年前你接了很多工作,”林韵问,“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本来不多了,”林知睿抱着林总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但我今晚一夜暴富了。”
林韵笑起来,她搂着女儿,手心在她手臂上来回搓了搓,“那些摄影器材都很贵吧?”
“也不是很费钱,不坏的话能用很久,”林知睿凑过去,亲亲林韵的脸,“妈妈对不起,不能陪你去度假了。”
林韵揉揉女儿的肩,再亲亲女儿的发顶。
无论林总在外面如何强势,对女儿的教育有时更多的是严苛的激励,很少有鼓励,但她很爱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囡囡,能不能告诉妈妈,”林韵低头看着女儿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双眸,问,“除了没有我们的接济你很快要负资产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林知睿歪头,和林总对视,感动道:“我亲爱的林总,我等你这句话很久啦!”
林韵刮她鼻子,心里放心了不少,“看出来了,你瞒着我的这件事不太重要。”
“重要的重要的,”林知睿一脸认真地说,“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你来说很重要。”
林韵敛起神色,“到底什么事?”
“妈妈,”林知睿歉疚道,“我放弃考研了。”
林韵沉默了一阵,就在林知睿以为林总在酝酿一场有理有据、恩威并施的说教时,却听她只是温声道:“我知道了。”
林知睿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她愣愣地看着她妈妈,突然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妈妈,”她吸吸鼻子,“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生气,会反对,会强迫你一定要考研?”
林韵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怀里的人软软的,香香的,和她第一次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抱在手里时一样惹人疼爱。
“我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你的要求是否过高,因为我站在那个高度,所以也希望你能和我并肩,一起看同样的风景。”
林知睿仰着头问:“难道你现在不这样想了?你对我失望了吗?”
林韵摇了摇头,又点头,她说:“当你刚才拒绝你哥的那 份保单,你说你会很努力地生活时,我感到很骄傲。”
没人会否认,林知睿是个多么娇气的人,就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娇气,爱作,喜欢发嗲,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哭,但在她身上,依然有着许多美好的闪闪发光的品质。
“妈妈,我可以再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在考虑参加一个摄影大赛。”
林知睿把摄影大赛的事和林韵说了,当然也包括一旦参加比赛,有两三年的时间她将在外面采风。
“你在犹豫,是因为我的身体吗?”林韵问出关键问题。
“妈妈……”
林韵打断她,“我过去觉得自己错了,没有尽可能多地花时间陪你外公外婆,我总是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留在他们身边哪里也不去。”
林知睿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作为女儿我很痛苦,很自责,”林韵摸了女儿柔顺的长发,眼圈渐渐泛红,“但我现在是父母,我终于能体会你外公外婆的心情了。如果我把你绑在身边,让你无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更痛苦,更自责。还有……”
“你不需要和我站在同一个高度,海拔五千米和海拔两千米,同样都有独一无二的风景。去做你喜欢的事吧,无论结果如何,我永远为你骄傲。”
我永远为你骄傲。
林智睿并非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在她第一次参加少儿绘画大赛却没能入围时,江奕就曾说过这句话。
两个性格迥然,甚至是南辕北辙的人,居然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林知睿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同样爱自己,他们共同的女儿,他们的宝贝。
林知睿因为一句话,在举家团聚,隔了千里之遥,跨越大半个地图,倒好几趟车也要回家的大年三十,想起了江奕。
江奕没想到林知睿会主动给自己发消息,虽然是一条一看就是复制的节日问候,但他还是逐字逐句,把这条消息看了十几遍。
然后来来回回地在输入框里,一遍遍打字又一遍遍删除。
最后他没回消息,他给她发红包,因为红包限制是两百元,他一连发了五十个,每个红包上都是相同的字—
“祝我宝贝永远开心快乐”
林知睿点开每一个红包,收下所有的祝福。
上海很少下雪,今年只下了两场小雪。
下了一会儿就停了,积不起雪。
林知睿低头,在输入框里打字,然后发出去。
“你那边下雪了吗?”
顶端的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很久,林知睿却一直没收到江奕的回复。
她有点失落,就在她准备退出聊天框时江奕给她发来了一条视频。
林知睿点开视频,然后看到了漫天大雪。
深色的天空下,路灯映照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周围的灌木和路基上厚厚的一层雪,远处更深的颜色应该是连绵的山脉,视频很安静。
江奕没有说话,只有簌簌的下雪声。
原来江奕刚才一直没回消息是特地出门给她拍雪景去了。
林知睿按着语音键,发了语音过去——
“很漂亮。”
“新年快乐。”
江奕也给她发了条语音——
“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
林韵离开女儿房间后就回房间休息了,邹诚在楼下和余明远聊天。
林知睿下楼,把空了的碗拿去厨房。
余明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站起身,几步来到她身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楼下客厅空间大,打着空调温度还是偏低,林知睿从卧室出来,只穿了睡衣。
林知睿没有拒绝哥哥的衣服,要不是邹诚在,她现在大概已经被他抱在怀里,用他温暖的手掌不断揉搓她冰凉的脸庞。
“还要吗?”余明远拿走她手里的碗,“还是我给你弄点酒酿?”
北方也有酒酿,但余明远生活在那里时没吃过,搬到上海的第一年,也是过年,晚上守岁,邹诚给他煮了酒酿蛋花汤。
后来到林家,一到秋冬天,许阿姨就喜欢煮酒酿,酒酿汤圆,酒酿年糕,酒酿鸡蛋。
许阿姨说小姑娘手脚冰冷体寒的就要多吃酒酿,于是余明远也开始煮酒酿,他还自己尝试着做过,但最后的成果是一锅长着绿毛的馊饭。
邹诚站起身,“我去弄吧。”
“不用了,”林知睿说,“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啊,我都吃撑了好伐。”
“都怪你哥,”邹诚笑着说,“谁叫他包的馄饨味道这么好。”
余明远从厨房回到客厅,客厅里只剩下林知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邹诚不见了。
“邹叔上楼睡觉去了。”林知睿说。
“嗯。”余明远坐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中间隔了个抱枕。
即将接近午夜,鞭炮声从刚才开始就淅淅沥沥地响起来。
电视里正在放着小品,用诙谐和幽默道尽打工人回乡的不容易。
大人们都回房休息了,他们两人却心照不宣地等着辞旧迎新,等着电视里主持人倒数那十个数字。
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只有完整地经历过,过去才会过去,明天真正到来。
一切都会是崭新的开始。
余明远突然开口:“林姨说你不考研了。”
林知睿在吃砂糖橘,橘子的皮很薄,小小的一个,剥开后直接一整个塞进嘴里,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甜到让人心情愉悦。
于是她好心情地说:“嗯,不考了,妈妈同意了。”
她又说:“对不起啊哥哥,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帮我弄来的考研复习资料浪费了。”
余明远看着刚才还说自己不是猪的妹妹,又剥了一只砂糖橘丢进嘴里。
她穿着他的毛呢外套,怕冷地只露出半截手指,手指细长,抵着鲜嫩的果肉推进嘴里,抿着嘴咀嚼,果肉在口腔里爆开,嘴边溢出汁水。
在主持人倒数的背景声中,他轻声说:“这是我为你花的心思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三、二、一!新年快乐!”
倒数结束,难忘今宵的音乐伴随着烟火响彻天空。
林知睿眼里的光明暗交替,映照着电视画面,她偏了点头,看着身边的人,迷茫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余明远没去抽纸巾,用指腹一点点擦拭她嘴角沾着的橘子汁水,“新年快乐,睿睿。”
林知睿主动伸手抱了抱余明远。
“新年快乐,哥。”
余明远没有回抱,没有将她柔软的身体压在怀里,他只是低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闻了闻她发间的香味。
淡淡的青柠香味。
她回家住之前,他换掉了她所有的洗漱用品,沐浴乳洗发水,全都和他用的同一款。
真好啊,余明远想。
新的一年,他们还在一起。
“我吃得有点撑,”林知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提议道,“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如果春节期间的上海是座空城,那么大年三十深夜的上海就是寂寞星球。
他们沿着家门前的马路晃荡,晃了十分钟,遇到的人不超过两个,还是两位深夜执勤的工作人员。
气温很低,呼气成霜。
林知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了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都觉得冷。
她戴着许阿姨织的绒线手套,塞不进外套口袋,余明远就摘掉她手套,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余明远的手宽大暖和,手指修长,将她整只手包裹起来。
手一暖,整个人就暖了。
林知睿主动握紧她哥的手,汲取更多热源。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迎着冷风,慢悠悠地走在深夜的长乐路街头。
平时热闹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沿街的咖啡店买手店全都关了,只有寒风吹起枯黄的梧桐落叶陪着他们。
仿佛这么一路走下去就能走到永远。
余明远看着前方不远处亮着灯的便利店,眼里笑意渐深,“又想吃什么了?”
林知睿也看到便利店了,她约她哥出来,其实不是想来便利店买东西,但来都来了,自然不能错过。
一阵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便利店,深夜值班的店员和他们互道新年好。
“吃吗?”余明远站在关东煮前问。
林知睿已经很自觉地去拿装关东煮的杯子了,“当然吃啊!”
他们买了关都煮和热饮,坐在便利店里吃。
林知睿要了很多很多汤,满到杯子里快要装不下,她喜欢喝关东煮的汤,有时吃完了拿着空杯子还会让店员再装半杯。
她吃了两串丸子,一串甜不辣,半杯汤,实在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交给余明远。
他像过去无数次,将妹妹吃剩的或者不喜欢吃的东西解决掉。
吃饱喝足两人离开便利店。
余明远买了瓶加热过的饮料放在她另一侧口袋给她捂手,另一只手自然被他装在自己口袋里捂着。
林知睿摸了摸肚子,满足同时也懊悔道:“这个假期保守估计我得涨三斤肉。”
余明远:“那不保守呢?”
“不行,”林知睿摇头,“还是得保守点。”
余明远笑起来。
林知睿指了指前面:“我们往旁边这条路走,多绕点路,消消食再回去吧?”
余明远:“好。”
上海内环已经好几年不能放烟花爆竹,但每年春节,特别是年三十晚上,总能听见鞭炮齐鸣。
林知睿驻足,看着隔了一条街的天空。
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半个天空。
她羡慕道:“我想知道他们的烟花哪来的?”
感觉全世界都在放烟花,只有她连根仙女棒都无法拥有。
“总有地方能买,”余明远说,“买不到就托人带进来。”
上海几乎没有买烟花爆竹的地方,如果想买,就只能从外面买了带回来。
“可是被查到了不是会罚款吗?”
“对啊,查到了就罚款,查不到的……”余明远同她一样,抬头看着头顶的花团锦簇,“都在这里绽放。”
“有道理,”林知睿说,“撑死胆大的。”
“那我还是希望你胆小一点,”余明远看了眼她被外套遮住的小肚子,“答应我,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吃了。”
林知睿胃口不大,但今天明显有点反常。
一个晚上不停地在吃,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颗颗往嘴里塞坚果,塞不下了也要继续塞。
余明远未雨绸缪地问:“胃没有不舒服吧?”
林知睿摇头。
林知睿没有饥饿焦虑,她只有分离焦虑。
余明远停下脚步,“林知睿……”
“我们去前面吧,”林知睿说,“我想坐一会儿。”
两人在一片绿化带前的休息椅上坐下。
两人坐着看完了烟花,余明远抬手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多了。
余明远打算带她回去时,林知睿突然开口。
她说:“我今天确实吃了很多,但难以消化的不是食物。”
他们坐在路灯下。
林知睿双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伸直了腿,不知是冷还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鞋跟一下下敲击着地面。
余明远盯着他多动症犯了的妹妹,温和地问:“难以消化的是什么?”
林知睿停止了测试雪地靴牛筋底的耐磨程度,她往回收了点脚,深吸一口气,一股冷冽的空气瞬间被吸入,鼻子冷到发酸。
冷到连整个胸腔都在发抖。
她有点难受,缓了一下,才说:“让我消化不了的是你。”
“砰——啪——”
烟花在他们头顶上方炸开,几乎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又是全世界都在放烟花,唯独我没有。
幼儿园时林知睿对父母说,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接送,我是司机送,于是林总把公司每天的晨会延后,亲自开车送女儿上学;
小学时林知睿说为什么爸爸有画室我没有,于是江奕把自己的画室隔了一半出来给女儿学画画,学摄影,引导她热爱艺术;
小学毕业时林知睿说为什么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为什么许阿姨不是我们的家人,没多久,林韵就和邹诚结婚了。
林知睿开口要过很多东西,但她从没许愿要过一个哥哥。
余明远不是她要来的,是他们强加给她的。
她拒绝,愤怒,撒泼,哭闹,可阎王似的林知睿,也不过是个只会张牙舞爪、口是心非的小屁孩,不过短短两三年,她就从厌恶他,背地里搞破坏要把他赶出林家,到慢慢依赖他,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接纳他。
接受他是除父母之外,最最重要的人。
接受他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妹还要亲。
后来,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她也同样接受,坦然无畏地接受自己对他超出兄长的爱。
从十二岁开始,余明远占据了她一整个童年和少女时期。
直至现在。
现在的这一刻,依然如此。
四年了。
绚烂盛大的烟花终于落幕。
林知睿没有涂抹唇膏的唇,唇色很淡,舌尖抵着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余明远呀余明远。”
余明远轻声应:“嗯?”
“我已经不想再做那个胆大的啦。”
“为什么?”
“因为……”林知睿笑着说,“被撑死的感觉太难受、太难受了。”
“我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成为了你的食物,”余明远开着玩笑,伸手紧了紧妹妹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柔声问,“冷不冷?回去吧?你不觉得到处都是硝烟味吗?你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上了,我们回去好吗?”
烟花燃尽后的硝烟很难闻,但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况且不消多时,风过,什么都不会留下。
林知睿:“还好吧,如果你无法接受,那我们就回去,回到家我再和你继续说。如果你累了,我们也可以明天再谈。”
余明远沉默地看着她。
“所以,”林知睿目光直直地看着余明远,“你想现在听我说吗?”
如果余明远的身影再深一些,沉默再久一些,或许就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黑暗的,冷冽的,无声的。
“你明白我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知睿没有任何停顿地说,“我消化不了你,我吃不消你,在上海话里也可以被解释为——我输了,我认栽,我搞不过你。我把这句话延伸一下就是我爱不动你了,我不爱你了。”
这并非林知睿第一次说这些话,最近的一次言犹在耳,那天晚上她远比现在更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闹完和他冷战,直到今天过年才缓和了一点关系。
“如果你在为陆芷的事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余明远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不是什么相亲对象,我也没私下和她接触,那天晚上,是我毕业到现在,第一次见她。”
他顿了顿,近乎哀声地叫她的名字:“林知睿……”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这些,可是——”林知睿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和陆芷没有关系。”
“那和谁有关?”余明远的冷静在妹妹的更冷静下被一点点打破,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又清晰无比的裂纹。
“我不爱你了,”林知睿轻轻缓缓地说,“这句话里只有两个人,我和你,没有第三个人。”
第44章 讲道理
如果他们是因为第三个人无法相爱, 林知睿觉得自己反而不会那么难受。
可没有第三个人,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们总说我不讲道理,”林知睿说, “那我今天就和你讲个道理吧。”
余明远不说话。
他一点也不想听她讲什么道理, 可他很清楚,越是压制她,反弹会更猛烈。
他可不想让她漂亮的眼睛在大冬天的寒风里哭成一对小核桃。
“好, ”余明远妥协, “你说。”
“我们讲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林知睿平静地说,“你总说我们是兄妹, 你对我只有兄妹之情, 可如果我们只是兄妹,你为什么对我解释你和陆芷的关系呢?就算你们相亲,谈恋爱,谈婚论嫁, 就算她真的会成为我的嫂子,站在你的立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甚至不需要我的认同。”
“所以,”林知睿看着他, “你向我解释的目的是什么?”
余明远没说话, 他似乎只剩下沉默,也仅能以沉默面对她。
“请你回答我,我想听你的答案。”
没有咄咄逼人的口吻, 也并非想让他怎么样。
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困扰了她四年之久的答案。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 他在冰冻三尺的寒风里换了口气,试图让寒冷进驻身体, 冻住那些涌动的情绪,最后剩下平静坦然的表情。
“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你的心里话,”林知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想说的话上次他们吵架时他已经说过了。
他说我不能和自己的妹妹乱/伦。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说。
林知睿看出来了,所以她主动说:“你知道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什么吗?”
她很轻地笑了下,在室外时间长了,她的鼻尖和眼尾被冻的通红,反而显得眼尾的那片红不那么明显了。
“我无法接受……”林知睿苦笑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
“我过去不明白,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妹妹,一个永远不和你分开的亲人,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阻止我爱上你呢?你明明清楚我对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却依然纵容我继续下去。”
“林知睿,说话要凭良心,”余明远提醒她,“我不是没有阻止过。”
林知睿冷笑,“是啊,你的阻止就是把我压着亲……”
余明远仰头,呼吸深重,他祈求她:“别说了,林知睿,别说了……”
“你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林知睿说,“你亲了我,你要怎么负责呢?”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的错。”除了认错,他根本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其他回应。
一时昏头?
即使再昏又怎么能含住她的唇又吸又咬呢?
还是在他完全清醒的状况下。
“余明远,你敢说你没有纵容我爱你吗?”
“因为只有我爱你,深爱着你,你才能牢牢把我栓在身边,让我离不开你!”林知睿哽声,“可你不要我这样爱你,你只要我做你妹妹。”
其实他掩藏得不算很高明。
明里暗里防着异性靠近她,在她对身边的异性感到失望时,他趁虚而入说哥会永远陪你一辈子,哄着她相信只有他才是最爱她的人。
她一字一句剖析着自己的兄长,将他贴上“自私”“卑鄙”“无耻”等等所有恶毒的标签。
他的兄长,她深爱的人,一直在利用她对他的感情,把她囚困在身边。
她就像咬住钩的鱼,一有要跑的心思,他就松一松线,让她以为自己是自由安全、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等她放松警惕,慢慢游向他,他就立刻收紧。
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将她圈在他精心打造的名为“兄妹”的鱼缸里。
让她像被圈养起来的宠物,只供他赏玩拥有。
余明远沉默地听完她的这番话,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他的表情,更像是在思考。
过去他解超纲题时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在错综复杂的知识体系中寻找出适合解答的途径,还要找出最优的解法。
林知睿觉得她哥此时此刻在找的不是“解释”,而是“破绽”,用他一直以来——题干不对答案自然没有意义的那套理论,想要全盘推翻她的话。
一个最优的破绽,就能重新赢得她对他的信任。
可是林知睿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实际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后来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又觉得你也很可怜。余明远,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去定义谁对谁错,这没有意义,”林知睿看着他,目光像被冰封住的湖水,冰冷刺骨,却也干净清澈,“但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是有意义的。”
余明远看着她。
“我已经拆穿你虚伪的面具了,不会继续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顿了顿,停顿不是犹豫,而是因为郑重,她说,“余明远,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余明远终于发出了声音,“什么……选择?”
“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或者——”林知睿往前探身,拉近两人的距离,让他们彼此都能看清对方,听清每一个字,“彻底失去我。”
至少无论四年前还是现在,她都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的话,爱和不爱只源于心。
可余明远不行。
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做兄妹,他就只能努力平衡她对他的感情。
一边故意模糊兄妹和情人的边界,纵容着她的越界,一边又要做一个自认为问心无愧的好哥哥。
林知睿将心比心,如果是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把他当纯粹的兄长爱戴和纯纯地想和他做/爱之间找到那个平衡点。
当她想勾着他脖子,将嘴唇贴上去和他接吻的那一刻,她不可能回去了。
当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吻得呼吸都在发颤时,他也回不去了。
他们早就不是什么纯粹的兄妹关系了。
继续当兄妹,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只要你一句话,”林知睿抹掉眼泪,再次问他,“要我做你的爱人,还是不要我?”
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没有像恋人的兄妹或者像兄妹的恋人。
有一句话姚樊说对了——
情人和兄妹,永远无法调和。
林知睿清楚明白地给出选择,同时她要余明远做出选择。
可余明远不做选择,他更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可能不要你!”
“那就爱我,”林知睿扬声,“余明远,那就爱我,做我的爱人。”
余明远没有看她,看向前方。
烟火燃尽,深夜的天空连一点绚烂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林知睿看不清他的表情,渐渐看不清他的人,直至他彻底和黑夜融于一体,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风不大,但他的声音更轻,他说:“林知睿,你知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做她的爱人,更不可能不要她。
林知睿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她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她说:“好,我知道了。”
问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他的选择,但她就是不死心,最后一次将自己的心意放在他面前。
其实说清楚也挺好的,何必再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希望呢?
遥想那段追逐着他的日子,所有的悲伤,感动和寂寞都属于她自己。
一场漫长的独角戏谢幕了。
“谢谢你,余明远,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林知睿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声音闷在围巾里,很低,很冷,听不出情绪,“哥你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余明远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出来时被林知睿催得急,他没带纸巾,如果她哭起来,他只用衣袖给她擦,可衣袖上沾了灰尘,还那么粗糙,怎么能用来擦她的眼睛呢。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道歉,弥补,可是林知睿,你知道现在零下几度吗?知道我们在室外呆了多久吗?”余明远说,“你生我的气,所以你用自己的身体惩罚我,是吗?”
“当然不是,”林知睿平静地解释,“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去。”
虽然被拒绝过不止一次,但不代表她能平静地接受,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直到收拾好心情。
“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余明远狠了声,“你知道我此刻在担心什么吗?我在担心这么冷的天,如果你在室外哭上五分钟,不,只要一分钟,你的眼睛会疼,脸上的肌肤会郓裂,还有你的气管,明天一早起来它会像刀片割一般疼!”
林知睿一方面觉得他在危言耸听,一方面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她不喜欢他这幅“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别再任性”的口吻。
字字句句都在痛斥她。
就像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对他表明心意,无论她有多伤心多绝望,在他眼里,她只是在胡闹!
好好的兄妹不做,非要闹成这样,为此生生分开这么多年,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经年藏在心里的委屈涌上心头,几乎要把她淹没了,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全部打散。
她不管不顾地朝他吼:“那又怎么样,我的身体,疼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自己听听!”余明远抓住她的手,指腹用力摁在她细瘦的腕骨上,一下重过一下地摩挲,“我有时候真的很后悔,因为我不是你父母,不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一开始我没立场管教你。后来……我为了让你能高兴点,即使你不听话,做错事,固执任性,我也从没骂过你、罚过你,如今才让你变成现在……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我就不该这么放任你!”
“所以现在你要管教我吗?”林知睿使劲拧着自己的手想要挣脱,可她那点力气再余明远那里根本不够看,反倒把自己腕间皮肤磨得又疼又痒,“像上次一样绑起来吗!”
她难受地要落泪,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余明远看见了,于是愈发恨铁不成钢。
“我没有想绑你……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你,那天我确实昏了头了!可是都多久了,啊?就算是生气,不高兴,是不是也该有个度?今天是什么日子?陪在你身边的又是谁?”
“所以我没在家里和你谈这些。”
“是,你是没在家里,但你以为我们在外面吵一架,你哭得浑身发抖回去,爸妈他们不会发现?还是你以为,你这样闹一闹,又会有什么改变?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以为你看破了我的内心吗?在你眼里,我这个哥哥就是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败类是吗?林知睿,你真的是这么看我的?”
余明远感觉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痛。
林智睿避开余明远的视线,“这些是你自己总结的,不是我。”
“我不回应你就是利用你骗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回应你?接受你的表白?是啊,你不要我做哥哥,你要我当个畜生把自己妹妹摁着草哭!”余明远气极反笑,胸口钝痛,痛得发闷,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林知睿,你是二十二,不是十二!胡说胡闹,伤害家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没有胡说,我也没有闹,”林知睿痛心道,“我真的只是想找你好好谈谈,为什么你每次都用“不懂事”“伤害家人”这种话道德绑架我!”
余明远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到眼神无不在说——
林知睿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明远,你讲讲道理行吗?”林知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我说什么做什么,到了你嘴里就是发脾气胡闹呢?我难道没有权利正常表达我的想法吗?”
“你有权利表达想法,”余明远说,“高考结束后放弃交大去留学,整整四年不回来,让你远在国内的父母担心,让你的哥哥痛苦……”
“林知睿,你想我去死,这就是你的想法,是吗?”
林知睿怔住。
他说,她是在逼着他死。
余明远冰凉的手指去擦她更冰凉的眼泪,痛心之下的狠厉不再,眼神里满是温柔疼惜。
“过去是哥不好,我没有好好处理你的感情,可我已经受到四年的惩罚了。睿睿,我们是兄妹,是吵得再凶也要一起过年守岁的家人。你不能、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想离开就离开,这对我不公平。”
“但这对我也不公平,”林知睿喃喃,“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随心所欲惯了。”余明远替她说完。
“不,”林知睿说,“我只是在和你谈论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找出了问题,”余明远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理着妹妹的帽子和围巾,捧住她的脸,“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解决?告诉爸妈还是和我断绝兄妹关系?或者再离开我们四年?”
林知睿垂着眼不说话。
他明知这些都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升级,却偏偏要这么问。
她觉得他咄咄逼人很可恶,可却无法反驳。
余明远用温热的掌心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万千。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骂不得,打不得,更舍不得丢下不管。
“你告诉我,”余明远祈求般看着她,“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
林知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她就感到,和余明远交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不说,她更是脚下踩空,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中。
她讲着余明远你就是故意的,用我对你的喜欢将我绑在身边,可她明明知道,却不肯抽 身。
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陆芷让她彻底醒悟,她还做着能和他上上床做做/爱的梦,贪恋着他对自己独一份的宠爱。
但她已经醒了。
“余明远,我好累。”林知睿垂着肩膀,满身的疲惫。
她今天说了很多,过去也说了不少,跟他讲道理,跟她讲自己的想法,讲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切。
一而再,再而三。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结束。
结束长达四年,不,是十年的混乱和错误。
“你问我找到问题后要怎么解决,你问我到底怎么做我才高兴。离开你到另一个国家,不和你产生任何联系,想和你断绝兄妹关系,这些我都试过了。”
她抬手,冰凉的手指贴着他的侧脸,他的脸并不比她的手暖多少。
他们都在寒风里呆的太久了。
一个冻坏的人,怎么去温暖另一个人?
他们正确的做法是转身离开,去寻找能容纳自己的温暖的房间。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主动去向爸妈坦白,你要我做的我都愿意去做,所以——”她捧住他的脸,把同样的问题抛回去,“是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余明远,我的好哥哥?”
余明远抬手,掌心覆上妹妹手背。
他不能爱她,不能不顾一切地拥有她,唯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盛满了她。
多么矛盾又自私的一个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全都是哥的错,四年前,是我没有正视你的感情,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要不了多久就会放下,”余明远无比后悔道,“当时我以为只要冷你一段时间,你就会放弃。如果当时我好好和你谈,正确引导,也许我们现在不会变成这样。”
“林知睿,”余明远拿下妹妹的手,将它们紧紧包裹在自己手心中,不给她抽离自己的一丝可能,“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要得到你的原谅。”
“睿睿,我的睿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第45章 他知道
大年初一早上, 林知睿和余明远都起晚了。
两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林知睿看见她哥穿着卫衣和运动裤,黑发散在额前, 冷峻孑然, 像校园少女漫中,女主暗恋的白月光男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初三, 他大三。
周末爸妈不在, 许阿姨休息,他起来给两人做早餐,她忍着困意说哥我帮你, 却像只无尾熊挂在他后背, 脑袋抵在他后背随着他挪动。
当时的他们都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隔了两扇门的距离,林知睿先打招呼。
“早。”
余明远轻点下头,“早。”
邹诚早上煮了酒酿汤圆,给兄妹俩各盛了一碗。
今天凌晨的争吵他们避开了父母, 无论当时吵得多激烈,对彼此的伤害多大,在父母面前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余明远对林知睿说的那样,两人就算再吵也得回同一个家。
余明远问妹妹, 菲欧娜在上海的这几天他们有什么安排, 林知睿大致说了下行程。
菲欧娜第一次来国内,计划呆一周,考虑到春运交通问题, 他们只在上海和周边城市游玩。
余明远没对她的安排提出建议, 听完后只提醒她注意安全,如果一个人在家, 能不叫外卖就不叫,可以自己煮点水饺汤圆吃,晚上不要把家里的灯全都关了,可以在客厅留一盏。
“我还是不太放心,”林韵听到兄妹俩的谈话,忍不住对女儿说,“你一个人能行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海南吧?”
林知睿叹气,并拆穿林总,“妈妈要不你直接说你不是不放心我,而是不放心艾瑞克?”
“我当然不放心,”林韵直白地说,“毕竟他有前车之鉴。”
“不就是跟我表白过吗,这算什么前车之鉴啊!”林知睿反驳,“您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吗?怎么还种族歧视啊?”
“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从没歧视过任何人,我的同事,合作伙伴,很多都是外籍,”林韵板起脸重申,“林知睿,我警告你……”
“过年呢,怎么又说这些,”邹诚把林韵拉走,带她上楼,“明天一早的飞机,行李收拾好了吗……”
林韵离开后,林知睿酒酿也不吃了,越想越气,干脆一把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在余明远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把筷子拍在桌上这种行为是极其不礼貌的,小孩子如果做出这种行为,会被说没有家教。
小时候林知睿这么做确实没少挨林韵的批评教育,但每当林韵才起个头就会被邹诚劝住。
余明远不会劝林韵,他会去厨房给林知睿重新换双干净的筷子,在妹妹委屈落泪时,引导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寻求安慰。
其实不怪林知睿,她不过是被宠坏了。
余明远没有给妹妹换新筷子,而是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别的,妹妹虽然心情有点沮丧,但她说想吃昨晚那样的小馄饨。
余明远在厨房给林知睿弄小馄饨,邹诚站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沉默地注视了儿子一阵才开口叫了他一声。
“明远。”
余明远回头看到邹诚,应了声,“爸,有事?”
“嗯。”邹诚走进厨房。
馄饨煮好了,余明远关了火,掀开锅盖,邹诚见状,从橱柜里拿出只小碗递给他。
余明远没接邹诚手里的碗,笑了笑说:“不是这只。”
说完也没告诉邹诚是哪只,自己从橱柜拿出只墨绿色的工艺碗。
余明远把十几只手工包的馄饨盛在碗里,白色的馄饨皮裹着鲜红的虾肉,洒上一点开洋、紫菜和蛋丝,装在墨绿色漂亮的碗里,像一碗盛开的芙蓉花。
刚煮好的馄饨有点烫,余明远放在一边凉着,然后开始收拾厨房。
他动作娴熟利落,有条不紊,能设计出完美建筑的手也能包小馄饨,收拾家务。
“听说陆芷今年过年不回老家,”邹诚看着余明远说,“我想请她一起去海南,你觉得怎么样?”
余明远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擦洗,淡声回道:“我没意见。”
“好,那你现在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假期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
“爸,”余明远打断邹诚,“我没有她电话。”
邹诚:“那就打微信电话。”
余明远:“我也没她微信。”
“怎么会?”邹诚惊讶道,“你们昨天中午不是一起参加聚会的吗?”
“是一起参加聚会,”余明远说,“但我没有她任何联系方式。”
邹诚:“……”
邹诚预料到儿子和陆芷的联系不会紧密,但他没想到,他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加过。
他问出心中疑惑,“你们怎么不加?”
余明远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要加?”
邹诚一时语塞,半天才说:“我和你林姨都觉得小陆不错,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你林姨介绍的,像小陆这样的同学、同事,只要你们合得来,我们不会有意见。”
林韵之前给余明远介绍的相亲对象有共同点,她们都有很好的家世背景,都是被家里人宠大的独生千金。
虽说不绝对,但性格里更容易有骄纵的一面,邹诚觉得儿子不喜欢,至今没有撮合成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余明远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将厨房里所有东西洗涮干净后归位。
小馄饨晾得差不多了,他端起来,又拿了林知睿专用的调羹。
“明远,”邹诚拦了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等我把馄饨……”
“睿睿出门了,”邹诚说,“陪她妈妈去超市了。”
余明远这才把碗放下,耐心地问:“爸,还有什么事吗?”
“还是那句话,”邹诚的表情和口气都很认真,他说,“我想知道你和睿睿,不,是你对睿睿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是她哥,”余明远没什么表情道,“您觉得我对她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我不知道,”邹诚看着眼前高大英俊、事业有成的儿子,目光里夹杂着骄傲欣慰,也满含不解和担忧,“明远,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特别是你对睿睿的感情,我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你做的这些事,又不得不让我去多想。”
余明远从没掩饰过自己对林知睿过分的关心和照顾,就是因为他的这份坦荡和理所当然,所以林韵才从不怀疑,他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有什么别的心思。
可就像余明远自己说的,男人都有劣根性。
只有男人才更懂男人,知道他们隐藏在某些看似合理行为中更深层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别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邹诚直截了当道,“你和我都清楚不是。”
余明远没有说话,他没有承认,但有时沉默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答案。
“我不管你对她……”邹诚顿了顿,他没法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他只能委婉又恳切地对他说,“我希望像刚才那样的事不要再发生。”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林知睿和林韵因为某件事差点吵起来,林韵那半句被邹诚打断的话应该是——
“林知睿,我提醒你,我不同意你和外国人谈恋爱。”
这样的争吵并非第一次,林知睿只会觉得林总太强势,连她谈个什么国籍的男朋友都要横加干涉。
先不说为什么林总会这么抵触外国女婿,但如果她能仔细地回忆一下,其实就会发现,每一次她和林总之间爆发类似的冲突,都有余明远的影子。
也许只是他随意聊起的一个话题,对她独自留在上海表示担心,然后就会激起林韵的嫉妒,女儿宁愿放弃和自己一起度假也要陪艾瑞克,现在两人还只是朋友,如果以后谈恋爱甚至结婚,她是不是会离开自己定居国外?
其实林韵过去也没这么极端,只是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她变得更在乎家人和亲情,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多地和她的宝贝在一起。
要不是邹诚及时拉走林韵,母女俩在新年第一天就要爆发一场不小的争吵。
至于林知睿,她根本不会去思考,这次争吵的起因是为何,她只会觉得她妈妈太强势,但因为考虑她的身体状况,不得不屈服。
邹诚发现了,所以他提醒余明远,不管他心里究竟怎么想,对林知睿存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应该利用林韵、陆芷或者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我如果找一个女朋友,”余明眉眼低垂着,看不清脸上表情,“那么就可以避免这些事?”
余明远这句话,几乎默认了邹诚那些猜测。
从表面上来说,他没有伤害过林知睿,但他干预她的交友,潜移默化引导她做出选择,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邹诚感到失望和后悔,失望是对余明远,后悔是对他自己。
十二岁的林知睿不懂,十六岁的余明远懵懂,而他是需要负起责任的监护人。
是他没有在儿子走入歧途时及时制止,没有保护好这对兄妹本该纯净无暇的感情。
“是我的错,”邹诚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看着余明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我只是觉得当时的你太……”
太可怜了。
邹诚觉得继子可怜,想让他能更多地感受亲情的温暖。
他这个继父做不到,林韵也不够,只有一个事事依赖他、需要他,会眼里冒光地叫他“哥哥”的妹妹,也许才能填补他内心空缺的那一块。
但邹诚没有掌好舵,等到他发现时,哥哥和妹妹这条航线早已偏离原先的轨道。
他如今只希望受到波及的人尽量少一点,如果可以,能悄无声息地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让这段感情不再偏航。
“爸,”余明远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情绪,“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伤害睿睿和林姨,我和你一样深爱着她们。”
“我当然知道……”
“但是爸,我希望你同样能明白,”余明远打断邹诚,用平静的语气,平静的表情,清楚直白地告诉邹诚,“没人比我更爱林知睿。”
*
“发什么呆呢?”
林韵从货架上拿好东西,转身想放推车里,发现推着车的林知睿落后了一大段,还一副目光无神,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
林知睿反应慢一拍地应声:“嗯?”
林韵退回去,把东西放进车,随后挽住女儿手腕。
大年初一的超市,顾客很多,人头攒动很热闹。
母女俩沿着货架慢慢往前走。
“有时候我会觉得,从小到大对你太严苛,很多小朋友能做的,我不允许你做,”林韵的目光追随着前面不远处坐在小推车里的小女孩,想到什么,笑起来,“比如不许你坐超市的小推车。”
“但我和爸爸每次来都坐。”
“我知道,”林韵低头看了眼推车,“我在你爸手机相册里看到过你抱着一桶油坐在上面的照片。”
林知睿笑起来。
“我和你爸,从小对你就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分工很明确。”
“就是太明确了,所以后来我们离婚,天平就塌了。”
林知睿回忆了一下。
当年父母离婚,没吵没闹,平静地就像她爸爸只是出了个长差。
表面上看,家里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改变,她随时能和江奕打电话,他也经常寄礼物回来。
改变只在潜移默化中发生。
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爱出门,拒绝交流,一点小事就会让她爆发。
林韵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她了,有时恨起来真想丢下她不管,但看到她蹲在江奕画室里,红着眼强忍眼泪的样子又心疼得不行。
那段时间,林韵的生活和工作简直一团糟,邹诚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缓冲,也给了林知睿重新回归正常家庭的可能。
而真正改变了林知睿的人是余明远。
这么多年,这对兄妹的相处,林韵全都看在眼里,比起自己这个妈妈,林知睿更依赖余明远。
掏心掏肺,倾尽所有。
这些词完全不够涵盖余明远对女儿的好。
林韵伸手,轻轻抚过女儿漂亮的长发。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去海南。”
林知睿身体有刹那的僵硬,她始终低垂眼眸。
沉默着,哀伤着。
林知睿有分离焦虑症。
骄纵蛮横,肆意分明的林知睿,其实一直都是孤独脆弱的小孩儿。
父母离婚,外婆去世,陪伴她长大的哥哥很快就会有女朋友,会结婚,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又要一个人了。
“我不会自私地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支持你参加摄影大赛,去看属于你生命的风景,”林韵的手顺着女儿的背,滑到她侧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亲昵地用额头蹭蹭她,“但是宝贝,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陪着你,即使不在你身边,也会一直想你。担心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
“有没有找老外当男朋友?”
林韵“啧”了声,睨她一眼,“林知睿你就不能不破坏气氛?”
林知睿咯咯直笑。
父母,子女,兄妹。
是一场人世间的邂逅,是一段难解难言的缘分。
没人天生会做父母子女和兄妹。
也没有人天生就该为别人付出,无条件地爱对方。
但是啊……
“妈妈。”
“嗯?”
“有你真好呀。”
*
初二一早,林韵三人坐上了去海南的飞机。
起飞前,林韵想给林知睿打电话,被邹诚制止,他示意了下正在检查客舱的空乘。
“别打了,要起飞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开始我这右眼就跳得厉害,”林韵拿出手机,“我想给睿睿打个电话。”
“林总,多久没坐过飞机了?”邹诚笑起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谁害怕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她倒要被你吓坏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听邹诚这么说,林韵想了想,放下电话。
“那就等落地了再打给她吧。”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谢谢。”空乘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余明远放下耳边的手机,说了声“抱歉马上”,但他没有马上切换成飞行模式,犹豫了两秒,再次拨通某个电话。
没有熟悉的彩铃声,电话那端依然是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空姐不得不弯下腰,再次提醒:“先生……”
“不好意思。”在空乘的监督下,余明远只能挂了电话,退出屏幕,开启飞行模式。
“也不知道怎么了,”邹诚和林韵坐在余明远后面一排,林韵的声音传过来,“我心慌得不行,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不知道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啊?”邹诚说,“再说你现在就是想改坐船,也来不及了啊。”
“谁说这个……”
“不知道还以为你第一天离开就想女儿了。”
“怎么可能?”林韵说,“一走出家门就开始想囡囡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升力增大到超过飞机重量的临界点,逐渐脱离地面,最后飞向空中。
广阔的,自由的,一望无际的——
天空。
飞机准时降落,邹诚他们在机场的租车点拿到车。
一个多小时后开进片绿植茂密的别墅区,最后停在一栋二层别墅前。
邹诚和余明远一起搬行李,林韵有点累,先上楼休息。
整理好东西,余明远叫的外卖正好到了。
舟车劳顿,于是第一天他们没出去。
冬季的海岛,温度适宜,海风惬意。
他们在院子里吃烧烤。
过年期间,别墅区里装扮得很有气氛,院子前的几株凤凰树上挂满了小彩灯,在黑暗中明明亮亮。
不知道哪栋的邻居在弹钢琴,琴声悠扬。
三人边吃边聊。
“这儿多好,天气好,环境好,走五分钟就能看到海,”林韵说,“林知睿这人就是不懂得享福。”
邹诚笑着接话:“现在他们这些年轻人喜欢的和我们可不一样,你认为是享福,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受罪,还是和朋友在一起玩闹更自在。”
“对了,”林韵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我下午给她打电话没接,发消息也没回。”
“回了,”邹诚说,“知道你可能休息了,她给我打来过电话,她说……”
感应到什么,邹诚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余明远的脸上没什么过多的神色,目光看快从邹诚脸上移开,他将烤好的几串肉放到邹诚面前,林韵不爱吃荤的,他烤了点鲜菇,淋上酱汁,细心地从竹签下弄下来装在盘子里给她。
“她说什么了?”林韵问。
邹诚收回视线,“这两天他们在外面玩,可能接不到电话,让我们别担心。还让我叮嘱你别忘了忌口,你吃的那些药,不能吃海鲜。”
“还用她操这种心?明远比她记得牢。”
林韵因为女儿这些话,唠唠叨叨地说了她一顿,都是些藏在“难听”话里的疼爱。
邹诚故意跟她抬杠,很快战火就从林知睿身上转移到邹诚身上。
余明远没参与话题,他看上去情绪不高。
林韵发现了,以为他是在担心放假前没处理完的工作,让他既然来度假了就放下工作,好好玩,也不用天天陪着他们,这里海上活动丰富,周围有很多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余明远说“好”,但问他具体有什么打算,他又敷衍地来一句“再说吧”。
吃完饭,邹诚和余明远收拾院子里的残局。
邻居家的钢琴停了,四周安静,依稀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头顶一轮半月,月光清冷洒下。
“爸,”落满一身月光的余明远开口,“睿睿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差不多下午两点吧。”
余明远没再说什么。
邹诚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余明远声音淡淡,拿起收拾好的垃圾袋,转身出门。
邹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连那点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也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像被黑暗吞噬。
扔完垃圾,余明远没急着回去,他沿着铺就的鹅软石小路,穿过侧门,往海边走去。
这片沙滩不大,离景点远,人不多,都是附近的住户。
有带着孩子来挖沙赶海的,也有小情侣亲亲密密地走在一起。
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巨大耀眼的烟花在深色的天空中转瞬即逝,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
他站着看了很久,直到一切归于沉寂。
最终他低头,划开手机。
一整天,要不就是打不通电话,要不就是打通了不接。
余明远打给林知睿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发过去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
他知道。
他失去她了。
第46章 雪停了
第二天林韵起晚了, 邹诚和余明远已经吃好早餐。
邹诚看到她下楼,让她等一会儿,他去热早餐。
早上有点凉, 林韵在家居服外披了条亚麻披肩, 她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精神不错。
她刚坐下,一杯温水就递到她手里。
“天气不错, ”林韵从余明远手里接过水杯问, “怎么没出去转转?”
余明远坐回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负责打扫的阿姨刚到,在楼上房间收拾,为了不影响对方, 他把电脑搬到一楼。
“出去过了, ”余明远说,“早上在附近走了走。”
林韵端着水杯,闲散地靠躺在沙发上,望着客厅落地窗外的一方景致。
看着看着, 视线从湛蓝的天空往回收了点。
窗外阳光正盛,明亮的光线穿过两棵观赏芭蕉,稀稀疏疏地落在客厅地板上。
余明明背对着坐在窗前,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
茶几低矮, 他岔着长腿, 身体微微前倾,逆着光的面容沉在阴影里。
与海岛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穿着偏正式的衬衫西裤, 看样子刚才是在开视频会议, 国外不过春节,此时是人家的工作时间。
林韵突然想起十年前, 余明远来长乐路的第一天,穿的也是白衬衫黑裤子,戴着眼镜,举手投足有着良好的教养,有着不同于那个年龄段男生的稳重心细。
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林韵觉得这孩子哪里都挺好的,就是性子太淡,面对她这个尴尬的继母还能理解,可是他在相处时间更长的邹诚面前也并不热拢,隔着不可调和的寡淡疏离。
余明远也就是和林知睿在一起时,无奈也好,生气也好,在他身上能瞧见些烟火气。
不再飘着,而是落在了实处。
然而最近,林韵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清落孤寂的世界里。
“明远。”林韵突然叫他一声。
余明远抬头,应了声,“怎么了,林姨?”
林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他,但叫都叫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问了句:“你爸说昨晚你在海边放烟花?”
昨晚林韵睡得早,她睡之前,余明远还没回来。
睡意朦胧中,她似乎听见海边的烟花声响了很久。
余明远只淡淡“嗯”了声,没说什么。
他继续低头看电脑,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字,心思却早已飘远。
确定过年要来这里度假后,他就买了烟花让人提前送过来,天上放的,地上飞的,手里拿的,应有尽有。
但她没来。
昨晚在海边,他把那些为她准备的烟花一次性全放完了。
“聊什么呢?”邹诚端着早餐,招呼林韵过去吃。
“那么多烟花他都给放完了,”林韵吐槽了句,“我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也不知道都放给谁……”
“看”字还未说出口,林韵就已经反应过来。
还能给谁看?
“愣着干吗?”发现林韵发呆,邹诚把粥递过去,“吃完了休息一下,我们开车出去逛逛。”
林韵吃完早餐他们就出发了。
他们没去太远的地方,这次的海岛度假,为了照顾林韵的身体,主打一个休闲。
车停在一处码头旁边的市场外。
这里的市场里除了卖海鲜水产,还卖当地的新鲜瓜果蔬菜,午饭他们在外面解决了,晚饭邹诚打算买点食材回去自己做。
余明远把车停好,没跟着邹诚他们下车,他有份急件要处理。
于是邹诚和林韵两人去了市场。
还是早上开会讨论的事,他和对方团队负责人紧急开了两人的线上会,讨论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余明远昨晚几乎没睡,为了配合时差,一早又起来开会,就是铁打的人也会疲惫。
他没合上电脑,依然放在腿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抵着额角,闭着眼睛揉了两下眉心。
才刚闭上眼睛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
他看着手机上的陌生电话,原本不想接,但看见电话所显示的地区区号时,突然停住了挂断的动作。
邹诚和林韵买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林韵看到花店里新到的白玫瑰开得很好。
她去店里挑花,让手里拎得满满当当的邹诚先回车上。
邹诚刚到停车场,就看见余明远从车上下来,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走近了,邹诚发现余明远神色有点不对劲。
余明远朝自己伸出手时,邹诚以为他要接自己手里东西,侧身让了一下,“没多少东西,我拿得动,你林姨在买……”
“爸,”余明远把手伸向邹诚,满脸急色,“有点事,我得先走。”
邹诚低头,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
“去哪儿?晚上还回来吃吗?”
问完邹诚才反应过来,这里能有什么事,他说的“走”自然是要离开海南。
“回上海吗?”邹诚向儿子确认。
余明远没回邹诚的话,只说:“两个小时后的飞机,我现在直接去机场,如果你们走之前我没回来,麻烦帮我收拾下行李带回上海。”
“好,我知道了,”邹诚难得看他露出这么着急的神色,连行李都来不及回去拿,知道事情不小,他不敢耽误他事,接过车钥匙,嘱咐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爸。”
余明远转身时停顿了一下,没等他说话,邹诚扬了扬下巴,“放心吧,你林姨那儿我替你说。”
“好。”
这里离机场并不近,时间很紧张,余明远不再多说,坐上已经等候的出租车,往机场赶。
*
一场突袭的大雪,将整个城市埋进了一片厚重的白色中。
城市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只剩下下雪的声音。
医院里却很热闹,特别是吸氧室里,二十多张铁皮椅子上坐满了人,或坐或躺,鼻子里塞着氧气管,一个个虚弱得不行。
不知谁哀叹了句“可可西里很美,我再也不来啦!”
一时间引起所有人的共鸣。
吸氧室里开着空调,又闷又热。
林知睿侧身躺在角落的椅子上。
她把冲锋衣的衣领拉到顶,帽子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脸色发白,眼底是没休息好的一片淡淡青晕。
林知睿耳朵里带着降噪耳机隔绝吵闹声,持续的头疼让她在这种环境下睡得不怎么踏实,眉心蹙得很深。
旁人椅子上的人,伸手碰了下她手臂,她只拖着长音“嗯”了声,没睁开眼睛。
“听说昨天有个女生,高反严重,引发肺水肿,送到医院两个小时人就没了。”
林知睿没说话,旁边的女生还在喋喋不休。
“你说那女生家人得知噩耗,该有多难受,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玩,突然就没了。”
那女生见林知睿不说话,关心了句:“你还很难受啊?”
林知睿这才说:“还好。”
女生问:“我去买点吃的,你要什么吗?”
林知睿没什么气力地摆了摆手。
“那好吧。”
那女生离开了吸氧室没多久,林知睿的手机响了几下,她睁开眼睛看了眼。
一个名为“0125-0202大青甘环线游私人团”的群里,领队发了几段话。
林知睿来大西北前报了个当地团,因为突降大雪,行程受到了影响。
旅行社给出了两个方案,可以就地散团,退回后面的费用,或者临时调整行程,不走环线,改为周边深度游,但下着雪,路上开车危险,旅行社建议他们散团。
小团里的其他两人都同意了散团,林知睿也回了个同意。
什么朋友来上海要陪玩都是她的谎言,就在林韵他们去海南的当天下午,她一个人飞到了格尔木。
来这里是大年三十晚上,她和江奕联系后突然产生的念头,那天和余明远大闹一场后,她最终定下了这次行程。
她虽然任性,胆子也大 ,但人生地不熟,大西北又实在太大,报个团是最安全的。
没想到他们才成团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乱了行程。
而她也因为感冒,导致高反严重,只能来医院吸氧。
她不认为来这里是为了逃避,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离熟悉的人和环境远一点,让她能足够冷静地度过这段戒断期。
戒断她对余明远的分离焦虑。
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林知睿把冲锋衣领口的抽绳拉拉紧,试图把自己的鼻子盖住。
快中午了,有人从外面买了东西进来吃,密闭的空间里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正在她脑袋昏沉地盘算着后面的行程,是等大雪停了回西宁坐飞机回上海,还是自己租辆车继续往下走,她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分。
有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片光线。
林知睿以为是隔壁那个和自己一起吸氧的女孩回来了。
两人都是独自一人来的医院,百无聊赖时说过几句话。
过了很久,眼前光线并没有恢复明亮,身边的椅子也没人坐下。
她这才感到奇怪,微微坐直身体,睁开眼睛。
林知睿的视线自下而上。
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高帮靴,再往上是黑色工装裤包裹着的一双笔直长腿,劲挺的黑色冲锋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内搭的黑色卫衣和一截冷白的脖子 。
一身的黑,修长,严肃,冷硬。
吸氧室里没开灯,窗帘被拉上一半,他站在另一半里,半个身体沉在日光中,围绕在身边细小的浮尘让他看着像失焦的照片,模糊不清。
林知睿望向窗外,她突然发现——
雪停了。
余明远站在林知睿面前,沉默地看她,看到她慢慢聚起的视线里,依次出现困惑,慌张,惊讶,最后归于一片沉静。
两人沉默对望,明明才两天没见,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比林知睿留学的那四年还要久。
余明远没有坐在旁边的空位上,他蹲下身,握住她袖子外的手,“很难受吗?”
“妈妈知道吗?”
他没问她为什么独自跑来这里,她也没问他为何会知道她在这里。
余明远摇头,“她不知道。”
林知睿放下心。
她并不担心余明远能不能瞒得过林韵,公司有事,项目有问题,无论什么理由,林总都会无条件信任他。
“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到的机场。”
林知睿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十一点。
不用问他怎么找到的她,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一家家医院找过来。
林知睿没再说话,从他手里抽出手,重新靠躺回去。
余明远站起身,先是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环顾四周。
这里有很多同样吸氧的人,大都是游客,身边有家人或朋友陪同,闹哄哄的。
四周窗门紧闭,打着空调,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古怪的味道。
他几乎把这里的医院跑遍了,所以他知道有环境更好的医院。
他可以马上给她安排一间单人病房,那里干净,安静,舒适,有专门的护士照顾,能让她好好休息。
但他了解她,她不会愿意同自己走。
“吸多久了?”余明远问。
“一个小时。”
“除了高反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她迟疑一瞬,偏开脸,轻声道:“没有。”
余明远没再问什么。
那么明显的鼻音,一听就是重感冒,所以才会撑不住来吸氧。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般吸氧不超过两个小时,现在弄她走,更折腾人。
余明远不再说话,稍稍往边上站了站,不影响周围出出进进的人。
沉默无声,仿佛不存在。
但余明远的身形实在太过显眼,就算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也吸引住了房间里绝大多数的目光。
他毫不在乎,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林知睿就算紧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在看自己。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衣服里,希冀能挡住这道灼热到刺痛皮肤的目光。
之前出去买东西的女生回来,看到自己座位前站着的人,惊讶了一下。
其实刚才出去时,女生在门口遇到余明远了。
他进来得急,差点和她撞上,匆匆说了句“抱歉”,女生忍不住驻足回头,看向他背影。
实在是那一眼太惊艳了。
没想到回来就看到了人。
真是该死的有缘!
余明远冲她轻点下头,“你好。”
女生反应慢半拍地“啊”了声,“你、你好。”
余明远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请问这里最近的便利店在哪里?”
“医院住院部就有一个罗森。”
“谢谢。”
余明远离开了吸氧室,女生才反应过来,她坐回自己位置,侧过身看向林知睿,“你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大西北吗?”
余明远的突然出现,让林知睿有点不知所措,脸色看着更不好了。
确实是一个人,只不过才两天就被人逮到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被带回上海,或者海南,她心里就莫名烦躁。
看她紧皱的眉心,女生好奇道:“搭讪的?”
但她马上又自我否定,“可这种条件的,看着不像需要搭讪啊!”
余明远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着罗森的袋子。
他买了两瓶水,一次性杯子,几个小面包。
他把水倒在杯子里再递给林知睿。
林知睿接过,喝了几口就不喝了。
他拿走她手里杯子,把拆开的面包放在她手里。
她摇了摇头没接。
他没勉强她一定要吃,把面包放回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糖,倒出一粒在纸巾上。
“甜橙味的。”他轻声说。
林知睿拒绝的声音卡在喉咙口,因为“甜橙”两个字,口腔里不由自主分泌出过多的口水。
没用手直接接触,她低头,含住他递到嘴边,纸巾上的那枚橙色糖果。
纸巾轻薄柔软,被更软的东西往下压了压。
一触即逝,像落在手心里的羽毛,轻轻柔柔。
余明远连同糖盒和纸巾一起塞回口袋里。
林知睿把糖果顶在一侧腮边,用力抿了抿,酸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腔。
寡淡到苦涩的嘴里终于有了味道,连眉角眼梢都染上了一丝柔软的愉悦。
余明远看着她,很淡地勾了下唇。
甜橙味的水果糖打开了她的胃口,慢慢吃了两个小面包,又躺了会儿,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准备离开时,余明远再去开了点备用的药,让她坐在吸氧室里等他。
他一走,旁边的女生才找到机会凑过去。
“男朋友啊?”
刚才这两人的互动,女生当然看得出来,他们肯定是认识的,而且瞧男的体贴入微的样子除了男朋友她不做他想,但林知睿的反应很冷淡。
女生猜测两人应该是吵架了,女朋友一言不合跑来大西北,男朋友则千里追妻。
女生虽然觉得林知睿未免有些矫情,就因为吵个架跑这么远,但又觉得啊啊啊他们好配!
“不是。”林知睿否认。
女生只当她还在赌气,说出刚才遇到余明远的那一幕。
“我告诉你哦,”女生说,“我刚才出去时在门口差点撞到你男朋友,你不知道,他那个着急呦,那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他却跑得满头的汗……”
满头的汗?
林知睿的心触动了一下。
余明远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一点汗都没见着,如果要说有什么异样,就只有头发微微有些湿。
林知睿不知道,余明远在跑了好几个医院,终于在这里找到她之后,没有马上进来。
他在吸氧室外呆了很久,可还是没法冷静,只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收拾好所有情绪后才出现在她面前。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把所有疯狂和混乱藏了起来。
很深很深地藏起来。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会一直藏下去 。
余明远租了辆车,在林知睿上车前,他脱下外套叠了两下铺在座椅上。
时间紧张,他没空挑选车型,这辆车没有座椅加热功能。
林知睿的目光在他衣服上扫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坐上了车。
衣服刚从他身上脱下,还带着一丝体温。
“酒店在哪儿?”余明远上车后问。
林知睿报了个名字。
听到酒店名字,余明远“嗯”了声,然后拿出手机导航。
这么多年的相处,林知睿知道,他还算满意自己定的酒店规格。
医院离酒店不远,十分钟后,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
“你先上楼,我去办入住,”余明远陪着她往电梯厅走,经过酒店大堂时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算了,先送你上去。”
林知睿的房间在二十六层,小套间。
她用门卡刷开门进去。
她昨天很晚才入住,洗完澡就感到头疼,头疼欲裂的那种疼,她知道自己高反了,也知道高反的严重性,于是马上打车去了离酒店最近的医院,今天一早症状没好又去了。
所以行李箱还摊开在房间里,她的那些东西乱糟糟地堆着。
她拿起床上的睡衣,从一堆衣服里拿出干净内衣裤去了浴室。
等洗完澡出来,她先是看见房间里的行李箱被竖起来放在角落里,自己那些衣服成套挂在衣橱里,其他东西也规整地摆在她需要用的地方。
她来到外面客厅,落地窗前的书桌上是刚送来的酒店订餐,生滚鱼片粥,玉米小蒸饺,还有几叠看上去很爽口的小菜。
余明远开门进来,看见只穿着单薄睡衣坐在沙发前地毯上的人,目光沉沉地在门口站了几秒,才忍住从地上把人拽起来的冲动。
他把刚办理的新房卡放在门口柜子上,走进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搬到茶几上。
“粥不烫了,”他用勺子在粥里上下翻动,试探着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才把碗放在她面前,“吃完东西再吃药。”
她确实饿了,粥和小菜都很合她胃口。
玉米小蒸饺则进了他的肚子。
林知睿盘腿坐在地毯上,余明远坐在她身后沙发上,两人安静地吃了顿早中饭。
林知睿闻着身边淡淡的玉米清香,放下还剩一小半粥的碗,没回头,问:“怎么知道的啊?”
“你不会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吧?”
余明远皱眉,“我永远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林知睿。”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
这次来大西北,她谁都没说,因为大西北有些地方没信号,还给林韵他们打了预防针,说自己和朋友玩疯了可能接不到他们电话。
她做好了隐藏这次独自旅行的准备,没想到一场大雪,一场感冒,让她空欢喜一场。
高反严重,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时,她都记得不能发朋友圈,不能定位。
但身体不舒服时,人的意志力会大大削弱,她一人在医院,再难受却无人可诉说,最后她迷迷糊糊地给江奕打了个语音电话。
她说:“爸爸,你们这里好冷啊。”
余明远看着眼前的人。
如果是以前,他会用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连夜从海南赶过来。
但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
从他压着她亲,从她亲手触碰过他对她卑劣的渴望起就没必要了。
她早已知晓他的卑鄙龌龊,阴暗卑劣。
还有他的自私,他的懦弱,他的害怕。
他伸手,将她垂落肩头的长发撩起,顺到另一侧肩头,露出鹅黄色毛衣下,纤细冷白的脖颈。
他倾身,低低唤她:“林知睿……”
第47章 所以呢
她无法形容他叫自己名字时的语气。
生气?无奈?心疼?后悔?
好像都有, 又好像不全是。
但她想,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她都尽过最大的努力, 但无一例外地一败涂地。
林知睿低头, 夹起一个小蒸饺,用筷子破开饺子皮,挑了颗金黄的玉米粒放进嘴里, 她从小就不爱吃玉米, 但还是细细地咀嚼,忽略身后温热的、近在咫尺的呼吸,装作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林知睿。”
他再叫她一声, 声音更低哑了, 灼热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像烧红的烙铁,在她颈边的肌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丑陋却深刻地烙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是他的林知睿。
她有刹那的失神,但马上恢复清明。
林知睿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我吃完了, 去休息了。”
林知睿躺上床,用被子蒙住自己。
她很累,身体和心灵双重疲惫。
没多久,卧室门口响起脚步声。
余明远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走进房间, 他站在床边,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林知睿即便上床时没有睡意此时也难免开始昏沉。
床沿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她没有动,感受到他躺在自己身边。
隔着被子, 余明远的手臂伸向前, 环住她腰,将她从背后圈进自己怀里。
“林知睿, ”感觉到怀里的挣扎,他收紧手臂,下颚用了点力抵住她头顶,耳边是他疲倦到只剩下沙哑的气音,“别动,林知睿,别动……”
他从海南过来,没有直达飞机,在西安或者西宁转机,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一到这里就一家家医院地找过来,算下来,他快二十个小时没睡过觉了。
再冷硬的心也悄悄软化了几分,她不再动,柔顺地被他拥在怀里。
而不知是他的声音带着催眠效果,还是她真的困了,被他抱在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沉,也很长。
林知睿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余明远不在房间里。
她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没多久接到余明远电话,让她醒了就来酒店餐厅。
到了格尔木后,林知睿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酒店的中式餐厅里,寥寥几人。
为了营造气氛,灯光几分昏黄。
余明远坐在靠窗的双人座,透过旁边的巨大落地窗,能看见这座被大雪覆盖的城市夜景。
零落的灯光嵌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深沉而孤寂。
他换了身衣服,藏青色的立领衬衫外是黑色羊绒开衫。
略暗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平添几分清落寂寥。
林知睿在他对面坐下,瞥了眼他身上衣服。
“你去海南带冬天的衣服干吗?”
“衣服刚买的,”余明远说,“你睡着后我出去了一趟。”
得知她在格尔木后,他当即就买了最近一班飞格尔木的航班,时间太紧,他连回去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好在身份证随身带着。
落地格尔木后,他在机场临时买了套衣服,租了车就开始满医院找人。
回到酒店,等她睡熟,他才离开酒店去买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离开前怕她再跑,还拿走了她的证件。
余明远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吃饭时,两人都没说话。
吃完服务员撤走碗碟,送上茶水,两人边喝茶边欣赏夜景。
还是谁都不说话。
自两人相识以来,只要面对面,就没这么冷场过,即使是那段林知睿单方面挑衅的日子,她的蛮不讲理,任性妄为,对他来说,也是种另类的温情。
她回国后,虽也对他冷淡过,但还能维持表面的兄妹关系,不像现在,似乎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丧失了。
她那句“我累了”,也许不只是说说。
回想从海南到格尔木这一路上的心情,余明远的心脏,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尖刻的刺痛。
林知睿:“我明天……”
余明远:“明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继停下。
对视几秒,林知睿先偏开头。
林知睿:“你先说。”
余明远:“要说什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林知睿懊恼地蹙眉。
“好,我先说,”余明远微微勾唇,眼里浸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明天我先去换辆车。”
林知睿抬起头,满脸疑惑,“换车干吗?”
余明远慢条斯理地说了现在这辆车的缺点。
林知睿听完,仍然不明白,“所以呢?”
不就开到机场吗,就算雪天路滑,慢慢开,也就几十分钟,何必大费周章地换车?
难道他打算开回上海?
他当然不可能开回上海。
他看着她良久,最后伸手,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像过去无数次捏她柔软的手心。
她没有躲开,乖顺地任由他握。
但林知睿却细微地发现,余明远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和过去不同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他摩挲自己手背肌肤的感觉不同,他……
他寂寂深邃的目光里,装着的她不同了。
“睿睿,”他认真地问,“下一站去哪里?”
高反的症状好了很多,林知睿昨晚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拉开窗帘。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这是她到了这里后天气最好的一天,窗外一片银装素裹,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几分。
余明远打来电话,让她去餐厅吃早餐。
吃完早餐,他们退房离开酒店。
余明远已经去租车公司换了辆车,适合在雪地里开的性能最好的越野车。
黑色庞大的车身,在白雪皑皑的背景中,显得更加沉稳大气。
余明远把两人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林知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到座椅上铺着的软垫,垫高的颈枕,和脚垫上摆放的兔毛拖鞋时愣了一下。
“快上车。”外面太冷,余明远催促她上车。
林知睿坐上车,系上安全带,余明远从后座上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膝盖上,让她把鞋脱了换拖鞋。
林知睿换鞋时,他从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两只保温杯,一黑一白,黑色的放在自己那侧的车门旁,白色的放在中控的杯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动车。
他没有马上开车,趁热车的间隙,打开导航,调出昨晚就计划好的路线。
直到导航语音里传来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林知睿才有了要和余明远一起旅行的真实感觉。
昨晚他问自己下一站去哪里时,她还以为他只是想知道她原先的计划,于是把当初参加的私人团的路线简单说了下。
他听完没说什么,打开手机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说大致路线没问题,但按照目前天气和她身体情况,他们可能要放弃可可西里,火星一号公路和一些不在青甘主环线上的偏远景点。
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说自己已经取消旅游团了,他说我知道,所以我们改成自驾。
余明远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重新规划路线,查询景点开放时间,买票,定酒店,线上重新定车,一个小时内全部搞定。
林知睿回头,看到后座上除了他的双肩包,还有很多东西,两人的帽子手套围巾,各种零食饮料自热锅,还有整整一箱的简易氧气罐。
治疗高反和感冒的药,座椅上舒适的垫子,膝盖上柔软的毯子,脚上的拖鞋,手边装着热水的保温杯。
相比余明远的考虑周全,她原本打算的一个人自驾,真的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搞不好自驾第一天就宣告失败。
开车前,余明远替她掖了掖毯子,轻声问:“睡一会儿吗?”
从这里到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算路况好的时候,连续不间断地开,也要六到七个小时。
更何况现在路面有积雪,有的地方可能还会遇到临时封路,看导航的预估时间,八个小时打底。
“不困。”林知睿伸手去点车上屏幕。
车上蓝牙连的余明远的手机,她熟练地点开他的音乐收藏夹,竟然看到一个名为“大西北”的歌单,点开歌单往下滑,一溜全是应景的歌。
她抬头,正对上他目光。
他的眼里,映着清晰的笑,比阳光还明亮。
林知睿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还是……
余明远吗?
“怎么了?”余明远问。
她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高反来得快,去的也快,症状消失后,除了感冒,她身体没什么异常。
因为昨晚睡得不错,脸上恢复了点神采,日头透过挡风玻璃,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车里环绕着李书漾清透空灵的嗓音——
“大笑是她,伤感是她,山川是她啊,江河亦是她。”
这首歌她循环了很久。
听多了,也能跟着哼两句。
大西北的美景全在路上。
前方的路好似没有尽头,他们从喧嚣一路开至荒芜。
天地苍茫,旷野无垠。
如果不是余明远不允许,她真想打开车窗,让风声灌入车中,听猎猎作响的五彩经幡。
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他们在服务区停下休息。
这里的服务区和江浙沪的不太一样,除了基础的加油、厕所设施外,没什么吃饭的地方,再加上现在过年,服务区里就只开了家超市。
“想吃什么?”余明远问。
林知睿看着一眼望到头的超市货架,惊讶地问:“还能做选择?”
“可以选——”他笑着说,“红烧牛肉或者老坛酸菜?”
最后两人都吃了经典的红烧牛肉。
休息区没人打扫,桌上是前面游客留下的面碗和垃圾,余明远让林知睿回车上,他泡好面后拿到车里吃。
海拔高,热水不易烧开,面泡得不够软,林知睿挑着吃了几根就没再吃,探身从后座的零食堆里拿了包黄油曲奇拆开吃。
余明远收拾了一下,下车去丢垃圾。
林知睿手里捏着半块曲奇,在车上找垃圾袋,看到他回来便问:“刚才那个垃圾袋呢?这个好甜,有点腻……”
她话没说话,手腕突然被一道力道禁锢住,没等她反应,他已经拉过她的手,低下头,将她手里那半块曲奇吃进嘴里。
曲奇松软,不用咬,轻轻一抿,淡淡的黄油香弥漫在唇齿间。
余明远好似没看见她的表情,抽出一张湿巾纸,细致地替她擦干净手指,连指缝间都不放过。
手指间的痒意让她忍不住蜷了下手。
“怎么了?”他掀起眼皮,故意撩她一眼,“湿巾纸有点凉,忍忍。”
林知睿避开他视线,看着车外,抿着唇说:“要不要我开一段?”
到敦煌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
“有一句话,”余明远轻声说,“你十八岁那年我就应该告诉你。”
林知睿转回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十八岁?”她听见自己紧张到微哑的声音,“告诉我什么?”
“你生日那天,我没有和陆芷接吻。”
第48章 误会你
回忆起来, 她的十八岁几乎在混乱中度过。
从确定对余明远的心意,接受爱上自己的继兄,到告白被拒绝, 心意被否定, 然后在生日当天看到喜欢的人和女同学在家门口接吻。
十八岁那年,她和他争吵,动手, 歇斯底里, 用一切能威胁他的手段逼迫他也爱自己。
因为她爱他,她不惜放下尊严、家人和未来。
因为他不爱她,她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十八岁, 是一场热烈汹涌、悲壮至极的梦。
她曾一度被深深困在梦魇中走不出来。
难说现在也还在这场梦里。
但她已经决定醒过来了。
彻彻底底地醒过来。
二十二岁的林知睿, 目标清晰而明确——
不沉溺于任何人和感情,只做自己的山川河流。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你亲过她吗?”
“当然没有。”
他攥紧她的手,缓缓靠近她,呼吸有几分急切地低声说:“除了你, 我没亲过任何人。”
林知睿没有再追问,因为她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她相信他没有亲过陆芷,也信他没有吻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对于余明远的解释,林知睿只淡漠回应:“……哦。”
余明远垂落的视线中, 是她嘴角沾上的一点曲奇屑。
他伸手用指腹轻捻, 替她擦去,犹豫一瞬才抽出张纸巾,几分不舍地抹去指尖残留的温度。
他抬眸, 期待般看进她眼睛里:“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如果在几天之前, 她听见他这些话,会因为他们彼此都是初吻而欢喜雀跃, 热泪盈眶,会抱住他狠狠地亲,把他们错过的这几年全亲回来。
然而现在,她只想回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和站在家门口的林知睿说——
他现在有没有亲陆芷不重要,四年后他向你澄清也不重要,林知睿啊林知睿,你才是最重要的,请你一定、一定要永远坚定地爱你自己。
林知睿曾撞见江奕的事无法和异性接触,这是种心理疾病,而余明远的洁癖或许也是他年少时的经历导致,在不断被抛弃中自我筑起密不透风的墙,阻止任何人的靠近和潜在的伤害。
趋利避害是天性。
林知睿能理解,也觉得他可怜,但她没有义务成为他的那根救命稻草。
他慢慢靠近,四目相对,他克制的呼吸如薄雾拂过她鼻尖。
车内昏暗,男人缀在阴影里的眉眼更加英俊深邃。
林知睿抬手,手掌贴在余明远胸口,在他灼热的注视和隐隐的期待中,一点、一点加大力道,直到将他推离自己。
她神情默然平静道:“你这样说,我会误会。”
余明远怔了怔,茫然地问:“误会什么?”
她在笑,眼里却无痕。
她说:“误会你现在想亲我。”
说完,不等余明远有所反应,林知睿率先往后退开,丢下句“我去个洗手间”就拉开车门下了车。
林知睿站在洗手池前洗手。
她洗得很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搓洗,像是要把他留在她指尖的温度和触感全都洗去。
水很冷,简直冰凉刺骨,她的手很快就冻到发麻僵住,通红一片。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余明远的不对劲,特别是他来到格尔木之后。
愿意陪她自驾游不对劲,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那些话不对劲。
他其实一点也没藏着掖着,恐怕就等着她先开口问。
但她不会问。
她承认她害怕知道答案,潜意识里只想逃避。
“林知睿,”她关上水,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清醒一点,他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骗你留在他身边,别上当,好吗?”
林知睿回到车里,余明远已经发动车,车里空调打得很暖,没有任何异味,只有车载香薰的清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余明远没再提刚才的话题。
仿佛那句解释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深层次的含义。
车开上高速后,林知睿放下座椅,盖着毯子蒙住头。
余明远关了音乐,将空调再打高一点。
刚下过雪,路面湿滑,余明远的车速不快。
颠簸中,林知睿睡了几个浅浅的觉。
途中停过一次车,余明远把车停在国道旁的临时停车区,没熄火。
他下车开车门,风灌进来的瞬间她就醒了,等到车门被轻轻关上,她才在毯子下睁开眼睛。
等了片刻,她拉下毯子,只露出眼睛,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那抹身影。
余明远背对着车,站在车外几步远,单手插袋,垂落的另一只手上,燃着一支烟,指尖的星火随着风明灭。
他的面前是一片戈壁,穹宇苍苍,大漠茫茫。
显得他愈加落寞寂寥,茕茕孑立。
不知道此时的他在想什么。
林知睿的眼眶倏然湿润。
十分钟后,车门再次打开关上。
及时缩回毯子里的林知睿闻到一股很淡的烟草味。
他没什么烟瘾,偶尔加班累了,工作烦心,抽一根提神解乏。
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是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站在阳台上,黑夜中指尖的那点星火,明明暗暗,将熄未熄。
如同她当时的心跳,一时狂跳,一时又停滞。
回忆里全是薄荷和尼古丁的味道,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林知睿,你是我妹妹,我永远不会亲你。
后来她也学会了抽烟。
才知道他说“我不喜欢抽烟”是真话。
如果不是实在太痛,又怎会贪恋那一时半刻的麻痹?
途中余明远只停了一次,后面没再停,直达目的地。
林知睿醒来时,他们已经到敦煌市。
车开进酒店停车位,下车后,两人先去办了入住。
临时订房,大部分酒店要不没房,要不套房定完了,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不降低酒店标准的前提下,定了两个大床房。
林知睿先上去,余明远去车里拿行李。
余明远进门时,林知睿听到他在打电话。
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另只上挂了大包小包,吃得穿的戴的,全是她的东西。
他戴着蓝牙耳机,边打电话,边把手上东西一样样放下。
听口气,应该是在和邹诚打电话,脸 不红心不跳地说事情有些棘手,不能回海南了,让他和林韵不用等他,两个人好好度假。
他还提醒邹诚,旅行跟拍明天上午九点到,让他搭配着林韵的装造穿衣服,穿得帅一点。
父子俩七扯八扯地聊了会儿,不知邹诚提到什么,他往她身上看了眼,在她望过来前又移开。
在余明远开口前,林知睿的手机突然掉在地上,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惊呼。
那边余明远手机里的邹诚听到了,问是不是睿睿。
余明远怨念地看她一眼,无奈地用口型示意她别乱说话,然后才点开了免提。
邹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关心地问她这两天和朋友玩得怎么样,如果她朋友愿意,可以请他们到海南住两天。
在来大西北前,她已想好对策,邹诚问什么,她都能答得滴水不漏,却没料到他最后会问她,怎么没陪朋友,而是和哥哥在一起。
她原本是故意给余明远制造“麻烦”,没想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需要圆谎的人变成她自己。
林知睿瞪了眼余明远,后者把手机给她后,斜倚在桌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卫衣和工装裤勾勒出他修长洒脱的轮廓,高强度开了一天的车,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和她见惯了他严谨自律的精英做派不同,此时的余明远有那么点随性颓废的味道。
“睿睿?”她半天不应声,邹诚叫她。
在余明远审视的目光中,她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开口前嗓子突然发痒,咳了两声,没想到这一咳就止不住。
她这一咳,邹诚把刚才的问题置之脑后,关心起了她的身体,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外出多穿衣服,要是咳得厉害要去看医生。
挂了电话,余明远适时递上保温杯。
林知睿接过杯子。
余明远低头看着她,不知是咳的还是怎么,脸色通红,连耳根都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他伸手,往她耳后去的手顿了一瞬,转而抬起,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额角,蹙眉问:“真不舒服?”
“没有,骗邹叔的。”她扭身错开,避开他的动作过于明显。
她介意与他肢体接触。
他怔了下,抬着的手虚虚握拢,再慢慢垂落。
林知睿手里捏着保温杯,低头喝水。
余明远看着她。
无论是喝水,喝饮料,喝酸奶,她总是小口小口地喝。
林韵说因为她小时候喝太快被呛到过,水呛到了气管里,那次其实是有几分危险的。
她那时七八岁,刚开始对生老病死有一点浅薄的概念,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原来只是喝水这么小一件事,也可能危及生命。
趋利避害是天性。
明知有风险,明知不可为,却还要逆了天理人伦地去要,还要了两次,却次次碰壁,她拿血肉身躯狠狠撞上去,最后撞得骨骼肌理和一颗心碎得不成样。
她那么怕疼,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终于攒够了疼痛和失望,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离开他。
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林知睿抬起头,几分别扭又不解地问:“看什么?”
余明远没说话。
还能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她。
一直都只有她。
林知睿穿着牛油果绿的高领打底衫,很轻薄的款式,衬得肩背薄削,骨肉匀停。
戴了一天帽子,长发显得几分毛糙,被她随手拿玫瑰金的夹子夹在脑后。
有几缕没夹进去,散在肩头,蓬蓬松松如一团柔软云雾。
仰头喝水时,下颚到脖颈的弧度漂亮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
趋利避害是天性。
十六岁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是他想要紧紧握在手里的“利”。
第49章 雪很大
“我去洗澡。”
她反手将杯子放在桌边, 放得仓促,没放稳,余明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她又匆匆走到行李旁, 放倒打开。
她的东西很多, 用几个分装袋分门别类装着,此时却找不到装内衣的是哪一个,翻来翻去地找, 找到最后有几分烦躁。
余明远走到她身后, 一动不动地垂眸看她,在感觉到她快失去耐心前,很轻地叹一声气。
他在她背后弯下腰, 精准无误地从众多分装袋里拿出其中一个, 单手打开,瞥见里面粉色蕾丝一角,他动作蓦地一顿。
他面上还算镇定自若,黑发掩盖下的耳朵却悄然变红……
她自然也看见了他手里拿着什么, 但两人都很默契地当做没看见。
余明远默默地将装着内衣的袋子放在边上,将她的睡衣拿出来。
他询问她意见:“房间有暖气,穿薄的?”
两人一个蹲着,一个半蹲, 林知睿被余明远从后半拥在怀里, 她的后脑勺抵着他胸膛,耳边贴着他的手臂。
两人此时的姿态,好似他以身为牢, 将她囚禁其中……
空气里弥漫开她行李箱里衣物的味道, 淡淡的青柠。
是她钟爱的。
也是他惯用的。
她已记不得,是她觉得他身上味道好闻才也喜欢什么都要青柠味, 还是一开始就是他跟着她用。
两人相处的这些年,早已不分清谁在意谁、谁依赖谁,谁需要谁更多。
林知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并非没有过亲密接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此时,他们虽然没有触碰彼此身体,但他们的呼吸、体温和身上的味道却纠缠得难舍难分,比任何拥抱亲吻都叫人心神荡漾。
她想让余明远退后一点,别离她那么近,又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在说明——
她对他有感觉。
她只好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蹲久了,林知睿有点腿软,她干脆蹲着不动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仰起头,与他在颠倒的视线中对视。
“看什么?”这次换他问。
“为什么陪我旅行?为什么不带我回上海?”
他甚至连问都没问自己,为什么骗他说要陪菲欧娜却独自跑来这里。
她能理解他因为担心从海南赶过来,然而凭她对她哥的了解,他永远只做最稳妥的决定,做最周密的计划。
他永远不会有“说走就走”的冲动,不会让任何事脱轨、失格。
余明远垂眸看她,眸光中有罕见的情绪波动,起起伏伏,捉摸不定。
他低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林知睿莫名心慌,下意识不想知道他的答案,她垂下头,胡乱拿起衣服站起身。
她站得急,一阵头晕目眩,胡乱撑了把,站稳后才发现手掌贴在她哥硬邦邦的胸肌上。
林知睿像被火燎了似地松开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奔进浴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回她不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不看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快速脱掉衣服,跨进淋浴间,心神恍惚地打开淋雨开关。
没注意到水温方向,头顶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她被冻得惊呼出声。
浴室外很快响起敲门声,余明远在门外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我没事,”她哆嗦着说,“没调好水温。”
“烫到了?”
“没有。”
房间的浴室门是玻璃门,磨砂材质,半明半晦中,隐约能看见淋浴间里纤细的浅灰色轮廓……
余明远垂落目光,别过头不再看,却仍然站在门外。
浴室里的人也能看到门外的人影。
她主动说:“我真的没事。”
她不要他站在门外,即使看不见,也能听见,闻见。
他不放心地问:“真没碰到哪里吗?”
余明远会担心是因为林知睿有过前科。
那时他来林家没多久,两人处于敌对状态。
夏季潮湿闷热,林知睿从外面回来,急着洗去一身汗,不小心在浴室里摔了一跤,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余明远。
他过来问她情况。
明明摔得爬不起来,她却嘴硬不说。
摔倒的动静不小,再加上她冲他嚷嚷时夹杂着几分哭意,无论她有没有事,余明远当时都决定开门看一眼。
他对林知睿说我数到十就进来。
数到十,又等了半分钟,余明远才推开浴室门,余光中看到她身上衣物整齐,才放心将目光落她身上。
不知道摔得怎么样,他不敢轻易动她,给邹诚打了电话,邹诚说马上回家。
打完电话,余明远再次来到浴室,林知睿已经自己撑着洗漱台站起来,只是脚刚动了一下就疼得直抽气。
余明远始终站在浴室门口没进去,看到她因为脚疼,簌簌落下的眼泪,内心几番挣扎,最后抿紧了唇,走到她身边,背对着她蹲下去。
大概是真的疼得厉害,而除了余明远也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在他默默等了十几秒后,她一点点俯下身,趴在他后背上,手臂圈住他脖子,眼泪水沾湿了他的后脖颈。
那年他在滨江大道找到她,把喝醉的她背回家。
她的眼泪再次淹没了他。
从那之后,每一次路过外滩,或只是遥遥看见那条江,总能想起她的眼泪和哀伤。
浴室里响起淋浴门被拉开的声响,浅灰色随着靠近越来越深,轮廓线条也越发清晰。
林知睿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都说了没有,你要检查一下吗?”
在林知睿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门被拉开前,余明远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他闭上眼睛,仓惶转身,缓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了句“我知道了”。
门到底没有打开。
林知睿洗完澡出来,余明远已经不在房间。
快到吃晚餐时间,余明远才过来。
过年期间很多店都关着,口碑好的离酒店远,林知睿懒得动,也不好意思让开了一天车的余明远晚上还开车,于是点了外卖。
店家用了保温袋,但送过来时饭菜还是凉了,两人最后吃的自热锅和泡面。
吃完林知睿嫌弃房间里一股味道,余明远打开了房间里的窗。
趁着散味道,两人出去转了转。
今天初五迎财神,天色暗下去之后,鞭炮烟花就没停过,两人看了一路的烟花。
他们走到酒店前的一座桥上,站在桥中心,看河道两岸各种造型的元宵灯。
林知睿最喜欢“飞天”造型的灯,她告诉余明远,明天他们去莫高窟,会看到很多飞天壁画。
从十六国,经北周、隋唐、五代至元,飞天经历了千年的演变,才有现在影视里常有的形象,如果他们运气好,可以在洞窟里亲眼看见它们从“汉子”到“美女”的变化过程。
“我曾经在爸爸的画廊里看到过一副拓下的飞天壁画,是一位收藏爱好者,私下拿出来鉴赏。”
江奕很喜欢,想让对方割爱,但对方没同意,他为此失落了很久。
“你知道他打算花多少钱买下来吗?”
“多少?”
“八百万,”林知睿笑了下,“我当时觉得他疯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余明远说。
“也不是全然因为喜欢,”林知睿的笑容里夹杂了些别的得情绪,“爸爸说,他很喜欢这幅壁画,但他想要买下来,是因为它对于研究敦煌壁画很重要。”
江奕纵然有一千一万个罪行,在林知睿心里,始终有着美好光辉的那一面。
余明远看着身边的人,“所以你来找他?”
江奕之前来上海找她,说自己参与了一个西北的研究项目,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项目,但林知睿大概早就猜到,和莫高窟,和敦煌壁画有关。
余明远犹豫着开口:“明天……”
林知睿摇头,脸上表情异常平静。
“我不是过来找他的,大年三十那天,他拍了段很漂亮的雪景给我,我很喜欢。我不想去海南,所以就干脆想着来……”
她越说越小声。
她不想去海南的原因只有一个。
余明远垂眸,目光不动声色地递过去看她。
林知睿戴着珍珠白的绒线帽,帽檐折起条宽边,长发从帽子里钻出来,蓬松地散开在肩头。
岸边遥远的路灯照过来,浅淡的灯光映得她五官柔和,像一团毛绒可爱的线团。
他抬手,拿起她肩头一簇长发,抻开五指,以手代梳替她整理,感受着指缝间的冰凉柔顺和发间香气。
他低声问:“知道他住哪里吗?”
林知睿原本想躲,听到他这句问话,忘了躲开,咬着下唇,眼里露出几分黯然。
看着她的表情,他不由心疼。
“如果你想……”
林知睿摇头,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舒出,呼出的气很快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薄雾。
她坦然道:“等我们都准备好吧。”
想知道江奕在哪里很容易,她千里迢迢过来,见一见她爸爸也无可厚非。
父女俩都明白,心里那道坎没过去,无法真正心无芥蒂,见不见都没有意义。
余明远回忆着他们刚才从酒店走走停停一路走到这里,或许她某一次的停下脚步,驻足观望,就是因为看到了和视频里同样的场景。
但林知睿没有在任何一处长久地停下过。
她就像盛大耀眼的烟花,在所有人眼前绽开到极致,她和她的感情一样,她们倾尽所有,不留遗憾,来去自由。
绚烂过后,只留那片承载过她的黑夜陷入无尽的等待和思念中。
很多时候,林知睿是没心没肺的,为了自己“爽”,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把人折磨得精疲力尽;可有时她又那么感性脆弱,用她的方式无声筑起一道屏障,不让人靠近。
要说哪一种林知睿更残忍,余明远觉得是后者。
前者至少他还有机会,后者……
余明远感到内心凄凉,因为他似乎正在经历。
而他对此,束手无措。
“可惜这里没下雪。”余明远轻声说。
“格尔木的雪很大,幸好……”她顿了顿,及时把“你也看到了”咽了回去。
余明远是北方人,从小见惯了下雪,但正因为习惯,才会觉得亲切,才会时常想念。
就像他之于她。
喜欢,依恋,习惯。
它们揉捻交织,早已分辨不清,她对他什么样的情感更浓烈一点。
余明远待要问她“幸好”什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两人头顶炸开。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余明远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冷冽的风。
桥上风大人少,河堤边有很多人,赏灯散步,人影攒动。
有人在河边玩仙女棒,银色的冷烟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光条,像流星拖曳着尾巴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余明远望着烟火燃尽的那片天空,“去海南前,我买了很多烟花。”
第50章 没误会
林知睿手肘撑在栏杆上, 托着腮,声音带着一股懒劲儿,“放了吗?”
“嗯, ”他垂眸, 目光锁在她被冻红的耳朵上,声音不由放低了几分,“拍了视频, 要看吗?”
“不要, ”她没什么兴趣地说,“又不是自己放。”
“林知睿。”
“嗯?”
“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等林知睿问,余明远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又不放心地叮嘱她:“林知睿, 站在那里别动。”
余明远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桥下。
她都快被桥上的风吹傻了他才回来。
“太冷了,回……”林知睿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眼里流露出惊喜, “哪来的?”
“讨来的,他们只剩这一根了,”余明远把仙女棒递给她,“要现在点吗?”
“要!”
余明远拿出打火机, 点燃引线, 一簇小小的银色焰火自她手中绽放。
冷焰火,不烫手,她拿近了放在眼前瞧。
余明远不看焰火, 只看她, 看她眼睛里比焰火还要明亮耀眼的光。
他突然觉得,那晚在海边放了一夜的烟花, 都不及她眼里一丝半点的光芒。
一支仙女棒,二十秒燃尽。
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打开手机想找找附近有没有地方卖。
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阻止了他。
“我们回去吧,”她摸了摸冻僵的耳朵,“太冷啦。”
回到酒店,林知睿总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火药味,忍不了一整晚都闻着这股味道,洗了今天的第二次澡。
前两天高反,她不敢洗头,忍了三天,最后被烟花的火药味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说服自己洗了个头。
吹头发时,她发现浴室里的吹风机无论调什么档位,风力都只有那么一点,微弱到吹一整晚恐怕都吹不干她的头发。
她给余明远打电话,问他房间的吹风机是不是也是这样,余明远说他这边是正常的。
这家酒店的吹风机固定在浴室墙上,拿不下来,她只能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一只过来,但前台说备用的吹风机被借走了。
她刚挂前台电话,门就被敲响。
开了门,余明远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吹风机。
林知睿问:“吹风机是你借走的?”
“不是,”看她披散在肩头湿漉漉的长发,余明远皱了皱眉,“买的。”
今天他们一天都在路上,那他就是怕她万一要用,在格尔木时买好了。
如果这一路都没用上,她可能都不会知道他为她准备过这些。
余明远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
让你觉得他可怜。
那时候他没带钥匙,明知她在家,也明知她知道他在门外,风雨再大,全身被淋得湿透,也没叫她开门。
非要等她自己良心受到谴责,没法再当做他不存在,主动给他开门。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最终开了门,让他进来,还让他一路进了她心里,他却将她的心搅得痛彻心扉。
心疼不等同于心爱。
一字之差,失之千里。
余明远把吹风机给她后就回房间了。
林知睿吹完头发,发消息问他用不用,发完才想起,他房间的吹风机又没坏,自然用不到。
他很快回了消息。
【余明远:要用,我来拿】
“你房间不是有”这几个字最终打完又一个个删除。
算了。
林知睿想,他要来拿就拿。
她那么怕他来自己房间干吗。
两人的房间在同一层,两分钟后余明远就过来了,手里提了个袋子。
余明远走进房间,将袋子放在桌上,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保鲜盒一字排开,分别装了洗干净的葡萄、草莓、车厘子和冬枣。
放好东西,他转身去了浴室。
林知睿刚洗完,洗漱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他一样样整理好,将她换洗下来的衣物装进洗衣袋里。
酒店里有洗衣房,但他不会让妹妹的衣物接触这些不知道什么人用过的洗衣设备,好在这里空气干燥,手洗搓干,晾晒在酒店房间也能干。
收拾完浴室出来,看到林知睿坐在桌前边看手机边吃水果。
他走过去,拖了张椅子坐她身边,刚坐下,有工作电话打过来,他戴着耳机,边打电话边剥柚子。剥好的柚子肉放在空着的保鲜盒里。
“年前我和住建部那边沟通过,他们对预售房资金监管账户有要求……目前我没法给出正确答复,最快……”他翻出手机日历和记事本看,“这个时间应该可以,具体的到时候再定。”
林知睿刚才还在回消息,不知不觉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身边打电话的人身上。
他应该也洗完澡了,当做睡衣穿的白T外套着宽松卫衣,下摆卷气,露出一截白T的边。
他过去就爱这么穿,上海的春秋两季,早晚温差大,冷了就套上,热了脱掉时,双手交叉抓着卫衣往上翻脱,白T跟着被抽起,露出明晰的人鱼线……
发现自己在盯着他哪里看,林知睿赶紧收回低斜的视线,咽下在嘴里含了很久的冬枣。
咬得用力,“咔嚓”一声脆响,引得打电话的余明远忍不住朝她看过来。
她不大自在地偏头躲过他的审视,继续拿起冬枣,“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他在电话里冷硬强势地指出问题,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里却尽是温情。
林知睿无聊地数了数,剥个柚子的时间,余明远打了不下四个电话,平均每一个都在十分钟以上。
如果不是知道他在朋友圈发了“晚八点至十点可接电话”这条动态,恐怕他白天的电话早就一个接一个不断。
白天开车,晚上工作,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
这还是在休假期间。
终于打完电话,柚子也剥完了,他摘下耳机,去洗了个手回来。
“好吃吗?”他随手拿了颗冬枣吃。
“这个好吃……”林知睿从保鲜盒里挑了颗最大的葡萄。
她递过去,他没接,看一眼葡萄,然后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自然懂他什么意思,故意问:“不吃吗?”
“有皮。”
“你自己没手啊?”
他不说话,也没拿走葡萄,只眼里含了点笑看她。
林知睿觉得她哥笑得很欠揍,在把葡萄扔回去告诉他爱吃不吃前,想到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后面几天也得靠他这个司机,铁石心肠软化了一个角。
如果余明远剥柚子的经验丰富,那么林知睿就是剥葡萄的一把好手,一颗葡萄被她剥得一点皮都不剩,剥完依然完整光滑的一颗好葡萄。
“喏……”她带着几分嫌弃地把剥了皮的葡萄递过去。
余明远侧过身,自然而然地低下头。
在他重复车上吃曲奇的一幕前,林知睿烫手一般,将葡萄丢在保鲜盒盖子上,收回手,徒然生气道:“你干嘛!”
余明远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一瞬而逝的柔软,余明远像过去般捏捏妹妹的脸,开口时声音都低了几分,“别生气。”
“你烦不烦啊!”她偏头挡开,用力打开他的手,“能不能别再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
她这一下用足了力道,他冷白的手背上很快浮现一片红。
她觉得解气的同时,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余明远无辜地问:“谁误会?误会什么?”
“谁都有可能误会,”她看他一眼,又迅速撇开,脸上是愠怒的薄红,“你未来的女朋友,我未来的男朋友。”
余明远看着她,平静又冷淡地复述最后那三个字,“男朋友?”
“难道不是吗?”林知睿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哪有我们这样的兄妹?我们以后各自找了另一半,当着他们的面,你也会像刚才在车里含住我的手指吃东西,想捏我的脸就捏,想碰我就碰我?”
余明远没说话,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林知睿迎着他的目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和我都很清楚,这不是一对有分寸感的继兄妹之间的相处,这是不正常的。”
这些曾经出自他嘴里的话,现在却由她说出来。
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听她说完,沉默良久,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没有反驳,她心里反倒一钝,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之前是我误会你,现在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只把我当妹妹,所以我不会再对你有超越兄长的感情。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我不可能上一秒说爱你,下一秒转头就不爱了。”
“我不去海南,是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淡化对你的感情。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但我想,至少时间足够长,总能慢慢放下。所以你能不能……”
她看着他,目光里隐有哀求和无奈:“别再做这些让我误会的事了。”
要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并不容易。
她那么骄傲,在所有人眼里自由随性、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却说“不爱你对我来说不容易”。
可她又是那么地坦荡,从不觉得爱上自己的继兄是什么羞耻的事,被拒绝后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是否应该继续,在感到痛苦时也会请求他和自己保持距离,让她能尽快放下这段感情。
余明远听完,没说话。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走进浴室,出来时手里拿着洗衣袋。
林知睿看向透明的袋子,里面不是她换下来的内裤还能是什么?
他把洗衣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和他的房卡放在一起,然后走回桌边坐下,平声问:“说完了?”
林知睿愣了下,随即又羞又恼,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余明远你是不是故意的!”
刚才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说的话,仿佛只是挂在枝头一层薄薄的雪,风过枝动,积压起来的雪顷刻间被风吹散。
什么都没留下。
余留枝条在风中瑟瑟颤动。
余明远笑了下,反问她:“我故意什么了?”
“我明明说了要保持距离,你又在干吗啊!”
“我的距离保持得有什么问题吗?”余明远表情认真道,“我只是拿走你换下来的衣服而已。”
“可那是……”过去她撩拨他时,什么引人遐想的话都说得出口,可现在,时过境迁,心境早已不同,那些字眼就再难说出口。
“是什么?”他声音低哑几分,“是什么都是你穿过的,你放在那里,是想拿去公共洗衣房,把它丢进不知道洗过多少人的洗衣机里洗吗?那是你贴身穿过的,我怎么可能让它触碰到任何一点脏污?”
林知睿差点就想说那就扔了,又不是非得要他手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手。
他不是没给她手洗过内衣裤,修长指骨上沾满了绵密细腻的泡沫,薄透的一小片,被他搓得那样仔细、专注。
洗完用清水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足够干净,团在手心里,掌心合拢,挤压掉吸附在布料上的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水被沥干,然后用小一号的衣架撑开,挂到头顶的晾衣架上。
“我自己会洗,不是非要你。”
“你洗得好吗?”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林知睿觉得可笑,“以后我有了男朋友,难道也让他洗吗?”
“你会让他洗吗?”余明远忽而身体前倾,与她拉近距离,沉郁的目光钉进她眼中,“会吗?”
林知睿愣住了。
余明远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胆敢碰一碰她的贴身衣服,他会把他的手指一根根齐掌砍断。
“会不会都和你没关系。”她赌气说完,不想看见这人,起身离开,走到床边一躺,“我要睡了。”
她在赶他走。
余明远把林知睿剥的那颗葡萄吃了,其他的用保鲜盒装起来,刚剥的柚子肉也装好,把桌上整理干净,垃圾扔进垃圾桶。
“吹风机在桌上。”林知睿提醒他。
余明远“嗯”了声,没拿吹风机,走进浴室。
从浴室洗完手出来,他没走,走到床边,轻声问:“困了?”
今天在车上睡了一路,她其实不困,但她不想和他说话,背过身,假装打了个哈欠。
“刷了牙再睡?”他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
“我再看会儿手机,”她声音绵软,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你别忘了拿吹风机。”
“嗯……”
感觉到床垫下陷,她刷手机的指尖一顿。
下一秒,熟悉的味道从后方袭来,伴随着他身上味道落下的是一片阴影。
余明远单膝抵在床沿,上半身前倾,越过她,将她身旁的被子扯过来,替她盖上。
“盖着点肚子。”
耳后的热意和呼吸声近在咫尺。
“在服务区的话我还没说完。”
林知睿觉得她哥的声音低沉得过分,像音色低缓的大提琴,只是被轻轻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她的心弦。
“什么……话?”她转过身,仰面看他,才惊觉两人此刻的姿态,自己犹如落入他狩猎范围的猎物。
他的目光,是她不曾见过的。
或许曾经见过,只是每每才泄露一寸便被他克制深藏。
随着她的翻身,清甜的水果香味自她身上传来,仿佛置身于亚热带潮湿甜香的空气中。
如果他们在海南,此刻她应该会躺在她房间里那张白色小吊床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亚麻连衣裙,潮湿的海风轻拂过她脸庞,落日细碎的金光洒落在她身上。
他故意拿手上冰水,贴一贴她出了汗的鬓角,她被刺激得浑身一凛,皮肤上冒出细密的颤栗,眼里却带笑,要他再碰碰别的地方……
理智的琴弦彻底绷断。
无声却震荡。
他俯下身,靠近她,食指一寸、一寸,温柔地滑过她的额头,她的眉心,她的鼻尖……
目光追随指尖蜿蜒,同时停在她唇上。
剥了太久的柚子,就算洗过手,他的指尖依然残留清苦的柚子香,带着冰凉潮湿的水气。
他身上也是一样的味道。
像上海黏腻潮湿的黄梅天,为了祛味,许阿姨在冰箱里放的半个柚子皮,掺杂着一丝苦意的清香扑鼻,比喝下一瓶冰水还让人舒爽。
可他的呼吸带着灼烫的热气。
林知睿不由屏住呼吸,视线像失焦的照片,所有一切沦为虚无的背景,只剩下余明远逆光中模糊的侧脸轮廓。
可他低头时,她却能清晰地看 见他虹膜中的自己。
他手指压在她唇角,逐渐用力。
他眸底幽深,经年暗藏的情绪翻涌出风暴巨浪,好似下一刻就要朝她倾覆而下。
“你没有误会……”
唇上手指的力道忽然消失,替代的吻倾覆而来。
“我就是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