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74
隔天早晨,应缇坐在临大食堂内,倏地怔住良久。
她左手边的方向是点餐窗口,怕是做梦,她缓缓地转过脸,视线越过一张张餐桌。远处,一众来来往往的点餐人群中,楼淮的身影尤为清晰瞩目。
一个小时前她在植物园散步,时值清晨,时间尚早,植物园内的人不算多,她悠悠漫步。准备返程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前来散步的楼淮。
遇见了,目的又是同一处——临城大学,之后的同行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后边说着说着,应缇暗自纳闷,怎么就同意了和他一起来临大食堂吃早饭。
她的目光不禁锁定住他,跟着他从左边白粥的窗口,一路慢慢地挪到了右边取筷子汤匙的区域。
楼淮将餐盘放在桌上,取了两双筷子,两只汤匙。应缇看着他将筷子汤匙放好,而后端着餐盘朝这边走来。
她仍是定定地看着他,望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毫不避讳,楼淮注意到了,他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接,楼淮朝她略略一笑,穿过餐桌与餐桌之间的过道,他走到她面前。
“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点。”
早晨,他的声音清清浅浅,穿过层层迷雾,传到她的耳边。
应缇看了一眼托盘里的早餐,再抬眼,看看他。
哪怕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应缇仍是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个小时前,她刚回复完他昨晚下班的微信信息,转眼他出现在她眼前。
“不够?”他的声音含着笑,温温的。
“不是,”应缇声音有点不自然,“还是有点意外。”
“意外?”
“嗯。”
他们昨晚才一起用过餐,仅隔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现在又要坐在一起,面对面共用早餐。
命运何其奇妙。
楼淮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一碗白粥端到她面前,又将一碟酸豆角炒肉沫和一碟生菜,外加一个白煮蛋放到她面前。
应缇看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不紧不慢地将早餐先后放在两人面前,再把托盘搁到桌子的另一边。
他动作有条不紊,做得很是稳妥。
应缇回忆起那天在会客室,从泡茶到送她。他事事都是极为稳妥,恰到的细致。
“谢谢你。”应缇苦恼自己此刻的词穷,放在以前她不会有这种想法。
“你试试菜的味道怎么样?”楼淮不甚在意,“我有段时间没来这边吃早餐,不知道味道变化大不大。”
听了他的话,应缇舀了半勺酸豆角放到白粥里,拌着白粥,吃了两口。
半晌,她点点头:“酸豆角吃着有小时候的味道。”
酸酸的,脆脆的,配着肉沫一起炒,有着说不出的风味。
楼淮眉梢微扬:“看来食堂的厨师没换。”
应缇又吃下一口,闻言便问:“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记得?”
楼淮不慌不忙地夹菜:“有些菜可以。”
“比如?”应缇问。
“这道酸菜炒肉沫。”
应缇看看桌子,他那边的小菜是清炒酸菜。
她微微愣了下:“你没点。”
楼淮轻声笑着:“我以前吃,也是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他温雅一笑,明显说的是实话。
应缇望着这样的他,忽地一怔,拿着筷子的手蓦然顿住。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犹豫了老半天,终是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楼淮明显注意到了,他对此也没说什么,反而自己说:“母亲喜欢做些小菜,她以前常常做些酸豆角酸菜。”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母亲。
昨晚在林教授家吃饭,喝到榨菜丝豆腐汤,应缇问起汤里的冬菜,他提到是受母亲的影响,所以才对腌制菜品熟知一二。
现在说起酸豆角炒肉沫,他说食堂这道菜有小时候的味道,也是因为母亲。
应缇舀了一勺酸豆角炒肉沫,铺在白粥上面,低头望着。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轻轻笑道:“阿姨应该很温柔。”
楼淮谈到母亲的时候,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线更为和缓。
作为母亲,她的孩子的日常生活受她的影响至深,且都是美好温柔的一面,想来她该是温柔的。
忽地,应缇羡慕他,羡慕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
楼淮右手拿着汤匙,闻言,定定地望着她。
隔了一会,他低低地嗯了声:“记忆中,母亲从没大声对我说过话。”
哪怕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候,也没有过。
“很好。”应缇说。
楼淮沉默片刻:“有时我也会这么想,不过有时候也不这么想。”
应缇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楼淮笑:“温柔的人,她的生活可能并不温柔,可她也只能温柔。”
不远处的餐盘收取区,声音嘈嘈杂杂,忽大忽小地朝这里传过来。周遭也是走来走去享用早餐的学生和老师。
偌大的餐厅,外界的声响不能波及他们这个位置。
此处,静寂无声。
他的声音不复此前的温和和缓,反而多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应缇心里的某一处,轻轻的吱呀的一声,裂开了一丝缝隙。苦涩的味道细细地穿过那道缝隙,慢慢地渗进她的血脉,与她纠结在一起。
随后,某道记忆苏醒。
应缇放下汤匙,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了一包给楼淮,自己打开一包。
她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对折好,搁在一旁,说:“生活也许身不由己,但不妨碍一个人本身温柔。”
微地,楼淮想起几天前应缇在面馆时,一身墨绿色长裙。
他温温一笑:“母亲也是这么想。”
应缇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汤匙握在手里。
吃了两口粥,她转而问他:“今天周六,你还上班吗?”
闻言,楼淮不急不缓地放下筷子,道:“这段时间实验室收尾,偶尔加班。”
他提到工作的事,应缇自然道:“不好意思,昨天的信息今天才回。”
楼淮略略一笑:“我快下班才看到好友申请,责任在我。”
他这么一说,应缇忽然找不到词语来组句回答他。
她沉默了一会,楼淮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学校通往植物园的路?”
“搬过来的时候,中介介绍人说过。”应缇道,“后来我上网查过。”
楼淮点点头:“看来每次中介都把这块当重点宣传。”
应缇问:“之前几次租户也是这样?”
“嗯,差不多。”
一想到自己和他在植物园相遇,应缇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住学校里?”
“以前是,现在住在金榜。”
应缇在脑海快速搜了一遍金榜的大概位置,思考几秒,微微惊讶。
她笑道:“从金榜走到植物园,再从植物园到临大,你都是走路?”
楼淮温声道:“嗯,走路。”
应缇皱了皱眉,仍是不可思议:“据我所知,距离不算近。”
可以说,是很远。
楼淮将汤匙和筷子收到餐盘里,擦了擦手。
他沉吟一会,才说:“距离是挺远,我不经常走。”
应缇明白了:“偶然来了兴致,走一次吗?”
楼淮略略失笑:“嗯,失眠的第二天,会走路过来。”
有人因为失眠,第二天徒步到学校加班吗?
应缇新奇:“不会累吗?”
楼淮微地寻思片刻,在应缇好奇的目光道,他摇了摇头:“一般不会。”
“为什么失眠?”应缇笑了笑,“因为第二天要加班?”
楼淮不答反问:“你加班前一晚会失眠?”
应缇几不可见地挑起眉,笑得无奈:“被你发现了。”
“经常加班?”
“那倒没有,”应缇想了一想,“一年加班不到三次,每次都有补贴。”
楼淮声音轻轻:“是份很令人满意的工作,失眠也在情理之中。”
应缇笑笑:“这倒是,你呢,经常加班?”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几秒,过了一会,就在应缇以为自己问得是否太多的时候。
楼淮用和煦的声音,说:“不能说加班,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
大部分时间,工作狂吗?
应缇思索片刻,委婉道:“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她是带着陈述句去说的,楼淮略略扬了扬眉:“怎么说?”
“因为喜欢,所以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工作上?”
楼淮看她一眼,温雅一笑:“好像可以这么说。”
应缇道:“如果带着苦闷去工作,人也会疲惫。”
她顿了一下,斟酌了会语言:“但你没有,你看着很自在。”
食堂照旧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声音时而轻,时而重。
他们的谈话仍旧和谐。
像是一条悠悠流淌的小河,很舒服。
楼淮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
短短几天内,两人前后见面才不过三次。前两次的接触以及刚才的聊天,让应缇不再对他的目光感到有什么压力。
她很坦然地去迎接他的视线。
应缇想,大概,楼淮除了行事稳妥,声音干净之外,他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清澈的眼神,总是格外吸引人。
应缇对此毫无抵抗力。
楼淮轻轻笑了,笑容清清浅浅的,像夜里的月亮,温温柔柔。
他说:“你是第一个评价我工作自在的人,很荣幸。”
她的目光坦然。楼淮的目光比她更为坦然,淡定从容。
应缇呼吸莫名一滞,她身体微微往后靠,双手从桌子挪到双膝,慢慢地握紧。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抬起头,由衷地说:“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两人都双双怔住了两秒,而后又双双别转过脸,笑了笑。
舒服、自在的情绪蔓延在两人之间。
这个颇为巧妙相遇的早晨,对两人更像是一种恩赐。
一种命运的恩赐。
出了食堂门口,应缇跟楼淮道谢:“谢谢你今天的……款待。”
楼淮不甚在意,反而问:“你回家属区?”
“嗯,”应缇指了指右手边上坡的方向,“我走那边回去。”
楼淮微地沉吟:“托盘的要求……你有时间发给我。”
他不提起,应缇都快忘了这件事,便说:“不用麻烦,我可以到家具店或者在网上买。”
阳光下,楼淮侧脸温柔:“不麻烦。”
他这么认真,应缇反倒有些不好说,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她怕征用了他的时间,给他工作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这边正忧忧苦恼怎么开口为好,只听楼淮说:“下个月中旬你有时间吗?”
虽然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应缇如实道:“有时间。”
楼淮和缓笑着:“我朋友的工作室就在文曾路附近,不嫌弃的话,我带你过去,托盘方面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跟他说。”
明明每一个字应缇都认识,也听得懂,然而当楼淮把它们串成句子说出来时,应缇却陷入迷茫。
楼淮语气平和,带着点淡定,带着点笑:“你亲自跟他说要求,更稳妥一些。”
稳妥。
此词一出,应缇眼前的迷雾慢慢被拨开。
一种无声胜有声的邀请,徐徐送到她手中。
去,或者不去,选择权在她手里。
往前走,还是朝后退,亦或留在原地踏步。
应缇侧过脸庞,目光落在远处凤凰树上面。
八月下旬,凤凰树的花开正盛。
灿烂胜烈,鲜艳如火。
就在这一刻,应缇想,或许她某些时候的人生,也可以这般。
这般鲜活,这般热烈,这般充满阳光。
应缇回头,恰恰对上他的眼。
楼淮淡淡笑着,目光和煦。
她问:“会不会打扰你?”
他说:“不会。”
声音肯定,眼神更是。
阳光穿过屋顶,斜落一缕在他身上,使得他更为明朗。
应缇由衷地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楼淮的声音清晰明了,落在她的耳边,落得极为妥帖。
回去的路上,应缇抬头望向头顶,高大的乔木大方地展开它的羽翼,遮去了碧蓝的天空。热烈的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光圈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阳光砸到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丝毫不觉得刺眼。
头一回,应缇希冀阳光可以多施舍一些在她身上。
*
距离两个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月有余,中间就数据更新问题,楼淮和应缇微信联系过一回。
时间进入九月,临大迎来开学。
周三下午,楼淮回办公室拿资料,遇到张朝慌慌张张地从系主任那边出来。
他问:“怎么了?”
“主任刚才疼得浑身发抖,脑门一直冒冷汗,我回来拿医保卡和病历资料。”
“开车了吗?”
张朝拍了下脑门:“车我让他们开走了,刚刚打车回来的。”
“我送你过去。”楼淮合上资料。
去停车场路上,张朝问:“实验室要不要紧?”
楼淮拉住车门柄的动作一顿,半晌:“没太大问题。”
“哦哦。”张朝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等车子汇入车流,前方正好红灯,张朝看看前方过马路的行人,又看看楼淮。
楼淮一脸沉着冷静,情绪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涌到喉咙口的话被他咽回肚子。
“想说什么?”忽然,楼淮问。
张朝像做什么事被抓了现行,支支吾吾了半天。
楼淮声音淡淡:“实验遇到难题?”
感天动地,楼淮竟然会主动问他的实验进展。
张朝做样子地抹了两把泪:“没有,实验还好。”
平时,系里的聚餐活动,楼淮一向是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聊天一般也没他什么事。所以现在他问完之后没再往下问,张朝并不感到奇怪。
要是楼淮继续追问,那才是有问题了。
过了一会,再拐个路口就要到达市中医院。
张朝想了一想,斟酌着道:“宋师姐也在医院。”
“嗯。”
就一个嗯字,没其他话了?
张朝牙齿打了会架,又说:“早上师姐问我,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
说完,一向寡言的楼淮问他:“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你最近负责的仪器正好跟PMC那边有来往,为了信息交流方便,自然就师兄你自己接手了。”张朝自觉很满意。
楼淮点点头,一个转弯,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下了车,等电梯的时候,楼淮问:“她还有没有问什么?”
“谁?”
楼淮八风不动地看他一眼。
张朝嘿嘿笑着:“宋师姐没来得及问,她正好进来一个电话,我就赶进溜了。”
楼淮进了电梯。
张朝一边按楼层,一边问:“不过,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这事一向是赵鸣负责。”
“赵鸣最近跟秦教授做调研。”
张朝眉间聚成峰:“赵鸣没时间,还有我啊,师兄你看不见我吗?”
闻言,楼淮淡淡一笑:“好好做你的实验,研二关键时期别出差错。”
张朝眨眨眼:“师兄你……”
楼淮神色恢复平静,问:“怎么了?”
张朝摇摇脑袋,随他出了电梯:“师兄,我忘了问你,那个周小姐是不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应他的是楼淮的背影。
张朝撇撇嘴,也是,楼淮连个亲近的异性朋友都没有,成天待在实验室,不是仪器,就是一群男生,他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女人了?
他叹了声气,跟上。
主任此次查出来的病因是肾结石,他的一个学生在旁边说得起劲。
张朝听得浑身发冷汗。
“医生说是长时间不喝水引起的,还有久坐。哎呀我的个亲妈,从现在起,我决定早中晚各一杯水,隔一个小时起来走动十分钟。”
张朝干笑:“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位学生看了张朝一眼:“张朝,你也小心点。”
“我……我平时挺爱喝水的。”张朝说着,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楼淮。
“比起喝水,你喝奶茶可乐更勤快。”
话音一落,不少同门低头轻笑。
张朝一阵无语:“……给我留点面子,行不,兄弟。”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笑笑不说话了。
张朝看这里人也多,楼淮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师兄,要不你先回去?”
楼淮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沉吟一会:“好。”
张朝:“……那你慢点,有问题我会及时跟你发信息。”
楼淮点点头,和一旁的另一位师兄说了几句,而后离开。
“张朝,你过来。”和楼淮前一秒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位师兄贺嘉。
张朝不情不愿走过去:“干吗?”
贺嘉问:“楼淮怎么来了?”
“来看老师不可以吗?”
贺嘉笑:“你小子说话客气点。”
张朝眼懒得抬:“我跟你可没那么亲近,你说话尊重些。”
贺嘉那边又低声斥了他几句,张朝从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看着楼淮离开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这路上可别碰上了宋师姐为好。
电梯人多,楼淮走的扶梯,下到三楼的时候,他遇见了上来的宋瑶。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准备走开。
宋瑶将手里的资料让同行的一位小师妹先带回去,她后一步到。
她走到楼淮身旁,问:“你也来看主任?”
楼淮:“送张朝过来。”
宋瑶哦了声:“见到人了吗?医生说暂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
“嗯。”
显然,楼淮无意与她多说,一副随时要结束话题离开的样子。
宋瑶最近负责的项目和楼淮没有任何往来,她找不到理由去他那里,琢磨了几天,想起那天在林教授家里,楼淮答应帮老师和那位周小姐定制托盘。
“我想跟你朋友定几个托盘……”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楼淮!”
声音有些尖,宋瑶听着略为熟悉,几年前,她曾听过这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很快穿过重重人影,走到他们面前。
宋瑶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皱了皱眉。
楼淮看都没看,就要走。
那个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熟人见面不打声招呼吗?楼淮。”
“放手。”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温度。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女人笑意冷冷,她的大红唇在冷冷的笑意下,格外瘆人。
宋瑶看看她,说:“楼淮不认识你,公众场合你这样抓住他的手,不太合适。”
女人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哦,这不是宋小姐吗?怎么,舍得放弃国外名校金灿灿的光环回国了?”
宋瑶眉间一拧:“你认识我?”
女人看看楼淮,再看看宋瑶,笑道:“你们贵人就是多忘事。欸不对,应该是宋小姐贵人多忘事。”
楼淮用右手脱开女人的手,神色极为冷淡。
他长腿一迈就要走,身后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
“楼淮,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别走。”
就是这一声,宋瑶猛地深一呼吸,眼睛瞪得圆睁睁的。
几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地在眼前播放,那一次她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她扶住旁边的栏杆,稳了稳呼吸,目光颤巍巍地望向前面同样顿住的楼淮。
三楼满是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不少人听到他们这边的声音,投来不少不怀好意或者好奇的目光。
宋瑶声音低低:“程溪,你闭嘴!”
程溪笑得肩头都在颤:“怎么,说错了吗?他爸撞死我妈,他不是杀人犯的儿子是什么?”
楼淮的身影照旧挺拔,像颗挺直的松树。
他站在原地,停顿没几秒,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往前走。
站在皮肤科门口的应缇,将这一幕彻彻底底地看在眼里。
楼淮的神情有过刹那怔愣,但很快的,他瞬间恢复淡然。
应缇望着他,楼淮同样看着她。
女人还在说些什么,应缇已经听不见了。
她看着楼淮一步一步地,极为稳妥地朝她走来。
路过她身旁的时候,他再次微微顿足。
几秒的驻足,对应缇而言,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第 75 章 75
应一应缇并没有来公司上班,时间过了九点一刻,楼淮微微侧头留意后头的情况,同半小时前的情况一样,照旧没有半点人影。
他点开skype,在搜索框不急不缓地敲下应缇的英文名,下方快速跳出应缇的头像,当前显示不在线的状态。头像又下方有个紫色的小点点,代表应缇先前已在邮箱中设置自动回复。
他定定地看了两眼,而后挪动鼠标点开联系栏,继而点开自动回复的内容,半晌他松开握着鼠标的手。
原来今天真是请假了。
七月的光缇,时间已进入下半年。应缇应日早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自己的假期情况,年假还有9天,病假倒是还有很多。
她放下电脑,捧着杯水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明天是否请年假或者病假。年假容易批,虽然为了工作便利,三天以下的假期要提前三天请,但是多半下随时批随时下来。病假不然,需要到后台提交各种病假证明,审核也麻烦。应缇想了想,如果请病假的话,后期也麻烦,尤其到时同事问起,还要解释云云。
思来想去,她还是跟老板说明情况,请了应一的一天年假,然后得到老板的许可后,编辑一封正式请假的邮件发送给老板。随后根据工作安排,找了Lisa做应一的backup,同时邮箱设置自动回复。
放下手机,合上电脑,应缇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结婚窗口,排队等待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
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的程序,不到一个小时,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交到两人手里。
看着拿在手里的红色本本,应缇有种不真实感。
相比之下,楼淮反应就平淡许多,跟拿了本资格证书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平静而疏离:“我这几天要出差,有什么事或者需要你联系江柏,他会帮你处理。”
说着,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她心蓦地一跳,故作镇静地点头应下:“好。”
走出民政局,应缇一心想着结婚证的事,未免出神,一个不注意,撞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说:“抱歉。”
抬头看见撞上的人是楼淮之后,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楼淮盯住她看了会,说:“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了,我去坐地铁。”
他眉间微皱,语气不容置喙:“上来,我有其他事和你说。”
见状,应缇也顾不及是否会耽误他出差的事,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正襟危坐,等待楼淮开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应缇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直至抵达北城北门,车子缓缓停下。
楼淮这才不紧不慢说:“打开你前面的柜子,里面有三台iPad,你选一台拿去用。”
应缇愣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需要我帮你拿?”
不知为何,后面这句话应缇竟然品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可和他之前给她的疏离正经印象,相差甚远。
一时心思异动,在他的注视下,她犹豫地打开抽屉。
里面确实有三台iPad,都是时下的最新款,虽然都被打开了,但样子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应缇伸手的动作一顿。
也是这几秒的迟疑,余光里有一只手伸过来,不多时,一道身影朝她倾过来。随着那人和自己挨肩相靠的那一刻,楼遭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清冽的雪松味道。
一瞬间,应缇有种处在苍茫大雪里的错觉。
孤冷而且寒寂。
楼淮拿了一台银色的iPad,放进她手里,然后撤回驾驶座的位置。
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很是果断。
他一离开,那股清冽的味道淡了几分。
应缇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思绪却还是茫然的。
难道刚才自己折腾iPad的经过被他注意到了?
见她怔怔的,以为她不好意思收,楼淮说:“另外两台资料多,这台是备用机,你拿去用。”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iPad,又抬头看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转你。”
很习惯性的一个反应。
应缇没觉得哪里不对。
楼淮有一瞬的愣住,随即又意会过来她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们刚领完证的关系,你确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听到这话,应缇抬眼看他,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楼淮却不以为意,语调沉稳:“接下来还有一年,角色转换的事情你还要尽早适应。”
声音里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时刻提醒着应缇前一句话并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意思。
说到底,他们只是纯洁的甲乙方合作关系。
她这才找回思绪,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身影又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试镜结果还要过两天才会出。
应缇喝完一杯水,没做过多停留,和唐小年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来人是陆迟砚。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副寡言寡语的模样。
他问:“方便谈谈吗?”
未等应缇出声,一旁的唐小年插话:“不方便。”
他忽略唐小年,看着应缇。
应缇说:“不方便。”
“只耽误你两分钟。”
唐小年还要说点什么,应缇轻声道:“小年,去车上等我。”
“姐姐,两分钟后你没来,我就过来找你。”
“嗯,你现在可以开始计时。”
唐小年走了,休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陆迟砚唇线抿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更是冷冰冰的。
应缇善意提醒:“看来你没事。”
她说完绕过他就要走。
还没走出两步,手被身后的人抓住。
应缇笑了下:“陆先生,请自重,我可不想出现在明天的八卦新闻上。”
陆迟砚却没放开,他冷冷地问道:“楼淮在追你?”
“这和你有关系吗?”
“他不是什么好人。”
应缇乐了,她甩开陆迟砚的手:“我看着像好人吗?”
陆迟砚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你和他不是一类人,不用自降身价。”
应缇笑出声:“那我是哪类人?也对,毕竟在陆先生眼里,我只不过是块狗皮膏药。”
“应缇,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陆先生,早在一年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不要这么和我套近乎。”
“是吗?”陆迟砚猛地靠近她,把她逼到墙角里,“那你明明在知道我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你还过来面试。”
他离得近,眉眼近在咫尺,应缇心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起,她反嗤道:“按照你这么说,你人在娱乐圈,我就不能在娱乐圈了是吗?你人在地球,我就要退出地球不能生存了是吗?”
她每说一个字,陆迟砚的脸就黑一层,到了最后一个字落下,陆迟砚的脸色彻底黑沉沉的。
应缇笑道:“陆迟砚,你别把自个太当回事。”
话落,陆迟砚用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她。
应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力踩了他一脚。
她穿的是高跟鞋,那一脚下去,有多疼几乎可以想像。
走出大楼,应缇深深呼了几口气,然后说了两个字:“晦气。”
正要下楼梯,身后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
她拧眉,转过身。
几步远外,梁斯晏贱兮兮的笑脸再清晰不过。
正在气头上,应缇瞟了一眼他揽着的女生,毫不客气地扫射:“您身边的花儿换得可真快。”
一句话犹如一颗炸弹,炸得梁斯晏身旁的女生懵懵的,缓了一会,女生回过神来,用力地踩了他一脚,然后跑开了。
梁斯晏抱着脚,嘶嘶抽气:“你们女生都喜欢用这一招吗?”
应缇没好气:“解决渣男就用这招。”
“……”梁斯晏的脚疼得更厉害了。
下了楼梯,车就在几米远外。
应缇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问:“有事?”
梁斯晏点点头:“女朋友被你气跑了,蹭个车。”
话毕,他也不管应缇同意与否,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径直坐了进去。
唐小年看着他:“你你……”
梁斯晏系着安排带,轻飘飘来了一句:“口吃不要说话。”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个锤。
应缇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梁斯晏叹口气:“对不起,我刚刚说错话了。”
唐小年抿着唇笑。
应缇靠在后座椅背上,说:“小年,开车。”
一路上,梁斯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当初那么追你,你怎么没个反应?”
“难道是我不够厚脸皮,不够大方,不够一掷千金?”
“应缇,做人要一视同仁,你当初怎么对我的,切记这么对我哥哈。”
应缇被吵得头疼,随便往窗外溜了一眼,正是北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她说:“小年,随便找个地方停车。”
唐小年找了个路口停车。
梁斯晏不知所以然,他说了一句:“还别说,我眼光挺高啊。”
应缇闭着眼:“梁大公子,请便。”
梁斯晏低头往外瞟了一眼:“这还没到你公寓呢?”
“请下车,不然我报警。”
应缇的口气不太好,就差说一个“滚”字。
有冯舒意的下场在前,梁斯晏也不敢放肆,万一这事被楼淮知道了……
他那个亲哥真的耍起狠来,是个典型的六亲不认的主。
略一思忖,他笑呵呵地下了车,临了还说:“回头再聚啊。”
结果车上的人压根没理他,车子呲的一声滑了出去。
没一会,混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梁斯晏已经分不清哪辆是应缇的车了。
他摇摇头,走到人行道上,摸出手机,找到楼淮的电话。
应缇下了车,站在路旁,心里微懊恼。
怎么能在他面前全然失态。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她循声望过去,正好对上楼淮看过来的目光。
眼神相比之前,这会多了些温和,但要说多,那也没有。只是从他略展开的眉眼,可以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应缇发现,每次和他独处,她总很喜欢揣测他,分析他。
很得心应手的一个行为,根本不受她本能控制。
比如这会,她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四目对视片刻,楼淮不紧不慢说:“以后不用什么事都说抱歉对不起。”
话落,他驱车离开。
应缇在路边站了一会,等车子汇入茫茫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太阳盛大而明亮,照落在身上,在这逐渐变得寒凉的气温里,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她挡住刺眼的光亮,抬头看向天空。
是书上说的晴空烈日,万里无淮。
很好的一个天气。
也是在这样的好天气下,她和一个人领证结婚了。
虽然这段婚姻的本意并非是她所期待的那样,它更多的是一段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暂时交易。
两人的目的都谈不上单纯。
楼淮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老人,而她??
应缇想,相比楼淮所认为的各取所需,显然她的‘所需’是要的更多,更贪心一点的。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因此,任何一点能和他产生联系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奔向火光的唯一结果只有灭亡,却还是遵从于本性,朝光源靠近。
一旁的尹瑶见状,幽幽叹道道:“上班族啊上班族。”也不知在叹什么。
应缇喝了半杯水,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笑着问:“上班族怎么了?”
“很好呗,”尹瑶踢踢地板上的毛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条有理,很规整的人生。”
应缇靠在沙发背上,闻言侧头看她,“按部就班的工作,规整吗?”
尹瑶眨眨眼,“不然呢?朝九晚五,有定期的年假,应末也不用加班。”说着她又摇摇头对应缇表示不大的赞同,“就这样的状态你都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看来自己昨天进医院的事,尹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作息正常,除了偶尔的一次夜班轮班。工作时间也不紧凑,正常上下班,没有加班情况。为什么在如此松懈的工作状态下依旧把自己捣鼓到医院去了?
应缇扯过一旁印着雾蓝色树莓图样的抱枕,盖住自己的脑袋。过了些会,耳旁响起手机游戏的声音。
尹瑶再次开了新的一盘游戏。
“我知道你关心我,”应缇等她那边安静了会,才闷闷地说道:“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工作,有时也会累吧。”
可是明明在所有外人看来,她是极其喜爱这份工作的,并抱以超乎寻常的热枕。说完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果不其然,尹瑶笑声传来,没一会儿,应缇脸上的抱枕没了,视野里一道黑影压下来,尹瑶阴测测的脸庞近在咫尺。
应缇大方地与她对视,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丝毫看不出半天虚心的意思。
“当我傻的,你这份工作做了快三年了吧,骗骗程文扬也就罢了。”尹瑶痛快地挨着她落座,脑袋歪靠她肩膀,又问:“真的是因为工作累了?”
“多少有点吧,不久前才上过夜班。你也知道,我每次上一次夜班,之后总要缓很长的时间。”
她们部门有些业务需要对接英国的母公司,夜班时间是晚上十点至次日七点。每到轮值夜班时间,前后两应应缇总要缓缓。
“下回碰上夜班就不要再去什么羽毛球馆见相亲对象了,再这么个见法,来一个跑一个。”尹瑶笑了笑,也不知是接受了此番解释,还是没有。
对此应缇只是把手放到她膝盖上,静默了半天,才轻声说:“跑了也好。”
第 76 章 76
听完沈丛衍的话,应缇心里过了一圈,而后明了一个事实。
沈丛衍认识那道声音和缓的主人,认识的时间不短;按照他舒服的口吻和眉眼间的笑意,两人关系还不错。
张朝有事离开,那人去取资料,会客室就只剩下应缇和沈丛衍两个人。
茶几上的红茶冒着阵阵热气,应缇惘惘地向窗外张望。
阳光热烈地照着窗户,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地上,铺满一地惹眼的光明。
就在这时,那把平静得近乎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是资料,你们看哪里有问题。”
声音定定地落在耳边,如身后的阳光落在了地板上,满是熨帖。
应缇朝他看了一眼,他一身白大褂,神色松松。
她看他,他注意到了,也看过来。两相对视,两人都很平静,互相点了点头,算作初见的招呼。
仅就一眼,应缇假借点头的机会,从公文包里取出沈丛衍开完会让她打印的资料。
楼淮接过她的资料,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书本放下,微微低着头看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各自的资料,应缇前后检查三遍他递过来的,见数据没什么异样,递给一旁的沈丛衍。
沈丛衍指尖压着一沓A4纸文件,问 :“没问题?”
应缇点头:“嗯。”
沈丛衍抬了抬眉,目光掉转看向另一边的人。
“楼淮,别来无恙。”沈丛衍将资料压在茶几上,起身伸出手。
“丛衍,好久不见。”名叫楼淮的人,伸出手,握向沈丛衍的手。
楼淮的声音清晰明了,宛如林间松竹,润着玉色。
应缇站在边上,全程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沈丛衍和楼淮的身高相似,身形相似,不过亚于两人身处的环境不同,前者在社会摸爬打滚,练就了一身审时度势的高位者姿态;后者大约是都在学校,人看着有种清澈感。
应缇想,楼淮这个人给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干净。
两人握了一会手,转而坐下,沈丛衍没再叙旧,也不打算为应缇和楼淮做介绍,进入正题说起了此次数据更新的事情。
楼淮所在的化学研究所做的是化学探测仪器,沈丛衍公司则是代工厂,楼淮所在的研究所出技术支持,沈丛衍公司负责产品化。
应缇认真听他们往来交谈,她在一旁敲键盘做记录。原本这件事是有专门的同事来做的,不巧负责此事的同事这周请假,赶巧应缇碰上了昨天的邮件事故,便被沈丛衍带过来替那位同事做记录员。
相谈近一个小时,此次的数据更新才算告一段落。
应缇保存好谈话记录,合上笔记本,见沈丛衍好似还有话要问楼淮。她将电脑发放到桌上,用电脑包压着,轻声开口,打破暂时的寂静。
“我出去一下,你们聊。”
沈丛衍点点头,没说什么。
反而是端着托盘的楼淮听她这么说,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外面有门禁,我送你出去。”
他的声音略为温和,清清润润的。
不知为何,应缇无故地想到了冬天的冷杉。
她怔了一瞬:“好,麻烦你。”
楼淮将新泡的红茶放在三人的位置上,又把托盘搁在一旁木架上。
闻言:“不客气。”
他几步走过来,走在她的前面。应缇看到了白大褂微扬的一角,与此同时,一股清澈的味道滑过鼻尖。
临大的化学楼进出严格,每层都有关卡,进出都要专门的工卡,这个倒和自己的公司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步伐不紧不慢,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微,细细的足音,一下一下的,倒像无声应和。
应缇走着,环楼了一圈建筑布置,突然开口:“是近几年增加的门卡?”
“滴”的一声,门划开。
楼淮站在一侧,闻言,朝她脸上望了一望,似乎要问什么,可到了嘴边,说的却是:“以前也有,几年前改过一回。”
“设备很先进。”应缇跨过门槛,抬眼看了几步远外墙上的指示牌。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
楼淮嗯了声,说:“待会我过来接你。”
看样子,他好似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但他又不明说,隔着一点分寸,无形照楼了她。
应缇心想,他除了干净这一特征,或许他还是个心细的人。
心内思索了半天,等到真的要开口了,也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谢谢你。”
楼淮脸上泛着点微笑,仍是简单的那三个字。
“不客气。”
谢谢你。
不客气。
这一来一往的答复是陌生人之间最标准的对话。话题到了这里,差不多算作一个落幕。
应缇唇间留着点笑意,她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人与人之间的交谈是她的弱势。更何况,她和他,仅仅只认识了一个小时几分钟。
甚至,她不知道他具体确切的名字。
应缇朝他快速掠了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等她先一步离开。
她便笑了笑,转过身,往走廊的方向走。
太阳光线漫过走廊,投在墙壁、地板。她侧了侧脸,跳过一丛丛阳光,目光落在了教学楼外的茂盛樟树。
明明时节已然悄悄进入盛夏的尾巴,她却看见了一点春意。
今天的冬天,好像还没到来便已过去。
楼淮站在原地,右手食指点着手上的门卡。应缇今天的穿的是套装,以黑色为主。视野里,那一点黑色的人影愈来愈远,慢慢的,汇成了一个小黑点,转眼间,消失在拐角处。
他敛下思绪,回身刷卡要去找沈丛衍,未走两步,兜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张朝。
他在那头气喘吁吁:“师哥师哥,救命!!!电脑,Z22333。”
连抽屉密码都说出来,看来是忘记带电脑过去了。
楼淮边往办公室走,边说:“一楼门口。”
那边似乎喘了口气:“哦哦,谢谢师哥,我在一楼等你。”
楼淮直接按掉通话,转而给沈丛衍去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你再等几分钟。”
那边顿了一下,言语咬牙:“楼淮,多说几个字你会怎么样?都是些什么怪胎。”
一个“都”字,让楼淮不由得抬了抬眉,按下红色图标的手一顿,刚要说话,那边的人却没给他机会。
认识这么多年,沈丛衍第一回先撂断了他的电话。
楼淮盯着黑掉的屏幕没两秒,将手机一抬,手松掉,手机顺势滑进了右边的口袋。
他继续朝刚才那个背影的方向走去。
外出的时候,应缇会随身携带两张洗脸巾,以便洗脸。
她附身站在洗手台前,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水意漫到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好似活了过来。
之后,她又泼了两次,然后用水打湿洗脸巾,从额头到下巴,仔细地洗了一遍。
洗完脸,擦好手上的水渍,整理好妆容,她正要出来,恍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她打算无意略过,可谈话涉及的主人公却让她留住了脚步。
女声:“楼淮最近是不是和二所那边合作一个项目?”
男声不屑一笑:“合作又有什么用,最后的功劳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女声略带可惜:“那年如果博士顺利毕业,成果展览会没那个女人过来闹,说不定现在成就比贺嘉还要高。”
男声呵笑:“有那样的爸造孽,想走远?想多了。”
脚步声渐远,女生的声音也降低了很多,听不出在讲什么。
反倒男生的声音依旧高扬,远了还能听见:“他爸是无辜的?他们说你就信,如果是假的还能让那个女的闹那么多年……”
再之后两人讲了什么,应缇就再也听不见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分踏实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对别人加以置评。
应缇对此见怪不怪,她仰起头望了一会洗手台的天花板,灯罩很久没有打扫,里面积累一层灰,稀散了光的亮度。
应缇走出洗手间,路过楼梯间,突然抬脚的动作一顿,余光往楼梯口的位置掠了一眼。
也仅仅是一个刹那的停顿,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朝前走。
阳光划过她的指尖,应缇瞥了一眼,摩挲了一下指尖,热意温温。她忽然回想起洗手间灯罩里的那些灰屑。那些灰就像刚才闲言碎语的两个人,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存在。
你不想理睬,但一个仰头,一个驻足,他们又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走过光亮的走廊,进入暗沉沉的又一截走廊,指尖的阳光被建筑物挡了去,余温贴着皮肤,一点点散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声而稳重,足音错落有致。
离门卡的地方只有几步之远,应缇略略迟疑一会,放慢了脚步。
虽然她刚才走得并不快,现在她走得更加地慢了。
“周小姐。”和缓的声音落在耳侧。
应缇转过头,然后眉眼一松,“楼……楼老师。”
说完,她心里缓了口气,贴在西裤的手缓缓挪开。
回到会客室,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沈丛衍站在窗户前接电话:“好,我路上整理,下午见。”
他划着手机屏幕,瞥眼扫过来,目光留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偏偏那两人是十足的事不关己,没点反应。
沈丛衍收下手机,长腿一迈:“数据的事今天先谈到这里,剩下的细节,之后应缇会跟你们跟进,我近期出差,如果有大问题再说。”
他又转向应缇:“待会你留下联系方式给楼淮,他们会派人跟你联系,我现在要去机场。”
沈丛衍吩咐完事,拿起车钥匙朝楼淮扬了扬,往应缇方向示意:“有事电话联系。”
一阵急匆匆的吩咐完毕,应缇点点头:“好,这边我会跟进。”
沈丛衍先一步离开,楼淮送他下楼。应缇留下来整理资料,她依稀听见他用英文和人交谈,言语间是谈设备更新数据的问题。
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会客室,这会只留下她一个人。
应缇将资料和电脑收拾好,放进公文包,拉链扣紧最边上时,她转向窗户的地方。
时间接近十二点,太阳位置移动,先前铺满一地的阳光,此时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则是阴影。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新打开拉链。
楼淮很快回来,应缇递过去一张便签。楼淮接过,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思忖片刻,他问:“中午你怎么安排?”
应缇毫不迟疑:“我现在就要回公司。”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便签纸,见是手写联系方式,他停了一瞬。
默然一会儿,他从纸上抬起头,问:“周小姐,我送你?”
应缇摇摇头,扬了扬手机:“我刚刚叫好了车。”
楼淮也不再坚持:“好,我给你找……”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边的话淹没在一阵脚步声里。应缇微微笑着,也不急,坐等下文。
楼淮走到办公桌前,翻开之前放下的书本,将自己递给他的那张纸压进书里。
他回头,朝她淡淡笑着:“我找一下笔写我的联系方式。你稍等。”
见他是要找笔写联系方式给自己,应缇刚想说她有笔可以借他,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意识到笔被她收到电脑包里,便轻声道:
“我不急,你慢慢来。”
她说着,两手提着电脑包,因为楼淮此时背对她,她便没有回避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一开始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奇他这个人;现在听说他找笔,她的好奇多了一点点。
楼淮,‘qīng wén’是哪两个字。
那边,他很快找到了笔,同时还有纸。
楼淮侧对自己,应缇看他拿纸垫在书本上面,手握黑色圆珠笔,上半身微伏,快速地在纸上书写。
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力很稳。因为写字的缘故,手背食指接连腕骨的那条筋骨很是明显。
楼淮写好,他将A4纸折叠压了一下,走过来递给应缇。
“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微信号同手机号,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或者发微信。”
应缇手指握着纸张,纸张平平滑滑的,她注视他的眼睛,听他讲完,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字。
楼淮,楼淮。
应缇暗想,是一个干净的名字,配他这个干净的人正正好。
她打开电脑包,没有将纸张再折叠或者做些什么,而是按着楼淮送过来时的样子,把它完好地夹在文件夹里边。
她抬头,目光落在他平静的脸上。
“我回去整理完数据,之后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楼淮:“好,如果电话打不通可能我在实验室,你可以发微信给我,我看到了会回答复你。”
听他这么说,应缇下意识地瞥了眼电脑包。她觉得这一切都乱了套了。本来,在他把联系方式拿给自己后,她应该先添加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
可现在,纸张被她收了起来,再拿出来……
稍一思索,她道:“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本是一句客气的场合话,楼淮却微微愣住,好半天没反应。
应缇等了一会,他还是愣着,便笑:“怎么了吗?”
他恍惚回过神来,眸光微敛,略略笑道:“接下来……也麻烦你了。”
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应缇摸不着这话哪里怎么了,不过她也不纠结,便说:“那我先回去,之后联系。”
“我送你。”楼淮两步走到办公桌将书本搁在手边,一边走过来作势要送她。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一点间距,放轻脚步地往前走,谁也没有出声。进了电梯,门缓缓合上,有限的空间,没了脚步声,留在两人之间的就是各自呼吸的声音。
轻轻的,缓缓地,很有节奏感。
应缇目视前方,盯着电梯门上两人的虚幻身影,鼻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一股清澈的味道。
很快电梯门往两侧划开,那股清澈的味道还是隐隐约约的。
楼淮没有动。
他大约是想让自己先出去。
应缇侧了侧脸:“就送到这里吧。”
她抬起手,指了指他左侧臂弯的书本:“你应该很忙,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走出电梯。
楼淮随后也跟着出来,和她并肩走着。应缇看他,带着点笑意,他回看她,说:“丛衍嘱咐我务必送你上车。”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是受人嘱托,一定要完成。
好在临大东门口与化学楼的距离不算太远,应缇也不跟他客气,看了下手机。
“车快到了。”
楼淮:“那我们走快点。”
应缇:“也不用太快。”
走出化学楼,阳光扑了个满怀,应缇偏了偏头,微敛目光觑着天空。
日光正好,碧空如洗,点缀几朵白云。
楼淮见她这样,道:“要是热,可以往阴影处走。”
他指了指右手侧,一排五针松茂盛如盖,布下一片阴凉。
应缇本想说不用,在空调房呆了一两个小时,这会踏着阳光正好散散郁气。可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就沿着阴凉处走。
走过一段阴凉处,接下来的路段就没了遮荫处,太阳明晃晃高照。
两人都保持着一致的步速往东门口走。
忽然,应缇就听见了两道还算熟悉的声音。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楼师哥。”
楼淮:“嗯。”
应缇抬眼,日头热烈,她微眯着眼,一男一女抱着蓝色书面的书本朝楼淮打昭呼,后者回了一声‘嗯’,口吻轻淡。
两人见应缇视线落在他们这边,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并不认识应缇。但秉着礼貌为先,于是颇为默契地朝应缇点了点头。
应缇反应淡淡的,虽然她也回点了头,但能看出模样很冷淡。
男生道:“楼师哥,贺老师在等我们,我们先走了。”
楼淮仍是一个单音字:“嗯。”
一男一女抱着书本,小步跑着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搅到两人。
到了东门口,应缇叫的车已经在边上等着。
她回头跟楼淮说:“谢谢你,我车到了。”
楼淮看了一眼校门口的白色私家车:“好,路上小心。”
话到此,应缇应该转过身去坐车,然后离开,上午的工作算是正式完成了。
可是,她想到刚才的一男一女,她对声音很敏感。更何况,这两道声音出现的时间前后相隔不到半小时。
她不想辨认出来都难。
她悠悠想着,那边楼淮出声相问:“是有东西落下?”
应缇回过神,心里暗笑自己,她回:“没有。”
楼淮笑着,声音和缓:“那就好。”
她回想起刚才的楼淮见着了那两个人的神情,他反应似乎很平和。
想到这,应缇笑了笑,他未免在意,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些?
于是,她上车离开。
第 77 章 77
面馆的烟火气息并不能抚平应缇芜乱的心绪。
晚上,她再次失眠。
不过这次的失眠跟前两晚失眠的原因有一点点不同。
静悄悄的夜晚下,天花板映着别户人家窗台投过来的光。
光是灰沉沉的,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忽地楼下道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一闪而过。
天花板上的光忽然多了一点颜色。
昏黄黄的,极近柔软、温暖的一点色彩,淡化了先前的冷冰感。
应缇极其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细节。
借着微乎其微的暖黄,她想到了一个人。
楼淮和缓的声音,楼淮这个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以前看书的时候,应缇会特别留意一类词——
微弱的光,微光,幽微光亮……
每每见到这些词,她都会用笔将它们圈出来。
好像圈出来,她就能拥有它们。
然而事与愿违。
现在,应缇想,楼淮是不是就是这些词。
一种几近轻微、安静和缓般的存在。
夜深人静,应缇失眠了。
次日早上,睡得不怎么好的她,决定好好做顿丰盛的早餐来补偿自己遗失的睡眠——
一人份高压锅煮的白米粥,一块水煮嫩豆腐,外加半个咸鸭蛋。
用绿色刀柄,白色刀刃切咸鸭蛋时,红彤彤的油漏了半个小盘子。
应缇拿餐布擦洗刀子,再一次不经意地想到楼淮。
她不着边际地想:楼淮喜欢这款咸鸭蛋吗?
昨天没来得及问,明天见面得找个时间问问。
家里还有三盒,如果他觉得味道不错,到时再拿两盒送给他。
大约是明天要见面,他频频出现在脑海里,她做点什么事都会联想到他。
餐桌的位置正对客厅的阳台,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台,铺了一地。应缇望着一地的阳光,时而出神。
一餐下来相比平时慢了十来分钟。
用完早饭,洗好碗,应缇环楼了一圈被阳光晒得亮堂堂的客厅,寻思得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这样的好光景适合做大扫除。
她环楼一番,而后到盥洗室接了两桶干净的水。蓝色的桶用来擦桌子,红色的则是擦地板。
窗外的阳光不遗巨细地趟遍屋里的角落,临城九月下旬的时节,天气仍是灿烂如阳。
应缇拖完阳台的地板,又擦拭客厅的电视桌和角落里的小型立墙书架。
书架上积攒不少灰尘,她将所有书籍搬下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擦下来。
书架擦好,她又将书本搬到阳台晒太阳。
时间尚早,阳光的热度像新生儿的皮肤,柔柔的。应缇盘腿在地板坐下,从左到右将书有次序地铺开。
她擦了擦手,忽地想起,卧室的书桌和书柜还有不少书。
阳台还有空余位置,她又搬了一些出来。
晒到《独居日记》一书时,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手指顿了几秒,应缇放下手上的便签,合进书里,去看手机。
她以为多半是APP信息通知,或者是快递物流的信息。
低头点开一看,她呼吸倏地凝住,久久怔在原地。
徐风林:国庆我回南城,把你的时间安排发给我。
这些年,她和他免不了要见面。不论她怎么避开这个人,总有些时候是避不开的。
比如端午、国庆,比如过年。
其余时间,她尚有选择,这三个节假日实在避无可避。
去年过年他有事在滞留国外,她从南城返回临城当天,他恰好在机场落地。端午期间他前脚有事出差,隔天应缇买飞机票回南城。
在周奶奶看来,可能实属凑巧,只有她和他心知肚明。
她实在不想看到他。
徐风林知道她不会见他,同样厌恶他来临城找她。他的想法设法全然无计可施,徐风林开始打电话、发微信。
他不管她接通与否,看与不看。
隔三岔五,照打照发不误。
应缇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热烈的阳光刺入她的眼底。
刺眼的光亮扎得人眼睛疼,她也不抬手遮挡,就这么怔怔地站着。
过了一会,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应缇着手删掉徐风林的信息,将手机放在阳台的木架上,继续晒书。
她一边晒书,一边随处眺望。从阳台望下去就是小区的人行道,微微一垂眼,忽地瞥见一个身影。
应缇再次怔住。
这回不止是想了,而是那个人就如此清晰真实地映在她的眼里。
楼下小区人行道。
宋瑶将楼淮的侧脸好好地注视一番,临了问:“他们明天约打羽毛球,你去吗?”
楼淮从资料中抬眼,眼睛静静的,像一片沉默寂静的深海。
他眼里更深处的东西是什么?
宋瑶一直想知道,更想一探究竟。曾经她离那个答案只有一门之隔,然而也被她亲手摔碎。
“明天有事。”
楼淮的声音很是幽静,在清晨阳光下,徒增两人的疏离。
她不管什么疏离什么过去,问:“什么事?”
楼淮合上资料:“见个朋友。”
她又问:“谁?”
“你不认识。”
态度一如既往的无波无痕,像极了大学时代的他。什么事什么人,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哪怕在外人看来她和沈丛衍算得上她较为亲近的朋友。
他不存在喜怒哀乐,他永远是冷静淡定的。
宋瑶的目光掠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上方一移。
六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幽思片刻,她转眼漫不经意地说:“周小姐好像在阳台。”
话落,一道幽静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她似是从中看出了一点和煦,胸腔随之狂跳。
楼淮声音清雅:“八点半你和秦老师有个视频电话。”
他一直避开她的话,此时,宋瑶笑得勉强:“还有时间。”
“那你慢慢走,我和唐老师还要测试仪器,先走。”
前往两位老师的办公楼在相反方向,楼淮的话语挑不出不对的地方。
宋瑶就是不甘,那晚后来沈丛衍带她返回去,正巧遇见楼淮和张朝一人抱着一个箱子下楼。
纸箱里装的是一些农产品,张朝口快,说是应缇送的。
本是不值钱的东西,宋瑶不以为意。当听到后半句,她才意识过来,楼淮收了别人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很平和。
以前,她打着朋友的名义送他东西,都被他归还回来,问他,他就说东西太贵重,不适合收下。
送东西不收,她便拉上沈丛衍,三人一起外出吃饭。
她想单独买单,然后让楼淮下回反过来请她。结果,每次都是AA制。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收下别人的东西,东西普通就算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他不排斥。
宋瑶心里难受:“楼淮,是不是我们之间除了仪器实验论文就没其他话说了?”
难道她和他就一直这么生疏?
楼淮语气平平:“秦老师在等你。”
话毕,他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看也没看六楼阳台一眼。
宋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书页漫无目的地飘动,应缇随手按住某一页,然后深深呼吸了几秒,缓缓转头朝阳台下面看去。
下面再没有熟悉的人影,有的只是买菜散步溜娃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每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说不出是什么含义,她慢慢地松出一口气。
回过头,正想把手里的书本合上,目光却停留在大拇指压住的地方。
上面写着:“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加减法。扯后腿的人,带你去明亮地方的人,带你去高处的人。”
应缇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念到“明亮”“高处”等处,她喉头一酸。
视线往下面看,则是一句:“变成零之前,负数必须自己努力。”
应缇合上书本,放在一边,她环抱住自己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要努力,要朝前看,永远都不要回头。
要一直一直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要往更高更明亮的地方去。
身后阳光热烈,不放过任何一丝缝隙地从背后将她环抱住。
眼前落下一席深深的影子。
应缇眼里一片湿润。
*
周日早上,应缇站在临大化学楼前,仰头望向大楼的门匾,她心里默默念着。
小时候有一次,她有幸出入这栋大楼。时至今日,多少年过去了,这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楼还是那栋楼,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大楼入口,犹如巧合一般。楼淮从大楼里走出来,步履不疾不徐。
起先他的容貌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慢慢的,他离得越来越近,样子逐渐清晰。
应缇走上前。
对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微微迟疑,随即加快了步伐。
她听见他明显起伏的声音:“对不起,临时有事。”
应缇望了望他:“没事,我一路散步过来的。”
原本约好九点在上李碰面,早上七点楼淮发微信说他院里临时有事,可能延迟半小时。
应缇回没事,又问是否在化学楼那边,楼淮回是,她就说九点半在化学楼门口见面。
说完话,两人相对沉默了几秒。
楼淮率先打破沉寂:“你在这边等,我去开车。”
应缇却唤住他:“我跟你一起过去。”
身旁的人身影一顿,抬在半空的脚缓缓收回来。
“拐角过去就是。”
他说,声音缓缓,衬着九点多的太阳,很是温暖和煦,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二十分钟后,车转入上李的一处斜坡,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停下。
楼淮要将车倒进停车位,应缇先下车等候。
她站在边上,看着车内驾驶座上的楼淮倒车,神情专注而平静。
不得不承认,他做任何事都是细致的,稳妥中带着股不慌不忙的气质。
应缇看他将车泊好,打开车门,几步来到她面前。
他眼神深邃,干净的光线投在他的脸部,随即眼睑投下一片沉沉的影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往里走几分钟就到。”
应缇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指了指马路对边山林,说:“这里环境很好。”
楼淮随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当初就是看中这边的环境好。”
她赞赏:“你朋友有眼光。”
两人收了话,由楼淮带路,逐渐往里走。
这一带的环境不比前面的住宅区,区域规划不是那么统一。沿路走来,应缇最大的感触便是:类似野蛮生长。
她将这个比喻告诉楼淮,惹来他的一阵诧异。
她问:“怎么了?”
他笑声夹着点笑意:“朋友当初也是这么一个评价。”
这下换成了应缇扬眉表示惊讶:“这么巧?”
“嗯,待会你们大概聊得来。”
闻言,应缇笑笑不作声。
她不说话,楼淮熄声。
脚下,他们一步一步地踩过,步伐缓慢,树枝的吱呀声阵阵清脆,倒像是无声附和一般。
过了半晌,应缇忽然问:“你怎么认识一位做木工的朋友?”
楼淮侧过脸,不假思索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那就是认识很久了。应缇轻声说:“大学呢?”
楼淮语调慢慢:“高考后他去北京读书,我来临城。”
“你不是临城人?”应缇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快。
楼淮不似之前的有问必答,他迟疑了好一会。
阳光穿过树林,落下一地密密匝匝的光圈。
他迟迟未应声。
见状,应缇犹豫了会:“你可以……”
楼淮说:“平城。”
几乎是同时同秒的,两人异口同声。
时间静了一瞬,山风袭过,带来一阵热意。
两人都淡淡笑着。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应缇抿唇笑。
楼淮眉眼也是一阵轻扬。
他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应缇摇摇头:“好像用不上了。”
他眉眼一抬。
她随即转移话题,问:“平城冬天下雪的吧?”
“每年12月左右。”
“那边的雪天会冷吗?”
“还好,大家会注意好保暖。”
应缇偏过脸,冷不防道:“你呢?”
怔住几秒,楼淮问:“我?”
“嗯,”应缇点点头,“冬天你一般做什么?”
闻声,楼淮着实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摇摇头:“这个没怎么注意,那时的记忆都是上学读书的事。”
说着说着,朋友的工作室近在眼前。
两人的谈话无疾而终。
他们到的时候,楼淮的朋友正在做燕尾榫。
朋友抬头扫了一眼:“来了?”
“嗯,”楼淮简单应了下,为两人介绍,“应缇,齐远。”
应缇:“你好。”
齐远低头测量,手上的当作不停,寥寥地回了句“你好”。
手艺人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应缇没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齐远使用各类工具在胡桃木上笔划。
看了有一会,身边的楼淮说:“有没有想法自己动手?”
怕打扰齐远,他的音调相比平时刻意压低了几个度,低低沉沉的,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应缇受惑般,她微转脸颊,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会,轻声问:“自己动手?”
他眼里俱是笑意:“简单说,你想对木头做什么都可以。”
低沉和缓的声音,清澈笑意的眼睛,应缇定定地望着他,原地怔住了好一几秒。
楼淮沉声问:“要不要试试?”
在他耐心的询问里,应缇回过神,看了一眼工作台上剪切得宜的胡桃木。
她答:“我没经验。”思考数十秒,应缇坦坦荡荡地收下了这笔钱。
她摁掉手机的屏幕,说:“楼先生这钱给得有点多。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继续过来给你熬粥。”
楼淮意味淮长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应缇都有些不淡定了。
“据我所知,应小姐不住这边。”楼淮冷不防地拆穿她。
应缇怔了下,突然想起楼淮前后送过两次自己,虽然没有给具体的住址,但她所在的那片区域和楼淮所处的,确实是两个离得很远的区。
快速思索一番,她找补:“这几天我借住朋友家。”
楼淮的目光继续落在她的身上,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
“我朋友住在前面的红砖瓦区。”她实话实说。
“哦,看来和应小姐说的同一个小区,着实离得有点远。”
“……”
说到这,应缇也不藏着掖着了,对于楼淮这种人,某些时刻适合打直球。
她坦然说:“你住的地方离我家很远,我平时又不好接近你,朋友的家离你很近,我不必舍近求远。”
听了这一番话,楼淮眉间倏地拧紧:“你……”
应缇盈盈笑着:“上次在展览厅我对楼先生一见钟情,后来你又绅士地送我回家,我就想,或许你对我有意思也不一定。”
倒打一耙谁不会?
应缇自觉逻辑完美得无懈可击。
楼淮眼里的锐利不减,很是煞人,沉吟片刻,他说:“那次送你是因为谭斯槐的嘱托。”
变相的意思是,应缇自作多情了。
应缇丝毫没被打击到,更不用说尴尬和害羞,她极为平淡地哦了声,然后落落大方地说:“那不好意思,是我误会楼先生了,可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是真的。”
她的眼睛很大,眼珠子很黑,淡淡微笑时,眼里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楼淮凝视着她,莫名想到了一个词语——
明眸皓齿。
他许久不言语。
应缇等了一会,没等来他的下文。
眼看楼淮的脸色越来越沉。
刚才那股莫名的勇气在这默不作声的氛围下,在慢慢地退怯。
趁着那股劲还没完全退去,应缇思量着要说点什么。
忽然,楼淮笑了下:“应小姐对我一见钟情?”
他笑得极为轻松,仿佛刚才那个沉脸的人是她的错觉。
迟疑了几秒,应缇答:“嗯,”又觉得底气不是那么的足,她添补了一句,“不可以吗?”
楼淮手隔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点着,五秒后,他指尖一顿,问:“理由。”
“嗯?”轮到应缇懵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不走寻常道。
楼淮幽幽地笑着。
看来他很是不信她对他一见钟情的托辞。
窗外阳光慢慢倾斜,不多时,有些落在了楼淮身后的木地板上。光束中,尘埃缓慢沉浮。
这一幕格外熟悉,应缇不由得想到了午后楼淮坐在咖啡馆里的模样。
她收回视线,说:“一见钟情大多归于某个时刻的冲动,谈理由无从说起。”
楼淮扫了她一眼:“冲动是吗?”
“自然是,”她放轻了声音,“不过我的冲动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
“哦?”他似乎来了兴趣,淡淡道,“怎么说?”
两人谈这话题合适吗?
她都直明了对他一见钟情,战战兢兢地斟酌语言,他却对待得像学术探讨。
应缇感到了一股不被尊重的意思。
只是,戏已开局,好像也由不得她了。
她思来想去一番,说:“我用晨跑和咖啡厅与你制作偶遇,但是都没什么结果,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你却突然坐到我面前,和我商量晚上吃什么。”
顿了下,她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还是你给了机会让我对你继续一见钟情。”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段话,不再去看楼淮此时是何神情,应缇瞥向别处,耳朵悄悄地红了。
不为害羞,只是害怕暴露挫劣的演技。
“按照应小姐的意思,还是我的问题了?”
寂静无声一会,楼淮意味淮长地来了一句。
瞅了他一眼,应缇脸红红的,不甚肯定地说:“楼先生这么认为好像也没问题。”
楼淮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应缇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从楼淮住处出来,已是十一点。应缇刚想拿出手机看看沈冉冉有没有来过电话或者信息,一个人影来到跟前,拿起她放在地上的两袋东西。
男人有点眼熟。
“应小姐,我是楼先生的助理严清一。”
应缇点点头:“严先生你好,这是?”
严清一说:“楼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闻言,应缇朝身后禁闭的大门看了一眼。
这态势目前看着还算明朗。
她朝严清一淡淡一笑,说:“麻烦您了。”
严清一赶忙说:“是我该做的。”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沈冉冉的别院门口。
打开车门下车,严清一已经拿着两袋东西站在一旁等着。
应缇懵了懵,说:“您就放在门口吧,我自己拿进去。”
严清一说:“好。”
话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把东西给她提到了院子的门口。
应缇又再次跟他道了声谢谢。
车子驶出视线范围,应缇转身回院子。
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她朝书房的门口瞟了一眼,沈冉冉还在开会,难怪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过自己。
正好省去了解释自己为何出门买点东西竟然要花三个小时-
隔天早上,应缇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她一边给沈冉冉准备早餐,一边给楼淮发微信。
调好粥的定时烹煮时间,楼淮的回信跟着过来了。
只有一个简短的字:【好。】
自己要过去给他准备早餐,他就这么一个反应?
正腹诽着,下一条信息随即跳出来。
【严清一过去接你。】
这……
“应缇你在干吗?”
还没想好这么回,搁在桌上的手机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抽走。
是刚醒来的沈冉冉,顶着个稻草头,迷迷糊糊的。
“这谁?谁要来接你?”
“没谁,也没人来接我。”
赶在沈冉冉意识清醒前,应缇手疾眼快地拿回自己的手机。
“不对,粥是谁?怎么是个喝粥的外号?”
庆幸不过两秒的应缇:“……”
沈冉冉捋了一把头发,眼睛精亮精亮的:“新年第一天,应小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靠在流理台旁,应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冉冉戳了戳她的手肘,意味不明地说:“瞒着我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额,好像是有那么点挨边。
应缇闪烁其词。
她的欲言又止落在沈冉冉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冉冉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看不出来啊,应缇,什么时候的事?”
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浇灭了应缇想无事发生般地敷衍过去的念头。
思前想后,应缇掐去头尾,折取中间段,说:“前段时间我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沈冉冉眨眨眼,再眨眨眼,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她伸出手指了指应缇:“谁?那个狗男人是谁?”
“你不认识。”应缇尽量应和地说。
未曾想,引来沈冉冉更大的反应:“废话,我和你共同认识的男人都是我给你介绍的。”
“……”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
吐掉一口泡沫,沈冉冉皱紧了眉:“你说那个野男人就住在这附近?”
应缇不明所以,照旧帮她梳着头发,闻言,嗯了声。
“所以,你那会搬来我这边住,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阿姨要给你安排相亲对象,而是你要过来看你那个心上狗男人?”
“……冉冉,你可以用‘他’指代。”
“这就护上了?”沈冉冉甚是鄙视,“我就说,你一个不怎么锻炼的人,竟然六点不到就爬起来说要是去跑步,果然……呵呵。”
梳好头发,应缇拿了根头绳将沈冉冉的头发扎在脑后,看着镜子里的沈冉冉,极是真诚地说:“那会过来你这边借住几天,一方面是阿姨确实有给我相亲的打算,一方面我确实也想过来碰碰运气,但是,更重要的是。”
应缇顿了下。
沈冉冉抱着胳膊,眯了眯眼,想听她怎么编出一朵花来。
应缇笑了笑,靠在她的肩膀,柔声道:“那段时间我天天帮你熬粥炖汤,做各种糕点让你带去办公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看在那些精致的糕点上,绕过我一回。”
沈冉冉撇了撇嘴,无不嫌弃:“做的都什么糕点,不好吃。”
“谢谢点评,那我下次继续改善,尽量让你吃得满意。”
憋了一肚子气的沈冉冉:“……”
笑闹间,严清一的短信发进来,说是人已经在院子外等着。又怕有催促嫌疑,他在末尾补上一句:请应小姐慢慢来。
应缇在拿食盒装糕点,这条短信是有沈冉冉读给她听的。
沈冉冉分析:“你跟他讲你对他一见钟情,还说了你这段时间的行动,然后今天他派人过来接你上门,你们这是跳过暧昧期恋爱期,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
放糕点的动作一顿,应缇脸小小地红了下:“什么老夫老妻,别乱讲。”
“不是我说你啊应小缇,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现在到底是你追人,还是人家吊着你?”
应缇正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他对我也有意思?”
“你……”沈冉冉气得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万一那个男人广撒鱼,你只是他偶然间想玩一下的对象。”
“哦,”应缇把装好的两个食盒,放到餐桌上,说:“这点我查过,他的情感经历很简单。”
“呵呵,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男人情感简单只有两个原因。”
“比如?”
沈冉冉白了她一眼:“要么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个人,要么这个男人他不行。”
应缇沉默。
“纵观男人的劣根性,我倾向于后者。”沈冉冉随即火上浇油。
“是吗?”应缇这才有了点反应,她很不赞同地说。
“男人自爱是一种美德。”
楼淮:“不需要经验。”
应缇犹豫几秒:“希望没有带来不方便。”
未等楼淮说话,埋头做事的齐远忽然说:“东西在院子里。”
什么东西?应缇看楼淮。
他清咳一声,淡声解释:“之前定的托盘 。我们去后院看看。”
几步远的距离,应缇的视线追着走在前面的楼淮,困惑重重。不是说好今天来说托盘要求的吗?按照齐远和楼淮一问一答的来看,东西已经做好有一段时间了。
“小心。”
应缇还没想个明白,她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随即耳边哐啷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墙上的工具,不小心蹭到了。
楼淮低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问得有些急切,没有之前的平静;他的神情也是,眉间微拧;还有他的手,从始至终抓着她的手腕。
应缇低垂双眼,视线定落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上。
按理说,她应该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然而她没有。
楼淮见她许久不说话,像是出神了一般,又注意到她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位置。
他不由得立马放开手,把脸偏到一旁,轻咳几声:“对不起。”
应缇一愣,似是反应过来了:“没有,是我走路不小心,刚刚谢谢你。”
两人一时无声,身后不远处,齐远锯木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衬得他们这边越是安静。
院子里的光照进过道,光束中尘埃飞扬。
应缇暂时不敢看楼淮,刚刚他触碰到的皮肤残留着丝许热意,温度起初平平,随着两人的静默,温度愈涨,愈发地灼烫。她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心里一片乱慌慌。
为了缓解沉寂和芜乱的心绪,瞥眼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她弯下腰。
刚触摸到地上的锯子,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
鼻尖滑过一片风的气息,其间夹着木头特有的味道,轻轻的,极为清澈。
她抬眼,手的主人也看向她。昏昏的光影里,他眼睛依旧澄静。
楼淮停了一瞬,不放心道:“我来,你检查手上有没有擦伤,后院有药水。”
应缇慢了一拍:“其实……”
他坚持:“伤口都是之后才有痛觉,安全起见,你看看。”
“好。”听到他前半句话,应缇放弃与他客气的想法。
两人到了院子,在他的坚持下,趁他拿工具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将手臂检查了一遍。
楼淮去而复返的时间掐得正正好,她检查完手臂的情况,中间隔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样东西。
应缇看着他手里的物件,说:“没有擦到手。”
“没事就好。”
本是平常的一句话,她却从其中听出了一点松口气的意思。
楼淮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工作台上,朝她淡淡一笑:“有没有兴趣挖椰子?”
应缇笑着皱眉,以为她听错了:“挖椰子?”
“嗯。”他笑声温和。
接下来在楼淮的操作中,应缇见识到了何为“挖椰子”。
一条半圆形的刀具,一块圆柱形的浅色木头。他用圆规粗略性地画了一个圈,来回地画了几次,线条颜色加深。
接着他拿起半圆形道具,端着手柄的一端,像小孩子拿汤匙挖西瓜一般在浅色木头的中间轻轻刮了起来。
或许是刀具过于锋利,又或者木头过于软,楼淮毫不费力地刮起了一块块“西瓜”。
木头的声音很脆,呲呲略略,尤为悦耳舒服。
应缇笑着看他操作。
刮了七八片,楼淮停下,将刀具递向她。
“有没有兴趣试试?”
应缇小小地犹豫了下:“这块木头后面要用到吗?”
楼淮摇摇头:“你尽管尝试。”
刀柄握在手里,应缇手微微颤抖,她看着凹了点面的圆木,有点下不去手。
楼淮看到她微晃的手,他微地沉吟几秒:“害怕?”
“有点,以前我……。”应缇顿了下,抿唇,“我有些怕锋利的刀。”
楼淮略略思索几秒,问:“想不想尝试?”
他的声音似有一股魔力,将应缇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吸引。
过去几年的生活,鲜少有人问过你有兴趣吗?你想尝试吗?
眼下,楼淮的话无疑是新鲜的,更有甚者,是致命的。
应缇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去说不。
可是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锋利的刀具,刀刃闪过一丝光芒。
刺眼尤甚。
应缇手一抖,刀具落在凹槽里,闷闷的一声,惊起无数恐惧。
时间匆匆多年,远去的噩梦如影随形。
一如那些删除的未接来电和从不打开看的信息。
她忽然抬眼,深深地凝视楼淮。
她想说点什么,唇瓣翕动,半天光景过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时间又是格外的宽容。
这一次,有人来打破她的沉默,她的噩梦。
“介意我帮你吗?”
温润低缓的声音落在耳边,如突破云层而出的天光,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的感觉。
楼淮伸出手,神色温和平静,点到即止的绅士。
应缇低头,望着那只修长匀称的手,它是如此的平和,就像他这个人。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楼淮拾起凹槽里的刀具,在半空中定住一会。他握住应缇的手腕,将刀柄贴在她的手心里。
声音低低:“握住它。”
应缇迟疑,因为他手的温度。
楼淮温声:“不用怕。”
浅浅的气息贴在她的耳侧,她没再犹豫,四指压下。
“不用紧张,慢慢来。”
说话的嫌隙,他的手由手腕移到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不是贴得很紧,得宜地拿捏住男女之间的分寸。
应缇仅留的一点戒备,瞬间荡然无存。
她看着刀具,问:“现在开始吗?”
楼淮声音温润:“如果实在害怕,跟我说。”
他带着她的手,像小时乡下用瓢舀水一样,一下一下地在木头上轻轻地刮。
应缇跟着楼淮的速度,体验他所说的挖椰子。
呲呲略略的声音再次出现,一次比一次地更加悦耳舒服。
第 78 章 78
门从外面被打开,是吃饭归来的尹瑶和程文扬。
尹瑶见到应缇醒了,两眼亮着光,扑到她身旁,四下打量她,口头上也不忘责备:“你自己中暑了也不知道吗?昨天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不就好了?非要来什么羽毛球馆,你看现在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这一睡睡到晚上,吓死我们了。
她说话速度极快,想到什么说什么,逻辑却又清晰。应缇淡淡笑着,很无奈的样子:“你先停一下,再说下去我又要头晕了。”
应缇说完朝她眨眨眼,“真的。”
许是收到应缇的示意,尹瑶意识到现在还有程文佑和楼淮在,她抓着应缇的手问:“现在感觉好点没?”
应缇点点头,“好多了。”
又朝一旁默不作声的程文扬点头道歉:“大哥,对不起,本来今天要请你的,没想到我折腾到这里来了。”
程文扬摇头,声音温温的,“没事,身体重要。”
尹瑶又抓着应缇瞧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安静了许久的楼淮开口,说:“应缇,你先吃点东西,待会还要吃药。”
楼淮的声音不高不低,在不大不小的病房里很是显著。尹瑶先反应过来,她自我检讨:“对,你的身体最重要,先喝点粥。”
一旁的程文扬递过适才从外面带回来的粥,楼淮离他近,他自然地接过。
粥是专门用保温瓶带回来的,楼淮一一打开盖子,用木勺子舀出一小碗,放到应缇面前。
他做得极为顺手,顺带提醒:“可能有些烫,你注意点。”
这时候他的声音莫名温和了许多。
应缇特意看了他几眼,“谢谢。”签合同的地点定在一家茶楼。
次日,应缇提前20分钟到。
郑森没什么精神,连连打呵欠。
应缇看不下去:“要不你到车上补会眠?”
郑森摆摆手:“不行,万一睡过头怎么办,这签合同我得在场。”
“那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困?”
“还不是暖暖的事,才上初二,就给我搞个什么早恋出来。”
应缇诧异:“男生怎么样?”
郑森皱眉:“合着你还挺赞同她早恋的?”
“他们这个年龄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课下约个图书馆写作业,牵个手都要左顾右盼老半天,你也别矫正过头。”
“呵,要真像你这么说的,我能愁得一宿睡不着吗?”
应缇正想继续问点什么,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她起身,迎向来人:“肖导。”
肖跃跟两人点了点头,没说过多的场面话,直接进入主题。
郑森先浏览了一遍合同,看完厚厚的一沓合同,他跟应缇使了个眼色。
应缇微笑道:“您这边的所有要求我都没任何问题。”
肖跃拿了杯茶,闻言,看她一眼:“四个月,不能脱组。”
“没问题。”
“不要中途因为什么活动,一定要请假,这在我这里是不可以的,一旦出了这个事情,我立马换人。”
应缇仍是微笑着:“我已经空出来接下来的行程,直到这部剧拍完,这几个月内我不会因为突发的工作安排而向剧组请假。”
肖跃点点头,他右手放在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看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等了一会,他照旧沉默着,应缇和郑森对视一眼,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斜。
“肖导,如果你还有顾虑或者其他什么问题,您请讲,我会尽力协作您。”
“这个片酬……”
肖跃顿了顿,他眼里带着点笑意,不是很好的一种笑意,像是在传达着一件不好的预示。应缇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神色不变。
果不其然,下一秒,听到肖跃慢慢说道:“片酬在原基础上可能要更低一些。”
无端的,应缇松了一口气:“没问题。”
“这个你真的没意见?”他说,“据我所知,你上一部戏的片酬是这次的三倍。”
“我没意见,片酬这方面,合同我可以随时重签一份。”
应缇忽略一旁郑森的眼神示意,她目光真挚地看着肖跃:“我想,您那边还有一份新的合同。”
肖跃眉梢微扬,他笑了笑,不多时,他从身后的文件包拿出一新的合同。
应缇正要接过,他却没有放手,他说:“你想好了?白纸黑字一签,日后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能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说着,她双手接过新的合同,从头到位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跟刚才的那份合同别无二致,只是片酬方面变了个数而已。
她翻到最后一页,抽出笔帽,随后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一旁的郑森看她这一气呵成的操作,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合同一式两份,签好后,肖跃将原来的那份撕掉作废,将新的那份拿到文件包里。他起身:“我还约了其他几个演员,先走一步。”
应缇送他下楼。
再回来时,郑森垂头丧气地看着她。
她倒了杯茶递给他:“怎么了?”
郑森气呼呼地看着她:“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那么低的片酬你也签,四个月没活动,就全部压在这部戏上,万一不成,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应缇心平气和的:“这还没开始拍,你就开始唱衰,不符你平时的风格。”
“不赚钱的买卖,可能还要倒贴钱,我能不唱衰吗?”
应缇笑了笑,没当回事。
下了楼,郑森问:“我送你回去?”
应缇看了下腕表,十一点过十分。茶楼在市中心,这会道路上还不算堵,去机场的话,可能正好赶得上楼淮下机的时间。
她想了想:“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应缇为难:“就是有点事。”
郑森本来就是顺嘴一问,看到她这样,不免怀疑:“你不会要瞒着我做点不好的事吧?”
“想多了。”
“那是……”“回来吧,这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Touch Me的拍摄不是挪后了吗?”
“他宋饶算个屁,”电话那端郑森的声音无比洪亮,“按原定计划,明天拍。这次的摄影团队很惊喜。”
应缇好奇:“谁?”
“回来你就知道了。”
应缇不得不提前收拾行李回北城。
她走到一楼,忽地一顿。
门外的院子里,楼淮正拿着手机和人讲电话。许是她看得久了,他那边有所察觉,朝她看了一眼,很快,他跟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随即挂断电话,几步走过来。
应缇抱着胳膊,一副戒备的模样:“你怎么还在这?”
楼淮瞥了眼她身旁的行李箱,说:“一起回去。”
她皱着眉:“你一下午都在这里?”
“嗯。”
他的态度很平淡,忽然之间,应缇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看着他拉过她的行李,放到车子的后备箱。然后,他打开副驾驶的位置,静静地等着她。
去机场的途中,应缇后知后觉:“你助理呢?”
“哪位助理?”
他的助理有好几个,每个人负责的工作事物不同。应缇接触薛其比较多一些,对他比较有印象。
她想了下,说:“薛其呢?”
车速一下子变慢,他侧过脸,看了看自己。
应缇被看得心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多补了一句:“你之前出门不是都带助理的吗?”
“薛其最近在忙。”他不答反问。
“他忙关我什么事。”她小声嘀咕。
“你刚刚不是问他?”
应缇脸一沉:“你就不能当作没听到。”
“好,下次注意。”他一本正经。
“……”
应缇干脆说:“去接个人。你不用知道是谁。”
听她说是要去接人,郑森合上车门,把车钥匙交到她手中:“那车你来开,记得不要被狗仔拍到,机场人太杂,小心些。”
应缇好奇:“你不问了?”
“你不说就算了,这女孩子思春是常事。”
“……”是她的手机来电铃声。
“Lay down, lay down on my shoulder,
Take me to the water,
Lets not talk it over,
Were islands in an ocean,
Silences are broken.”
刚哼完她最喜爱的一段,手机再次响了。
她挑挑眉。
应缇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的位置,没再跟他搭腔。
她拿着小木勺刚舀起一小汤匙粥,随即放回碗里,抬眼看向楼淮:“大哥和尹瑶都吃过了,你呢?”
她本以为尹瑶她们吃完回来会给楼淮也带一份,现在只有一份外带的粥。
楼淮说:“我待会去外面吃。”多加了一句:“我交代过文扬他们不用带我的份。”
一旁给应缇夹小菜的尹瑶闻言,“你现在去吧,这里有我和程大哥,没什么事。”
程文扬也说:“刚才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帮忙带,现在我陪你去吃点?”
一时,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楼淮身上。
“不用,我到附近随便吃点。”楼淮说完很快离开。
应缇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消失的身影,沉思了好一会,这才不急不慢地喝粥。
喝完粥,吃完药,应缇瞬时好多了。
她本就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沉沉睡了一觉,加上现在的营养补给,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医生过来检查,特意叮嘱注意休息,近期不要熬夜,饮食切忌生冷腥辣。
既然无事,大家都松了口气,程文扬替她去办出院手续。
病房里只有尹瑶和应缇。
尹瑶坐在刚才楼淮坐过的椅子上,拉着应缇的手,对上午的应缇突然晕倒一事,仍是心有余悸。
“你不知道,你突然晕倒有多吓人。”
应缇知道,以前读书时候,班里有位同学因为没吃早餐,升旗仪式上由于太阳暴晒突然晕倒,吓坏了不少人。
“可能夏天到了吧,每年夏天我都要中暑几回,没想到这次有点严重。”
尹瑶深深呼了口气,“是吧,”然后犹豫了会,说:“不过比你更吓人的是楼淮。应缇,你们真的是同事这么简单的吗?”
楼淮吓人?坐在茶餐厅二楼,看着那面镂空雕花屏风,应缇有一瞬的失神。
茶香氤氲,楼围安静至极。
楼淮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见她盯着那扇屏风出神,他也没藏着,直接露出底牌:“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这桌用餐。”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那晚在楼下遇到她并非偶然。
更直接点,那会她和父母的谈话恐怕他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应缇瞳孔倏地放大,一双明净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光芒,剩下的只有失落。
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片刻后,她握住茶杯,看他,说:“我猜到了。”
前几次见面他的冷漠疏离显而易见,没道理,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有,一定是她身上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是感情吗?
不见得。去机场途中,应缇收到了一条短讯,来自薛其。
是楼淮的航班信息,以及待会她要在哪里等他,她看完,面色如常。
等到了机场停好车,应缇一边往薛其指定的地方走去,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把楼淮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琢磨了许久,她决定,再等等吧,不急这一会。
楼淮的航班延误了一些时间,应缇等得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她干脆把肖跃之前执导过的电视剧找出来看。
这一看就难免有些沉浸其中。
屏幕上,女主坐在湖边的长条椅子上,几十米远外,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举起了手里的枪。
湖面平静,微风习习,女主的神态安稳,好像这一刻她已然等待了许久。
虽然早已经知道女主的结局,然而再次重温时,应缇还是会为了这一个镜头紧张。
随着女主从长条椅子上倒下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看好了吗?”
应缇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发出重重的一道声响。
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心有余悸:“你怎么还是走路都不带一点声音的?”
楼淮四两拨千斤:“是你看得太入迷。”
好像也是,应缇拿起手机,退出视频app。
楼淮左手臂弯处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右手提着一个文件包。身上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饶是经过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的衬衣仍旧是一丝不苟的,分明看不出一丝长久飞行后的疲惫。
再仔细看他的面部神情,眉目朗朗,眼神清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认识他这么久,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与疲惫、狼狈等词永远挂不上钩。
真是能人啊,应缇心里慨叹,问:“现在就走?”
他沉思半晌,问:“中午有时间吗?”
应缇微微不悦:“我人都来了。”
他淡淡笑了下:“那就恳请你陪我吃个午餐。”
去用餐的途中,应缇无数次偷偷瞟了瞟驾驶座的楼淮。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侧脸轮廓坚毅,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人实在太狡猾了,应缇暗暗地想。
“恳请”二字一出,搞得她提前想好的很多话都不得不吞回肚子,自个憋屈消化。
“到了。”忽地,他说。
应缇回过神,望了望窗外,略略迷惑,她转过头看向楼淮。
他解开安全带,抬眼间正对上她的目光。
应缇动了动唇,想问他一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见她怔愣着,楼淮眉梢微扬,过了两秒,他倾过身,离她只有两厘米的时候停下。
呼吸仅在厘米之间,应缇瞳孔瞬间微缩。
他离得太近了。
硬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以及高挺的鼻梁,不管不顾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十分的霸道。
近半个月没见过面,也没听到他的半点消息。
但是,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好像也没什么。
再次相见时,他还是以前的模样。
有她欣赏的部分;
有她不喜的部分;
有她无数次想忽略、却因他的出现而不得不再次注意的部分。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应缇的睫毛颤了颤。
不可否认,此时安静、从容不迫的楼淮是迷人的。
也是危险的。
【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有人已经为此汹涌澎湃。】
应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忽地,“啪”的一声,应缇一声不响地看着楼淮将她身上的安全带稳妥地解下。
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这家的茶点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话落,他不动声响地回到驾驶座的位置。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应缇的思绪逐渐回笼。
她没再看一旁神色自若的楼淮。
她怕再看一眼,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这有违她之前说过的话。
也是她十分不想承认的事实。
应缇打开车门。
动作很狼狈。
广式茶餐厅是广城的一大美食特色。
应缇很喜欢,一有时间她会飞到广城觅食一顿。不过最近一年,她工作行程有点满,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广式的茶点了。
进了楼,楼淮同前台报了名字,很快便有服务员带着他们上楼。
是一处雅致的包厢。
窗户外面即是群山峻岭,不过北城已入秋,窗外不见绿意澄澄,反倒是一股萧瑟感。
楼淮和服务员说了几句,服务员很快调出电子菜单,递到应缇面前。
自己喜欢的菜目已经点好了,应缇扫了一眼,她朝服务员笑了笑:“没什么要加的,先按这些上。谢谢。”
服务员应了声好,随后倒好茶水,合上包厢的门退出去。
包厢位于里处,离外院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是以,门一合上,他们这里十分的静谧。
应缇起身走到窗台处,望了望窗外的景色。
虽是秋分萧瑟,但满草坪的落叶,红色的、黄色的、褐色的,或深或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倒有了别致的一种美感。
介于萧瑟与鲜活之间。
独显生命与自然的本质。
楼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他说:“要不要出去看看?”
应缇看过来:“可以吗?”
“当然。”
楼淮打开通往外面草坪的一道小门。
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草坪很大,前后望不到尽头。一侧连着建筑楼,一侧则是接着山,中间这处草坪留着坐观赏用。
应缇走在石子小径上,心情舒适。
在北城生活这么多年,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回头望了眼楼淮的位置,他朝她点了点头。
她不由得低头笑了笑,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远远的,楼淮望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远,眼里的笑意逐渐加深。
半个月的不见,在此时,算不上什么。
他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泉眼的水台处,拿了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擦好后,他将毛巾洗好归回原处。
走到门口,应缇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身影逐渐清晰。
他走下台阶,正要迎上前。
忽地,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眉毛微微地扬了扬,随后抬眼看了看应缇的方向。
她离得越来越近了。
接通电话。
他等着那端说完,问了句:“他提了什么要求?”
那边应了一句,他不意外般:“跟肖跃说,我出三倍的投资,叫他踢掉陆迟砚。”
那头又问了句什么,他淡声思忖:“至于陆迟砚……”
他抬眼,应缇站在不远处,离他大约三四步远的距离,大概是见到他在接电话,以为在处理公务,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楼淮朝她笑了笑,笑意温温的。
而后。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应缇,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让他破产。”
楼淮多少有些诧异她的直白和聪明,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选中了她。
和聪明的人谈交易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应缇把话摊开了,他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说:“你现在面临的房子归属和学费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
原来那晚他所说的那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是这个意思。
应缇抿住唇,手紧紧握住茶杯,企图从杯身夺取一点温暖,然而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她问:“礼尚往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楼淮再次欣赏她的聪明。
他说:“我想柳依棠女士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的事。”
她点点头:“她说你让她操心头疼。”
他笑了下,笑意浅浅的,有无奈,也像是有妥协,应缇没看明白,但随即他便为她解惑了:“她岁数大了,一直这么头疼也不是事,我想让她暂时性安心一段时间。”
暂时性。
很有意思的一个定词,应缇指尖摩挲着茶杯,问:“你想怎么做?”
楼淮眼睛眯起,盯住她看了会,不紧不慢地说:“结婚。”
应缇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声音几乎发涩,径直问道:“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会吗?”楼淮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找个临时的女朋友并不能让她放心,只有一纸证明才能让她感到踏实,不会胡思乱想。再者,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走弯路?”
看来,他早就想好了,继而找上她。
应缇抿唇,问:“我是你找的第几个人?”
问完,她的手都有点在抖。
但她又很想知道,她是他的深思熟虑,还是退而求次。
虽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左右他都是在找一个合作伙伴。
楼淮眉间皱了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又松展开,说:“那晚在车上临时决定的。”
难怪他把她带回家了,还准备了一桌广式茶点。
应缇忽然没什么想问的了,一切的故事回到原点,她问:“那房子的问题你能帮我解决?”
他点头:“不需要你出面,你只需要提供资料,我会交代人给你你处理,”说完顿了下,又说,“另外,你想在北城安定下来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楼淮唇角微弯,拿起桌上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电话,“把东西拿上来。”
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他们这桌,送上一份牛皮纸袋,又匆匆离开。
楼淮伸手,将那份牛皮纸袋推到应缇面前,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应缇一边看他,一边打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是一份结婚协议,更准确点说是一份离婚财产赠与。
应缇仔细地浏览了两遍,不放过每个有歧义的字眼,再放下时,她心里只剩下震撼。
这是一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协议。
她忍不住再次问:“你一定要用结婚的方式吗?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楼淮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高吗?”
是了,对他这种有钱人来说,区区几千万的离婚财产赠与算得上什么。别人眼里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洒洒水的程度。
思考良久,应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楼淮眉眼一抬,一双幽沉的眸子径直望进她的眼里,他说:“在省事和麻烦之间,我想没人会选择后者。”
这和他前面所说的一劳永逸是一个意思。
既然有解决问题的最便捷路径,可以一蹴而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走弯路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刻,应缇才真正看见他身上的商人本色。
她想,不愧是短短几年就能在金融私募圈呼风唤雨的人物,讲究的是一个审时度势,以及分寸拿捏。
无论是他给出的筹码,还是基于自己对他的心思,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应缇似乎都找不出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更何况,这是她唯一能够和他产生交集的最直接办法。
最重要的是,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她的。
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在淮端,有时又在地狱。
良久,终于回到地面,回到此刻。
应缇没再犹豫,从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圆珠笔,看着他,问:“现在可以签吗?”
楼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里充满考究,过了会,他说:“有条件你可以再提。”
“不用,”应缇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一边签字一边说,“这份协议的受益人是我,我再提难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说完,她合上协议,递给他,说:“我签好了。”
楼淮略意外事情进展竟是如此顺利,接过协议,看了看,拨了个电话,跟那端的人说:“把印泥拿上来。”
两分钟后,刚才送文件的男人再次出现,这回他带过来的是印泥。
很快,签字、摁手印,一分钟都不到,一份协议就此谈成。
楼淮递给她一份,然后说:“这位是我的助理,叫江柏,协议条款的事由他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他会联系你。”
他这边话落,江柏适时递上一张名片。
应缇拿过看了眼,连同那份协议放进包里。
谈完事情已是六点过半,原本是要一起吃个饭的,不料楼淮接到一通电话,公司那边临时有工作需要他回去处理,只能作罢。
他说:“待会江柏送你回去,明早他会去学校接你。”
随即下楼离开。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应缇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缇光清幽,四楼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应缇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楼淮,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应缇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应缇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楼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应缇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应缇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应缇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她一通,显然满意,又说:“知道刚才坐在车后座的那人是谁吗?”
应缇捏紧托特包的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是谁?”
“楼淮,淮和资本的CEO兼创始合伙人,别看徐明恒厉害,其实更厉害的是他背后的楼淮。可惜这人不喜欢出风头,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
应缇听说过楼淮。
私募基金行业的大佬级别人物,早年在国内资本市场热衷于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时,他独辟蹊径,组建了一支团队专注于并购基金。那时国内的并购业务还属于半空白状态,起初他的决定并不被市场看好。(*1)
直到2013年,国内并购风潮盛起,淮和资本迎着政策乘风直上,他带领的团队前前后后操盘了十几跨境并购项目,涉及金额超百亿美元,短短几年间就成了私募行业的一个传奇。(*2)
如今淮和资本的业务涉及众多,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略,但其并购业务一直是行内的重要参考样本,其操盘手法可谓娴熟。
传闻,楼淮早年间在国外顶级投行工作,从事的便是并购相关。后来辞职回国创立淮和资本,能一路顺风顺水壮大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他原来老东家的资本注入。
想到刚才那数秒的对视,应缇轻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陆平感慨:“是很年轻,32岁的年纪,能有现在这个成就,是投行圈的人中翘楚了。”
陆平今年30岁,在银海证券工作6年升到了高级经理的位置。如今他想更进一步朝副总裁的位置争取,只能多方拉拢项目,从承做过度到承揽,在承揽岗发挥到极致。
应缇说:“师父您也很厉害。”
陆平说:“你也不错,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刚才徐明恒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下,说:“混口饭吃不容易,好不容易留在银海跟着您实习,不能辜负师父你的栽培。”
前句是刚才自己回复徐明恒说的话,陆平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笑意是有几分酸楚的。
到了学校,应缇和陆平道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夜里十点多,校园道路一片静悄悄的,角落处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加静谧了。
回到宿舍洗完澡,应缇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写实习记录。
写完,她保存文档,正要关电脑,忽地想到什么,她挪动鼠标点开了下方的浏览器,然后在搜索框输入“楼淮”三个字。
页面跳转,在页面结果快跳出来的那瞬间,应缇啪的一声将电脑盖上。
她扯过搁在架子上的干毛巾,心有余悸地擦着头发。
寂静的夜晚,椅子上的电风扇呼呼刮着风。
她心砰砰跳跃。
应缇用手摁住胸口,同时在想——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应缇看向一旁的江柏,说:“江助理就不麻烦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江柏说:“应小姐,您别为难我。”
无法,应缇只能让他送,离开时,顺便还打包了食物回去。
江柏说是楼淮吩咐的。
回去一路,她心神甚是恍惚,到了北门,想起什么,她问江柏:“我有件东西忘记拿给楼总了,你能在这边等我一会吗?我回宿舍取。”
江柏想了下:“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还要多跑一趟。”
应缇没异议。应缇仰着脸,唇边绽着两个小酒窝。过敏症状虽然轻微,但因她皮肤薄,白皙的脸上不少红色斑点。她是笑着的,却异常的苍白脆弱。
时光恍若一下子调转,楼淮想到了大二那年。
应缇从南城飞来临城找他,那会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她却直白得很,说上一次对他一见钟情,因为实在想念得紧,便不管不顾地飞过来了。
楼淮看她像看个精神病患者。
她看出来了,但丝毫不觉得尴尬,翘课在临城留了两天,也缠了他两天。
楼淮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让她赶紧回去上课。
她很委屈,说是在临城住了两天,楼淮一顿饭也没请过她,一点都不把她当朋友看。
楼淮不禁头疼,不明白两人此前也就见过一面,何来朋友一说。
那会正好路过一家茶餐厅,楼淮为了让她快点回学校,也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平静,请她吃了一顿广式茶点。
那一餐广式茶点都是他点的,应缇说这才足见他的诚意。楼淮也是第一次接触广式茶点,无从下手,干脆按着招牌菜点了一桌。
其中就包括杨枝甘露。
从茶餐厅出来后,应缇就不对劲了。不时挠脸抓脖子,而且随着她的抓挠,脖子和脸上的红色斑点越来越多。
一番追问下,她才老实坦白,说是自己对芒果过敏。
楼淮当即发怒冲她喊了一句还要不要命了,然后在应缇的无辜眨眼中拦了辆的士直奔第一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楼淮还是一脸怒气。
应缇却拉了拉他的衣摆,很抱屈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请她吃东西,她当然要吃完才是对他的尊重。
“楼先生?”
一道应柔的声音将他从过去拉回现实。
应缇笑着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眼里带着点光亮,“再不喂我,水该凉了。”
闻言,楼淮移开目光,看了看双手,他按下心里的波动,平静地说:“张嘴。”
药是由纸张一袋袋分装好的,应缇想了下如何被喂药的场面,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不麻烦楼先生了。”
楼淮没说什么,将打开的药递给她。
应缇咽下药,她凝住呼吸,再次朝楼淮伸手,后者将水杯递给她。
药很苦,应缇将一杯水都喝光了,喉咙还是发苦。
她正要问楼淮水是在哪里接的,却看到他递过来一颗白绿色相间的东西。
犹豫了下,她问:“这是其他药?”
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起伏地说:“薄荷糖。”
应缇莞尔一笑,指尖划过他的掌心,从他手中拿过糖果。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当着他的面拆开包装袋。
薄荷糖入口即是一阵冰凉,瞬间就把药的苦味降下去。
等待电梯的时候,应缇突然看向楼淮,说:“这颗糖跟你一样。”
楼淮瞥了她一眼,又侧过脸。
她笑了下,没当回事,自顾自地说:“都是冷冰冰的。”
话音刚落,电梯门也开了。
待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楼淮的手虚掩着电梯门框,应缇知道这是让自己先进去的意思。
她走进去。
皮肤科在四楼,电梯下降过程中,没在其他楼层停留,一路到了地下停车场。
走出电梯绕了个弯,还没走到楼淮的车前,倒是看到了黄经理和一个女孩。
女孩的面孔有些眼熟。
应缇正困惑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黄经理已经迎上来,说:“楼先生,今晚的事情实在抱歉,我带了小赵过来向应小姐说声对不起。”
楼淮没说话,而是走到一旁,将场地留给了应缇。
未等应缇说话,黄经理拉过那位叫小赵的女孩,说:“还不赶紧向应小姐道歉?”
小赵头低低的:“应小姐对不起,我今晚太急了,弄错你们的菜,实在对不起。”
黄经理笑笑的:“应小姐,实在抱歉,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晚的这顿晚餐我们请,然后您的医药费和后期的营养费我们来负责。”
应缇回头看了眼楼淮,后者正在接电话。
她转回身,想了下,说:“没事,今晚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而且赵小姐也算是为我提了个醒,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芒果过敏。”
听到应缇这么说,黄经理脸色好看了很多,正要继续说什么,被应缇打断:“就按照刚刚您说的来做,不过除了这顿晚餐免费,其余我都不需要,也麻烦黄经理回去不要责怪赵小姐。”
黄经理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拉了下小赵:“还不谢谢应小姐。”
小赵感恩地看了应缇,说:“谢谢应小姐。”
应缇笑而不语。
送走黄经理和小赵,应缇站着等了一会,楼淮才结束电话回来。
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应缇看着楼淮,说:“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楼淮手握着方向盘:“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这人还真是无聊啊。
应缇手肘搭在置物箱的桌面上,托着下巴,眉眼弯弯:“今晚这顿晚餐由餐厅那边报销。”
闻言,楼淮微侧过脸。
候了几秒,他没有出声,不过,这反应在应缇的预期内,毕竟木头不会轻易开口。
她缓缓说道:“楼淮,今晚这顿晚餐不算你请我。”
他仍然不为所动,还是维持原来脸微侧的姿态。
她脸上照旧笑意不减:“所以,你还是欠着我一顿晚餐。”
话落许久后,楼淮侧过脸,淮淮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冷峻。应缇按兵不动,毫无遮掩毫无感到羞耻地与他对视。
十来秒后,楼淮唇角勾了勾,手掌着方向盘,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应缇不去淮究楼淮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且当他默认了她的话。
反正,已经提前预约好下一次的见面理由,其他的事就慢慢来。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上次应缇报给楼淮助理的站点。
看着窗外熟悉的夜景,应缇有点诧异:“你还记得?”
楼淮漠视。
手刚抚上门把,应缇又起了一点其他心思,她收回手,慢幽幽地说:“你这人真奇怪,刚刚在餐厅明明对我很关心,现在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一双眼睛里露着点狡黠,和之前的应柔静雅很是不同。楼淮这才有了点反应,他说:“很晚了,应小姐早点休息。”
应缇:“……”
真是榆木脑袋。
不再期待能从他那边得到点什么应情的反应,应缇打开车门下车,掩上车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她叩了叩车窗。
车窗慢慢降下,楼淮看着她,眼神平静。
还真是沉静如幽潭,应缇笑着说:“楼先生,我们加个微信,回头我把今晚的医药费转给你。”
医药费这件事是她刚刚想起来的,意不在加微信,但是如果能借着这个由头把微信加上,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不用,”楼淮语调毫无波澜地说,“是我请应小姐吃饭,既然出了事情,医药费理应由我来出。”
说完,他升起车窗,绝尘而去,一点时间也不想和应缇浪费。
夜色下,车来车往,没几秒的功夫,楼淮的车汇入茫茫车流,转眼就看不到了。
应缇怔在原地。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慨,楼淮这人一点都不解风情。
片刻后,她叹息般地摇摇头,穿过斑马线到对面车站坐车回家-
皮肤过敏一事可大可小,应缇自己不怎么在意,但董雨琴可不一样,自己稍微碰了一下在她看来都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大事。为了不让董雨琴担忧,应缇收拾了几样贴身衣物和护肤品,次日一早搬到了沈冉冉的小别墅。
将这件事告知沈冉冉时,对方正在收拾回国的东西。
应缇问:“不是元旦过后才回来吗?”
沈冉冉将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大老板发话了,忙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整那些虚的。”
“你们老板还挺体恤人的。”
“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他再加班,老婆要带着孩子和人跑了。”
应缇笑出声。
收拾完了东西的沈冉冉看了眼屏幕,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呼道:“宝贝,我这才几天没看到你,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寒碜样了?”
应缇摸了摸眼,没怎么在意那些红印子,说:“前几天吃了顿饭,不小心吃了芒果,我才知道原来我对芒果过敏。”
屏幕对面的沈冉冉许久不说话,她赶紧安慰:“怎么了?你别紧张,就是轻微过敏,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
沉默良久的沈冉冉说:“小缇,你怎么这么糊涂。”
应缇也觉得自己挺糊涂的。
为了让自己不再那么糊涂,她干脆跑了一趟医院检测过敏原,等结果的时候,她想着神经内科就在隔壁楼,眼看时间尚可有余,她去见了一趟她的主治医师。
离上一次失忆症复查后差不多过去半年了,原本计划下一次复查是在明年年缇,但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对一些事情一些画面觉得格外的熟悉。
思来想去,在前台做过登记,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显示屏的红色名字等待自己的叫号-
吃完中午饭,秦阿姨抽空回了趟家,楼家大宅只剩应缇孤零零的一个人。
像以前读书的时候,她有时早些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生命中的人也好似这般来来往往,只作片刻停顿,热闹过后,徒留一地寂静。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楼之仁和楼淮这才驱车缓缓进入大院。
听见汽车作业声,应缇反射性起身就要叫人。
楼之仁下车,走没两步,忽缇转身。没有任何预料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挥向一旁正要和应缇讲话的楼淮。
空中一道划线过去,应缇睁大眼,反应过来,楼淮已经重重地闷哼了声。
“滚到书房去。”楼之仁重怒,末了见楼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也没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再次举起拐杖。
这次应缇反应快,护在楼淮身前。
楼之仁的拐杖就这么停在半空,他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举着拐杖的手重重放下,朝楼淮怒喝:“你这个不孝子给我滚到书房等着。”
应缇抬眼偷看楼之仁一眼。宋悦看够眼了,问:“你那亲戚呢,不是说到了吗?”
应缇正要回答,余光瞥见楼淮朝她们这里看了眼,下一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收起手机,迈步往这边走来。
应缇的神经在那一刻绷紧到极致。
而宋悦还在说:“要不要给你亲戚打个电话??耶?这帅哥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好像在看我?”
话落的那一瞬,楼淮正好走到两人面前,停步。
他低头看向应缇,不动声色地打量数秒,视线移向她和朋友手里的行李,说:“行李就这么多?”
应缇点点头:“就这些。”
听到这对话的宋悦,眨眨眼已经说不出话了。
楼淮伸出手,说:“车停在后面,行李我来拿。”
行李不算重,加之又是在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朝她们看,应缇也没扭捏,将自己和宋悦手里的行李都交到他手里。
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舍友,宋悦。”
楼淮朝宋悦点了点头,说:“你好。”
宋悦笑得一脸花痴:“应缇的亲戚你好,接下来我们应缇就麻烦你照顾了。”
听到这声称呼,楼淮看向应缇,似乎在询问。
没想到郑森很正经的:“防患于未然。”
实在烦恼得没法,她干脆什么都不想。托楼影的关系,联系上了北城电影学院的一位台词老师,天天雷打不动地报道。
再过一个月,《消失》即将开机。
肖跃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还有一向追求高质量镜头的洪雯雪,她不想拖了剧组的后腿。
就是,她看着挂在衣帽间的那条红色长裙,有些苦恼。
那晚回来后,她交代唐小年要把这条长裙送到专门保养的店铺处理,之后再给楼淮送回去。
结果,唐小年原封不动地把裙子抱回来,说是楼淮那边拒接;再联系Lorenzo那边的Winny,则是被告知Winny有事去意大利近期不会回来,有什么事可以等她回来再说。
一边拒接一边联系不上人,应缇无法,这条裙子便一直留在她这边存放着。
就在这时,楼淮忽地抬眼,一个不经意看到她了,下一秒,他碾灭手里的烟,朝她走来。
他身上有烟味,没走得太近,隔了两步远的距离,第一句问的是:“晚饭吃了吗?”
她嗯了声:“刚和舍友吃完烤鱼。”
他点点头,又问:“明后天有安排?”
她犹豫了下,摇摇头:“元旦节放假,老师要回老家一趟,学习上没什么安排,我个人也没什么安排。”
他沉默了片刻,直说来意:“明天我母亲生日,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见你。”
她有些意外,随即想到孟安安那条朋友圈,说:“我这边没问题,都可以配合你。”
闻言,他眉间微扬:“没其他想问的?”
她一时没听懂:“问什么?”应缇思来想去,还是赴了楼淮的约。
前几回的见面告诉她,如果她不过来见他,接下来楼淮会做些什么,她无可预计。
甚至,后果是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暂且不可得知。
见面的地点在江城城南一处高雅的会所。
先前传话的那个陌生男人将应缇带到一间包间,什么话都没留下,默默离开。
应缇等了一会,周边一片静寂。
包间的风格偏雅致淮静,正门是藤制推拉门,屋内两侧还是推拉门。
刚才一路走过来,应缇大致扫了眼这一带的装置,包间都是一间一间的,想来身侧的这两扇推拉门是隔开包间之间的隔门。
正想着,楼淮来了。
不复早上的那身休闲打扮,今晚他一身西装革履,面目偏为淮冷,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刚才还算空落落的包间,随着他走进来,一下子逼仄了不少。
应缇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身上的酒水味。
无疑,他是细致的。
上一秒她刚皱眉,下一秒就见他脱下西装,往门外一扔。
门外,有人及时接住西装,随后立即回到黑暗中,快得仿佛是应缇的一种错觉。
楼淮略略看她一眼,一边解开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到一旁的水洗台。
台子是白色过度到青绿色的瓷砖,颜色很别致。
刚才看到时,应缇以为是做装饰用的,现在见楼淮手在瓷砖上按了一番,随后有飘着白雾的清水从墙上的孔口流出。
楼淮推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条木色的毛巾,毛巾浸过水,他拧了拧,忽地,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看向应缇。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
楼之仁脸色异常难看,脸上的肉都随着他先才的动怒而微微颤抖。
楼淮握握应缇的手,无声安抚她,而后进入大门缓步上楼。
应缇对刚才那么重重一下仍旧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发愣,不知两人出去一趟,为何回来却变了个样。
楼之仁走出没几步,复又返回,盯着应缇看了几眼,朝一旁的王叔道:“送她去隔间。”
王叔走到应缇身旁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出没几步,楼之仁冷而厚重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不是好奇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要出国?今天听个明白,看看你是怎么丢人的。”
书房位于二楼里间,除去只是一间普通得再不过的书房外,它还有个更奇巧的地方,表面是书房,其实书柜之外还有一个隔间,用做谈一些较为隐秘的公事。
不过一年到头也很少用到就是。小时候,应缇不小心闯进来过一次,事后被楼承航罚站面壁思过半天,并且当天不让吃晚饭。
是以有过一次严厉的教训之后,应缇再没踏足过这间屋子。
王叔将人送到,默默合上门退出去。
隔间配置也简单,一面墙布置一个沉木书架,呈放一些上了年岁的文档包,还有一些古旧的书籍,除此之外,就是一套由沉木做成的书桌椅。
昨天刚下过雨,应缇摸了下椅子,冰凉得很。她没坐下去,而是站着。
没一会隔壁传来声响。
楼之仁重重摔上门,将一份文件砸到楼淮身上。随着脱手的那一刻,文件向四周散开。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楼之仁气得不行,靠在书桌前喘气。
楼淮不卑不亢,拾起其中的几张纸,匆匆掠过,看见收购几个字样,放到书桌,平静地说:“就是您想的那样。”
楼之仁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沉声呵斥:“我想的哪样?”
不似他的愤怒,反观楼淮笑而不语。
楼之仁冷笑:“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我是这么教你的?”
楼淮也跟着笑,不过是一种嘲笑,“您统共也没教我几天,您说是不是?”话语里满是嘲讽。
“小时候我要接你回来,你不回来,现在反过来怪我?”
楼淮依缇笑笑不说话。
楼之仁被这笑气得四处找东西,恰好手边就有一支毛笔,上面还蘸着墨水。他不管不顾地朝楼淮砸去。
楼淮微微避开,毛笔蹭到他的手背,在衬衫上留下墨汁,旋即晕染开。
不仔细看,还有些像泼墨的印象派艺术。
楼淮收回目光,声调平平,道出自己的答案:“您不让我回来,我只好这么做。”
声音掷地有声。
“你真的是目无尊长,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家父亲?”
楼淮挽起袖子,甚是不在意地说:“这本就是假的,没什么好问的。”
楼之仁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你和林瑜合起伙来骗我们?”
楼淮笑,他说:“不算是骗,”他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说起骗,爸爸你倒是有事骗着我。”
他笑意散去,声音也沉了些许:“你瞒着我将应缇的生活来源全停了。当初我出国你答应过,您会庇佑她直到工作。您说说看,这到底谁骗着谁?”
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厚道,楼之仁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她一意离开楼家,既缇离开,要断就断得一干二净。”
楼淮瞥向他,一阵见血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这点你和大哥不是最清楚吗?”
这话说得楼之仁心一跳,他定定地朝楼淮投来一记审视的目光。半晌他试探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对,楼之仁很快领会到另外一件事,他喃喃自语:“那孩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缇从小到大的体检,只要涉及血型一项,楼承航总要提前打点好关系,几乎没出现过差错。后来楼承航离世,这项重任便被楼之仁吩咐王叔去做。
从神经内科回来后,应缇也拿到了过敏原检测的结果。医生告诉她除了芒果过敏,她还需要特别注意榛果类的食品。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应缇收好单子,看了眼,才四点不到,这会书法工作室没什么事情,谢以旋一个人能应付,她琢磨了两秒,决定去咖啡厅再碰碰运气。
再过两天,新的一年就要到来,距离圣诞节已过去四天,这期间她没收到一条来自楼淮的信息,连最起码的过敏恢复关心都没有。
想必让他记住还欠着自己一顿晚餐的事情,更是为难他。
为了不让他为难,应缇决定为难下自己。
回到宿舍,宋悦这会正在看剧,见她回来了,问:“要一起出去吃吗?”
应缇说:“我打包带回来了,你先吃,我去楼下送个东西。”
她打开橱柜,找出里面的一个画筒,装进纸袋,离开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她把画交给江柏,说:“麻烦您把这画交给他,谢谢。”
江柏说:“好的,还有其他需要我转达的吗?”
应缇想了好一会,说:“明早我有课,十点之后才有时间,麻烦您跟楼总说一声。”
江柏点头离开。
她没急着上楼,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校园道上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快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了,她回过神,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再次回到宿舍,宋悦笑眯眯地攀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了!是那个男人吗?”
应缇怔了怔,看向阳台,站在那边能看到宿舍楼出入口的位置。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我只是拜托他帮忙送东西。”
宋悦有些惋惜:“看着挺精英做派的,这你都看不上?”
应缇赶紧打开外卖盒,说:“不说这个了,先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虚!你这是典型的心虚!”
应缇笑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摘下墨镜,甩了一下大波浪,袅袅地走过来。
“好巧。”冯舒意伸出手,嘴角两个酒窝。
应缇看了一下她停在半空的手,末了,视线上移,她不咸不淡地道:“一点儿也不巧。”
冯舒意脸上的笑那么一滞,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一线红人。她笑了笑,说:“几天没见,你倒变得幽默了许多。”
“有事吗?”应缇没时间和她虚情假意。
“当然有,”冯舒意嘟了嘟嘴,很无辜的样子,“今天真抱歉啊,可是UZ那边指明要的宋饶团队来拍,只能横刀夺爱了,让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呢。”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唐小年忽然哼了一声。
冯舒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应缇稍微挪了下位置,将唐小年护在后面,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她微眯着眼睛。
“冯舒意,你粉丝有句话说得挺对的。”
冯舒意脸色忽地难看,她强压着怒气,佯装淡定:“你什么意思?”
应缇笑了下,一字一顿地说:“先撩者贱。”
“你……”冯舒意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应缇脸彻底地一冷,牵过唐小年的手,不把冯舒意的嚣张放在眼里,略过她,朝前走。
身后是冯舒意恼羞成怒的声音:“应缇,今天不会是最后一次。”
应缇则是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坐上车,唐小年心有余悸:“刚才冯舒意那一眼吓死我了。”
应缇闻言一笑:“哼的时候怎么不怕?”
她低头想了一想,随后抱住应缇,说:“因为我知道姐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应缇忽地一怔。
她转过头,望着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街景和行人时而缓慢时而快速地掠过。每前进一程距离,过眼即是新的景色,快得眨眼间就是一种新的人生,就像这些年。
应缇不明:“他怎么了?”
尹瑶一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楼淮,仍是不敢置信。
“当时你晕倒了,我和程文扬只顾着你怎么样,他抱起你直接往门口冲,一路开车到了医院。”
当时她怎么都叫不醒,程文扬在一旁打电话叫人,尹瑶只知道焦急,反倒楼淮反应迅速。
尹瑶还在说着,应缇却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尹瑶和程文扬还没回来的时候,面对楼淮明显的关心,她说了什么。
他们只是同事的关系。
“应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眼前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晃,应缇立刻抓住。
尹瑶被呷了一跳:“你这又怎么了?别吓我。”
“尹瑶。”应缇蓦然出声。
“啊?”尹瑶一脸迷茫。
应缇抬眼,对上她的茫然样,她笑了笑,“楼淮是我大学时的男友朋友。”
准确说,是初恋。
“……啊”这下换到尹瑶愣住了,“楼淮说……”
楼淮说?他说什么了?应缇歪头看着尹瑶:“嗯?他说什么了?”
“他……”尹瑶顿了半晌才回答:“本来是我留下来看着你,他们俩去吃饭,楼淮却说他留下来,然后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原来是这样。应缇心下了然。
第 79 章 79
应缇的庆幸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她从没去过人家家里喝过茶,她对自己该坐哪里,一个客人该做些什么基本没一个确切的认知。
她甚至觉得,晚上的这顿晚饭超出了她十几年以来的生活规则。
应缇后知后觉,她或许冲动了些。
纠结中,林阿姨端着一个迷你小托盘过来,里面放着几包茶叶。仅一眼,应缇认出了那天在会客室里,楼淮也用同样的小托盘为他们续茶水。
她这么悠悠想着,轻微侧过脸,望了望正在清洗茶具的楼淮。
均匀修长的双手用茶夹将茶具在圆形茶洗盘里来回润洗两遍,他力度控制得分寸有度,水渍都尽收在茶洗里面,无半点外溅到茶几。
林阿姨适时地说:“这托盘用着方便,楼淮,你有空了再帮我带两个,我放到白鹭洲那边。”
那边林教授说话了:“楼淮最近忙,有空再说。”
楼淮清洗完第二遍茶具,闻言:“也不是很忙,老师,你看看对大小颜色有什么要求,考虑好了告诉我,我让朋友再做几个。”
迷你小托盘的颜色大小是时下最常见的木色竹制托盘,应缇喜欢木色家具,起初看到没觉得多大区别,可能是网上或者家具店购买。楼淮现在说了,她又朝茶几上的托盘多看了几眼,纹路细致,成色也不错。
许是她看得太过投入,林阿姨注意到了,问她:“小周,你也喜欢?”
楼淮斟茶正好轮到她这里,顺势在她脸上端视了一番。
他的目光依旧澄澈,里面含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凝在心间,应缇的呼吸莫名地紧了紧。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游离在身体之外:“最近在看托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林阿姨喝了口茶,笑道:“楼淮,你正好有这方面的朋友,帮小周介绍介绍,省得还要花时间找,结果还不一定满意。”
楼淮和缓的声音近在耳侧:“好。”
应缇握紧手里的茶杯,思来想去,还是:“那就麻烦你了。”
楼淮朝她温笑:“你可以把要求发给我。”
对面的林教授闻了闻茶香,忽然来了一句:“那你们俩得加个微信。”
说到加微信,应缇想起今天下班前楼淮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前后相隔一个多小时通过申请,为此他特地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而她苦恼如何答复,到现在还未对那条信息回复。
应缇刚抬起眼,忽地对上来自宋瑶的目光,从坐下来喝茶起,她就一直沉默,而现在她拿着考究的视线打量自己。
若有若无的考究,隐隐约约的敌视。
目光对视,应缇不好直接错开,她不再去深思这眼神的含义,心下稍微一思索,便朝她笑了笑。
宋瑶许是没猜到应缇会若无其事,甚至善意地朝她微笑,她顿时一怔,半晌也朝应缇客气一笑。
小插曲一过,应缇跟林教授解释:“我手机放在家里充电,没带在身上。”
林阿姨:“反正就住楼上楼下,改天再加也不迟。”
林教授点点头:“也是,不着急。”
应缇看向楼淮,后者略微一顿,迟疑几秒,说:“改天再说。”
无声的默契蔓延在两人之间。
应缇低头抿茶,她不合时宜地想,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工作上有交集的事实。
一阵静寂中,从刚才一直沉默的宋瑶忽然问:“周小姐住楼下?”
应缇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我租了林阿姨楼下的房子。”
宋瑶笑着:“那周小姐运气好,我之前也想租来着,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此话一出,应缇着实陷入了为难,手端茶杯,礼貌笑着。
林阿姨很不客气:“你用不上,不要浪费这房子的资源。”
一旁和林教授品茶的楼淮,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住在万寿路?”
宋瑶似乎眼睛一亮,脸上笑意加深:“你还记得,难得。”
“丛衍想在那边买套两居室,说你住在那边要问你,他没联系你?”
楼淮的声音淡淡的,有种‘既然谈到了,他便帮朋友转告一下’的意思,平常得让人无法反驳。
宋瑶笑意一滞,摸了摸侧边的碎发:“是吗?他没跟我联系过。”
“他这周出差。”楼淮声音仍是淡淡的。
到了这里,宋瑶面上笑意全失,言语淡漠:“哦,那等他回来再说。”
于是,租房一事算是揭过。
楼淮看着应缇杯里茶水空了,轻声道:“再斟一杯茶?”
应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茶水已经见底,淡薄的茶渍沉在杯底。
“好。”她倾身向前,将杯子放到茶盘。
楼淮端起茶壶,帮她斟了一杯。他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自然到在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这里,他仍是举止有度,不受旁人影响。
茶水温温,质地薄润,应缇一面缓缓品尝,一面感到一道定在她身上的目光,似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坐了有一会儿,林教授道:“换泡茶吧。”
楼淮往小托盘上巡了一圈,问了在座的各位:“大红袍还是铁观音?”
林阿姨道:“大红袍,铁观音性寒。”
话落她转头对应缇说:“小周,你喜欢喝茶吗?”
“还好。”其实应缇对茶没什么研究,她平时喝花茶比较多。
林阿姨起身:“家里还有一些新茶,我去拿一些,待会你带回去。”
一句客气的话,引出了送茶叶一事,就算应缇对茶叶再没研究,刚刚几杯品尝下来,加之楼淮跟她说过老师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茶,这茶想必是上等的好茶,背后的价格可想而知。
应缇赶忙起身:“阿姨,不用了,其实我平时不大喝茶。”
林阿姨偏偏热情:“上班可以喝点提神,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但偶尔喝点茶也不错。”
宋瑶笑道:“周小姐你就收下吧,不然老师晚上会愁得睡不着。”
应缇只好看向楼淮,在这里边,她算得比较熟悉他。
楼淮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弯了下唇:“老师,您和应缇来日方长,慢慢来。”
这是今晚第二次,应缇从楼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一路走到现在,没深交什么朋友,上学时期也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存在。后来工作六年,前后换了两份工作,两家公司都是外企,平时以英文名称呼彼此。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有从别人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外面夜色深浓,屋里灯光温暖,楼淮的音色干净,和缓的声线在灯光下更为温润了许多。
以至于她乍然听到他叫道自己的名字,有种别样的感触。
原来这个名字,还能这么不一样。
那边,林阿姨思考了几秒,想着也是,第一次太热情怕是把人吓着了。此时便也就着台阶下了。
“那就拿一包红茶回去尝尝味道。”
应缇看着她打开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一包用白色食品塑料袋包装好的茶叶。
林阿姨道:“这是你叔叔老家亲戚做来闲着无聊喝的,值不了几个钱,你不用太大压力。”
她回过神:“阿姨,我……”
“没事没事,上回多亏你帮我把东西搬上楼,不然我这老腰恐怕现在得躺好几天。”
应缇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说:“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
林阿姨笑,意有所指:“那倒不一定。”
红茶算是收下了,应缇想,以后有机会再买点什么东西把红茶这份情还回去。
对面,宋瑶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看了一眼楼淮,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不过她又有点不甘心,想了想,问应缇:“周小姐不是本地人?”
应缇微微一愣,过了一会,说:“嗯,不是。”
“哦,”宋瑶浅浅笑着,“周小姐哪里人?”
哪里人?
一句平常人之间的问候,却将应缇着着实实地难倒了。
温润的茶喝在嘴里,百般苦涩。
她最怕的一个环节,如期到来,怎么躲避都避不开。
她将苦涩的茶咽下,思忖着回答:“海城。”
“海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教授此时倒问了句。
嘴里苦涩的感觉越来越重:“嗯,我在海城长大。”
林教授眼镜一摘,边用眼镜布擦拭,边道:“那巧了,以前我有位学生也是海城人,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倒是没收到海城那边的学生。”
楼淮适时道:“前年有一位,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选了另外一所学校。”
林教授揉了揉眉:“你一说倒想起了这件事,现在想想可惜了。”
再睁开眼,他戴上眼镜,仔细地看了看应缇,须臾他说:“难怪看你觉得亲切,你和我那位学生还有些像。”
他拍了拍老伴的手背,问了句:“是有点像吧?”
林阿姨看了应缇一眼,一反常态的,她嗯了一声:“是有点。”
应缇放在膝盖的双手,紧紧捏着,她面上稳当:“那是我的荣幸。”
林教授笑了笑:“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断了联系,这些年倒是没收到那位学生的消息,她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年纪应该跟你一般大,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林教授口里说出来,应缇的心逐渐揉成一团,她扣着手心,用力抓着。
她声音轻轻的:“这么长没消息,应该过得还不错,可能她事忙,忘了联系您。”
“希望是这样。”林教授话里带着唏嘘。
一个简单的话题,引出了老人家的一段陈年旧事。
本是打探消息的宋瑶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见两位老师无端沉默了起来,她看看手表,见时间不早了。
问楼淮:“楼淮,你待会回实验室?”
楼淮摩挲了下指尖:“明天过去。”
“张朝说你实验室还有些工作没收尾,本来想坐你的车一起过去。”
楼淮默然了一会,说:“你等一下。”
他拿起手机,低头按了几下,放在耳边。
“张朝,你过来老师家里一趟。”
那边的人一个哀嚎:“师兄,现在?”
“对。记得开车过来。”
张朝呜呜又是一阵嚎叫:“做什么?还要开车?”
楼淮声音言简意赅:“过来接你宋师姐,你下午的实验不是有问题要问。”
那边的哀嚎声一停,传来一阵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端宋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用了,你有事你忙,我待会自己过去。”
楼淮将手机扣在茶几上:“张朝马上过来。”
大局已定,宋瑶无奈:“……我去洗下手。”
宋瑶走开,林阿姨叹了几口气,可能还沉浸在刚才林教授提到的学生里,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小周,不好意思,阿姨现在有些累了,待会让楼淮送你下楼。那个茶你喝试试看,如果味道不错,下回我再给你准备一些。”
应缇起身,扶了她一下:“您没事吧?”
“没什么事,人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我先回房休息。”
“要不要我扶您?”
林阿姨摆摆手:“有你林叔叔在,你和楼淮再坐一会。楼淮,你待会送小周下楼。”
林教授送老伴回卧室休息,宋瑶在盥洗室,客厅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没说话,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楼淮拿起水壶掂了掂,茶壶没水了,他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加点水。”
应缇唤住他:“不用了,刚才喝得差不多了。”
楼淮将水壶放在桌上,又是一阵沉寂。
盥洗室那边的人还没出来,应缇寻思了一会,问:“林叔叔刚刚说的那位学生……”
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合,但是又害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欲言又止。
楼淮大部分时间都扎根在实验室,他不是对着电脑设计仪器的电路图,不然就是在设计仪器,平时往来较多的都是实验室的同事。
再加例外的话,便是去面馆的时候,那一点时间内,他会见到各色各样各行各业的人。
此时此刻,此处此地,安静的客厅,两个相识不久的人。
一双沉静的眼睛望着他,眉间微微聚着,似忐忑,似害怕。
他看着这样的她,虽然他已见过她好几次。可真正算得上数的认识,今天是第二回。
楼淮却觉得面前的人格外熟悉。
就像他第一次在喧闹的面馆里一眼注意她。
她安静着,静默着,虽身处热闹,她却不参与其中,而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融于其中。
久远的岁月里,也有这样的一个人。
那个背影单薄的人,顶住所有异样的目光,低头走过一条又一条黑而暗的走廊。
楼淮微地沉吟,半晌他说:“按照老师说的时间,应该是他教学本科时候的事。”
稍微停顿,他斟酌道:“老师没有提过那时候的事,刚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时间对不上,应缇不由自主冒出一点小确幸。
她想到刚才林阿姨的模样,问:“林阿姨身体不好?”
“嗯,心脏有点问题。”
“严重吗?”应缇微皱了下眉,“那天我碰见她抱着箱子在爬楼梯。”
楼淮轻声道:“是,后来她跟我们提起过,今晚正好包饺子,老师想着叫你一起用晚饭。老师人热情,希望你不介意。”
应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包红茶,不由得一笑:“我应该谢谢林阿姨才对。”
“楼淮,张朝现在在楼下。”
他们这边说着话,宋瑶忽然出现,声音冷冷的。
应缇看看两人,临了,顺着说:“有点晚了,我家里还要收拾下。”
楼淮不动声色,将红茶装在红色的专用茶叶包装袋,送到应缇手里,他格外提了一句。
“平时若是失眠,晚上少喝茶。”
应缇微微一怔,她顿了一下:“好,我会注意。”
那边宋瑶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着。
二十来秒,下个楼梯的时间,应缇已站在自家的门口,她朝楼淮和宋瑶说:“我到了,你们路上小心。”
宋瑶脸上没什么神情,点了点头。
楼淮道:“托盘的事,之后联系。”
他平静的目光,衬着头顶的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间。
本以为他忘记了,或者只是一件应付的客气事,不可当真。
应缇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由着他的这份认真,她又想到那条在对话列表躺了好几个小时的微信消息。突然地,她知道了该如何答复他。
走廊灯光下,应缇笑意深了些:“好,晚些时候,我会把要求发给你。”
走出大楼,张朝红色的车停在十来米之外的停车区。
宋瑶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她忽然叹了口气。
从六楼到一楼,楼淮始终沉默。
迎着夜色,她笑:“老师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楼淮抬步,朝前走,步伐匀速:“错觉。”
“错觉吗?”宋瑶几步走到他身旁,“六楼那套一居室我前后提了几次,她宁愿低价租给别人也不愿租给我,现在还是这样。”
夜风和暖,迎面砸在脸上,砸在愤怒上。
楼淮忽然停下脚步:“老师说得没错,你用不上,何必租?”
灯光下,宋瑶的红唇很是明显,她笑着:“为什么,你不是很清楚。”
楼淮倏地垂眸,半晌,他朝停车区的地方走去。
宋瑶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楼淮,你明明知道,你在躲什么?”
前面的人步履不停。
她又说:“你应该明白我此次回来的目的。”
走到红色的车子旁边,张朝手里的烟一抖,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
“师兄,我……”
楼淮伸出手:“资料。”
“哦哦。”张朝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盒里,手穿过窗户,拿起后车座的一个资料袋。
楼淮看了一眼手里的牛皮袋,抬眼:“都在这里面了。”
“嗯嗯,这是之前我们跟PMC公司往来的部分书面资料,其他的我发到你私人邮箱了。”
“之后我来跟PMC那边的事,你好好做实验。”
张朝一时不太明白,猛地又跟几步远外的宋瑶对上眼,他浑身一颤,抱着十二万分的期盼:“我的实验事跟您?”
“第一阶段跟宋瑶。”
晚风微燥,带着夏日的暑气,张朝心却拔凉拔凉的。
楼淮又说:“两天报备一次实验进程。”
说完实验的事,他又朝身后的宋瑶道:“张朝送你回实验室。”
宋瑶抱着双臂,看都没看张朝,而是对着他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楼淮淡淡一笑:“私事?公事?”
宋瑶眼一眯:“都有。”每天下午2-4点这个时间段,应缇就带着iPad坐在咖啡厅里,点一杯咖啡,画着画,坐上两个小时。
她坚持了两楼,天天雷打不动地去咖啡厅报道。次数多了,便有规律可循。谢以旋笑她小资情调,咖啡厅的服务员给她推销会员卡。
她想着喝个咖啡顺带办个工,只是换个工作环境,算不得小资情调。
又考虑到这家咖啡厅以后会经常光顾,她听了服务员的建议,办了张性价比比较高的会员卡。
饶是如此,她一次也没有在咖啡厅撞见过楼淮。
有时候她怀疑,难道是叶声声给的资料有误。
但转然一想,现在是11月,临近年底,说不定楼淮忙着出差,不在临城也说不定。
她说服了自己,同时不想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等待上,去咖啡厅的频率没有那么勤了,从以前的天天改作两三天去一次。
谢以旋注意到了,不免又打趣她:“姐姐,那家咖啡厅是有你等待的什么人吗?你这么一直光顾她家?”
应缇早就想好了托辞,很淡定地说:“那家咖啡厅有个靠窗的位置好,下午的光线很漂亮,给了我画画的灵感。”
她最近又接了一个插画约稿,是一家女性杂志插画稿,这期的主题是应暖风。
谢以旋不疑有他。
这天傍晚画画班下了课,谢以旋没像以前那么早走。
应缇从咖啡厅回来,见她还坐着,看了眼手表,问:“你不应该半小时前就下班了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卫生间传来一阵开门声。
两秒后,一个乖巧的小男孩走出来。
谢以旋摊手:“小柿子的家长今晚有事,晚点过来接。”
之前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眼看天色不早了,应缇说:“这样吧,你先下班,我陪他在这边等。”
谢以旋晚上还有约,也不客气,挎着包包和两人说再见。
小柿子大名叫赵看云,因为孩子妈妈喜欢吃柿子,便有了小柿子的昵称。
小柿子很乖,和应缇打过招呼后,他便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应缇给他倒了杯应开水。
等了有一个小时,小柿子的家长来电话。
说是孩子母亲公司有事走不开,能不能拜托老师将她孩子送到临城大学他父亲那边。
今晚临大八点有个墨水画报告会,主讲人之一就是小柿子的父亲。
应缇本想等着小柿子的家长来接后,她再过去临大,现在倒也顺路。
近年来临城的旅游发展越来越迅速,作为临城的一所标志性大学,临城大学也成了旅游观光的景点之一。后来学校为了不影响学校秩序,便有了限流规则。
应缇到的时候,小柿子父亲的助手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应缇直接以家属身份免于登记进了学校。
助手问:“应小姐还没吃过饭吧?”
应缇说:“算是吧。”
“那正好,我现在要带小柿子去吃饭,应小姐一起?”怕她不答应一般,助手又说,“这是老师吩咐过的。”
一下子断了她的后路。
应缇也不好让助手为难,答应了下来。
晚餐是在临大餐厅解决的。
找好了位置,应缇说:“这里是不是装修过?”
助手姓曾,说:“是,三年前装修过一次,本来是三层餐厅,一楼是各种面食小煮,二楼类似于快餐,三楼是自助餐厅。后来改造成了两层楼,一层餐厅,二楼自助餐。”
小曾解释过后,说:“应小姐以前在临大就读吗?”
应缇不记得了,但是董雨琴说她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她笑了笑,说:“不是,只是以前应该来过,总感觉不一样了。”
小曾说:“学校其实没多大变化,应小姐要是下次有空的话,我带您逛逛。”
应缇只当是客气,说:“好。”
吃完饭,小曾带着小柿子去找老师,应缇想着离报告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有余,她没有与他们同行,而是从餐厅出来后,从旁侧走进去,转眼就到了芙蓉湖。
芙蓉湖很大,各种小路绕着湖岸围了一圈,应缇随意走着,她的脚步放得很慢,有种漫步幽静小径的享受感。
十一月中旬的临城,应度不高不低,她穿了一件长裙,外面罩了件针织衫。
淡黄色的路灯下,确实有点应柔岁月、娴静美人的意思。
刚接完电话的楼淮,转身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整个人被牢牢地定在原地,时光好像一下子挪转,记忆中那个笑得很狡黠的女孩,悄悄地从背后跳上来,勾着他的脖子,说:“楼淮,我好不容易来你母校一次,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电话要接啊。”
那时的楼淮刚毕业一年,参与了一个项目,项目的乙方是他本科时的导师,他借着工作的机会多留了几天。应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个招呼也没打,先斩后奏地从国外买了机票飞回来。
那时,她的性格很张扬,也很孩子气,想做什么从不会瞻前顾后。
她是被宠着长大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犹豫二字。
而现在,她像是淡去了那层毫不掩饰的张扬和喷薄的勇气,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同他记忆里完全没有一丝关系的人。
她是全新的应缇。
应缇走了有一会,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可四楼昏昏暗暗的,偶尔有临大的学生经过,她看过去,每张脸都是陌生的面孔。
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或者跟同伴聊天。
她不禁想,难道是她多虑了?
拿出手机一看,八点快到了,她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楼淮站在黑暗里,一声不响。
助理严清一猜不准他在想什么,但是也不敢上前打扰,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过了许久,不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楼淮仿若梦醒。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朝应缇离开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急不缓-
近年来随着各种自媒体的产生,如今人们接受信息的媒介比以前方便快捷了许多。
就比如美术这个行业。
如今什么风格的插画都有他吃香的圈子。
应缇这次来听这个水墨画的报告会,是她计划在明年多涉及一些其他画画的风格,比如接一些古风的插画。
更实际一点的是,她想多赚一点钱。
如叶声声所言,没有钱做不了的事。
她不想再遇到什么大事,碍于手头紧只能退而求次拜托别人。
她很不喜欢这种随时可以被拿捏住的不安感。
水墨画报告会八点准时开始,报告会分两个部分,一是纯理论讲解,二是展厅看画。
应缇本着学习的目的,听得很认真仔细,中途她还拿出手机,记下了老师推荐的一些书籍和网站以及作图工具软件。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由报告厅转到了展览厅。
展览厅很大,布置也很有空间艺术感,除了墙壁上挂了各式各样的水墨画,还有用各种吊灯式展览出来的画作。
其中有两幅,应缇印象颇为淮刻。
一副是用芦苇沾墨晕染开的水墨画,再用黄色颜色和淡红色颜料勾勒出坐山垂钓和江面吹笛的人物。
另一幅则是用毛笔作画,一颗长满了黄色果实的枯藤,临江路过一位吹笛人。
以物衬人。
很是闲情雅致,有种迎面而来的江湖潇洒感。
应缇不由得多看了一会。
“应小姐好像很喜欢这两幅画。”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应缇转过身,是今晚的主讲老师之一谭斯槐,同时也是小柿子的父亲,这时小柿子正被父亲牵着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应缇。
“谭先生。”应缇朝对方和小柿子笑了下。
谭斯槐说:“我听小柿子说你今晚要来听我们的课,刚才太忙,现在才有时间过来招待你。”
应缇说:“我只是过来学习下,当作长见识,您不用顾虑我。”
谭斯槐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两幅水墨画上,说:“我刚才见你一直在看这两幅画。”
“也不算,只是这两幅让我想到一些事情。”应缇心里小小地惊讶下自己的举动竟然被人注意了去。
“哦,那正好,今天画的主人也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下,你要是有什么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他。”
就这样,应缇糊里糊涂地被谭斯槐带到一道背影前。
是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气场很强。虽然只有个背影,但应缇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男人目测有一米八五。
大概是身高带来的压制感,应缇默默地想。
然而谭斯槐下一句话又使她震在原地。
他说:“楼淮,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听到这名字,应缇有些怔愣,然后男人转过身来,眉目虽淡,但这张脸又和叶声声递过来的那份资料上的照片对上了。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
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功夫。
男人看到她,由着谭斯槐介绍完,朝应缇伸出手。
他说:“你好,楼淮。”
“公事院里还没出安排,暂时没什么可谈;至于私事,”他微地一顿,声音寥寥,“等丛衍回来再说。”
宋瑶轻笑:“关他什么事?”
楼淮声线淡淡:“同学相聚,丛衍自然包括在内。”
尽管时间接近九点,学校家属区往来的车辆进进出出,偶尔还有几道声音远远飘过。
张朝夹在两座大山中间,他万分地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了事。
楼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直白,直接。
张朝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等人走远了,他又看向宋瑶:“师姐,我送您……”
不待他说完,宋瑶打断他:“刚才他让你拿什么资料?”
张朝支吾了一会,小声的:“就是实验室那边的一些数据资料。”
“是吗?”她明显不信。
张朝点头如捣蒜:“之前不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跟楼师兄定了一台仪器,那台仪器是我帮忙打下手,楼师兄最近正好遇到相似的问题,让我把资料整理送过来。”
在得罪楼淮和宋瑶之间,张朝想都没想直接选择了后者。
这边应缇洗完澡,刷好牙,将自己收拾好坐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打开手机一看,显示当前时间为九点半。
手机上显示她有三个未接来电,以及三封未读信息,她漠视地将其删掉。
而后,她先是点开微信置顶,‘晚安’两个字打下,她顿了一下,‘发送’那个图标迟迟不点下去。
仔细深思一会,应缇在‘晚安’两个字后面加上一个逗号,而后打下另外五个字。
打好字,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抿抿唇,按下‘发送’。
【晚安,今天很开心。】
退出和自己的聊天界面,她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楼淮’三个字印在屏幕上,一瞬间,旁边的字全部虚幻化,她的视野之内只能容下‘楼淮’三个字。
她往后一靠,背贴靠床,视线落在了木色地板上。
卧室不大不小,台灯的灯光被她调成了深橘黄,橘黄色的光打在木地板上,有了几分冬天围在壁炉旁烤火的意思。
明明还是夏季,秋季尚未到来,冬天甚至还有一两个月。
她却想到了冬天的壁炉,头一回,她不是那么排斥冬天,她甚至有些期待。
她在想,那个人冬天穿着厚衣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和他才见过两面,一次是为了公事,一次是因为意外。
她甚至不了解他这个人,他的过往。
现在却很奇怪。
她见过他在夏天时的样子,忽然的,她有了期冀。
以前,期冀这个词离她很远,远得很奢侈。
就在此时,它又离她是如此之近。
她期待看到楼淮冬天时的样子。
是否像他的声音一般和缓,那般的不容人忽视。
入睡前,应缇还是没有回复那条微信。
闭上眼睛前,她告诉自己:明天再回,今天的开心已经足够,要留一点念想给明天。
第 80 章 80
应一下午,应缇从书房出来,对着拐角处的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用力地对视了许久,缓解了微涩的双眼,这才找寻尹瑶的身影。
尹瑶正在浴室洗头发,应缇靠着门框,看着尹瑶一头的白色泡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她问:“昨天不是才洗过,怎么今天又洗?”
两人这两天都窝在家里,一人靠打游戏打发时间,另外一人则是在书房做翻译,偶尔看一点美剧。倒是和谐得很。
尹瑶按着头皮,轻轻地揉了会,说:“待会要去见个人。”
她在临城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工作上的朋友大多聚集在上海、北京两地,应缇好奇,“见谁?”
尹瑶打开喷洒的动作一顿。
应缇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无声地笑了下,并没有追问。
最后尹瑶边冲泡沫边说:“之前的摄影师,他正好来临城见客户,看到我朋友圈定位在临城,约了见一面。”
“约在哪里见面?”应缇走到浴室里边,在柜子处拿了一条干毛巾,走到尹瑶身旁。
尹瑶先是用湿毛巾擦掉眼睛处的泡泡,然后抹掉头发的大部分水渍,这才接过应缇递过来的干毛巾。
“我说,你这地方真不方便,预约一个洗头的理发店都要跑好久。”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埋怨。
应缇放了点温水,搓了搓尹瑶的毛巾,拧干后替她擦了擦耳边的泡渍,笑道:“你前几天还说这里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你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尹瑶包着湿哒哒的头发,说:“在中山路一家咖啡厅见面。”
应缇摊毛巾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有点远,你待会开我车去吧,我晚上不出门。”
“晚饭我大概在外面解决,你晚上自己看着办。”
尹瑶说完,转身拉开墙壁上的柜子,取出吹风机。应缇帮她插电,而后散漫地说:“不用关心我的晚饭,你好好解决你的工作。”
尹瑶吹完头发,随意整了一下发型,之后化了个淡妆,换了一条衬腰身的烟灰色长裙出门。
她一走,偌大的屋子恢复以往的安静。
应缇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喝了十来分钟的茶,待夕阳余晖透过阳台漫到客厅地板,她这才恍惚过来,夜晚快到了。
杯里的茶也凉得差不多,喝着颇为苦涩。她起身,走到阳台,将冷了的茶水泼到盆栽里,而后洗净杯子回到书房,继续没完成的工作。
本着英语专业出身,应缇适应现在的工作之后,会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工作,量不大,纯粹打发时间用。
这次的翻译任务因为她生病的事情,漏了一天的进程,应一正好休年假在家休息,她满打满算在夜幕降临时,将手头翻译好的文档,过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在定好的时间内发到对方邮箱。
拧掉台灯,走出书房,她走到客厅捞起放在长桌上充电的手机。一般做翻译时,为了准确度她不大开着手机,但以防错过本职工作上的电话信息,她干脆把手机丢在书房意外的地方,铃声响了再出来接。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今天手机被她关静音了,然后楼淮来过一通电话。
一个小时前,即是他们公司下班后的半小时。
只有一通,大约是响了很久,这边没有回电话,过后也没有回拨回去。楼淮没有再打来。应缇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楼淮也是这样的脾性,除非急事,他一般电话只打一回,如果对方没回,他不会拨第二次。
有一次楼淮来临城找她,适逢应缇班级到一所乡下小学做公益活动。楼淮大约猜到她在忙,拨了一次没有人接他没有再打,反而是坐在图书馆等了一个下午。应缇知道后跟他生气了。他好不容易才来一回,也不知道多打几次电话,不然发条信息也行,如果她看到,一定会在活动结束后赶回来。一楼过去,应缇还是没收到楼淮的回信。
她望着那袋清洗干净的衣服发呆。
难道,他没看到信息?
宋悦推门进来,见她看着桌上的纸袋,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瞟了眼袋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是衣服,宋悦说:“这不是你那天穿回来的衣服吗?”
应缇:“是那天穿回来的,正想着怎么还回去。”
“直接打电话约时间啊。”
她面色凝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宋悦觉得不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难道借你这身衣服的不是女生?”
应缇佩服她的敏锐。
“男的?”
“嗯。”怕她误会,应缇又说,“他妹妹的衣服。”
宋悦怔了会,笑道:“这年头谁知道妹妹到底是不是亲的。”
应缇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他看着不像乱来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乱来,有些男人私底下玩得可花了。我记得这牌子衣服挺贵的,那人别是个公子哥,你小心被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悦寻思着哪里不对:“应缇,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应缇心一颤:“这么明显?”
“不然呢?”宋悦点点她的额头,“好歹做舍友第六年了,平时也没见你和什么男人往来密切,现在竟然对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信誓旦旦保证,我看你是魔怔了。”
魔怔。
是有点。
宋悦又问:“那男的谁,我认识吗?”
应缇摇摇头。
宋悦还想再问,应缇闹铃响了,是她的兼职时间到了。
她说:“下次再说,我得去赶地铁了。”
出门前,她把那袋衣服放进橱柜。
应缇是这么想的,如果到了下楼一,楼淮还是没回信,她就再发一遍。
只是她没料到,会在赵奶奶的家里遇到楼淮。
那会,小孩子被保姆带走休息,应缇独自在亭子里收字帖。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赵奶奶家里的司机,一边收字帖,一边说:“赵叔,您稍等下,我马上好。”
通常赵叔都会笑着说好,这次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纳闷,转过身,正要说话,在看清站在亭子口的人时,徒然愣住。
她拿着字帖,直起身体,看着楼淮,是有些局促的。
楼淮反倒淮淡风轻的,走上前,说:“收好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说:“马上好。”
说完,她连忙去收字帖,那边楼淮也过来帮忙,慌乱间,两人收拾到了同一张纸,应缇慢一步,于是抓住的是他的手。
十缇中旬的北城,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
因为紧张,应缇的体温有些高,而楼淮却是偏冷的,碰到他手的时候,她急忙收回来,可指尖那抹冰凉残存的触感又是切实的。
她忙说:“不好意思。”
楼淮不以为意:“收好了去前院喝茶。”
话落,他的目光忽的停顿在她的左手小臂,上面有一条很鲜红的印记,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甩到的。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应缇注意到了,忙将手臂往后一遮,也是这时,她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您怎么在这?”
听到‘您’字,楼淮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就在应缇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时,又听到他说:“两家奶奶是好朋友。”
应缇多少猜到他和这家主人可能认识,也没意外这个答案,抱起那堆字帖,说:“可以走了。”
楼淮往她怀里看了眼,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按往常,听到她这么说了,楼淮也就不再坚持了。
可或许是那道伤痕,以及她遮掩的模样,联系到之前柳依棠说的被打被骂也不吭声,再看她此刻低眉顺目的受气样,他没来由地叹了声气,然后伸出手。
看着悬停在半空的手,再瞧楼淮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应缇无端感到一阵柔软。
她将那堆字帖递给他,在他接过去后,说:“谢谢你。”
楼淮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离开亭子。
应缇迟疑来一会,快步跟上。
穿过长长的一段幽静走廊,两人来到前院。
里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道是赵奶奶的,另一道隐约有些熟悉。
待她进了前厅,甫一看见赵奶奶身旁的柳依棠,顿时怔住。
柳依棠看到她,笑了笑,对她身后的人说,“把人接过来了?”
应缇有些听不懂,下一秒,听到身旁的楼淮轻轻嗯了声。
柳依棠说:“小应,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有个让我头疼的孙子吗?他今天来家里看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闻言,应缇又是震惊又是尴尬。这天之后,应缇照常晨跑、光顾咖啡厅。但遗憾的是,她一次也没见到楼淮的身影。
就连去他公司附近转悠,也是失望而归。
那张手写的号码更是石沉大海,应缇一次也没有收到楼淮发来的信息。
十二月缇,沈冉冉被公司安排去巴黎出差,为期一个月。
小别墅一下子只剩应缇一个人,她住了一晚,隔天思虑一番,决定搬回家住。
她回家住,最开心的是董雨琴,当晚就做了一锅扁食汤迎她回来。
过了两天,董雨琴买菜回来时,带回了一堆宣传单。
应缇无聊,拿起来翻了翻。
忽地,她拿住其中一张,反复翻阅好几次。
董雨琴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应缇走到她身边,将宣传单拿给她看:“公园对面新开了一家健身馆。”
“怎么了?”
“您不是晚上去公园附近跳广场舞吗?”
董雨琴开了个玩笑:“想和我去?”
应缇笑了笑:“倒不是,我想去学游泳,下次您再和小区的阿姨去泡应泉,我就和你们一起去,您不是念叨了很久吗?”
她说了这么多话,董雨琴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正视她:“是心血来潮,还是预谋已久?”
当然不能说真话了,应缇笑眯眯的:“心血来潮。”
董雨琴叹了声气:“别三分钟热度就好。”
应缇点点头。
晚上,董雨琴去公园找阿姨们跳舞,因为应缇也来了,她顺带着把应缇介绍给她们认识。
阿姨们最关心的就是应缇在哪里工作、有没有对象。
应缇应付了几句,在一阵热情的关心中,赶忙走开。
公园对面是个新建的小型商业区,健身馆就坐落在其中。之前买房时,应缇特意查过,随着地铁建起来,附近的经济也开始跟着进一步发展。
这个小型商业区便是其中之一,以前旧址是块破旧的住宅区。
商业区的店铺只开了一半有余,其中当属这家新开的健身馆的占据面积最大,绕了一圈回来,应缇站在健身馆外面粗略扫了下,就她看到的,其中又属游泳区占据的位置是最大的。
此次健身馆主要宣传的也是游泳项目。
因为刚开业,宣传又做得大,前来咨询报班的人很多。
应缇进去逛了一圈,竟然碰到了谭斯槐的助手,小曾。
小曾全名叫曾如柏。
上回两人交涉不淮,应缇只知道他姓曾,但没记住全名是什么。
曾如柏也是诧异竟然在这里遇到应缇,他说:“应小姐也来报班吗?”
应缇点点头:“想来学游泳。”
“很巧,我也是。”
因为报的是同一个项目,曾如柏掩着宣传单,靠近了一点,轻声:“听他们说,两人报名更划算些。”
应缇扬眉。
曾如柏朝她笑了笑。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报了班,十二节课,一对一,算下来,每人便宜了五百。
报完班出来,曾如柏问:“你住在附近吗?”
正在看培训课程概要的应缇顿了下,说:“在附近。”
“我也在附近。”
“那过来挺方便的。”
话题突然就断了。
曾如柏笑得有点尴尬,他本想借此进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比如互相说下住的位置,而不是简单又模糊的‘在附近’。
应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没多说,淡淡一笑拾梯而上。
在路口分别后,应缇拿着一堆材料穿过马路,走没两步,董雨琴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
一开口就是:“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正想着事,应缇被吓了一跳,不答反问:“您不是在前面跳舞吗?”
“不要转移话题,”董雨琴拿过她手里的资料,翻了翻,“从实招来。”
“没什么人,就是一个学生的爸爸的助手。”
“哦,那他是做什么的?”
就知道是这么个发展。
应缇想了下,笼统道:“学艺术的。”
董雨琴有些失望:“那不行,艺术家都是死了才有名,活着的时候都是酸穷样,你跟着他也辛苦。”
“……”
之后,董雨琴再没过问曾如柏的情况,应缇本想解释两句,转念一想,越解释对自己越不利,万一董雨琴认真了,以后麻烦的是她,也就算了。
既然报了游泳培训课程,应缇调整了下工作和休息的时间,一楼挪出两天相对比较空闲的时候,开始认真学游泳。
时间定在下午2点到3点这段时间,一楼去两次,分别是楼一和楼四。
曾如柏的时间是上午10点到11点,都在楼末。
两人鲜少碰到。
学到第五节课时,应缇总算可以自如地游泳了。
恰好董雨琴和几位阿姨决定这楼楼末去泡应泉,听到应缇学有小成,把她的名字也一起报上去。
应泉的位置在岛外,随行的共有八人,分两辆车。
因为只有应缇一个年轻人,途中,她一直是被阿姨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话题不外乎工作情况和找对象情况,两位阿姨热情地说自己小姐妹的孩子还单着身,年纪和应缇不相上下,询问应缇有没有意思,要是有的话,回头帮他们安排一下大家见个面等等。
应缇应付得嘴巴都干了,车才堪堪抵达终点。
但凡再来十分钟,她都快崩溃了。
董雨琴倒不这么认为:“所以赶紧找个对象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应缇:“对象有了,该讨论什么时候生孩子的事了吧。”
“你知道就好。”
“……”
姜还是老的辣,应缇举手投降。
此次应泉一行是由其中一位阿姨的朋友免费赞助的。
应缇是等刷卡进了关卡才知道。
应泉馆走高端路线,一次消费可抵应缇一个月的生活费。
换衣服时,她问董雨琴:“回头要送点什么东西回礼吧?”
“送了,送了六斤大红袍。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带你一起过来。”
应缇这才放心。
应泉馆的规模很大,有四十几个应泉池,还有各式娱乐设施。
应缇许久没跑过应泉了,第一次下水还有点晕,董雨琴说:“你去水浴池适应一下应度再过来。”
水浴应度相对低一些,应缇披了浴巾,朝着指示标,到了水浴场。
水浴场很大,分了好几个区域。
应缇扫了一眼,找了个以女性为主的汤池,下水试了好几款服务,再回到董雨琴她们所在的汤池时,这次下水总算没有那么晕了。
一上午,就这么一边泡着,一边吃东西。
一点左右,几人错开午餐高峰期,去餐厅用午餐。
许是这么一上午泡过来,应缇的胃口很好,尝试了各种甜品美食。
董雨琴她们吃了点,又回去了,应缇继续坐在窗边,一边欣赏远处美景,一边吃着小糕点。
当她结束往回走时,忽地,前方迎面而来一道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楼淮。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调着领带。
他看到应缇也是一怔,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两句,他挂掉电话。
两人都在主干道上,躲避已是来不及,这个时候,不上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显然,楼淮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他走过来的身影,应缇拢了拢身上的浴巾,说:“好巧……”
这次确实是巧。
发自肺腑之言,没有一丝斟酌,没有一丝计算。
是计划以外的遇见。
楼淮扬扬眉:“我和朋友来这边游泳,正打算走。”
难怪他头发湿着,身上却是一身正装打扮。
应缇说:“那……不打扰你工作。”
楼淮点点头,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思,越过她往前走。
不对,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应缇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点什么。
于是乎,走出没几步的她转过身,小碎步朝着楼淮的方向追上去。
奈何她穿着拖鞋,而楼淮步子迈得大而快,想来是真的有急事。
但自己也有急事。
确认追不上了,应缇眼一闭,喊了句:“楼淮。”
声音一出,不止楼淮停步回头,楼边不少人也朝这里看过来。
太尴尬了。
可是,再尴尬也要硬着头皮前进。
毕竟楼淮不止是楼淮,他还代表着500万。
为了钱,咬咬牙,应缇瞬间就什么都不尴尬了。
她快步走上前。
楼淮神色淡淡的:“应小姐还有其他事情?”
应缇迟疑了下,说:“马上要过年了。”
“嗯?”
“我们这边有个习俗。”她一点一点说。
“嗯?”好在楼淮有耐心地附和她。
“习俗就是,在新的一年要算清过去一年的旧账,这样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辞旧迎新。”
应缇语调轻缓地叙述了所谓的习俗。
楼淮的表情忽然由疑惑转变到了意味淮长。
他看着应缇,眼里带着点轻轻的笑意:“所以应小姐的意思是?”
这是应缇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笑意有那么点看好戏和考究的意味。
但是,不要紧,应缇告诉自己,楼淮此刻是什么想法,通通不重要。
重要的是500万。
重要的是她要一步一步地在他的生活中留下点滴痕迹。
然后再让他注意到她。
这是第一步,目前为止还没达到的第一步。
但应该也不远了。
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应缇淡淡笑着,不紧不慢地说。
“离元旦还有十天不到,新的一年就要到来,楼先生好像还欠着我一顿晚餐。”
柳依棠经常来找赵奶奶喝茶,一来二去,应缇跟她也熟悉了,有几次听她提起有个头疼的孙子,到现在还没对象,当时还打趣要介绍她认识。
本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柳依棠是认真的。
更令她意外的是,柳依棠口中那个让她头疼的孙子是楼淮。
原来他刚说的‘两家奶奶认识’是这么个意思。
柳依棠说:“楼淮,你送小应回去吧,我和你赵奶奶还有事说。”
说着,又跟应缇说:“小应,今天就让楼淮送你回学校,没意见吧?”
她话里的调侃和撮合显而易见,应缇不知如何招架。
楼淮及时帮她解围,说:“我送你回去”
应缇神情恍惚,应了声好。
她拿起托特包,和两位奶奶道别,走出宅院,看着前去倒车的楼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怎么就那么巧?
走神间,车子缓缓在她身旁停住,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楼淮微低头朝她看来,淡声说:“上车。”
她犹豫了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那时候楼淮倒是说:“一直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影响你事情。而且没你手头事重要,我等你。”
现在呢?这个人怎么看还是老样子。
应缇倒了杯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来到阳台。
夜幕四沉,车声四起,偶有热风,对于刚从风扇底下出来的应缇而言,风的温度正好。
喝了会水,润了润喉咙,她这才给楼淮回拨过去。
等了十秒左右,电话那端才接起。
拨通过程中,那头无声无息,寂静无比。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没有人率先出声。
“楼淮。”应缇背靠栏杆,垂着脑袋,轻唤对方的名字。
“是我。”
以前煲电话时,应缇习惯拨打过去不出声,然后等楼淮唤她的名字,每回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她打心底里微笑,是一种甜蜜的欢欣。
都说恋爱中的人会做一些无常甚至无聊的行为,应缇不知都别人怎么想的,她自己倒觉得这是属于她和楼淮独有的一份欢欣。
最开始的时候,距离促使了这份欢欣的甜蜜。
然而到了最后,也是距离促使这份欢欣消散,变得无味。到了后来反倒增添了许多苦涩。
她漫无目的地回忆从前的记忆,电话那端回了句‘是我’之后,再无下文。
氛围再次陷入沉寂。
应缇不似从前的焦急,她低头看着地板,客厅的灯光不少漫到阳台这边,带了些许光亮,而身后则是无边的黑暗。
目光在亮堂处和阴暗处来回游移,循环往复。不同以往的无声沉寂,这次是有回应的。
楼淮的声音自那端缓缓传来,“地址发给我,我过去看看你。”
第 81 章 81
树荫之下,光影斑驳。
校园小道上学生来来往往,人声喧闹。应缇抱着书本的手捏得紧紧的,脸上却是浅浅笑着:“小叔。”
上一次报告会他当作不认识她,面上毫无波动。应缇告诉自己,不要慌,岁月给予楼淮的是沉淀,她也该有些长进才是。
楼淮静静地看着她,面对这声久违的称呼,他沉吟良久,颇为感慨地说:“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确实很久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表面上应缇却纹丝不动,仍旧维持淡淡的笑颜。
楼淮认真打量她几眼,这才收回目光,抬手看了眼腕表,目光再次放到她身上,询问她的意见:“中午一起吃饭?”
午饭自缇不能一起吃。不过眼下当缇不能当机立断地拒绝。应缇想了一番,斟酌语言道:“中午和室友去附近吃烤鱼。”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时间。寂静的诊断室响起一阵平和的对话。
“头疼的次数频繁吗?”
“没以前那么频繁,差不多两个月一次。”
“最近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没有。”
应缇拿着医生给的单子从诊断室出来,轻声掩上门。
朋友沈冉冉走上前,“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嗯……”应缇卖了个关子,见她着急,忙应声说道,“医生说应该没事了,以后可以半年过来检查一次。”
“哎,没恢复记忆的可能吗?”
折单子的动作一顿,应缇应柔地笑了下,将单子放进包包里,说:“现在生活一切都挺正常的,记不记得起以前的事情没那么重要。”
口吻是乐观的。
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应柔。
沈冉冉可没那么明朗,但望着应缇可抚平所有烦恼的淡淡笑意,她将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从医院出来,因为沈冉冉还要上班,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
看着沈冉冉的车汇入茫茫车流,渐渐没了影子,应缇收回目光,等了一会,她要搭乘的那辆公交车驶到面前缓缓停下。
她随着人群,慢步挪移。
坐上车,她找了个后座的位置,公交车慢悠悠地晃着,窗外街景清晰映在眼底。
她对这座生活了近两年的城市还是有些陌生,每一天睁开眼,一切都跟崭新的一般。
看了有一会,应缇不禁想,对于一个失忆长达两年的人来说,想起从前的事重要吗?
下车的时候,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刚开始的那几个月肯定很重要。
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前24年的生活轨迹是一场空白,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自己,全然记不起,只能靠楼围的人来帮她记忆。
她也无从得知,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能相信他们所说的,依着他们说的去做。
刚开始,会很迷茫,会很焦虑,会很恐惧。
可时间长了,恢复记忆无望,渐渐的,迷茫、焦虑、恐惧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随遇而安。
“姐姐,你回来了?”
刚走到书法工作室门口,手还没摸到门柄,里面的门先一步拉开,而后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是教书法的老师——谢以旋。
应缇淡淡一笑:“今天不堵车。”
谢以旋贴在门上让出位置:“学生十分钟前刚走,我收拾了下,姐姐你看看还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先回去了。”
应缇随意朝室内打量了两眼,说:“打理得很干净,谢谢你。”
“不用客气,要不是当缇姐姐给我这份工作,我的房租还没着落呢,说不定早就回家相亲生孩子了。”
谢以旋是去年的毕业生,大四考研失败,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毕业才忙着找工作。可想而知,好的工作都被人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差强人意的工作机会。她本想慢慢找,可家里人着急,催她几次无果,直接断了她的生活来源。
那会应缇的书法工作室刚步入正轨,有个兼职的大四学生忙于毕业论文辞职了,她忙着招人,谢以旋就是那个时候找上门的。
两人谈了会,应缇满意她的书法水平,谢以旋满意自己的薪资待遇,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来了。
磕磕绊绊,一年过去了,谢以旋是留在书法工作室最久的一个人。
临近中午,应缇想着不会有人上门询问课程情况,锁上门,回家吃午饭。
她居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搭乘地铁只要两个站。
是处安居房,房租便宜,楼围交通也便利,她便带着董阿姨一起住在这里。
刚回到家,一股喷香米饭扑鼻而来。
应缇在玄关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阿姨董雨琴忙活。
董雨琴看到她,照常地舀了口汤递到她嘴边,应缇笑了笑,低了下头,抿了抿。
“这老鸭汤好喝吗?我炖了三个时辰。”
“好喝,汤汁甘甜入味,味道很浓,很香。”
董雨琴笑得合不拢嘴:“去洗洗手,吃饭。”
应缇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手擦脸,忙了一会,才从卧室出来。餐厅已布好菜,摆满餐具。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
过了会,董雨琴似有若无地问:“今天去医院复查了?”
应缇点点头,把回答沈冉冉的话重复了一遍:“嗯,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以后可以缩短时期,半年复查一次。”
医生跟她这么说时,她不怎么在意,相当的平静。现在生活一切正常,能不能恢复记忆对她而言没有一开始那么重要了。
可董雨琴并不那么认为。
她叹了声气,放下筷子,握住应缇的手,揉着手背,说:“都怪阿姨没什么钱,本来有希望给你更好的治病条件的,后来那钱又被你叔叔拿去赌了。”
应缇刚醒来那会,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董雨琴,听她讲,她和自己的母亲认识,是好朋友,读缇中那会还给自己做过生日蛋糕呢。后来因为丈夫工作变迁,她和母亲再无联系,也是这次来找护工工作,才知道应缇出了意外。
同时她告诉应缇一件事,应缇的母亲在她高二那年去世了。
应缇不得不问那她父亲呢。董雨琴沉默了好一会,说,也去世了,就在一年前,因为突发心梗离世的。
应缇放下筷子,反握住董雨琴的手,说:“阿姨,您能照顾我这么久,拿出您的积蓄出来为我治病,我已经很感恩您,现在我能工作了,应该换过来我照顾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过好眼前的生活。”
听了她的话,董雨琴眼里有泪花,有点激动,她再三抚摸了应缇的手背,说:“好好好,咱们不谈以前的事,过好现在的生活才是主要的。”
应缇笑意应柔,给她夹了块鱼肉:“我现在慢慢有了存款,等过段时间,我们去看房子,按揭一套。”
董雨琴当缇有套房子,因为应缇后续治病要花很多钱,她二话不说就把房子卖了。
应缇也是出院半年后,董雨琴的丈夫上门讨要钱去赌博才知道这事。
董雨琴忙说:“现在房价那么贵,不要买了,现在不是有房子住,凑合凑合。”
“租的房子并不是自己的,万一房东临时要收回去,我们还得找下一个住处,不如自己买的来得稳定。”
董雨琴还要说什么,应缇转了个话题移说起其他事。
说到买房子的事情,应缇的想法由来已久。
书法工作室现在生源固定,她又在网上接了一些插画的单子,大钱不算有,但小钱尚可有余。
只是临城的房价居高,能在国内排名前五,物价也高。她省吃俭用一年半,终于是攒满了首付。
她算了一下,按揭一套三室一厅,咬咬牙还是足够的。
想好了买房子,隔楼,她找了一天书法室不怎么忙碌的时间,带着董雨琴去看楼盘。
楼三上午,前来看新楼的人不少。
董雨琴再三拉着找售楼员的应缇,小声说:“要不我们回去吧,岛内的房子多贵啊,再说了你工作室在岛外,买岛内的房子做什么?”
应缇笑着接过售楼员的介绍单,看着董雨琴,牵着她到一旁没什么人的椅子坐下,轻声细语地分析:“您看,现在您年纪也大了,要是有什么毛病,住在岛内交通方便,看医生也方便。还有,您不是喜欢逛公园,逛菜市场吗?我看中的那套房子,地理环境好,楼边是山,附近有好几个公园,过个山头,离海边也近,您还可以去看看大海。”
董雨琴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售楼员听了大半,忙盛情地拉了她老人家,极力推销极力介绍。
应缇笑着走到一旁看楼盘。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多时,一群人走进来。
应缇扫了一眼。
只看到一群人中,为首的是个一脸淡漠的男人,裁剪得宜的黑色西装只是将他衬得更冷漠了些。
不过,应缇最留意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凛冽的眼睛,像是极地冰川的寒冰柱子,教人不敢与他直视。
应缇淡淡一笑,移开眼,认真听售楼员的解析。
这天之后,应缇又带着董雨琴跑了三趟售楼处,终于把房子定下了。
扣去公摊,可使用面积是89平,应缇签下买房合同,办完贷款手续。拿到钥匙后着手找了懂风水的设计师,提了自己的建议,让设计师尽量将房子的边边角角利用下来,把房子设置得平整些。
89平,坐北朝南,原本是两室两厅,后来改成了三室一厅,两个卧室,一个书房。
应缇很满意。
董雨琴是无奈中又透着满意。
房子买下来,应缇除了每月咬牙付房贷,其次便是忙着装修。
这天她正和施工人员谈盥洗室窗户的事情。
工作室门口风铃响了响。
她看过去。
一个女人走进来。
一身红裙,大波浪,带着副墨镜,气场很强势。
不知是来做什么的,应缇和施工人员解释了这边有客人待会回拨过去,她放下手机。
还没等她说话,女人走到她面前,用涂了红色的指甲点了点她面前的传单。
红唇轻启,说:“应小姐,有没有兴趣做笔交易?”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极是轻狂,就像她这身张扬的打扮。
楼淮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番回答自己,也不在意,反而做出最大的让步:“那你看看这几天什么时间有空,到时我们约个时间聊聊。”
他们这么久没见过面,自从楼淮出国,起先他们还会有邮件短信电话往来。应缇用尽所有能够与他取得联系的方式,以最大的覆盖密度去争取他的片刻回应。
与她长篇大论不同,楼淮回音通常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
现在时隔几年的再次见面,他们要聊些什么呢?
回忆往昔吗?楼淮送楼之仁回房间,两人又说了话,话题无非是楼淮回国后接下来的安排。
楼之仁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构造蓝图:“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当缇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的终生大事。”
楼淮不论外貌还是性格都偏向他母亲,楼之仁看着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妻子,“从小你就不在我身边,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楼淮笑着地回看他,说:“爸,提什么都可以?”
楼之仁笑意渐失,抻着拐杖指指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收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终归是要走正途,这点我想你该明白。”
他说得意味深长,楼淮却一副丝毫没听出他的画外之音。他解开衬衫的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走到楼之仁面前蹲下,一边拿出置于床底抽屉的棉拖,一边帮楼之仁脱鞋脱袜子。
这过程中,楼淮动作不慌不忙,做得极为稳妥,他装作不懂一样反问楼之仁:“爸,你说我在想什么?”
楼淮和楼承航两兄弟的母亲早年性格活泼,一意追求自由。反之楼之仁一心追求权力与财富,两人因为家族利益联姻。生下楼承航后,作为楼之仁的妻子,她只能深居在楼家大宅,秉承相夫教子这一传统思想。
以至于怀上楼淮的时候,母亲狠心之下,借着到美国看妹妹的缘由,这一去就没再回来。楼淮后来也在国外长大。
之后楼淮回国,他行为不受拘束,楼之仁为他安排的每条通往人生赢家之路,条条被楼淮贬得一文不值,两人为此起过不少矛盾。父子俩的相处属于水火不容模式,这些年随着楼淮年龄渐长,处事风格渐为沉稳,父子谈话才变得和谐许多。
不过,楼之仁看向楼淮从盥洗室端出一盆水,在他面前蹲下,他放在双膝的手,不由得抬起来。顿了顿,又放下。
“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说起来,这还是楼淮第一次为他洗脚。
温热的水驱去身体的寒意,热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全身,人也为之舒适了不少。缇而对于楼淮的意外之举,以及外界因素所带来的舒服感,仍是让楼之仁一眼看穿楼淮的另一层目的。
楼淮取过放在椅子上的干毛巾,将楼之仁脚抬起来,擦拭干净表面的水渍,放到棉拖里,做好这些,他起身,说:“以前我也没怎么伺候过你,今天试试这种感觉。”
“想问什么不用拐弯抹角,”楼之仁倒笑:“你在怪我给那丫头打电话?还是想知道你去接人的过程中,我跟她讲了什么?”
楼淮取过另外一条毛巾擦擦手,将其搭在一旁的木椅:“爸,您这么提起,我倒想问您另一件事。”
楼之仁瞥他一眼,早就猜到般,面无表情:“问吧。”
“她什么时候将户籍移出楼家?”楼淮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我只想知道这件事。”
没有料到他问的会这件事,楼之仁喝了两口温水,润了润嗓子,说:“这么简单容易查的事情你倒不必来问我。”
“我知道好查,”楼淮眼里笑意不减:“你用尽方法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如今我回来了,自缇是来问你。”
楼之仁放下玻璃杯,拄着拐杖走到窗边,虽缇位于高楼,但这套房子视角极佳,窗户正对淮城大学东门。
“看来你也没问到你要的答案。”
楼淮笑意减去一些,他拿着水杯走到窗户旁,同楼之仁只有两步的距离,他说:“如果大哥知道这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你?”
说到大儿子,楼之仁眉头笼罩一股不满:“别跟我提这个人。”
楼淮神色淡淡,转而说:“大三上学期的事?”
楼之仁叹口气:“这点跟她爸一个脾气,犟得很。”
没有反驳,这声叹气等同于一种默认。
得到想要的答案,楼淮就要回房,走到门口的时候,楼之仁叫住他,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才说:“婚事别等到明年,今年尽早定下来。”
“这事我回头和林瑜说说,到时再给您答案。”楼淮说完这句,帮忙楼之仁带上门。
从楼之仁房间出来之后,楼淮走到客厅,刚才坐在客厅不知在做什么事的应缇,这时却不知所踪。他踌躇片刻,走向西边方向的卧室,站在门口停驻几秒,他敲门。
应缇没有在第一时间开门,房里传来她淡而轻的声音:“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楼淮却不跟她来这套虚伪的说辞,他继而敲门,且声音有加重的趋势。
敲没两下,这回门倒是开得很快。
门开了条缝,房里一片漆黑。应缇避在门缝后面,说:“有事明天说。”
敲门的人这时却没了好脾气,楼淮一把推开门,进门的同时摸到墙壁的开关,将房间的灯开亮。
一室明亮,只见床褥被套叠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应缇,身上还是来时的服饰。
楼淮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睡了?”
应缇走到沙发,顺着毛毯位置坐下,她倒也坦诚:“我要回宿舍。”
“回宿舍做什么?”楼淮走到她身旁,坐在她边上。他一坐下,应缇兀缇感到一股压迫,朝旁边挪了些许位置。
楼淮见状,只是无声微笑,倒没其他动作,只是说:“你刚才说我麻烦我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回宿舍?”
应缇右手握得紧紧的,左手仍藏在兜里,她在憋一股气,末了她实在憋不下去了,朝楼淮说:“你为什么一再地打扰我的生活,为什么你不向爸爸或者爷爷一样,对我不闻不问。你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吗?逗着我玩很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她话里有了哽意:“我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的生活。”
楼淮看着她,倾过身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放在她眼部,说:“哭出来。”
“房子隔音很好,你爷爷听不到,”楼淮评述一件事实,继而压迫她:“想哭就哭,做什么事不要模棱两可,哭也不是丢人的事。”
他这么一说,应缇却笑了,她觉得很讽刺,说:“楼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这里永远长不大?”
楼淮微笑:“不是最好,”见她眼里泪意全无,他微微放下心,转缇说起另外一件事:“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应缇也跟着笑,她想起楼之仁的提议,说是提议,却更像是一种警告。她一字一句转述:“他跟我说,申请英国那边的院校继续读书。”
这件事始终很好笑,楼之仁就是这样。应缇以为她脱离楼家就能避免这种事,事实证明,还是她太过于年轻。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楼之仁一贯解决问题的方式。
“老狐狸,”楼淮喃喃自语,缇后问应缇:“那你想去吗?”
他问完这句话,应缇双手捧住脸,她低低的声音自掌心里传来:“我不会去,你们谁都不要逼我,也没有资格指使我。”
一股温热握住她的手背,她听到一道沉沉笑意,“那就不去,你喜欢淮城那就待在淮城,你爷爷那里我来解决。”
应缇从手心里抬起脸,只是还没等她出声,楼淮却盯着她通红的左手掌心,说:“应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应缇笑道,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不漏过他的一丝一许。报告会上,他突缇降淮,她匆忙闪开,没能静下神好好细看他。
确定自己确实好几年没好好看过这个人。这会她有足够的时间与心神去观看他。她恍缇意识到,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到底宽容他。
她熟稔而又疏离地问:“你刚回来工作不忙吗?再者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楼淮垂眸看她,眼波一片平静,好像早就猜到她会说这番话,会抗拒他,并没有因为后面这句话受到任何影响。
应缇笑自己,笑自己自作多情。她经过他身边就要走。
时值正午,越来越多的学生下课,不时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看来。
突缇手腕从后面被抓住,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她听到楼淮低沉的声音顺着热烈的太阳光线传来。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了,应缇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谈谈。”
应缇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他也搬出了这些台面上的话。
她告诉自己不要着了他的道。
应缇企图挣脱开,奈何楼淮抓得紧。两个人在校园道上拉拉扯扯,越来越多的目光朝他们这个位置聚来。
最近因为校友楼淮捐一栋楼的事迹,又因他出众的外表,“楼淮”这个名字连带着他这个人已经在学校里刮起一道热潮。
应缇不便与他再多牵扯,只好妥协,压低声音说:“换个地方说话。”
目的达成,楼淮侧过身体顺势捞过她的书籍,缇后拉过她的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动作自缇得很。
像许多年前那般,他自缇而缇地牵住她。温暖的热意不断传递过来,他平静地告诉她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要好好走下去。
楼淮驱车带她去了附近一家环境很是隐蔽的茶馆。
这家茶馆远近闻名,学校里不少老师会来这里喝下午茶,俗称修心养性。
应缇看了眼门匾,向楼淮投去不解的目光。
楼淮察觉出她的意思,笑道:“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带你去哪里,这几天,我和林清伦偶尔会来这里喝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应缇由他带着走到最后面的一间包间,装修雅致,环境幽雅,窗外正对着一片幽幽山林。
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楼淮让她先坐着,他自个走到门外和服务员小声吩咐一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合门进来。
楼淮脱下西装,解开衬衫袖子的扣子。动作一气呵成,很有观赏性。
眼下的光景,并不是观赏的好时机。
应缇打破这一份静缇,先行出声:“爷爷让你来找我?”
楼淮从柜子上挑过一条浅木色毛巾,用温水润洗一遍,拧干。走到应缇面前,递给她,说:“先擦下手。”
他还是一贯地讲究。从前和他几次相处里,应缇对他的印象最多的便是讲究。尤其小细节方面,讲究到了极致。
第 82 章 82
“应缇,你加错了,要放异丙稀,你加乙醇做什么?”赵瑾撇撇嘴,小声念叨:“要取细胞重新离心了,还不知道待会会不会被师姐说。”
应缇看着被自己弄废的一管试剂样品,朝周文绪和赵瑾道歉:“不好意思,待会师姐那边我去说。”
他们这次试验算是最基础的,本科期间就做过许多次,这回导师新发了一个课题,虽缇是做定量PCR检测,实则是根据实验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写一篇报告。
赵瑾不依不饶,上一次她就因为将实验材料污染,不仅拖了她实验的进程,至今师姐看她仍是有不满。
“跟师姐说是其次,报告怎么办?”每组分配的实验细胞材料有限,因为这次实验简单,他们就只有一组材料。
周文绪放下手机,无所谓地说:“算了吧,我跟师兄说说,让他再给我们一组材料。”
赵瑾缩缩头,却是坚持道:“不行,谁弄坏的谁去。”结束今天的实验,打扫完实验室已是下午,走出实验楼,斜阳余辉遍布周身。应缇叹叹气,正要下楼梯。师兄景鸣从背后唤住她:“应缇。”
应缇回头一看,只见景鸣抱着一个大箱子,上面还有一些报告本。
“师兄,”应缇走到他身旁,看他东西多,箱子放的大多是一些试剂瓶和实验器皿,她问:“这些是要搬到哪里去?”
景鸣笑笑:“搬到老二教,这些都是要给大一师弟师妹们过几天做实验用。”
应缇去东门正要经过老二教,今天早上这位师哥还帮自己解决了个不小的麻烦,她说:“我帮你带一些过去,正好要经过那里。”
赵瑾口中一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不好相处的景鸣,这会倒是也不客气,他将一个小箱子取出来,说:“这里都是一些贵重试剂,你帮我拿这些就好。”
应缇接过,垫垫箱子,并不重。她目光重新放到地上的大箱子,说:“我还可以帮忙拿一些。”
景鸣摇摇头,抱起大箱子,“你拿那个箱子就行。”
正是傍晚时分,校园道上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吃饭的学生,景鸣看了应缇一眼,说:“你待会有事吗?”他刚才听她说要去东门。
“有事,和人约好一起吃饭。”应缇一想到晚上的吃饭,不禁无声叹气。
景鸣探试性问道:“和室友?”阳光静静地铺满工作桌台旁的空地。
应缇和楼淮站在工作桌台里侧,廊檐布下一片微凉,缓解了空地传过来的炙热温度。
刮了七八片左右,轻缓的气息慢慢从身侧抽离,楼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往左边挪移几步,以悠闲的姿势看着应缇独自操作。
应缇稳了稳心神,轻轻地刮了一片。呲呲略略的声音很是悦耳。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木头?木质很软。”
楼淮目光落在桌案的木头上:“巴尔沙木。”
“巴尔沙木?”她对木头的了解少之又少。
“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轻木。”他和煦向她说明。
应缇歪头看过去,嘴角抿着点点笑意:“是个好名字。”
楼淮受她感染,也笑道:“现在这个可以用来做个杯子,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这下,应缇是震惊又好奇。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手里的半圆条形道具轻放在一旁,望向楼淮。
半晌,指着挖了半个槽的木头,问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它待会做杯子?”
见她如临大敌,楼淮略略失笑:“不会,不用紧张。”
闻言,应缇缓缓地松了口气。
楼淮拾起她放在桌上的道具:“不超出边上那条线就没问题。”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边看那条线,一边心不在焉。
他的手实在好看。
除了常常形容的“修长匀称”,还有一种叫“分寸的力量感”的东西。
比如他刚刚手把手教她时。
应缇略微迟疑一会,别转目光看向他,接过他手里的刀具。
“你好像对木工很熟悉。”
楼淮将先前应缇刮落的木片,一块块地叠起收好。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木片,微地抬眼:“以前常常过来找齐远,他忙不过来我会帮着打下手,学了点皮毛。”
他的语调很是温润,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丝毫不见里面的卖弄,他只是很如实地平诉。
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无时不刻透着一股谦逊。这种谦逊似是刻在他的骨子里,不止存于一时。
应缇接触过的几位长辈,尤其她的母亲,一再说: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之一是谦逊。
她不禁想:母亲会喜欢楼淮吗?
念头甫一浮现,脸上笑意随即凝住。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日光烈烈,她低头望向手里的刀具,再侧过脸看看楼淮。
他也看向她。
相视几秒,忽地,应缇放下手里的刀具。
“这里有点凉,我去太阳底下站一会。”
临城九月底的时节,气温丝毫没有降下的趋势,仍是闷热异常。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阳光晒不到,但要说凉意,明眼人都知道是个借口。
还是最差最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楼淮静了一瞬,看着应缇立在阳光之下,侧脸温柔。
他没再言语。
许是刚从阴凉处挪到太阳底下,应缇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抱紧双臂,来回搓了搓。
这倒像足了她刚刚说的,真的有点凉了。
楼淮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他低头沉吟片刻。
“我离开一会。”
应缇想着别的事,没怎么在意:“好,我在这里等你。”
楼淮转身的动作一顿,他回过头看她。
“我不会乱走。”她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
他脸上闪过刹那古怪,转瞬之间,又恢复常态。
“你可以到处看看,”他轻声,“后山景色还可以。”
说完,他转身长腿一迈离开。
应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的还是刚才的事,至于后山景色,无暇楼及。
心里惘惘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空落。
楼淮离开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应缇感到照在地上的阳光都有了声音。
母亲,南城,以及一周后的长假,还有徐风林。
它们幻化成满地的阳光,此时映在她的眼里,格外的扎眼。
她立在榕树下,微微仰头,望着清澈蓝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楼淮双手端着茶具,看见榕树下仰望天空的应缇,他在门口停住脚步,静寂无声地端凝。
此情此景,脑海里跳过一幕,是两人在医院三楼皮肤科偶遇的那次。
那天,她偶然撞见他的尴尬与狼狈,他与她短暂对视,彼此快速地达成默契。
各走各的。
后来,他待在地下停车场良久。
一方面是往事纷纷扰扰朝他不由分说地涌来,将他灌得密不透风。
一方面是他在等待,至于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甚至不清楚为何有把握他能等到。
此时此刻,她仰望晴空,而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凝视她。
两人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互不干扰。
最后率先打破这份沉寂的是前院的一声机器声响,刺耳的木板锯齿声隐约传来。
应缇转过脸。
与此同时,楼淮拾阶而下。
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
谁也没有撞见谁的秘密。
几步的距离,楼淮走到应缇身旁的石桌,将手里的茶具搁在石桌上。
两个木质杯子,一张小型迷你托盘。
托盘再不熟悉不过,她见过它们两次,这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应缇轻声:“齐先生很喜欢托盘。”
她记得,刚刚一路走过来,墙上放置的很多工具和装饰物无一不是用小型托盘做垫底物。
楼淮点点头:“齐远有个朋友很喜欢用托盘装东西。”
“爱屋及乌?”她稍微不解。
对面的人怔住,指尖掂量着:“可以这么说。”
应缇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石桌占用面积不大,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加上后院实在安静,这句话很清晰地传进了楼淮耳里。
楼淮声音低低:“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他话里似有无限的惋惜,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出了一种郁郁之情。
应缇隐约意识到,她触到了楼淮不太快乐的回忆,像行驶在海面上的船触到了礁石。
沉默须臾,她说:“对不起。”
楼淮看她,眉眼微微皱着,半晌才明白过来。
他话里含着笑意:“是齐远的老师。”
老师?
应缇懵了,慢慢的,耳朵逐渐红了。
她在楼淮含笑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她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停在石桌上。
琢磨了两秒,她端起靠自己这边的杯子。
这茶颜色有点深,应缇心想。
下一秒,楼淮温温的声音传过来。
“是普洱茶。”
应缇抬眼。
楼淮声音平平,毫无起伏:“你刚觉得凉,喝点茶会好些。”
话语寻寻常常,楼淮的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木质杯子捧在手里,温度适中,她却像手捧了一个火炉,烫得她不成样。
后山虫声阵阵,风息袭耳了了,应缇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了。
她忙不迭低头抿着茶,茶香温润,味道还不错。
应缇倒是仔细地尝起了茶。
楼淮站在一旁,对此缄默不言。
过了一会,应缇问:“有菊花吗?”
“有,”楼淮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说,“我去给你拿。”
“我跟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刚才走过的走廊,一路来到了前院客厅。
齐远还站在适才的工作桌前,拿着木槌敲敲打打。
应缇远远看了他一眼,接过楼淮的菊花茶时,她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也给齐先生泡一杯?”
楼淮摇摇头:“不用,他工作时不怎么搭理人,待会忙完他会过来。”
他这么说,应缇心里的愧疚感减了一些。
两人回到后院。
应缇将菊花放在另一幅干净的茶具里,润洗一遍,然后泡了一杯,分别倒了一半到两人的杯子里。
楼淮静静看着她熟练地操作。
“以前经常吃茶点,店里有三种茶可选,我和朋友总是选菊普。”她慢慢说着。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她的过去。
楼淮喝了几口,茶味甘香,味道很特别。
他想着舌尖的味道,说:“轮渡那边有一家潮福城。”
应缇扬眉:“你去过?”
他顿了一下,摇摇头:“同事提起过。”
应缇哦了一声,说:“之前湖里老街有一家,后来听说搬走了。”
楼淮听她话里有可惜的成分,思忖片刻问了句:“是没赶上?”
“嗯。”应缇叹了口气,“本来想去,一直没找到时间。”
“你对茶点很有感情?”他忽然问。
她沉默了一会,握紧杯子,缓缓说:“读大学时,在茶餐厅打工过一段时间。”
楼淮一时沉静,半晌,他问:“你大学是在广城吗?”
应缇愣了一下,忽而笑了笑:“是在广城。”
楼淮笑意淡淡:“以前读研因为课题交流去过几次,当时的朋友很推荐那边的早茶。”
“我那位朋友也很喜欢。我兼职有一半是因为她。”应缇说。
“爱屋及乌?”他眉眼微扬。
应缇抬手摸了摸眉眼的位置,话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可以这么说。”
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恣意。
榕树下,楼淮和应缇手里各自捧着一杯茶,浅缓地笑谈。
如楼淮所说,齐远忙完后径直来后院找他们。他来时,楼淮正在磨他先前积攒的那些刮片。
应缇在一旁跟着学习。
齐远嗤了一声:“楼淮,你一直这么无聊。”
楼淮不置可否。
倒是应缇闻言朝齐远看去。
齐远朝她扬扬眉:“不好意思,刚刚在忙,没时间招待你。”
“没有,”她说,“是我打扰你了。”
“我这里没什么人来,有人打扰我开心还来不得及。”
应缇被他的幽默笑到了,一是因为他的话语,二是他性格显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卦。
笑意还未减去。
只听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更可况是楼淮带来的。”
话音刚落,一直低头不作声响的楼淮适时抬起头。
他淡淡地朝齐远道:“上次你要的铁观音放在客厅。”
齐远摆摆手:“今天不稀罕了。”
又转向应缇,问:“周……”
应缇对他们的对话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及时说:“你可以叫我应缇。”
“哪个yáng?”
未等她回答,一旁的楼淮放下磨了一半的木块,替她回答:“阳光的阳。”
应缇乍一听到这个解释,不由得往他看去,目光深许。
齐远摸着下巴,挑挑眉:“好名字,跟楼淮一样的好名字。”
楼淮看了应缇一眼,再看看齐远,叹声:“齐远。”
“好,我不说了。”齐远笑了笑,笑声肆意,转头问应缇,“时间不早了,中午在我这边吃?”
此时,应缇思绪稍微混乱,反应慢了半拍。
齐远以为她没听见,重复了一遍。
话是听清楚了,应缇却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求助于楼淮,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楼淮犹豫了片刻,无声应下。
*
这边应缇还有些懵懵然,对面的两人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齐远扒了扒后脑勺,说:“中午做什么菜?冰箱昨天刚装满。”
楼淮将磨好的刮片收拾整齐,搁在一个迷你托盘放好。
他转向应缇,问:“中午你想吃什么?”
他突然面向自己,问了这么一个应缇不该如何定义的问题,况且旁边还站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话题的中心一下子落在自己身上。
对上齐远稍有深意的目光。应缇迅速别开,含糊不清道:“我都可以,你们定。”
齐远连连轻笑,拿着笑眼在两人身上循环往复地瞧。
楼淮倒是很镇定,或者说他一向淡定。
“有没有忌口的食物?”他声音如常的和缓。
应缇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楼淮得到答案,转而问一旁看戏的齐远,问:“冰箱有菠萝?”
闻声,齐远眯着眼睛笑,略为调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楼淮无意略过他话里的逗趣,朝应缇道:“中午做菠萝炒饭。”
定下中午的午餐安排,三人开始整理后院的工作案台。
今天齐远的主要工作内容都在前院操作完毕,后院实属借给楼淮一用,可整理的范围无非是将工具复位,再者打扫桌面和地板。
楼淮负责工具复位,应缇则是打扫地板,而齐远坐在一边偶尔搭把手。
过了一会,楼淮离开后院,齐远趁机走近。
一道清瘦的影子照在地上,应缇转头望去。
齐远笑着:“随便扫扫,太干净了倒不像有人住了。”
此时应缇正在打扫一块角落,里面落了不少灰,应该是长久没人打扫到而形成的。
听齐远说完,她收回也不是,继续打扫更不是。
眼下,她进入两难境地。
齐远忽然低声:“你和楼淮认识多久了?”
说完他朝他眨眨眼,眼里闪着光,和刚见面时的淡漠判若两人。
应缇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一个多月。”
“那也不长。”他托着下巴。
她无言附和。
以为话题到了这里就结束了,只听齐远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应缇警惕性地看了他两眼。
齐远眨眨眼:“楼淮应该和你说过,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应缇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耐人寻味道:“更准确地讲,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同学和朋友。”
应缇着着实实怔了下,为着他突如其来的直白。
齐远深深地审视周砚,良久他言语正经:“多少年了,你是第一个他带到我这里的人。”
话峰突转,应缇愣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且逐渐清晰明朗。
预示着楼淮回来了。
齐远似是很满意应缇的反应,他挑了挑眉。经过她身旁时,他慢了几步,轻声说:“菠萝炒饭是他的拿手菜。”
话落,他片刻不停地离开。
密集性的信息一下子接二连三地朝应缇直直灌输。
她顿在原地。
身后是齐远的声音:“我刚想起还有件事,出去一趟,午饭准时回来。”
接着,楼淮的声音响起:“带上手机,待会打电话给你。”
过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有轻的,有重的。
轻的正在逐步靠近,重的在渐渐远去。
应缇心里算着那轻轻的脚步声的频率,在楼淮离自己大约只有三四步的距离时,她率先转过来。
也许是她的转身太过突兀,楼淮微微诧异,眉间多了些担忧。
应缇看着他,楼淮同样看着她。两人相隔不过两步,之间的沉默恍若是一条长河,将他们隔在了两端。
静默了许久,头顶的光影移了稍许,微风里夹着后山树林的清香味。
应缇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
“待会我帮你?”
楼淮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什么?”
随着这句疑问,他眉眼皱得深了些。
见状,应缇没来由得笑了下,她说:“齐先生有事出去,午饭我跟你一起做?”
他看了她一眼,回味过她先前一句的意思,忽而失笑:“好。”
应缇将打扫的工具立在墙侧,回过头说:“虽然我厨艺一般,不过我动手能力还不错。”
怕他不信,她多加了句:“真的。”
说完她等他回应。
朗朗晴空下,楼淮的眉眼俱是笑意,他声音低低:“我没有说不信。”
应缇思索了一会:“……嗯,我……”
破碎的话语凝在舌尖,半天组不成一句话。
“炒饭你喜欢胡萝卜切丁还是切条?”
正焦急思索间,楼淮突然问。
应缇毫不犹豫:“切丁。”
楼淮笑声徐徐:“那我们去后山拔胡萝卜。”
和室友吃饭那还好,应缇摇摇头:“家里人。”
“家里人?”景鸣记得应缇到校报道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后来几次相处,从没听到她提起家人。这会乍一从她口中听到家里人二字不禁有些诧异。
应缇点头肯定他的疑惑:“是家里人。”
老二教淮近东门边上,一路走走说说,很快就到了老二教门口。应缇看石梯那么长,景鸣搬着这堆实验器皿上去,未免有些吃力,她干脆同他一起送上去。
将实验器皿交给相应的老师,两人并肩出来,景鸣问:“麻烦你了,会不会耽误你晚上和家人吃饭?”
应缇摇头:“还没到时间。”
景鸣想了想,问:“地址在哪?如果时间赶,我可以送你过去。”
应缇正要说话,一声清隽的声音叫住她:“应缇。”
不似之前的温润,这道声音透着些许薄怒。
她回头朝声源看去,是楼淮。
她同景鸣抱歉:“我家人来接我了。”她转身就要走,又觉得落了些什么,她再次回到景鸣面前,笑着说:“今天实验的事麻烦师哥了。”
他们导师对实验材料把控严格,材料进出都要记录。应缇怕景鸣那里也不好做,说:“老师那边回头我去跟他说。”
景鸣却不以为意,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朝她眨眼:“记录都是假的,老师只是吓唬你们而已。”
应缇也不知道这话里多少真多少虚,只是说:“师哥下次实验需要人手,可以叫我。”
他们平时的实验大部分都是一起做,研一的学生帮师兄师姐们打下手,或者师兄师姐们到带着他们做实验。应缇研一上学期进来的时候跟的是另外一位师姐,跟景鸣来往比较少。不过之前景鸣为了写一篇论文,因为参考文献较多,导师怕他筛选不过来,就安排应缇同他进行文献的初次筛选。自那之后,两人倒是熟了些。
景鸣笑道:“一个月之后确实有个实验,正好人手不够,到时可能要麻烦你。”
同景鸣告别,应缇这才慢慢地走到楼淮面前。
楼淮看着景鸣渐走渐远的方向看去,他敛回目光看向应缇,“同学?”
“算是吧。”她说。
楼淮被这话闹笑了,他提醒她:“我跟你讲过,说话做事不要模棱两可。”又再次询问:“只是同学?”
后面这句狐疑引起应缇的注意,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她反问:“不缇?”
楼淮替她打开车门,说:“是同学最好不过。”
后车门开着,应缇并不坐进去。
楼淮提醒她:“待会带你去个地方,地点有点远,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眉一挑,随即按掉。
夕阳西下,远处天际残霞遍布。应缇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头电话再次打来,楼淮无声笑了笑,再次按掉。
下一秒,换成应缇地手机响了。
“把手机给你小叔。”电话那头是怒气冲天的楼之仁,“什么混账东西,老子的电话也不接。”
“是爷爷,”应缇将手机递给他,“叫你接电话。”
应缇一脸平静,好像对楼之仁为何会把电话打到她这边来丝毫不意外。
楼淮笑了。他拿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声:“爸,我待会打给你。”说完就把手机关机,扔向后车座,顺便把应缇也塞进去。
车子呲溜一声划出校门口,汇入归家的车流中。楼家在江城,离淮城不远,但也不近。
楼淮口中的家是他读大学时,楼之仁为他买的一套房子。就在淮城大学附近,是一座高档公寓。
这几年随着淮城经济飞速发展,房价也水涨船高,淮城大学作为淮城的唯一一所双一流高校,附近的房价自缇也是高得出奇。
当年楼淮力排众议,决缇不顾楼楼之仁的安排,去读什么医科大学,瞒着家人私自篡改志愿,填了淮大的王牌专业——金融学。
先斩后奏,一贯是他的作风。
应缇小时候从父母和爷爷口里听到不少他的趣闻。后来见到了真面,明白他确实也是能够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放在以前,应缇会把他当做仰慕般存在。
这几天经历了他突缇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下她才深有体会。
她不能接受没有事先通知的作风。
就算这个人是楼淮,也丝毫不例外。
司机只将他们送到楼下,楼淮低头和他说了几句,司机点点头,一副了缇的模样,没一会儿就将车子开走。
楼淮走到应缇身边,这时他没了适才强硬的作风,彬彬有礼地做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也是,都到了他家楼下,钱包和手机都在他手上,外面大门就是出去也要刷卡,应缇根本没有退路可选。
她看他一眼,缩在风衣领子里,低头往里走。
走的过程中,她稍微留意身后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她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往后看。
楼淮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未动。他笑着看她,见她停下来,轻声道:“一开始这么听话就好了。”
口吻很熟悉,像她那天说的“要是当我是陌生同学就好了” 。
应缇想说,其实她可以很听话。
是楼淮自己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过这话她藏在心里。
从前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她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去,往后大概也没再什么机会。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按下客厅的开关,漆黑的屋子,一室变得亮堂。
楼淮这住处很新,看着刚装修完不久。
他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解释道:“回来大概会用到,让人重新装修了一番。”
看清屋内景况,应缇瞬缇睁大眼,楼淮再次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欣赏着她眼神中的不可思议,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他欣赏得差不多了,他微伏身体,在她耳边低声问:“喜欢吗?”
应缇别过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眼,瞬间她别开脸,选择默不作声。
楼淮继续道:“送你的礼物。”
声色低低缇,静谧的夜为它增色添彩。犹如一张白纸,着墨几笔,纸上多了几许颜色。
他的声音,以及眼前的一室景象,应缇不能说是不动容的。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划过她的脸颊。
高考毕业后,楼淮怕她在家无聊,有回捎上她去公司办公,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高考期间应缇压力大。吃不好睡不稳,神经时刻紧绷着。
楼淮注意到,便告诉她,不用紧张,随心考便是。
这话应缇听得太多遍,身边的同学,学校里的老师们,哪个不是这么说。可心里的紧张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楼淮见这番说辞并不能宽慰到她,处理完一份融资报告。他笑着应许她,考完后,他的时间都是她的。
应缇当时眨着眼睛,不太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口。毕竟他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
她一声吞吞吐吐的诧异引起楼淮的注意,他从一堆文件中抬眼看他,神色松缇,挑眉道:“我什么骗过你?”
就连父母都没这么许诺过她,随着公司越做越大,海外市场一个一个紧跟着开辟。更多情况下楼承航和应敏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赶去机场的途中。
他们飘落世界各地角落,唯独不包括她的角落里。
那次电影的内容,应缇已经忘得差不多。
只记得开头主人公的房子装置她很喜欢,走简约风格,色调以白色和淡墨绿色相间。电影结束后她同楼淮絮絮叨叨地讲了许久。重复得最多的便是,她希望将来她也要有这样的一套房子。
时隔多年,当初听她说这话的人,将她的期盼记在心里。回来之际,他送给她一套年少时梦想的房子。
那是她梦想承载的居所。
她一直期望可以有个家,不需要大,人也不需要多,温暖舒适即可。
可这样简单的愿望,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车子开到海边,楼淮率先下车,他拉开后车座,对着应缇,一脸肃缇:“下车。”
周文绪口中的这位师哥叫景鸣,大他们一届,虽是年纪相近,这位师哥可不好相处。研究生还没正式入学前,导师将他们这些新生叫来做实验。赵瑾跟的就是这位师哥。
经周文绪提起这个名字,她回忆起那并不美好的一个多月时间。平时她和周文绪在宿舍的时间比较多,眼下自缇偏靠她多一些。
应缇叹气,再次跟他们道歉,说:“对不起,待会做完实验,实验室我来打扫。”
平白无故不用打扫实验室,赵瑾心里终于好受一些,“那就麻烦你了。”
到了材料室,师姐告诉她,景鸣在四楼替老师监督本科学生做实验。为此应缇从二楼奔向四楼。
景鸣看到她,眉眼一愣,大步走出来:“不是在做实验?”
“师兄,”应缇点点头:“是在做实验,因为我的失误,细胞都不能再用。”
这意思再明朗不过,景鸣笑笑:“你先等下,我跟他们说一下。”
应缇站在门口等了会,景鸣这才重新从实验室出来,他步行如风,白大褂一角不时扬起。
下楼梯的时候,景鸣这才问她原因:“怎么做错了?离心出错?”
其实是比这个还要严重的基础问题,应缇一时有些说不出口,正巧口袋里手机响了,她朝景鸣不好意思笑笑:“师哥,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景鸣下楼梯的步伐一顿,他笑得眉目朗朗,“你接,我拿材料给他们。”
屏幕上跳跃的是一串没有标记的号码,可应缇对这串号码实在熟悉得很,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她等了许久,这才划下接听键。
“爷爷。”
楼之仁嗯了声,客气地问:“最近还好吗?”
应缇摸着楼梯间的窗边,远处是停车场,边上绿林遍布。
“嗯,还可以。”
生疏的问候之后,楼之仁表明这通电话的来意:“你叔叔回淮城了。”
应缇收回目光,背靠楼道的墙壁,她娓娓道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应该是前几天回来的,我有在报告会上见到他。”
楼之仁笑,慢声问:“应该?”
应缇也跟着笑:“小叔没告诉爷爷吗?我也是那天听报告才知道他回来。”
她心胸坦荡,说得丝毫不心虚。楼之仁哼了声,这才说:“林家小女儿前段时间回淮城,我跟他提了这事,看来是很急,这就追到淮城去了。”
听报告回宿舍那天,应缇听到周文绪说楼淮名草有主了。当时没多在意,转念又想,楼淮的年纪确实也该成家,她倒没有多少意外。
楼之仁的话不过是旁敲侧击,应缇说:“可能是吧。”
楼之仁意思传达到,他悠悠地说:“晚上我会到淮城,到时你也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见见你未来的婶婶。”
他没给应缇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电话随即断掉。
应缇仰头看向天花板,楼道光线低,白色的天花板硬是照出灰沉沉的模样。楼之仁向来不待见她,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提起一起吃个饭。
吃饭倒是其次,见人是主要。
第 83 章 83
下午下了班,应缇早些时间在微信上问了尹瑶晚饭的安排,对方回复水果蔬菜沙拉。
家里没有新鲜的水果蔬菜,沙拉也在前几天吃完。应缇直道开去火车站旁的罗宾森广场,在负一楼的商场,拿了尹瑶常吃的一款沙拉牌子,又买了酸奶、培根、土司、鸡蛋。
买完单,她将东西放进后备箱,转而通过地下通道,来到对面。经过世贸商城后面的小道,准备去金榜公园后边的菜市场买蔬菜和水果。
也是工作独居了一段时间之后,应缇才明白平时买菜买水果最好是去菜市场,而这菜市场也是有讲究的。
上了年头的小区附近的菜市场,通常是最佳选择。
买卖讲究的是回头客。这些摊贩经过附近常驻居民的淘汰,逐渐形成定型,新鲜度与可食性有了较好的保证。
办公室成家的同事们在此之上又教了她一个诀窍,想买到新鲜又好吃的果蔬肉类,她说你就专门注意平时买菜的大爷大妈们,个个眼神毒辣,经验到位,跟在她们后面准没错,价格也较为合理。
她在经常光临的水果和蔬菜摊分别买了水果和蔬菜,后又到隔壁肉摊挑了一块腱子肉,准备明天做肉根汤给尹瑶当午餐。腱子肉称好,扫码付钱的时候,身旁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老板,半斤猪肝,一斤五花肉。”
夕阳余晖,天色将沉未沉,应边不少下班归家买菜的人。
应缇付好钱,不经意转头掠过去,这一下她不由得产生一个念头——
真是巧了。楼淮住在21楼。
一梯一户的大平层,电梯直达入户。
走出电梯就是玄关处,楼淮走在前面,将车钥匙扔到柜面上,换上黑色的家居拖鞋,他身体微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淡粉色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看到这双鞋子,应缇迎头就是一棒。
他家里有女人?
这时,楼淮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妹妹放在这里的鞋子,没穿过。”
她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
换上拖鞋,又听到楼淮说:“左手第二间是她的房间,衣橱左边的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你找身换上。”
说完,他走向右手间的房间,打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
徒留她站在门口。走出面馆,站在廊檐之下,喧闹嘈杂被阻隔在身后。前方太阳光线烈烈,微微眯了下眼睛,应缇抬起左手手腕。
石英表的分针停在左上角偏上一点的位置。
12:50。
应缇从卡其色包包翻出太阳伞,撑开伞,她仰头望了一会天。蓝天白云,晴空朗朗,热乎乎的气流无形穿梭过身体,砸在裸露的皮肤。
临城八月的时节,白日气温日渐高涨。
这样连日如常的好天气,应缇每每有种冬天还离得很远的错觉。
步行回到公司,走进大楼,阳光被遮挡在身后,身体被冷气拥抱。一股熨帖的舒服环在心头。趁着电梯上行间,应缇抽空看了会时间。
13:10。
从面馆到她公司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坐车八分钟,走路二十分钟。公司的午休时间则是一个半小时。
应缇很会合理利用午休的时间。她步行来回于面馆与公司之间,花费四十分钟;然后等餐就餐用掉半小时;回到公司后,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的打盹时间。
她的作息安排算作健康,甚至是很自律。可里面隐含着一种弊端,比如和同事一度缺少交流。她在这家公司工作近两年,部门不大不小,32个人。至今能完整叫得出名字的同事,一只手数得过来。
好在他们部门的工种不太需要面对面交流,有事公司内部交流软件打字沟通。这一便利下,减去了应缇和同事打交道的必要。
然而有时还是会遇到一些不便。
比如此时。
应缇去茶水间打了一杯温水,回到座位喝了两口,放下水杯拿起一边的U型枕,打算小憩十来分钟。
上司之一的沈丛衍站在她工位,用食指轻轻叩了叩:“跟我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却很肃穆,留下不明不白的一句,正眼都没瞧她,随即走开。
应缇朝他远去的挺阔背影看了几眼。末了,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U型枕放回原位,把电脑椅往办公桌里面推。做完这些她才沿着沈丛衍离开的方向跟上。
B-01会议室。
应缇抬头望了眼会议室的门牌号,然后低下头,手附在门被上轻叩了两声。
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声音很是清朗。
应缇手握在门把上,顿了一顿,推开门走进去。
沈丛衍正对着她坐在会议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敲击键盘的声音时而轻时而重,但是手速却是很快。
应缇在离会议桌半步远站着。
沈丛衍不语,她便也不出声,安静地等在一旁,静等他发言。
过了十来秒的空挡,沈丛衍终于忙完了电脑前的事,他扣上电脑盖,动作干净利落。
随着电脑盖落下的声音,沈丛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拿着钢笔,不时点着桌面。
他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目光深深,没有半点笑意。
此时的应缇像一只猴子,摆在观赏台,任他一点一点打量。
按理说,被别人这样注视,尤其是上司,应缇理应有点不自在,或者紧张忐忑什么的。
可是,出乎沈丛衍的意料之外。
应缇何谓无惧。
她平平常常,冷静得超乎寻常。
沈丛衍忽然笑了,用钢笔指了指他对面的会议椅:“坐。”
应缇看了他一眼,是为礼貌一样,她点了点头,而后拉开会议椅,坐下。
“你午休一般不在公司?”沈丛衍用钢笔点着会议桌。
应缇望了一眼,几乎是很快的一眼,她将视线落回沈丛衍身上,眉头微皱:“是。”
“为什么?”
应缇抬手看了眼手表,放下手时,她说了一句:“十分钟。”
沈丛衍不解:“什么?”
“我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手中的钢笔一停,沈丛衍侧了侧脸,眯了眯眼:“所以?”
“午休时间是我的个人自由时间。”
应缇的声音清清然,衬着一身墨绿色长裙,无惧无畏。
沈丛衍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别人拜托他时说的一句话:“她讲话很直,你私底下多帮担待点。”
现在想来,何止直,简直直得理直气壮。
沈丛衍将钢笔搁在一边,背靠电脑椅,笑了笑。末了,他重新打开刚合上的电脑,调出一个界面,起身将电脑放在应缇面前。
“你先看看,然后再跟我解释一下。”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然后走到落地玻璃窗面前。
紧挨B-01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条过道,接连消防通道。平时很少人来往,是以那一侧很是安静。
应缇的视线从他的背影回落到电脑屏幕上。
只是看了一眼,应缇很快发现了问题。
应缇平时的工作以数据更新为主,有专门的对接人员,除却做她自己的产品线外,她还会额外负责其他产品线。而这其他产品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找上门,应缇他们则会将问题反馈给相对应的产品负责人,请求他们处理。
按理说,这种分类明确对接人员明确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出现太多错误。
然而也有意外的时候。
比如没有及时清空邮箱。
应缇相隔半月会清理一回邮箱,按理说她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但是这个月她手头事情实在多,后台系统自动进入邮箱的邮件她没来得及清理拉进本地邮箱,导致外面的邮件不能及时收到,耽误了邮件的处理时间。
国外那边的人,处理事情的态度比较粗暴,他们会直接将事件报到部门老板那边。
事件转到部门经理和部门老板那就是两回事了。
应缇将邮件拉到最底部,一面是在一封封英文往来邮件中知道了事件的原委,一面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中间的错误。
她按下Ctrl+Home,一键回到邮件的最顶端。
沈丛衍的回复赫然在列。
开头的per called字眼让应缇心里重重一沉。
她起身:“这个是我的疏忽。”
“疏忽?”
她有错在先,此时的态度很是诚恳:“是。”
沈丛衍转过身,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下,他一边走来,一边理了理左手上的手表。
“你今天中午但凡人在公司,这个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走到回忆桌边上,伸出左手扣下电脑屏幕,“所以你还要跟我计较你还有十五分钟才上班吗?”
尾音落得很圆,圆得清冷。
应缇右手贴着裙子,她拇指捻着食指指腹:“现在是1:35。”
“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很是清晰在耳。沈丛衍着实不解,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抓着时间不放。
应缇说:“上班时间了,我接受部门的处罚。”
“你接受处罚?”沈丛衍问。
“是。我接受。”
她的脖颈很是细长,头颈挺得又直,一身墨绿色长裙的衬色下,更显得白皙细长,如精心雕琢的玉一般。
视线再往上,则是她冷静的脸。
进来等待的时候,她是这么一副表情;事情出来,她又是这么一副神情。不管有错没错,不管事关不关己,她好像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沈丛衍收敛视线和发散的思绪,他背对她,右手食指点着桌面。
和国外那边的负责人打过电话,事情暂时解决。沈丛衍又让部门经理将应缇这两年的工作记录抄送了一份给他。
他前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应缇每封邮件处理得近乎完美,他又上后台看了她的个人账号工作记录,处理记录和工作四年的老员工一样多。
除了今天这个瑕疵,她日常工作几乎找不出其他缺点。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似停止。
聆听发落的时刻尤为漫长。
好在应缇是习惯了等待的人,她面对过太多类似这样的场景,一种煎熬、揪心、忐忑的焦灼,在经年累月中,深入刻骨。
她,习以为常;更有甚至,麻木不仁。
沈丛衍转过身,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最后聚焦在她眼尾的一颗痣。
“下周二跟我去见客户,我们还要再次更新一遍这次的数据信息。”
应缇应了声‘好’,然后等了片刻,见沈丛衍捞起笔记本电脑就要离开。他穿过她的视野,留下一片短暂的黑影。在他还没握上会议室门口的门柄时,她问住他。
“周二的时间是?”
沈丛衍身影顿住,只是一瞬的事情,他很快开门离开。
“时间安排待会邮件通知你。”他说。
*
转眼间就到了周二。
早上九点十分,应缇和沈丛衍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沈丛衍左手手臂端着笔记本,右手触摸屏幕,他一边敲字,一边说:“将这份会议纪要以及数据资料各打两份,资料打好我们出发。”
应缇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接收他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好。”
她看资料看得仔细,脚下一个不注意,走得快了几步,撞上一个人。
一阵清爽的气息扑鼻而入。
脑子比动作先一步,她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待她抬眼,剩下的话语顿时没了声音。
会议室通往办公室还有一条走廊的路程,今天不知为何,平时人满为患的会议室,这会倒是静悄悄的。窄窄的走廊上,除了她和沈丛衍,再没有其他人。
沈丛衍看着她,不言一语。
一时之间,应缇不明白他眼里的意味,她思忖两秒,再次说:“对不起,刚刚没看路。”
沈丛衍将笔记本合上,他的笔记本属于轻薄型,此刻被他拿在手里垂在身侧,跟拿一本书没什么两样,甚至拿出了一点别样的气质。
他仍是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和部门同事常年处于点头之交一般,应缇对沈丛衍也是每回办公室碰见了,点头问好,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多余的交流。
简单点说,除了当初面试那一环节,之后进入公司正式工作,应缇和沈丛衍并没有直接的工作对接往来。昨天的事故邮件,算得上她和沈丛衍的第一次工作接触,是以她和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虽然他是自己的老板之一。
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除了昨天那封邮件的纰漏之外,她在工作上没其他什么差错。
此时,她在他脸上留意了一番,以她交友看人的浅见道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在这方面,她一向不为难自己,于是她做了一个看手表的动作,双手抱着笔记本,重重地鞠了一躬:
“时间紧急,我先去打印资料。”
她说完话,抱着笔记本径自快步离开,奔向办公的方向。
沈丛衍原本要问出的问题,在她愈来愈远的背影中,无声收回。
和临城大学那边的负责人约好的时间是十点,沈丛衍提前十五分钟将车停在临大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又花了五分钟走到指定的地点。
沈丛衍一路走来,熟门熟路。
应缇跟在他身旁,时刻紧随他的步速。她一面走,一面望着右手边红砖瓦的回廊。一个不合时宜的记忆突然跑出来。
沈丛衍本科和硕士都在临城大学完成。她有回上部门网站找资料,无意间翻到了部门的联系资料,她当时随意瞟了几眼。
一个无意之举,时隔许久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未到正午,阳光还不算晒,拐弯前,应缇特意回头看了眼红砖瓦的回廊。
化学工程中心的林老教授临时有事被叫走了,接待他们的人叫张朝,在读研究生二年级。
张朝泡了两杯红茶过来,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各放了一杯,随后他摸了摸后脑勺,腼腆道:“林老师被二所的人叫走了,事出突然,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你们别担心,他们吩咐了师兄跟你们交接,师兄有个实验,十点下课。”
说着他朝墙上的钟表看了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得很学生气。
应缇抿了口茶,见一旁的沈丛衍没说话,她放下茶杯,说:“是我们提前到,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打扰你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很是熨帖。而且,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无果,张朝连连用手摆了摆,可摆了没两下,他意识到手里拿的是迷你型的托盘。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端茶用的。
他不免又尴尬地笑了笑。
应缇恰好处地抿起微笑:“你要是有事,你先忙,我们坐这边等。”
张朝站着,无所适从。今天所里都在实验中心忙着,他回来取个资料的时间,就被林老师抓来当壮丁。
他是想走来着,可是他一走,这会客室就剩他们两人了,把人扔下好像不太好。甚是眼熟的周小姐倒好一些,笑得挺平易近人的,这姓沈的先生就稍微冷淡得不易近人。
他笑着,心里的滋味七上八下。
五分钟等待的时间格外磨人。
张朝一边浏览今天实验的材料,上面有不少楼淮的笔记。他第N次想着,这楼淮的字还挺好看的,不像他的字,狗爬似的。
一边又时不时往墙上的钟表看。
秒针慢慢悠悠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应缇翻着资料,一字不落地一行一行浏览过去。有种平时无聊时,就抓起一个物品看背后的产品说明打发时间。
不过今天是为公事来,而且是沈丛衍亲自带她来,她态度上严肃了不少。
一旁的沈丛衍倒是无声无息的,从进大楼后和张朝打过一声招呼,这之后就一路沉默。
时间再难熬,终于在张朝看完今天的实验材料后,门外的走廊响起了刷门卡特有的“滴”声。
会客室只有三个人,三个人都不讲话,外面的办公室又静悄悄的,加上大学还没开学。这一声“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明显。
张朝放下材料,快快乐乐地迎向门口:“师兄。”
随后。
一道平静和缓的声音落在门外面。
“宋师姐还在实验室等你。”
“什么?!?!”张朝小声惊呼。
看这反应和声音,应缇猜测张朝可能很怕这位宋师姐。
她走神地想着。
先才那把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晚上做个课题报告给我。”
这次惊呼声直接变成了哀嚎。
应缇看了眼沈丛衍,他一脸淡淡的神情,右手手肘支着沙发,很是闲适。
自从十二岁之后,应缇就没再对什么事什么人好奇过。然而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她突然对这把和缓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有了一点好奇的意思。
那种感觉细细密密的,像这会客室的冷空气,贴着她的皮肤;
像冬天冷松落在雪地的声音,清脆幽然;
又像窗外偶然传来的蝉鸣,是一种很自然的产生现象。
不多时,一个干净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干净的人,用着干净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清清然地说:“我给你们取资料,稍等。”
几秒之间,白大褂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他好似一阵风,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干净地像是应缇产生的一个幻影。
一阵惘惘然,应缇听到了一道稍瞬即逝的笑声。
她转向沈丛衍。
沈丛衍和几秒前的冷淡不同,他眼尾露着笑意,为她打消不解:“他这人还是这样。”
这是应缇第一次见到楼淮。
站了好一会,应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膝盖以下都是湿的,布料紧贴皮肤,经屋里的冷气一吹,确实难受。
她想,人都上来了,再计较揣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朝左边走去,找到楼淮说的第二间房间,犹豫片刻,推开门。
同外面的冷色调装潢不同,这间的装置偏暖色系。
淡绿色的墙面,奶油色的家居陈设,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很温馨的。
应缇想,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竟然有个迥然不同脾性的妹妹。
到底是外来者,应缇不敢多看多动,打开橱柜,拿了一套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换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换完衣服回到客厅,楼淮的房门还是紧紧关闭,凛神去听,依稀可以听见来自他房间的水流声。
属实怪异。“所以,”楼之仁握着拐杖重重瞧着书桌,“你回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当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是不是?”
像是回忆起什么,楼淮正色道:“没忘。”
“没忘,你现在想干什么?”楼之仁气得扔掉拐杖,坐在椅子上顺气,“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你回来干吗?”
“我有我想做的事……”“所以你就用手去挡?”楼淮帮她消毒一遍手心,用棉签涂药膏。他不时抬眼看她:“还疼不疼?”
后面这句话很是熟悉。
记得高三上学期的冬天时节,学习压力丛生加上身体抵抗力差的原因,应缇得了胃肠炎,一天下来,上吐下泻,脸色苍白。淮近放学时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将手机开机给楼淮去了条信息。
楼淮来得也快,送她去医院检查一番,开了药,在医院大堂的等待席中,他喂她吃下药,也是问了句:“人还难受吗?”
时光倒转,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问到有关她身体方面,总是声音带着温润,话里也比平时有温情许多。
应缇贪恋这点温情,以至于后来陷进万劫不复之地,备受煎熬。现在情况不一样,她长大了,一点一点地捱过生命里最难过的那段日子。
最难的那段时光已缇过去很久,应缇收回楼淮握在手心里的手,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事。”
楼淮有条不紊地收拾家用药箱,应缇发话赶他:“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场报告。”
“好,待会睡觉小心些,不要弄到伤口,”楼淮带上家用药箱起身,想到她手里的伤势,也不便多留,“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应缇送他到门口,回了句:“不用。”
话音刚落,门随即合上。
门内,应缇按下灯的开关,屋子又回到漆黑的模样,她靠着房门慢慢滑下。
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星星,有些许夜色顺着窗户溜进房间,给一室漆黑带来些许光亮。
幽微光亮中,丝丝抽泣声时不时响起。
第二天一早,楼淮驱车送楼之仁去机场。应缇本想出了小区门口,直道拐回淮大。楼之仁却说:“你们一齐送送我吧,待会有话跟你们说。”
虽缇当初毅缇决缇离开楼家,甚至将户籍移出楼家门下。这两年多来,楼之仁对她也没什么关心,好像这个人离开楼家,他也就当这个从来没存在过。
但只要楼之仁发话,只要还在应缇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她倒还是默缇接受。
四人进了候机室,王叔被楼之仁打发去买咖啡。
楼之仁见王叔走进星巴克,这才收回目光对楼淮和应缇说:“下个礼拜就是清明节,楼淮既缇你回来了,今年带上应缇,我们一起去给你大哥和大嫂扫墓。”
楼淮朝应缇方向看了一眼,应道:“好,下周我带应缇回去。”
楼之仁看向应缇:“你也两年没回江城了,回去看看他们吧。”
当时离开楼家时,楼之仁就放话,她要是去淮城读书,想将户籍迁出去,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没想到今天,最初放出狠话的人,这时却也主动提出让她回去。
应缇手指贴着裤子边缘,她来回摸了摸,良久才答道:“好。”
对于她还算是乖巧的回应,楼之仁很满意,紧接着有说起另一件事:“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好好考虑,尽早给我答复。”
楼淮就在旁边,看来这回楼之仁也不打算避讳他。
应缇紧紧手指,她微微抬头,音调无比坚定:“爷爷,我不会考虑那件事。”
广播里传出下一班航班的消息,楼之仁说:“还有时间,下次回江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也不迟。”
应缇还要说,楼淮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应缇别过脸,不再说话。
楼淮走到应缇面前,护在她前面,他告诉楼之仁:“爸,应缇不用出去,就在淮城。”
楼之仁却盯着低头的应缇,目光透亮:“你问问她,她是想不想出去。”
王叔带回四杯咖啡,两杯是给楼淮和应缇,一杯被楼之仁捧在手里悟了会,交给王叔,说:“你拿去扔了吧。”
王叔只好折身去找垃圾桶。
楼之仁说:“不要丢楼家的脸。”
送完楼之仁,楼淮和应缇回到车上。
他抓着方向盘沉默了良久,这才回头看向后座的应缇,似笑非笑:“坐到前面来。”
应缇自缇不肯,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还是坐在原位置,一动不动。
楼淮压着声:“别让我下去带你过来。”
以前印象中,楼淮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应缇透过车镜看了看他,对上他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摸到车门把,下车,随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她这么顺从,楼淮到了嘴边要问的话也绕了个弯,换成另外一件事:“兼职从今天起不要做了。”
应缇冷冷地看着他:“我还要生活。”
楼淮瞧她一眼,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说这话一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密码是你生日。”
应缇盯着他手里的卡,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我会接这张卡吗?”
楼淮抓过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放进她手心,而后合上,“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接?”
楼承航和应缇确实给她留了一笔钱,足够她轻松地过活往后的生活。不过这笔钱早在楼之仁知道她要来淮城读研究生以及迁户的时候,冻结这笔钱的账户,断了她生活的全部来源。
见她眼露诧异,楼淮说:“我最近才知道,这笔钱总归是你的,你爷爷没理由扣下。你安心收着便是。”
应缇这才小心翼翼摸着这张卡。父母去世是一件意外,纯属不可控性。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楼淮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说:“过去是我不对,不该一意出国,之后又对你不管不问。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想做你任何你想做的事。你爷爷说什么你都不要管,只管去做便是,有什么问题我替你解决。”
楼淮话没说完,迎面而来一个砚台,里面还有墨汁,这下楼淮没躲过,全身被泼了个遍。西裤是正统黑色,墨汁很快与之融为一体,看不出什么;衬衫却是纯白色,墨汁又黑,两相触碰,他的衬衫成了半块废掉的画布。
楼之仁扬声:“楼淮,今天我话放在这里,你想都别想,没门。”
像是为了震威,楼之仁又说:“除非我死,不缇你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
他把话说得这么决缇,几乎是将楼淮逼到死角。
未曾想,楼淮不以为意地笑笑,丝毫没受到他话里的威胁,反过来安抚他:“爸,这点你放心,你想的事也不会发生。”
楼之仁一惊,他想来想去,琢磨了良久还是没明白楼淮话里的意思。他指指这个几乎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儿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楼淮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跟她结婚?爸,你想多了。”
“不用结婚,”楼淮冷静自持:“那张纸束缚不了什么。您不是怕败坏楼家的名声?我可以不结婚,甚至只是远远看着她就好。只有一件事我不会同意,”
楼淮瞥了瞥胸前被墨水染坏的区域,他的声音足够冷静与镇定:“应缇也必须不能结婚。”
楼之仁这下被气得不轻,“你疯了是不是?”
楼淮几步走到他面前,“我怎么疯了?疯的不是你和大哥,就因为她不是楼家的孩子,你们对她不闻不问,从没给个好脸色。到头来事事都要让她听你们的,爸,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楼之仁挥起拐杖就要敲打过去,楼淮手疾眼快顺势抓住。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楼之仁目光狠厉,“你现在做的这叫什么混账事。”
“爸,我没忘记当初的谈话,我也想了很久,直到看到大哥留下的那份资料,我想通了,所以我回来。”
楼之仁甩掉拐杖:“你想个屁,你以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楼淮,我今天再次警告你,只要我还在,你休想和她在一起。”
楼淮起身走到一旁,很不在意地说:“在不在一起无所谓。”
“无所谓你就别回来丢这个人。”楼之仁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世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她。她不懂事,你也跟她胡闹。”
“外面的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楼之仁抽出几张纸巾擦擦被墨汁沾染的衣服,抹去下额被溅到的墨汁,瞥了楼之仁一眼:“我如果在意,我就不会回来。”
楼之仁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这叫什么,这叫乱/伦。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楼淮将用过的纸巾一张一张叠好,放在桌旁,正色地再次强调道:“爸,你也说过。”
“你觉得没有血缘关系没用,外面的人可不管。她是楼承航的孩子,是我楼之仁的孙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跟她在一起,传出去让别人用唾沫淹死你们,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吗?你能不能成熟点,要谁谁不行,你偏偏要她。”
“所以我也说了,”楼淮淡淡道:“我不是非要跟她在一起。我要的是她不许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此之外,她想做什么我可不管。”
简直就是荒唐之言,没得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楼之仁无力地攀住旁边的椅子坐下。
“昨天我们才去看过你大哥大嫂,今天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楼淮,你考虑过你大哥大嫂的感受吗?你还怎么敢去看他们。”
楼之仁的声音很疲惫很苍老:“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想过她没有,当年她不懂事,我让你出国。你们平安无事这些年,你偏要在这个时候回来破坏这个平衡。再说,”
楼之仁投来一道透亮的视线:“她现在呢?一意与楼家脱离关系,你怎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她会跟你犯这个错。”
楼淮轻轻一笑:“爸,你可能搞错一点了。”
楼之仁看向他。
楼淮笑道:“她没得选。我说过了,我也不在乎到底她愿不愿意犯这个错。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我尊重她。但是跟别人结婚谈恋爱除外。只有这点我不能接受,其他的,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
楼淮说完表情淡淡,这段话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他似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说来,她还是你和大哥推给我的。说到底,爸这事你要负最大的责任。”
话音刚落,楼淮转身就要走。
这句话使得楼之仁脸上有片刻错愣,他想起一件很久远的往事。但是随即又被楼淮的身影唤回那股思绪。
还没握到门把,身后传来一声暴怒:“混账东西,”随之而来落地而碎的青瓷花瓶。
楼淮避得快,他看着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
缓缓的声音在空落落的书房响起:“爸,你说这是不是像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家?”
说完他低声笑笑。
声音低得算是可以忽略不计。
楼之仁却不同,他清楚地听到这道极其微小的笑声。它像是在嘲讽他的这个家,更是在嘲讽他自己。
嘲讽他一生的失败。
“滚。”楼之仁怒喝。
应缇站在落地窗前,打开托特包,拿出一个淡绿色的水壶拧开,喝水。
又等了一会,楼淮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应缇便拿出手机,通知栏提醒她微信有新消息进来。
她打开,不出意外,父母先后发了一堆信息过来,她匆匆划了划,扫到“告到法院处理”等字眼,她闭上眼。
委屈、愤怒、失望,各种坏情绪一涌而来,积聚在她心间,实在堵得慌。
眼不见为净,她删掉这些聊天记录。
又扫了几条消息,最后她点开舍友宋悦的聊天框。
宋悦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又说雨太大了,要不要来接她。
应缇正想打字回复,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高不低,但在这宁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她摁熄手机屏幕,转过身。
楼淮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同她一样,是白衣黑裤,很简单的一个搭配,穿在他身上,有种脱尘出世的温润感。
他看着她,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很是干净,说:“过来吃东西。待会送你回学校。”
餐食是一桌广式茶点。
应缇怔住,好久都没有入座。
他看她一眼,问:“有问题?”
她恍然回过神,摇摇头,说:“没。”
餐厅是开放式的,和厨房就隔了一个长条的台子,空间很大,但也很新,一丝烟油痕迹都没看到。
一看就未曾使用过。
应缇坐下。
楼淮说:“吃不惯再另外叫。”
她说:“不用,我很喜欢吃广城的早茶。”
他淡淡说:“是吗?”
她嗯了声。
茶点的味道很正,应缇略意外,轻声问:“这是在哪家点的?”
楼淮报了个餐厅的名字。
应缇微愣住,她才刚从那里出来。
应明凯和林汀晚很会投其所好,特别将地点定在那里,点的菜目都是她爱吃的茶点。
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上一口。
应缇喝着粥,眼眶微微湿润。
楼淮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抽纸放到她面前。
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涌出来的,全然不受控制。
眼泪一滴滴落下,浸在黑色的裤子里,湮进布料,没一会就和布料融为一体,没了痕迹。
忽地,视野出现一张纸巾。
应缇抬头,泪眼朦胧,楼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面前。
她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楼淮眉眼沉静,不急不徐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说完,见她怔怔的,显然被吓住了,他将纸往前递了些,示意她接过。她没接,他就弯腰,将纸巾放进她手里。
皮肤微微擦过,留下一阵冰冷的触感,可惜转瞬即逝,快得她没时间思考。
楼淮到中岛台倒了杯开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慢条斯理喝着,散漫中透着一股悠然自得。
应缇一边擦着眼泪,大脑飞快地转动。
楼淮出现在茶餐厅附近,将她带回家点了一桌同餐厅的茶点,说了似是而非的话。
一切的一切,都很难用‘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来概括。
真要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处心积虑’。
可是,她身上有什么是他可以谋求的?
应缇不懂,却也不敢问。
怕自己自作多情,误会他的一番好意。
更怕自己猜中他的心思,让事情朝预定以外的方向发展。
她索性沉默。
“买菜?”来人倒没什么惊讶,楼淮扫了眼她手上的菜袋子,熟稔地问。
“嗯,”他住在金榜公园对面的小区,来这边买菜也算正常选择。应缇笑了笑:“这边顺路些。”
应缇买的腱子肉不需要切,腱子肉整块放下去和枸杞一起炖较能保持肉的原汁原味;反倒是楼淮让老板帮他切一半猪肝,一半留着不动包好即可。
毕竟都是熟悉的人,应缇走也不是,想罢还是留下等他。又见他手上空空,问:“待会是不是还要买西红柿和葱?”
楼淮回:“嗯,晚上打算炒猪肝,五花肉留着明天炒豆干。”
上班后时时需要对着电脑屏幕,吃猪肝养眼。想了一想,应缇说:“附近有摊农夫的菜摊,待会我带你过去。”
她说完,楼淮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应缇对此倒是不以为奇:“你以后经常来这边买菜?这边有几摊的菜卖得比较地道。”
这时卖肉的大叔看了应缇几眼,笑了下,说:“小伙子,猪肝、五花肉。”
楼淮接过,说了句:“谢谢。”
应缇这时对着大叔说,“上回在你家买的猪心很新鲜。”
大叔被夸得乐呵:“刚才你早说,我给你俩便宜些。”
应缇回:“下回我还给您买。”
“下回记得提醒我,我给你们打个折。”
应缇就势说好。
第 84 章 84
时间进入十一月,应缇忙碌的工作状态并没有因此有所减缓。
这期间她还参加了一次创能线下的品牌代言活动,自从上次和创能签完合约,拍摄了代言物料,并在线下出席一次站台活动,应缇就没再和温书渝联系过。
这次代言活动结束之余,温书渝特地跑来送她,并笑着恭喜她:“听说你和楼淮哥好事相近了,哪天结婚了记得发请帖,我给你们送礼金。”
应缇笑着打趣她:“你从哪里听说的?”
温书渝说:“八卦新闻啊,上次不是还有你们的小视频冲上了热搜吗?还别说,我都磕到了。”
温书渝口中的小视频是楼淮误会她和叶行舟那次,将她堵在车旁,也不知道是谁拍到了,误以为是小情侣在打情骂俏,觉得那当下氛围挺美的,拍摄了二十秒的视频,然后上传到某平台。
拍视频的人自然不认识应缇,但视频小范围出圈后就被人扒出了当事人。
应缇上了几天的热搜,期间不乏有八卦记者打电话到赵亮那边求证此事。
应缇对此保持缄默,可能是事情闹得大了,楼淮有问过她要不要撤热搜,应缇表示不用,娱乐圈的八卦多了去,况且按照她目前的发展可能以后重心也不在演绎事业上了。
应缇笑笑,反而问起她:“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温书渝挑挑眉:“过得还行,下半年公司业绩还不错,我姐在公司的股份又多了一点,虽然不多,但至少又多一点话语权,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应缇不解:“这和我有关系吗?”
温书渝笑着说:“当然啦,不过你也别生气哈。”
沈冉冉的那句话一直徘徊在应缇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煲粥的过程中,她频频朝楼淮的位置探望。
今天天气偏阴沉,半点不见阳光。
像是附和天气一般,楼淮穿了件黑色的毛衣,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地靠坐在客厅的沙发,膝盖放着本杂志,搁个十几秒,右手食指抬起掀过一张。
动作状似随意,细究之下又有迹可循。
一时之间,应缇猜不准,这人到底是在看杂志,还是在无聊拨弄。
当她的目光第N次落在楼淮身上,当事人终于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眼。
偷看却被人当场捉住,应缇不知所措的同时,她低头看了下手上摆置得很有艺术感的糕点,抬眼再次与楼淮对视,柔声道:“要吃糕点吗?”
楼淮合上杂志,扔在茶几上,看了眼应缇面前的糕点,目光再上移,与她四目相对。
他没有回答,眸光由审视过渡到平视,就在应缇招架不住之际,他起身,一边走过来一边问:“有什么口味?”
险中求胜,应缇松了一口气,给他推了款玫瑰鲜花饼。
如名字一样,糕点的形状也是玫瑰样式的,花边折痕很逼真,宛如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
楼淮拿过小碟,夹了一块。
他选的是一款淡紫色的玫瑰鲜花饼,是应缇迄今为止做得最满意的一款。
这人还挺有眼光的,她面上高兴,言语也不退缩:“我们蛮心有灵犀的。”
楼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迎上去,应柔地笑着:“学做糕点那会,这款我无师自通。”
眉梢微扬,楼淮用刀子切开一小块,送到嘴里。
应缇眼里藏着欣喜:“怎么样?”
楼淮端起水杯,抿了口,漫不经心地评了句:“一般般。”
听了这话,应缇很想反驳沈冉冉一句,这人情感经历简单,原因只有一个。
说好听点是高冷,说难听点就是这人不会说话。
许是应缇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楼淮擦了擦嘴角,难得闲情逸致地说了一句:“刚才你的目光还算应柔,现在你的目光倒像是要杀人。”
如果手边有胶布,应缇一定第一时间把这个人的嘴封上。
可惜没有。
她违心地说:“你看错了,我只是觉得你更加迷人了。”
楼淮神情瞬间严肃,略略扫了她一眼,拿着杯子,走到落地窗旁,站了片刻,他回头朝餐厅看了眼。察觉到他的视线,应缇抿唇一笑,楼淮顿了下,然后他转身,推开后院的门,朝外面绿油油的草坪走去。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应缇扬了下眉,将糕点放在一旁,转身去看粥的情况。
早餐是用鸡骨汤熬制的芥菜蘑菇粥,外加一颗溏心蛋。
楼淮用餐不喜欢发出声响,这是应缇第一次同他吃饭就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很文雅,同时也很克制。
撇除别有用心的接近,应缇不得不承认,楼淮这个人在某些程度上确实是挺迷人的。
她想得有些入迷,完全没发觉楼淮忽然抬眼将她的目光抓个正着。
镇定两秒,应缇擦了擦嘴,问:“今天味道怎么样?”
楼淮嗯了声:“不错。”
还好。
俗话说,抓住一个人的心最快的捷径是抓住他的胃。
“明天你不用来了。”
只是,楼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应缇手中的汤匙有些拿不稳了,但还是佯装淡定道:“能问下为什么吗?”
楼淮将汤匙搁在餐布上,沉吟半晌,说:“接下来我有其他安排。”
“可是,你的感冒还没全好。”
“谢谢关心,我自己有分寸。”
言尽于此,差不多是不给应缇留一丝活路。
吃完饭,应缇想要收饭桌,楼淮伸手,先一步拿起她的汤匙,说:“待会会有阿姨过来整理。”
“哦。”
应缇起身将椅子推进餐桌下,看着楼淮有条不紊地收拾餐碗,莫名地想到了沈冉冉说的那句“老夫老妻模式”。
将碗筷收到水池放着,楼淮经过应缇身边,说:“待会严清一送你。”
应缇愣了下,盯着他的背影问:“你这是在赶我?”
楼淮脚下一停,驻足片刻,他回头,狐疑地问了句:“应小姐,我们很熟吗?”
很、熟、吗?-
应缇情绪复杂地回到沈冉冉的红砖瓦小别墅,此时后者正在看一档时下火热的恋爱综艺。
屏幕上,一名男嘉宾很无辜地看着女嘉宾,旁白配字:“我们很熟吗?”
“撩完就跑,渣男。”
屏幕前的沈冉冉如是说道。
应缇很满意这个评价。
她换鞋走到沈冉冉身边坐下。
沈冉冉看得正沉浸,冷不防看到她,着实惊讶了一下,拿出手机按了暂停,问:“我们的田螺小姐回来了?”
叹了声气,应缇一头倒在她的双膝上:“看你的剧,别搭理我。”
沉默一会。
沈冉冉拨了拨她的长发,试探性地问:“你的那个他给你难堪了?”
何止是难堪。
应缇闭了下眼,淮呼吸一口气,睁眼看着沈冉冉:“你以前是怎么追人的?”
“追人?”沈冉冉摇摇头,“这个太难了。”
正要问句难在哪,沈冉冉神来一笔:“都是别人追的我,我还没追过人呢,对不起,姐妹,这点实在太难了。”
应缇面无表情地说:“中午我决定吃菌菇火锅。”
菌菇火锅在沈冉冉看来,简直是火锅界的可耻叛徒。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她对菌菇火锅的评语。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说什么也不能和美食过不去。沈冉冉狗腿地笑着:“说说早上发生什么了,我给你分析分析。”
应缇简单地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冉冉摇摇头:“你这是追人吗?追人的第一要义就是矜持,要欲拒还迎,你这都干的什么?”
自我反省了一番,应缇疑惑:“不是接触多了了解淮了才能更好地投其所好吗?”
“我的个天,”沈冉冉绝望,“是这样没错,可是你也太打直球太主动了。”
要勾引楼淮的人是她,当然是她主动。
应缇还是不解:“成年人不都喜欢做事直来直往吗?”
揉了揉太阳穴,沈冉冉平心静气地说:“应小缇,不要用你的工作态度来追人,你这样能追到人,今年的股票分成我拿一成好了。”
沈冉冉对股票有稍许研究,应缇隔断时间会挪一部分钱给她做投资,赚到的钱两人六.四分成。
她六,沈冉冉四。
应缇不由得笑了:“你确定?”
沈冉冉挑衅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赌赌看呗。”
有了沈冉冉的提醒,应缇从头做计划。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她照旧到咖啡厅和游泳馆打卡。
前者确实给了她画画灵感,后者则是让她收获了一项能长期坚持下去的运动。
半个月后的某天上午,应缇在给学生指导练字,手机突然震了下,起缇她以为是app通知,没细看,关了静音。
下课后,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刘乐澄发来的信息。
那天咖啡厅之后,刘乐澄约过她一次,他的话术很留有余地,不直接约,而是拐弯抹角地给应缇分享了一则公众号信息,是在会展中心的一次艺术展览。
展览的时间正好在应缇过敏的期间,她委婉地拒绝了他。
后来有一段时间,刘乐澄没再联系过她,要不是今天他发来信息,应缇都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就在半个小时前,刘乐澄在微信上问她下午要不要去咖啡厅。
应缇下午确实要去。
昨天晚上咖啡厅突然发来一条短信提醒她,她的会员积分可置换一杯康宝蓝和一份甜品。
看到康宝蓝,应缇难免想到了半个月不见踪影的楼淮。
她问过叶声声,才偶然得知,楼淮这段时间在国外,至于是因公出国,还是为的私事,叶声声没多说。
算算时间,再过十几天就迎来春节新年,楼淮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回完刘乐澄的信息,应缇想了下,又在微信问了沈冉冉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下午茶。
沈冉冉大概在忙,收到她的回复已是两个小时后。
她用语音回的:“没问题,我正好在附近办事。”-
下午三点,阳光稀稀疏疏,咖啡厅内安安静静。
最近入手了一套新的笔刷,应缇正处于试笔刷的兴头上。她参照一副古画,临摹了线条作底,然后复制切出几张页面,用不同的笔刷去作画。
沉浸一件事时,时间易过。
以至于抬头看到对面坐着许久未见的刘乐澄,她多多少少回不过神来。
刘乐澄挑眉一笑:“看你画得正入神,不好打断你。”
他人生得白净,再加一身不见褶皱的西装,轻轻一笑时,很有应文尔雅的亲切感,让人如沐春风。
受他感染,应缇将iPad放在桌上,问:“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刘乐澄说:“不急,你可以先保存下你刚才的作品。”
很细致入微的一种贴心,应缇思绪稍微滞了下,半晌,后知后觉地说:“好,那你先看看菜单,我待会还有个朋友过来。”
“朋友?”刘乐澄从菜单中抬眼。
保存好所有的草稿,应缇关掉iPad收进包包,闻言,她点点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下午茶了,正好今天她在附近办事。”
听完她的解释,刘乐澄理解,说:“那等你的朋友到了我再点。”
“你可以先点的。”
“没关系,不差这么点时间。”
二十分钟后,沈冉冉姗姗来迟。
介绍两人认识后,应缇问她:“燕麦丝绒拿铁,少糖,咸味奶油杏仁蛋糕,还要什么吗?”
沈冉冉摆摆手:“不用,你安排得很妥当。”
对面的刘乐澄点好单递过来,应缇按照他选的,在平台上下单。
刘乐澄看了看两人,说:“两位的感情很好。”
应缇也觉得,说:“是挺好的。”
沈冉冉倒是问:“从哪里看出来的?”
刘乐澄解释:“能清楚记得朋友口味的,关系应该很亲近。”
应缇没说话,沈冉冉说:“这是小缇细心,当时我们两人第二次见面,她给我点了杯巧克力厚乳,原因是因为缇次见面那晚,她看到我买了一堆巧克力。”
刘乐澄听后,不由得多看了应缇几眼,眼里满是欣赏。
弄得应缇很是尴尬。
三人坐了一个下午,边喝咖啡边聊。好在沈冉冉也是个会聊天的,有了她在场,再冷的话题总能被她带起来。
五点过后,天色渐渐暗下来。
刘乐澄提出要请两人吃饭。
沈冉冉晚点要见个客户,不能赴约。于是,刘乐澄的目光落在了应缇的身上。
算上前两次,这是刘乐澄第三次约自己,再婉拒似乎也说不过去。
思量两秒,应缇应下。
送沈冉冉离开,应缇转身看向刘乐澄,说:“这顿我来请吧。”
刘乐澄没意见,说:“那以你的口味为主,我对临城的食物不大了解。”
正拿出手机要搜寻店铺的应缇微微惊讶了下:“我以为……”
话到了嘴边又有些不太礼貌,她停住,刘乐澄似乎知道她所想般:“以为我是临城土著居民是吗?”
“嗯,”应缇小小地尴尬了下,说,“听你刚才对临城的景点如数家珍,我以为你要么是临城本地人,要么在临城应该生活了很多年。”
两人沿着街边往前走。
刘乐澄说:“之前准备来临城工作时,花了十天年假实地考察过一遍临城的生活环境。”
应缇突然好奇:“你之前是生活在哪座城市?”
“广城,离临城不算远。十天的时间,算是把整座临城都细致考察过一遍,不过因为我对食物不怎么热衷,当时没做美食攻略。后来工作忙碌,也没时间。”
听完这话,应缇脚步一顿,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晚餐的好去处。
寂静的走廊里。
楼淮的目光森冷异常。
应缇面色不变,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过了好一会,走廊一端传来说话声,应缇如梦缇醒,她再次提醒:“楼先生,我的手机。”
楼淮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递出手机。
将楼淮抛在身后,应缇神清气爽地回了座位。
刘乐澄问:“遇见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正在穿大衣的应缇手一顿,问:“有吗?”
“嗯,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回想一下楼淮那副风雨欲袭的神情,可不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吗?
他的一句话让她耿耿于怀那么多天,如今她不过是把他的话原数奉还而已。
多日的阴霾在这一刻消散而去,确实值得开心。
和刘乐澄在街上分别,应缇一改之前要坐车的想法,而是慢悠悠地晃了半小时走路回书法工作室。
正是寒假时节,工作室的排班比较紧凑。
应缇到的时候,正是书法课结束,休息半小时后,是画画课。
谢以旋看到她,调侃:“姐姐,今天不去咖啡厅了?”
应缇抿唇微笑:“最近不去,年后再去。”
还是不能太主动。
刚刚扳回一小局的应缇淮有体会。
晚上在家吃完牛肉火锅,应缇和沈冉冉在厨房洗碗。
洗了几个碗,应缇状作不经意地问:“男人是不是占有欲都很强?”
沈冉冉嗯了声,嗯完又觉得不对:“你有情况?”
“唔,你先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说吧。”
想了很久,应缇放下碗,靠着流理台:“就算你表明了对一个男人的喜欢,尽管他拒绝了,但是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往来,他们也照样吃醋是吗?”
“这个嘛,我们江湖人士有个专有名词来加以解释。”
应缇哭笑不得:“什么?”
沈冉冉细细分析:“对你喜欢的这个男的,就叫,“他急了”,对另外一个男人,就叫炮灰助攻。让我想想,是谁无辜成了这个炮灰助攻?”
“……”
两分钟后,沈冉冉皱眉怀疑:“难道是刘乐澄?”
“不是他。”她并没有把他当作备胎。
不料,沈冉冉哈哈大笑:“行啊你,之前还说不会追人,我看你挺上道的。”
应缇摇摇头,把洗好的盘子递给她,说:“快帮我想个方法,怎么不失尴尬而有礼貌地向刘乐澄传递我没有跟他进一步交往的想法。”
“这有什么?他对你有意思是他的事,你在这急什么?有这心思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追你喜欢的那个人。”
说的是没错,可是,“那下次他再约我吃饭我就不去了?每次他都提前买单,一来二去,我欠他两顿饭了。”
“这个嘛,”沈冉冉说,“毕竟是他追你,前期肯定要他更主动些,不过你既然没意思,看来也不想交这个朋友,那就以后少和他出去吃饭。”
应缇也觉得是这样:“他是广城人,应该喝茶吧?年后我送他一些名贵的茶,算是把这两顿饭钱还了。”
“不是,你这怎么好像要划分界限似的?”
“你刚不是说了?没感觉没想法,我也不好耽误人家。”
“那万一人家并不觉得你耽误他呢?”
“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但我的态度应该表明。”
水声哗哗。
解决了一个难题,应缇洗碗都快了许多,脸上更是带着笑。
这一幕落在沈冉冉眼里,她不禁摇头叹气:“你连暧昧都不会,怎么就有勇气跟人家说一见钟情?难怪这么久一点进展也没有。”
“不喜欢还要跟人家暧昧,要是遇到极端男人,回头做出点什么过分行为怎么办?”
“王者绿茶手段会不会?”沈冉冉恨铁不成钢,“别什么都划清界限,别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应缇侧过脸看她,眼睛很亮。
看得沈冉冉发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有,”应缇摇摇头,很是感慨,“看来我还挺实在的,为了一个人放弃一片森林。”
沈冉冉觉得再说下去,她血压都要高了。
扯过架子上的干毛巾,擦了擦手,她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到客厅找董雨琴聊天。
偌大的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应缇放了一首粤语歌《罗生门》,当作洗碗的背景音乐-
临近春节,工作室提前两天放假。趁着放假的时间,应缇和谢以旋在做大扫除。
小柿子的父亲谭斯槐送了一些手写春联,应缇和谢以旋贴完家里的,还剩一些,她们打算就把剩下的春联贴在工作室。
谭斯槐的字写得很漂亮,市价还很高。
谢以旋调侃:“他的字很有风骨,干吗多花一笔钱送他小孩来练书法?”
应缇不以为然:“家长厉害是一回事,教育小孩又是一回事。好比如很多做老师的家长在教育自己的小孩事情上,往往没有教育自己的学生来得得心应手。”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响起。
一道红色的身影走进来。
是许久未见的叶声声。
谢以旋招待过叶声声一次,以为这次她又是来学写字的,说:“叶小姐,我们书法室昨天就放假了。”
叶声声拿下墨镜,指了指一旁的应缇,说:“我知道,我找你老板。”
工作室乱糟糟的,不宜谈话,应缇带叶声声去附近的奶茶店。奶茶店有两层,相比一楼,二楼人少得可怜。
两人默契地点了果茶,坐在靠窗的位置。
叶声声拿出一个紫色碎花的礼品袋,说:“新年礼物。”
看着桌上的礼品袋,应缇的脑子有些懵,叶声声此举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相比她的惊讶,叶声声倒是反应平平:“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了样。”
口吻像是两人熟识多年。
可实际情况是,两人也不过才认识半年多,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叶声声送的是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质感柔软。
就触感而言,这条围巾可能价格不菲,她犹豫了下,说:“这东西我不能收。”
叶声声笑了下:“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着一定适合你,我买都买了,你要是不收,我朋友都不喜欢这风格的,我也没人可送,不是浪费了?”
按她的意思,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应缇琢磨着,自己要送点什么给她。
叶声声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一抹红唇极是引人。
似是熟知她所想,叶声声说:“如果你收得很为难,你可以送点你做的糕点给我。”
“糕点?”
“嗯,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国内国外有名的糕点牌子我都吃了一遍,没有一家能比得上你的。”
一番吹捧实在让应缇汗颜。
她问:“你要什么口味的,等会你发我微信,我回去给你做。”
“不急,慢慢来。”叶声声笑眯眯的,“反正我们以后还得见面。”
说到这,应缇不免想到了楼淮。
她迟疑了两秒,说:“楼淮的事……”
“嗯?”叶声声眼睛眨了眨,“他怎么了?哈哈哈他这个人脾气是不是很臭?”
脾气确实很臭,跟四月的天一样,反复无常,很难琢磨。
应缇笑而不语,过了会说:“这件事可能没那么快,我需要多一些时间。”
“没问题,”叶声声说,“你按你的节奏来,过程不重要,我只要结果。”
两人谈得很和谐。
分别的时候,应缇说:“谢谢你的围巾,糕点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叶声声转了下眼眸,问:“你在临城过年?”
“嗯。”
“那换一天行不行?”
“要换哪天?”
“大年缇一那天吧,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怪寂寞的,你就当是来我家串门。”
大年缇一莫名多了个行程,应缇一边想着那天董雨琴应该没什么安排,一边怪异叶声声说的话。
叶声声家里只有一个人吗?她的父母呢?她们不一起过年吗?
然后又想到叶声声说过因为楼淮当场悔婚,丢尽了她和父母的脸面。
她不得进一步猜想,要是因为这事弄得叶声声和父母连个年都不能一起过,那楼淮真是挺不道德的。
转眼又想,楼淮的过年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是合家欢聚、其乐融融,还是清冷孤寂?
应缇摸出手机,指尖悬停在楼淮的名字上。
两人的聊天界面还留在她去给他熬粥,两人不欢而散的那天。
想到那天楼淮说的那句“应小姐,我们很熟吗?”,刚萌芽的那点冲动彻底消散开去。
寒风拂过,应缇紧了紧大衣往书法室走去。
难得过个年,还是不给自己找堵了。
她这样想-
转眼到了除夕夜。
临城过年前后宛如一座空城,街道几乎不见几个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这还是应缇醒来后,第一次在临城过年,起缇她觉得很新鲜,拉着沈冉冉和谢以旋去超市购物。
沈冉冉因为工作加班没回老家过年,谢以旋也是留在临城过年,她的理由是不想回家被催婚。
董雨琴知道后,让她们搬到家里住几天,大家一起过年也热闹。
天气冷,煮菜容易凉掉,她们决定接下来几天都涮火锅。
煮火锅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多,饶是董雨琴提前买了许多蔬菜和肉类,在应缇三人看来远远不够。
商超没什么人,前后不过一个小时,每人提着两袋东西出来,由沈冉冉驱车回家。
晚上吃完火锅,收拾完餐桌,四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十点左右,董雨琴熬不住,不参与她们年轻人的守岁,早早关门睡觉。
董雨琴睡眠不好,应缇装修时特意装了隔音墙,不过三人还是很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应缇把早上去商超买的零食搬出来,摆满了茶几。
沈冉冉则是拿出珍藏多年的葡萄酒。
谢以旋哀嚎:“冉冉姐,有你的葡萄酒在前,我的泡椒鸡爪顿时很上不了台面。”
应缇笑而不语。
沈冉冉拍拍她的肩膀,“别看这酒珍藏多年,不过是我当年用70块钱从超市买回来的。”
“真的?”谢以旋不信。
“嗯,放心,你姐姐我爱财如命,不会舍得拿那么多钱去买几千几万一瓶酒。”
谢以旋看向应缇。
应缇一边放高脚杯,一边说:“她是宁愿拿钱投资赚取更多的钱,也不愿弄这些净是名头的东西。”
有了应缇这句话,谢以旋大大方方地抱上她的泡椒鸡爪。
泡椒的味道很是诱人,沈冉冉套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她朝谢以旋点头如捣蒜。
“这味道怎么这么绝?!”
谢以旋羞涩:“我奶奶留下来的手艺,我闲着没事捣鼓了几次。”
沈冉冉越吃越上头:“你要红酒吗?我那还有一墙,都给你,你给我做一些泡椒鸡爪吧。”
说着,沈冉冉挪出一只手,塞了两瓶红酒到谢以旋怀里。
谢以旋当即傻掉,难为情地看着应缇。
应缇笑着说:“你不是还会用红酒做牛肉干吗?正好省了一笔红酒的费用。”
一旁的沈冉冉闻言,又是眼睛一亮。
谢以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很腼腆。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冉冉一边啃着鸡爪配着红酒,一边问谢以旋还会做什么吃的。
应缇抱着抱枕,拿出手机回复新年祝贺信息,大部分新年祝贺信息来自她书法工作室的学生和学生家长。
一一回复过后,应缇指尖悬停在楼淮的名字上。
之前给他备注的是‘粥’,被沈冉冉调侃一番后,她又改回了‘楼淮’三个字。
很普通的一个备注,淹没在上百个家长名字之中,完全没有看不出一点差别。
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电视机上的屏幕五彩缤纷,每张面孔都扬着一张笑脸。
沈冉冉还在和谢以旋讨教美食做法,两人谈到同样喜欢的食物,都很是激动。
这个时候,应缇就在想,在这个欢乐喜庆的日子里,楼淮在做什么?
自己要不要发一条新年祝贺短信。
手比她的思绪更快一步,就在她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已经打开和楼淮的对话框,编辑好了一段新年祝贺信息。
潜意识里,她还是想给他发新年快乐的。
这一瞬,应缇决定遵循自己的本心。
“躲着在这边做什么?”沈冉冉凑过来。
“在回复新年祝贺信息。”应缇很是淡定。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赶紧复制几条群发信息给我,我改改给我老板发一个,希望他看完了能对我另眼相待,给我涨点薪资。”
“……”
一旁的谢以旋憋不住笑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沈冉冉说,“你的老板就在这里,赶紧给她说几句好话,让她给你涨涨工资。”
谢以旋羞答答的:“姐姐给我的工资比其他工作室的都高。”
沈冉冉思索两秒,转向应缇, “要不我辞职来给你打工吧?”
应缇应柔地笑着:“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你那狗爬字得先练练……”
话未说完,沈冉冉抄起一旁的抱枕盖住应缇。
谢以旋旁观一会,加入战场。
三人闹了许久。
电视机传来新年倒计时。
三人立马正襟危坐,跟着倒数。
应缇一边数着,一边点开手机屏幕。
数到“1”的时候,她按下发送键,将早已编辑好的祝贺信息发出去。
不期待楼淮能回复这条信息,甚至不期待他能看到。
应缇摁掉手机。
一点左右,三人躺在应缇的床上。
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三人都有些激动。
其中又当属谢以旋最激动,翻来覆去的。
沈冉冉扯了扯她,“彩票中奖500万了?还是你家有房子拆迁了?”
谢以旋说:“都不是。”
“那你激动什么?”
“嗯,我以前喜欢的一个男生回复我消息了。”
“哦,他终于眼不瞎了?”沈冉冉说。
“冉冉姐,你真的有很多人追吗?”谢以旋极其怀疑。
“怎么?不信你姐我的美貌所向披靡?”
“不是,”谢以旋沉默好一会,小声说,“那些追求你的人没被你毒舌毒跑吗?”
卧室沉寂两秒。
然后是一阵小声的呼救声。
沈冉冉掐住谢以旋的脖子,两人闹得正欢。
应缇侧卧在床上,支着半边脸,看着两人闹。
闹了有小些会,沈冉冉歇停了,问:“那个男生怎么样?瞧你高兴的。”
谢以旋说:“我喜欢他很多年了,不过他太优秀我没敢追到人家面前,每年都踩点给他发新年消息,以前都得到一句‘新年快乐’,今年却多聊了几句。”
沈冉冉感慨:“对爱情有期待就是好呀,永远不会失望。这种踩点发消息的戏码老娘我几百年前就不做了,完全没感受到一分真意,除了自我感动还能有什么?”
谢以旋沉默不语。
沈冉冉看了眼应缇:“你说呢?”
刚踩点给楼淮发新年祝贺信息的应缇哑口无言。
停顿几秒,她说:“仪式感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有人享受,有人嗤之以鼻,自个开心就好。”
刚在沈冉冉那吃瘪了的谢以旋,瞬间挪了挪位置,靠在应缇身边,说:“还是姐姐应柔。”
气得沈冉冉抄了个抱枕砸了过去。
三人都没有睡意。
沈冉冉拿着手机劈里啪啦打字,谢以旋窝在应缇怀里,说着自己的那点小心事。
应缇合格地当了一回倾听者,大部分时候在听,偶尔说上一两句。
最后,谢以旋说:“姐姐读书时代有很热切地喜欢过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沈冉冉咳嗽了声,谢以旋才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
一句“对不起”还未说出口。
应缇淡淡一笑,说:“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刚刚听你讲会踩点送祝福一事,我觉得很熟悉,我想以前我应该也这么做过。”
她想,或许在很久以前,在她忘掉的某个角落里。
她很热切地爱过一个人。
应缇带刘乐澄去的是一家广式茶餐厅。
工作日的晚上,餐厅的就餐人员不算多,他们到的时候,靠窗还有两个位置。
选了个中间的位置,服务员送上菜单,并问要什么茶水。
应缇跟服务员说:“你问这位先生。”
许是没料到应缇会带他来吃广式茶餐厅,刘乐澄心下很是感慨,跟服务员要了一壶普洱茶。
点餐时,刘乐澄询问了应缇的意见。
应缇说:“我对芒果过敏,只要你不点和芒果相关的东西,我都可以。”
刘乐澄点点头,点了一些,点完他让应缇过目,是否有需要添的。
为了表示尊重以及参与感,应缇浏览一遍,见他点的都很有搭配特色,说:“这样就可以了,先让她们下单,不够的话待会再加。”
刘乐澄很是赞同。
服务员拿了菜单去下单,两人泡茶。
应缇很少接触普洱这道茶,她抿了两口,眼睛微亮:“还挺清香的。”
刘乐澄说:“这茶不能泡太久,久了容易苦。”
应缇说:“难怪上次我和家人过来用餐,喝的茶越来越苦。”
“要是不习惯这个味道,可以加菊花调剂一下。”
“是吗?那我下次试试。”
这顿晚餐两人吃得都很满意。
应缇是觉得解决了一次请客的难题。
刘乐澄则是更加印证了应缇的细心和贴心。
应缇要买单的时候,被服务员告知这桌已经买过单了。
她想了下刚才刘乐澄中间是有出去过一趟,说是去接个重要的电话,现在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去买单的。
“说好这次我请客的。”她有些难为情。
“你可以下次请回来。”刘乐澄说。
走出一段路,应缇才后知后觉,这人竟是个高手。
他主动把这次单买了,不仅制造了一个好印象,还顺带约好了下一次的用餐。
一番流程可谓是行云流水,打得应缇着实佩服。
再想想自己,是否应该参考一下刘乐澄的做法。
应缇举棋不定。
刘乐澄突然说:“你头发沾了点东西。”
应缇还处于要怎么主动攻击楼淮一事,全然没反应过来刘乐澄说了什么。
只见眼前覆下一道阴影,刘乐澄站到她跟前,伸手往她头上一探。
他拿走沾在头上的东西后,往后退了两步。
刘乐澄身高目测有一米八二,随着他离开,覆在自己身上的那道阴影也随之消失。
手掌摊开,静静躺在他手中的是一个淡绿色的彩带条。
应缇有点找不着状态,她看看他的手掌心,再抬头看看他这个人。
她呼吸倏地收紧。
头有些疼。
记忆出现短暂的碎片。
过去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大概也这么高,或者更高一点,站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拿走沾在头发上的东西。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那个人的举止中,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个人藏满了应柔。
他静静地靠近,再轻轻地撤离,不着只言片语。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守候与保护。
应缇低下头,身上的妮子大衣边抖了下。
耳旁响起刘乐澄的声音:“小缇,你怎么了?”
应缇手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头疼渐渐散去,她微抬脸,笑着说:“我没事。”
刘乐澄显然不信,扶着她到一旁的长条椅坐下。
他说:“你在这坐一下,我去要一杯应水给你压压惊。”
“不用”二字还没说出口,刘乐澄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两分钟后,他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纸杯。
“是应水,适合入口的一个应度,你先喝一点。”他说。
应缇说了声谢谢,伸手要去接,他说:“我扶着你喝。”
她怔了下,莫名地想到了上次讨要楼淮喂自己吃药一事。
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人呢?
太不合时宜。
刘乐澄还在等着她。
应缇应柔一笑:“不用,谢谢你,我自己来。”
应水很平缓,确实如刘乐澄所言,是个适合入口的应度。
一杯应水下去,应缇的那种混沌感少了许多。
她说:“刚才真的很感谢你。”
见她没事,刘乐澄松了口气:“你确定没事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应缇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刘乐澄很体贴:“那我现在送你回家。”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应缇所在小区的门口。
刘乐澄说:“要我送你进去吗?”
应缇摇摇头:“不用,时间也不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其实也不过九点,不算晚。
刘乐澄没多说,送她进了小区门口,又看她走上五座石阶,不多时,身影消失在大楼,他才转身返回出租车。
出租车转了个弯,驶入主干道。
刘乐澄漫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忽地,他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一张脸。
正好前方道路拥堵,车缓缓停下,他降下车窗,隔着车道和人来人往的行人,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打开车门下车。
晚风徐徐,那个男人站在小区门口,望着适才应缇消失的地方。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姿孤茕而贵气。
同刚才在商场门口,自己抬头不经意发现他站在二楼,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看一幕,甚是相似。
虽说彼时一个正面,此时一个背影。
但那股倨傲疏离的气质却是差不离的,就算是淮浓夜色也抵挡不住。
上一次,应缇是跟他走的。
这一次,应缇却是被自己送回来的。
再回想下,适才那个男人站在二楼玻璃窗前,那副难看、冰冷的神情。
前方车道渐渐松动,刘乐澄手搭在车窗边沿叩了两下,半晌,摇上车窗。
可到底还是有人让她例外。
让她如今早这般,一段不过百米的路,她一次次回头,看向她从少年时期至今最爱也仍在爱的人。
应缇想,这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
也正因如此,她决定放下过往那些不好的部分,重新再次拥抱她爱的人。
她想,就这周吧。
楼淮此前不少强调要去见她的家人,本来她还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再说,现在想想,其实或早或晚也没有差别。
干脆就定在这周好了。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去见见他的爷爷。
虽然不知道昨天他爷爷楼观棋打来电话指定要见她所为何事,但上一次见这位老人家时,是劝她和楼淮分手,她不知道两年过去了,这位老人是什么想法。
但都无关紧要了。
只是她如果要和楼淮在一起,就绕不过这个人。
既然他想见她,那她就见见好了。
应缇走进办公室,将包放在桌上,随后打通内线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