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雾杉沉浸在和朋友和好的畅想中。
直到窗外没了建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姐姐，这不是去医院的路呀！”
沉宜：“柴雨晴不在……”
还没说完，耳机中传来马楼的声音。
他捏着嗓子,语气却很急促：“柴雨晴被抓住了,师父看到我的定位了吗，就在这里！”
沉宜看向手机上的共享定位：“我马上到……看到你了。”
车灯照出前方一台靠边而停的车辆，沉宜也迅速灭灯。
马楼停的位置很好，三岔路口偏里一点点，正好借用树林挡住自己,灭掉车灯后，几乎和树林融于一体。
师徒两年,两人默契非常,沉宜立即判断出来：“在路口右边？”
马楼：“对！对方三辆车,柴雨晴被挟持进第二辆，他们过来了，看样子应该是去碧水庄园……师父！”
后方轰鸣声炸响,吓了马楼一跳。
雾杉也差不多，瞪着前面的路口：“姐姐前面没路啦！”
沉宜声音紧绷：“刹车坏了,准备跳车！”
可是，刹车坏了为什么还要狠踩油门加速？雾杉目瞪口呆。
路口探出一个车头。
沉宜精准地撞了上去。
天旋地转。
前方路口出现车影的一瞬间，彭桐就预感不好。
直行会撞上同伴的车，右转则是低了十几米的高尔夫球场，刹车也来不及,她只能用力向左打方向盘,险而又险地避过前面碰撞打旋的车辆。
但她冲进了树林。
电流火花噼里啪啦,车灯被树干刮掉，车子也正好卡在两棵大树中间,底盘悬空，进退不能。
彭桐舔了舔额头留下的鲜血，联系同伴。
李玉义马上接通，苏大辉在嘟声响了一会儿后，也接入进来。
彭桐打断苏大辉的咒骂，吐出一口血：“我被卡在树林里了，你们谁来帮个忙。”
苏大辉：“那个不长眼的把老子撞下球场了，整个车都压在老子身上呢！”
李玉义在车队末尾，正好两名同伴的车一左一右分开，让他得以直行通过，避免了追尾。
他说：“我来。彭桐，柴雨晴呢？”
彭桐艰难扭头，扫了眼后座上人事不省的柴雨晴，舔舔嘴唇：“活着，快来，否则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把她吃了。”
话音未落，猛烈撞击声响起，让手机都抖了一下。
李玉义：“你是谁？！”
一道沙哑男声回答了他。
紧接着，李玉义断联。
彭桐怔了怔，嘴唇刚张开，苏大辉就把他脑子里的念头说了出来：“杀虫的人？他说杀虫的人？融雪联会？！”
轰——
巨大的爆炸声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彭桐失神一瞬，发狠道：“苏大辉，开启虫域！快来找我！”
然而苏大辉也断联了。
手机屏幕上出现三个字：「无信号」。
沉宜被爆炸声惊醒，浑身骨头碎了似的疼，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拔枪。
四周一片漆黑，借着惨白路灯，隐约能分辨出远处是一大片起伏的草地，只有她附近，灯光被巨大的屏障阻隔，笼罩在黑暗中。
她想起来了，撞车比她预料的还要猛烈，耽误了跳车速度。
她落到高尔夫球场里了，幸亏泥土和草地柔软，否则没死也残。
沉宜不确定雾杉在哪，没敢出声喊叫，目光几度扫视后，向不远处的车辆无声潜进。
她的车和异虫的车都掉了下来，正冒着烟。同样笼罩在黑暗之中，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从轮廓中能分辨出来，其中一辆车翻转过来了，底盘朝上。
沉宜放缓呼吸，靠近第一辆车后立即认出来，这是自己的车。
底盘朝上的，应该是异虫的。
脑袋突然一阵眩晕。
虫域！
沉宜躲在自己的车后面，深呼吸，开始拷问经典三问。
「我叫沉宜。」
「我在碧水庄园高尔夫球场。」
「我要……借刀杀人。」
重复数次，她用力眨了眨眼，改成双手持枪，小心翼翼靠近那辆倾覆的车。
空的，里面没人。驾驶座一侧的玻璃碎了。
“跑了？”
沉宜皱眉，忽然间脚下一空，还来不及反应，便坠入万丈深渊。
三岔路口，树林边，马楼躲在车底，也在灵魂拷问。
「我叫马楼，我在碧水大道，我要救人……」
重复几遍后，他豁然想起什么，忙取出手机。
师父的电话断了，但还有雾杉的啊！
然而手机信号上有个「×」，电话根本拨不出去，就连打给中心寻求支援都是妄想。
现场的异虫里，肯定有谁的虫域能干扰通讯信号，所以，虫域已经张开了！
刚意识到这点，马楼忽然觉得身体一轻，飘了起来。他没有撞上车底盘，因为车也在向上飘。他的眼睛似乎飘向了天边，清晰地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气球，忽上忽下，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而他的下方，密密麻麻的荆棘触手纠结在一起，无数尖刺冲着他，蠢蠢欲动。
马楼感觉自己冲着尖刺坠了下去。
心脏瞬间停跳。
“师父我扛不住了！”他呢喃一句，咬碎了藏在嘴里的安眠片。
李玉义四肢着地，兽化的眼瞳中，倒映出腾腾火光。
那个流浪汉突如其来地闯进车里，硬生生撞破了轿车顶棚——人类做不到这种事，对方不是同类，就是融雪联会那帮该死的杂碎。
他当机立断，用虫须破坏油箱，引爆整辆车。同时施展异能，全身兽化，成功脱离爆炸。
虽然受了点伤，但没关系，不到一分钟伤口便自愈了。
轿车二次爆炸后，火势愈发猛烈。
他收起异能，整个人缓缓恢复人形，在脑袋恢复正常之前，把从车里带出来的唯一一瓶补剂扔进嘴里。
玻璃嘎嘣脆，鲜甜的血液迅速恢复他消耗掉的能量。
他转过身，左右打望两眼。空气中弥漫着同伴的能量气息。他决定先去找彭桐，毕竟彭桐的车上还有老板要找的人。
然而就在他抬脚之时，砰——
火光从背后扑来。
一扇燃烧的车门！
李玉义反应灵敏地避过，只是两脚还没落地，喉咙一紧，灼痛感随之传来。
居然没死！
两次爆炸，居然都没有炸死这个该死的融雪成员！
李玉义登时催动异能，重新兽化！
但是手臂被对方抓住了，粗壮得畸形的右臂，在对方无与伦比的力量撕扯之下，齐肩断开！
李玉义爆发出一声痛吼！
左臂猛挥，尖利的指甲扫过对方喉咙，鲜血飚射！
他以为对方无论如何都会松手，可对方偏偏不松手！
火焰燎掉了流浪汉蓬乱的头发，熏黑了他立体的五官，使得高挺眉骨下，那双眼睛冷得吓人。
他摸了摸自己被切成几截的喉咙，把血淋淋的手指伸进嘴里，轻轻吮吸。
他竟然还能说话：“给过你机会跑了，为什么不跑？”
李玉义惊恐地发现，他伤口愈合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快！
喉咙的抓伤，皮肤上的火焰余烬，都在以肉眼难及的速度迅速愈合。
他顾不上失去一臂的剧痛，用剩余的手脚拼命攻击对方，可这次，流浪汉没再给他机会。
左臂被抓住，和右臂一样，被生生撕裂。
双脚陆续被抓住，落到一模一样的下场。
那只可怕的、似乎能撕碎一切的手，最后伸向了他的额头。
撕拉——血光冲天而起。
流浪汉五指稍稍用力，李玉义的头骨就被捏碎了，轻松得仿佛捏碎一个空壳。
嗯，确实是空壳，里面没有异虫躯干。
他将手里的人彘翻转过来，只见李玉义后背上也有一道撕裂的伤口，几乎贯穿整个脊背。
异虫舍弃寄生体，跑了。
视线所及之处，不远处的树林忽而扭曲，忽而正常。
随着虫域彻底张开，精神污染的效果也在加强。没记错的话，另一只异虫，驾驶着车辆冲到了树林里。
火光将流浪汉侧耳倾听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闭上眼，果然捕捉到树林中传出来的沙沙声，和一道更为清晰的人声——“姐姐？”
他走了过去。
雾杉迷路了。
她比沉宜早一步跳下车，被汽车旋转的力道带动，一头扎入树林之中。夏日的树林枝叶茂密，抬头不见星光，低头难辨脚下，令人晕头转向。
她的手机在车祸时飞出去了。
爆炸声引导她往某个方向走了一段，便又不知该往哪儿走。然后，她听到了那声痛苦的嘶吼。
不是沉宜，但可能是沉宜碰到了危险。
于是雾杉加快速度摸索过去，同时嘴里喊着：“姐姐？姐姐你在哪，你受伤了吗？”
异虫一旦脱离寄生体，必须马上找到另一个能够寄生的躯体，否则几分钟内就会彻底湮灭。
李玉义第一时间想到了彭桐车里的柴雨晴。
没想到运气不错，刚跑进树林就听到了人声，应该是那辆未知车上的人。
车祸刚发生，融雪成员就出现了，十有八.九，都是一伙的。
李玉义匍匐在树桠上，探出的虫须捕捉到了扭曲的彩色人影。这里距离彭桐不远，被彭桐释放的虫域能量影响，连它都差点失去方向。
若彻底堕入彭桐的精神污染，他的结局只有一个：彻底湮灭。
不能再拖了。
何况，下面胡乱打转的人类似乎没什么异常，不具备刚才那名融雪成员的能力。
李玉义找准角度，等雾杉面朝向他，并且张开嘴试图叫喊的时候，虫躯迅速弹射而出。
雾杉只觉嘴巴一凉。
“唔……唔唔唔……”
那东西滑不留手，一眨眼就从她喉咙里钻了下去，熟悉的甜香从喉咙深处弥漫开来。
雾杉眨眨眼，几秒钟内，电量猛涨30%。
雾杉：“？”
莫名其妙吃了只虫子……
怎么回事呀！
核心指令分析看似是在床上躺尸不动，其实极耗电量。
即便只是重检，也没好多少，“昏睡”三天，足足耗了雾杉60%电量。
说实话，见到沉宜在厨房里准备食材时，她脑子里冒出的却是西装男人大脑里的怪虫子。
有过王炳竹和马利芸的前车之鉴，雾杉开吃之前，都没有把异虫给捏死。一来爆浆浪费，二来李天银的经历让她隐约猜出来，死虫子很快就会消失。
嗯，她在彩票店里，一口一口生吃了大半条活虫，等虫子死透了，剩下的躯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才囫囵吞下。
那幅画面想起来恶心，滋味却无比美妙。
所以雾杉盘算着，等把彩票交给柴雨晴，就从哪里找条虫子来吃吃。要吃得更慢一点，一条触手一条触手拔下来吃，好好过个瘾。
却没想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莫名其妙吃了只虫子。
更没想到，又是囫囵下肚，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尝。
惊讶，疑惑，茫然……一系列情绪模拟下来，最终归结为懊恼。
“唉！”雾杉跺脚，“干嘛这么突然呀！”
咂摸咂摸嘴。
算了，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姐姐。
“可是姐姐到底掉到哪里了啊，车子撞得那么厉害，不会是受伤昏迷了吧？”
雾杉犯愁地嘀咕着，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动静。
仔细分辨，是有人在说话。
她集中注意力，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融雪，领主，柴雨晴……雨晴！”
怎么会提到雨晴？
难道雨晴也在这里？
雾杉扭头四顾，声音太轻微了，无法明确是哪个方向。
不管了。
她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过去，同时扯起喉咙：“雨晴！雨晴你在哪？”
清脆的声线穿过重重树影，传入两个对峙的人耳中。
苏大辉迅速瞥了眼声音来处，会意错了什么，咬牙：“柴雨晴也是你们融雪的人？王炳竹和马利芸都是你杀的？！”
两米开外，他面对的人，身形比树干还要笔挺。
流浪汉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苏大辉，散发出沉默但无形的威慑力。
苏大辉头顶光斑不断闪烁。
能量投射到对方体内，马上遭到反弹。毫无疑问，这个融雪成员也是同类，但，是同类中的叛徒！
碰面的第一时间，苏大辉就加强了虫域能量，提升精神污染的威力。
此时此刻，流浪汉眼中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大地开裂，所站之处出现无底深渊——当然，这都是精神污染创造的幻象。
对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双脚就没动弹过半分，无视了脚下深渊。
苏大辉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狞笑。
他的核心情绪是恐惧系「崩溃」，精神污染是创造天崩地裂的幻象，而异能——恰好和精神污染类似，「陷落」！
苏大辉紧握的拳头，忽然张开！
流浪汉脚底下，幻象深渊由虚化实！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不到一秒钟的异能施放时间，居然会晚了一步！
流浪汉打了个肉眼难辨的时间差，在掉落之前率先跳了起来，弹跳力极为惊人。一手抓住枝丫，猛地一荡！
真正反应不过来的，反而变成了苏大辉。
他释放出了虫域，同样也处于彭桐的虫域之中，处于精神污染的状态。视野之内，两条荆棘触手迅猛如龙，缠上他的脖颈。
等疼痛传来，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触手，而是流浪汉的腿！
脑袋被流浪汉双.腿瞬间夹爆！
脑浆飞溅，一只异虫拖着残缺不全的虫须，飞速逃窜。
流浪汉早有防备，双手靠着树桠借力，身形箭一般扑过去，揪住虫须。
却没料到，虫须自动断了，异虫躯干没入灌木丛中，销声匿迹。
流浪汉在地上一撑，身体再度弹射起来，稳稳落地。
精神污染之所以有“精神”二字，是因为异虫只有寄生在人体中，依靠寄生体的精神，才能释放出虫域能量。苏大辉抛弃寄生体逃跑，虫域能量立即消散。
流浪汉所见到的世界里，天崩地溃的景象不复存在，只剩下无数攀爬的荆棘，在冰冷月光下扭曲舞动。
“断腕求生。”
他低声自语，落到灌木丛的视线收回，转而看向某个方向。
依靠对虫域能量波动的感知，他能迅速定位到异虫的位置。
“还有一只。”
相距不远，雾杉两手拢住嘴巴，做成喇叭状。每喊一声，就迅速合拢手掌。
既然树林里有一只异虫，保不齐就有第二只，可别再冷不丁钻进她嘴里了。
倒不是不能钻，只是——总得让她尝尝味道吧！
“雨晴，姐姐，你们在哪里呀！”
雾杉又喊完一句，迅速捂住嘴，不料脚底被树根绊了一下，往前面黑压压的灌木丛栽去。
运动能力迅速激活，她双臂精准地插入灌木丛的缝隙里，撑住了地面。
“吓我……唔——”
“我”字刚出来一半，又有东西钻进她嘴里，香甜气息充斥鼻腔，嫩滑口感只在口腔里滞留了零点几秒，便滑入食道。
雾杉：“……”
手肘一撑，整个人倒着反弹站定，拼命扣喉咙。无果，又拍打肚子。
“出来，你出来呀！”雾杉欲哭无泪，“反正都是让我吃，那就让我慢慢吃呀！”
若苏大辉还有意识，哭声肯定比雾杉大多了。
按理说，他钻进人类嘴里后，应该从口腔上颚的筛孔进入鼻腔，再从鼻腔钻入大脑。然而不知为何，他刚钻进雾杉的嘴，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笼罩。
如遭电击，每一条虫须都麻了，不受控制地滑向食道，还没落入胃里，便崩散成无形的能量。
彻底湮灭。
电量又猛涨25%，都快满了，可是雾杉高兴不起来。
她表情愤愤：“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呀！”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雾杉！”
雾杉顿时认出来：“雨晴！”
雨晴真的在这里！
她顾不上莫名其妙吃的自助餐了，双手拢住嘴巴大喊：“雨晴你在哪啊，雨晴——”
柴雨晴的头狠狠磕在前排座椅上，昏迷了。
只是，昏迷状态下，也会被虫域污染精神。三个虫域叠加，她的梦境从来没有这么癫狂过。
时而天崩地裂，不管跑到哪里，脚下都会出现深渊，令人崩溃。
时而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好似看见另一个自己变成气球，漫山遍野的荆棘丛中游荡。
开始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变成气球的自己满腔无畏，跃跃欲试地和荆棘触手共舞，不断有尖刺贴着脆弱的自己滑过，稍有不慎就会爆裂而亡。
但她控制不住那股莫名的兴奋。
好在兴奋感很快就消散了，没多久后，天地崩溃的景象也消失无踪，只剩下无尽黑夜，一轮白月，和黑色大地上无穷无尽的荆棘触手。
作为一只气球，她拼了命地往上飞，但高空中的月亮散发出无穷寒意，似乎要冻结她体内的空气，迫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坠.落。
深深的无助感包裹了每一条神经。
这让她想起彩票站那日，五感被剥夺，蜷缩在极致的黑暗角落里。
那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洒下一道光束，笼罩住她全身。
这一次，同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呐喊如惊雷划破夜空，让她骤然清醒。
雾杉，那是雾杉的声音！
薄薄眼皮之下，柴雨晴竭力转动眼珠，试图挣脱梦魇，终于，她颤抖的嘴唇叫了出来：“雾杉！”
嘴巴顿时被堵住。
冰冷、粘稠、湿滑的东西，塞满她的口腔。
那是一条触手，足有手臂粗，蜿蜒过半个车厢，来自于驾驶座上的短发女人。
柴雨晴想起来了，她被三个人拦住，无力挣扎，被送上了女人的车。另外两个男人——不，应该是两只异虫，叫她“彭桐”。
毫无疑问，彭桐也是异虫。
彭桐扭过头，额头有一道血渍，发际线中透出淡淡光斑。
“再叫，我就把你吸干。”
随着话声，柴雨晴发觉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住了，除了嘴里这条触手，还有数条触手分别缠住了她的手脚。
她动弹不得，愈发惊恐，发出闷闷的呻.吟。
彭桐：“我数三下。三，二，一——”
柴雨晴顿时停止挣扎。
对方的威胁是其一，其二，她想起来了，自己已经对异虫免疫，无法被投射虫卵，更不会滋生出幼虫。对方能做的，只有杀了她。
不考虑化作触手的四肢，彭桐的姿势也很扭曲。
座椅在撞击中形成前倾的夹角，和方向盘一起，把她夹在中间。方向盘甚至挤碎肋骨，陷进胸腔。否则，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她也能轻易脱困。
眼下，空气中只剩下她自己的虫域能量，雪融成员出没，另外两名同伴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彭桐不敢抱有期望，已经决定抛弃寄生体脱困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完成老板交付的任务。
“6月8日.你向管控中心报警，究竟看到了……”
彭桐呕出一口血，寄生体扭曲的情况下，自愈能力再强也没有作用，她已经失血过多了，车里的补剂也早已喝完。
她语气焦灼起来：“王炳竹是谁杀的！”
“……王炳竹？”柴雨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王炳竹死了？”
声音里透着不可思议，但莫名的，心中竟觉得——情理之中。
王炳竹不死，雾杉怎么能活下来？
吕思、董震、爷爷的病，一连串事情紧锣密鼓接踵而至，让她完全忘了问问雾杉，王炳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彭桐等得不耐烦：“说！”
从柴雨晴嘴里抽出来的触手，转而缠住她脖颈，缓缓收紧。
“我……我不知道……”
柴雨晴的否认顿时激怒彭桐，触手之上，钻出来密密麻麻的尖刺，起初像柔软的肉芽，很快就一点点变硬，如同精神污染时看到的荆棘之触。
顶着柴雨晴的皮肤，脖颈和手腕脚踝都一阵刺疼。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否则我马上就把你吸干！”
随着彭桐的威胁，所有半硬半软的尖刺同时调转末端，冲向柴雨晴。
柴雨晴清晰地看到，每一根尖刺都是中空的，如同针筒。
心跳陡然加剧，被触手覆盖的心率手环，发出朦胧的警报声。
她艰难张口，生怕动作幅度大一些，喉咙就会被尖刺刺穿：“我……”
大家都说，汪琨领地上有数百条异虫。
柴雨晴认识一些，距离认全还差得远，但以她的聪明，即便在危急情况下也能想明白：这些异虫是冲着雾杉来的。
王炳竹死得不明不白，作为领地之首，汪琨自然不容许有人侵犯他的权威，所以才锲而不舍，追查杀死王炳竹的凶手。
“我……”
她停顿了一下，喉咙外面被触手包裹，喉咙里面却像是被石块堵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那个名字。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王炳竹强迫一个人上了车，一时冲动就报警了……”
彭桐：“什么样的人！”
柴雨晴咬唇回忆了一下：“我没看清，距离太远了，只知道是个男人……”
“男人？”彭桐恍然，“果然是他，融雪！”
刚才出现在电话里的男人！
他们在追查他，他却反过来跟踪了他们！
彭桐干呕起来，几下后，胸腔内的积血汹涌而出，腥臭味充斥了整个车厢，令人窒息。
她犹不停止，继续呕吐着，竟从嘴里吐出一小节肋骨出来。
缠住柴雨晴的触手，不知不觉松了半分。
尖刺在前，为了不让自己颤抖，柴雨晴极用力地咬住下唇，苍白的嘴唇上，很快涌出血丝。
她不动声色打量两侧，前车门严重变形，被树干卡住了，后车门似乎没事，车锁也没有损坏的迹象。也就是说，只要速度够快，她完全可以打开后车门跳下去逃生。
只要速度够快……
柴雨晴不再犹豫，猝然动手。右手顺利挣脱，拉开车锁。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
后车门是打开了，但缠住她的其他触手，也骤然收紧，力量大到，那些不够坚硬的尖刺都刺入皮肤。她被迫前倾，贴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
嘴巴因为窒息无力地张开。
“嗬，嗬嗬……”
彭桐的肺叶被肋骨刺穿，成了名副其实地破风箱，笑声空洞得令人头皮发麻。
“急什么。”她说，无数尖刺贪婪地吸食柴雨晴体内鲜血，“你不是很镇定么，倚仗脑子里的虫骸，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喀啦，她的颈椎似乎断了，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双眼充血，眸光诡异，直盯柴雨晴的眼睛。
光斑从她的头发里，一路延伸向狞笑的脸庞，最后蔓延到四肢，顺着一条条触手涌过去。
“你们这些人类，自以为找到了我们的弱点，动不动就把情绪隐藏起来……”
咔嚓——情绪手环的屏幕碎了。
“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既然这么会隐忍，怎么还会被我们种下虫卵？或者你觉得，只要脑袋里有一只死虫，就能无所畏惧地活下去了？”
彭桐的声音陡然尖利：“别做梦了！”
察觉到柴雨晴终于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满意地嗬嗬笑了几声，扭曲的脸上，慢慢出现一道血线。
一根尖刺，从额头探出，一点点划拉到下巴，无比锋锐。
“知不知道，”那张纵向裂成两半的嘴唇开阖，“有一种寄生，叫做强制寄生啊？”
光斑急剧炽亮！
与此同时，几欲昏厥的柴雨晴浑身一激灵，听到了熟悉叫喊：“雨晴！”
雾杉双.腿在树干上一蹬，化身猎豹，迅猛扑来！
没想到扑了个空。
所有缠绕到柴雨晴身上的触手同时向前车厢收缩，玻璃破碎声炸响，莹蓝光斑出现在车外。
四条发光的触手如长蟒舞动，中间还有个发光的人形。
雾杉哪里还认不出来——异虫！
“竟敢伤害我的朋友——”雾杉把柴雨晴放到后座上。
话音未落，已从前排座椅的夹缝中窜出，接连穿过破碎的挡风玻璃，双.腿在前车盖上一蹬。
肌体急速强化！
意识空间内，电池区旋转成飓风，释放出无数橙红能量！
她以常人难以理解的跳跃能力，在附近树干上接连两跳，便已追上彭桐！
直到这时，剩下的四个字才从齿缝中吐出：“绝不原谅！”
抓住一条触手，用力一拉！
没想到，异虫居中裂成了两半！
内脏哗啦落下，右边一半身体连着彭桐的触手，被雾杉拉向右边，而左边一半身体，被另一个高瘦的人影拉向了反方向！
雾杉一怔。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道身影，只觉手里的触手愈发亮了起来，一团黑乎乎的事物从残躯中跃出，扑向她的脸。
具体目标，自然是雾杉的嘴唇。
只是被雾杉轻易挡住了。
她垂眸看向手里狭长的虫躯，表情极为冷酷。
“没兴趣吃你。”
另一只手抓住虫躯另一端，慢慢用力。
异虫剧烈痉挛，虫须缠住她手腕，试图阻止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点。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撕拉——虫躯被硬生生扯断。
“你让我恶心。”
雾杉的话音落下，虫尸已经出现透明化的迹象。
死透了。
她随手扔掉，扬起脑袋，望向刚才那个人影所在的树桠。
那里已经空了。
不远处，隐约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应该是异虫寄生体的另一半尸体。
雾杉没追上去一探究竟，雨晴受伤了，得先回去看看。
她迈开脚，短暂助跑后，高高跃起，砰然跳到前车盖上，重新钻入车厢。不期然间，瞥到驾驶座上亮起一方屏幕。
是个手机。
没有铃声，只有振动，来电显示的联系人是「老板」。
寂静的车厢里，手机振动都显得极为突兀，让柴雨晴从浑噩状态中蓦然惊醒。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让雾杉停下了接电话的动作。
雾杉钻进后车厢：“雨晴！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雾杉……”
被压制在心底的惊慌和恐惧倾泻而出*，柴雨晴一把抱住雾杉，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只知道，这个熟悉的身影，这道熟悉的嗓音，让她每一根神经都放松下来。
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
雾杉按照情绪判断逻辑，不断轻拍柴雨晴的后背，怀里人的哭声却一点都没小，不由无措。
该怎么安慰啊？
她眼睛一亮，从兜里掏出那张彩票：“雨晴你看，这是什么？”
柴雨晴稍稍离开她的怀抱，看了一眼，鼻音很重地问：“是什么？”
“彩票呀！”雾杉雀跃的表情早已模拟好了，“我们中大奖啦，30万！柴爷爷的手术费有着落啦！”
柴雨晴张开嘴唇，神情茫然。
“呃，雨晴，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柴雨晴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又扑进雾杉怀里，哭得更凶了。
这下，雾杉真的没辙了，彩票都拿出来了，解决了雨晴当下最大的烦恼，为什么还是安慰不好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雾杉很警觉：“谁在那里！”
生怕又来一只异虫。她自己倒是不怕，就怕会吓坏柴雨晴。
“是我。”马楼的声音。
很不幸，安眠片卡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去，没能摆脱精神污染。又很幸运，精神污染很快就一层层消失。
“还有我。”
沉宜晚他一步，也循着柴雨晴的哭声赶到了。
“姐姐！”雾杉的声调随着愉悦的情绪拔高，“姐姐也没事，太好啦！——雨晴，我去看看姐姐。”
有外人在，柴雨晴自然而然停止哭泣，松开雾杉。
沉宜却已经走上前了，让马楼帮忙，把柴雨晴接到地面上，打开手电检查了一下伤势。
“都是刺穿伤，创面不大，应该没事，不过要尽快去医院处理，这里蚊虫多，小心感染。”
雾杉坚持要亲自背柴雨晴，马楼拗不过，便带着两人走出树林，前往自己的车。
沉宜留下来检查现场。
路上，柴雨晴几次想下来自己走，都被雾杉坚决拒绝。
“雨晴你现在是病人，要少动！放心啦，我力气很大的！”
为了证明自己力气真的很大，雾杉说着就跑了起来，嘴里还叫着：“飞咯飞咯！”
柴雨晴破涕为笑。
马楼则欲言又止。
一来担心动静太大，引起其他异虫注意，毕竟此处距离真正的碧水庄园并不远。
二来，他很想问问柴雨晴，究竟知不知道雾杉的真实身份。
自己被异虫挟持，好友现身解救，难道不值得奇怪吗？
把两个姑娘送上车，他叮嘱道：“你们在车里等一下，我去帮师父。”
树林里，沉宜刚从车上跳下来。
车里很干净，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物品，不过，找到行驶证和驾驶证就已经够了。
鞋子踏入草丛，不期然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个手机，点亮的屏幕上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没有锁屏，点开就能看到未接来电的联系人姓名——「老板」。
雾杉不认得这个称呼，沉宜却熟稔至极，因为这片领地上，真正能被称作老板的只有一个人：异虫领主汪琨。
看来是彭桐的手机，掉到这里了。
思忖间，手机振动，汪琨的电话又进来了。
第27章
沉宜盯着手机。
马楼从林外走进来：“师父？”
白色手电冷不丁照出沉宜诡异的笑容,把他吓了一跳。
“师父笑得好瘆人……谁的电话，不会是主任的吧？”
“不是。”沉宜说，直接挂断、关机,把手机收起来,“东西带了吗？”
“……带了。”
马楼把塑料兜递过去，沉甸甸的，都是小瓶汽油。这东西藏在后备箱隔层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使用，让他有些紧张。
沉宜也差不多,只是没表现出来。
她亲自动手，重新爬上车,把汽油泼洒在车厢里。下来后,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抽不惯，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马楼憋不住笑，被她瞪了一眼,忙捂嘴转身，只是肩膀依旧抖个不停。
身后火光大亮。
他扭过头,熊熊火焰已经蹿腾起来了，照映出沉宜高挑的剪影。
师父……还是很帅的-
车子愈行愈远。
柴雨晴靠在雾杉肩头，控制不住地瞌睡。她太累了，三天没怎么好好睡过觉，又被异虫挟持,惊吓过度。
好在雾杉来了,让她感受到安全,又帮她解决了手术费的难题。
一下子就被疲惫的感觉吞噬。
雾杉怕吵到她，也没说话,直到通过后视镜，望见后方远处，熊熊燃起的林火。
“姐姐！”她压低声音，“刚才那片树林起火啦，快打119！”
沉宜轻声回应：“那辆车漏油了，起火是早晚的事。我已经通知消防了，别担心。”-
消防并没有来。
地形狭长的树林化身一条引线，迅速蔓延向碧水庄园。声色犬马的庄园里，终于有人发现了窗外的火海，音乐为之暂停。
汪琨捏着手机，大步跨到门外，脸色阴沉。
豪华别墅隔音太好了，好到没人听到两公里外剧烈的爆炸声。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也误以为，只是无休止音乐中，一个低沉的节拍而已。
晚宴时，汪琨接到彭桐的汇报，说柴雨晴独身一人离开医院，马上就能抓回到庄园。
结果，他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剧烈的头疼，大脑中，三个分离体相继死亡。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又等来一片火海。
分离体死亡的剧痛似乎重新上演，让汪琨再也绷不住自信的笑容，一拳砸向别墅大门。
拳头和手臂在半途化作血肉利刃，轻而易举洞穿10公分厚的铜制门板。
“还愣着干什么！”
他冲别墅里的人吼，“救火啊！非要等它烧死你们这些废物吗！”-
医生一眼就看出柴雨晴伤口的特殊，表情为难。沉宜把他拉到一边，说柴雨晴是免疫者，对方也不敢轻信。
普通人遭到异虫生理伤害的案例里，大多数都直接滋生出幼虫，收治风险很高。除非像柴爷爷一样，持续处于昏迷状态，否则医院一般都拒绝收治。
沉宜也没辙，只得要了一间空病房，和雾杉一起亲自为柴雨晴上药。
说到底，也只是皮肉轻伤而已，就是密密麻麻的“针眼”瞅着吓人。
柴雨晴已经猜到医生的态度了，雾杉却对此一无所觉，专心致志地给她消毒，涂药膏。
即将大功告成，柴雨晴对她道：“能帮我去看看爷爷吗，我很担心。”
“当然可以啦！这两天你安心养伤，我来照顾柴爷爷！”雾杉兴冲冲去了。
沉宜扫了眼柴雨晴的表情，继续给她擦药：“有话想说？”
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和马楼一样，也很好奇柴雨晴对雾杉了解多少。
柴雨晴：“捡到手机了吗？”
“彭桐的手机是你扔的？”沉宜动作一顿，“为什么？”
“我不认识她，但我知道他们要带我去碧水庄园，虽然……我本来就打算去那里。”
柴雨晴声音变小，又恢复正常，“我看到给她打电话的联系人了，雾杉本来想接的，我没让。”
“……为什么？”沉宜又问。
柴雨晴反问：“是你们猜出来我要去碧水庄园吧？既然知道那里危险，为什么要带雾杉过去？”
沉宜凝视她的双眼，缓缓拉出一抹笑容：“你也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对不对？从你亲眼目睹她被王炳竹带走，又好端端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开始怀疑了。而彩票站的事，虽然你一直都没多问，但加深了你的怀疑，没错吧？”
“雾杉不是……”柴雨晴反驳到一半，意识到病房里有监控，隐去那个词，“不是你想的那样。”
沉宜抱起手臂，饶有兴趣：“哦？说说看，你有什么证据？”
柴雨晴当然拿不出证据，有的只是直觉。
“总之，她是我的朋友，请你们不要利用她。她还只是学生，不是你们管控中心的人，就算要利用，也得等她拿到管控中心工作证吧？雾杉高考成绩很好，比我好，一定能被管控学院录取……”
柴雨晴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
“到时候她也是管控中心的一员，碰到危险起码有一张工作证可以抵挡一下……”
沉宜没想到她居然想得这么长远。
柴雨晴的角度不失客观，又兼顾了对朋友安危的担心，不乏道理。
拒绝和赞成之间，沉宜犹豫了。
失忆之所以是失忆，就是因为以后可能会恢复记忆，恢复的时点，就连医生都无法判断。
从管控学院毕业要多久？至少三年！谁能保证三年里，雾杉不会恢复记忆？
理智而言，沉宜应该拒绝柴雨晴的请求。
然而感性上，沉宜和柴雨晴有着同样的体会：雾杉，真的不像一条异虫。
就像今天的情况，她虽然狠下心带雾杉去拦截异虫车队，可全过程中，始终摆脱不了于心不忍的情绪干扰，使得她比往常更快，陷入精神污染的状态。
诚然，结果是令人欣喜的，可是那种情绪，到此刻都萦绕在心底。
“我记得你的高考分也很高，全校第二？”沉宜突然转换话题，“你也会去管控学院么？”
柴雨晴目光清澈：“我会。”
沉宜暗自叹息，这个小姑娘，比自己勇敢多了。面对未知没有摇摆不定，坚定地和雾杉站在一边，把雾杉当成朋友。
“你没有证据，我有。”沉宜又把话题拉回来，揭开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实话告诉你，雾杉前三天不是生病，而是昏迷，这才是她能醒过来的原因。”
仅仅一截指腹上，就有好几道伤痕，都很新鲜。
柴雨晴张了张嘴，失语良久。
最后才说道：“最起码，说明她一直都没有服用补剂，不是吗？”
沉宜问：“如果她又陷入昏迷呢？”
柴雨晴明显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腕上成片发红的针眼，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
还有我爷爷的命。
如果雾杉需要，我会用我的血，亲自喂她-
第二天，柴雨晴已经行动无碍。
拜托马楼帮忙照看爷爷，换了一身长衣长裤，系上一条别扭的丝巾，和雾杉一道去彩票中心领奖。
这是个极易发生情绪波动的地方，故而领奖过程十分严密，全程都只有一个工作人员陪同，也不用拍照，只需办完手续即可。
雾杉没有银行账户，按照商量好的，中奖人换成柴雨晴，奖金也打到柴雨晴的户头。
走出彩票站后，雾杉依旧两手空空，大学学费也没有着落，却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牵着柴雨晴的手，蹦蹦跳跳。
柴雨晴依旧不习惯引人注目的感觉，但没有阻止，毕竟她是免疫者了。
她很过意不去：“雾杉，我会尽快卖掉房子，把钱还给你。”
雾杉一怔，撅起嘴：“你再说我就生气了哦！”
柴雨晴哄道：“那我不说了，你手机不是丢了吗，我带你去买个新的。”
“啊？可是我的钱都在家里，没带出来……”
“当然不用你花钱，我送你。”
“不用啦，把钱留着给柴爷爷看病，反正我平时很少用到手机的，家里也有电脑呀！”
“哪有人没有手机的，没有手机，我们之间联系也不方便。手术的钱够了的，走吧走吧。”
柴雨晴被雾杉感染，语气也轻快起来。
买完手机，补完电话卡，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雾杉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雨晴，我饿了。”
“马上就去吃饭，你喜欢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麻辣香锅，很好吃，要不要去？”
柴雨晴一边说，一边帮她装上手机卡。
没想到，马上就进来一通电话，是个陌生的座机号。
两人相视一眼，接通。
“雾杉同学，你可算接电话了，下午三点来学校一趟，领奖学金！”
雾杉一头雾水：“哈？”-
会所，保镖敲门进来，低头汇报：“领主，学校已经联系上雾杉，她下午会到。”
“嗯。”
杨沁放下文件，手指轻点在文件上，缓缓拉出一抹笑弧。
城内的别墅区寸土寸金，劳斯莱斯一路畅通，停在楼王门前。
杨沁下车，颀长身材包裹在一套优雅的职业套装里，负手而立。
身后很快响起细碎的锁链声。
吕思穿着一如既往的白色连衣裙，淡妆稍微掩盖苍白脸色，手里提了一双米白的矮跟皮鞋。她赤着双足，左脚踝有一副精美的银质镣铐。
链子很细，也很长，一直延伸到别墅里，在漂亮的地砖上划出漂亮的弧度。
她垂眸：“领主。”
杨沁瞟她一眼，对她的打扮还算满意，于是冲门边的佣人抬了下下巴。
两名佣人都神情木讷，走到吕思面前蹲下。一个替她解开镣铐，另一个帮她穿上鞋子。
杨沁率先上车，吕思安静地跟进去，都坐在后排。
车里没播放音乐，隔音太好，仿佛连空气都静止。
杨沁打破了安静：“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雾杉奖学金？”
吕思眼观鼻鼻观心：“领主想见她。”
杨沁：“我想见谁，直接绑来就是了，需要劳心伤财编造借口？”
吕思：“我不知道。”
“不，”杨沁笑容莫测，“你很清楚。”
吕思眼睫一颤，董震临死前说的话，浮现在耳边。
「雾杉这样的寄生体，连领主都会心动的……」-
卖麻辣香锅的是个苍蝇馆子，不过生意很好，下午两点都座无虚席，环境也不错，虽然装修简陋，但食客们都轻声细语，一点也不吵闹。
空气中还流淌着和缓的音乐。
作为仿生人，雾杉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都以电量的损耗为代价。她的身体是实打实的肉.体，饥.渴疲劳都会造成损伤，电池区就不得不释放更多的能量用以修复。
反之，进食和睡觉能够大幅降低电量损耗，故而雾杉吃什么都不亦乐乎。
还模拟出满足的情绪，摇头晃脑，有滋有味。
毕竟情绪模拟是能增加电量的，就算一个人待着也不能忘呀！
果然，一顿饭还没吃完，电量就蹦跶了两次，上涨2%。
雾杉嘻嘻一笑，挑起一大条红薯粉，呲溜一下吸进嘴里。鼓着脸颊，看向对面的座位，皱起眉。
雨晴去洗手间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洗手间是公共场所里最常见的私密地方，没有监控。
柴雨晴靠在里侧，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实验中学六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发奖学金的先例，所以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沉宜在电话里应道：“确实，我那一届有个同学是全省第一，也没听说谁给他发奖学金。你也接到电话了？”
柴雨晴：“嗯，先打给雾杉，再打给我的。而且对雾杉的说辞里还有一句终于接电话了……”
沉宜：“说明学校联系你之前，要先确定雾杉能到场。”
第二名只是凑数，第一名的雾杉才是对方的目标。学校在杨沁领地上，表面上归属吕家，实际也是杨沁的产业。所以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不是杨沁，就是吕思。
按照柴雨晴的描述，吕思肯定对雾杉高考第一名的事耿耿于怀。
沉宜安抚道：“昨晚的事让汪琨大发雷霆，连带我们都被看得很紧，我暂时走不开。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有雾杉在，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她一定会保护你。”
“我知道，我只是，”柴雨晴面露忧虑，“担心她。”
沉宜沉默一瞬，语气轻松起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既然认识董震，应该知道他是C级，昨晚那三只里，彭桐也是C级，还不是被雾杉轻松解决了。真有突发状况，马上联系我……”
还没说完，洗手间响起敲门声。
“雨晴，你肚子不舒服吗，是不是太辣了？”
原来是雾杉找来了。
“我没事。”柴雨晴应了句，挂断电话，假装冲水，再打开隔间，“你吃完了？”
雾杉正要点头，忽然抿起嘴，嘿嘿嘿地笑。
“雨晴，哪有在厕所问人吃完没有的啊？”
柴雨晴一愣，随即莞尔，顺着话头打趣道：“我吃完了，你要是也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咦——雨晴你好恶心！”
雾杉皱起脸，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滴答——一个中年大叔在洗手间门口瞥来一眼，她的电量又上涨了1%。
雾杉背对着对方，柴雨晴却清楚看到了，对方的帽檐边缘，透出微弱的光芒。
原海是全国第二大城市，从彩票中心到城南的实验中学，公交车要横穿整整两个区。
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熟记这些区名了，相较起来，反而“这里是哪个异虫领主的地盘”，才是人们最常浮现的认知。
路途长，站点多，乘客上上下下，柴雨晴难免紧张。不过一看雾杉悠哉悠哉的惬意表情，渐渐便放松下来。
雾杉则拿出新手机，一边拍窗外街景，一边问：“雨晴你说，我们像不像在旅游？”
旅游，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上车盼着下车，出门盼着回家，相信无数人都和曾经的柴雨晴一样，只有缩在家里，才能获取到一丁点安全感。
柴雨晴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心境，视线扫过四周。
车厢里播放着音乐，足足的冷气隔绝了酷暑，乘客们轻声细语，为了避免引起情绪波动，和睦而友好。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雾杉眼中的世界。
和人们感受到的幽暗压抑不同，雾杉眼里的世界明亮而美好，色彩分明。
柴雨晴不由抿出一抹笑容，轻轻点头：“像在坐观光车。”
“对！六块钱的观光车，好便宜！”
雾杉捡了便宜似的，嘿嘿直笑。至于去学校领奖学金的事，反而被抛到脑后了。
柴雨晴舍不得这趟“旅行”结束，然而终点站终究到了。
她和雾杉下了车，目送公交车继续远去，迟迟没有从惆怅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反倒是雾杉专注起眼前的事情来：“雨晴，快三点啦，走吧！”
牵起柴雨晴的手，走向校门。
前几天刚发生波及广泛的异虫案件，学校也没停课，不过天气炎热，体育课都被取消了，操场望上去有些寂寥。
雾杉还没来过行政楼，正左右张望着，一个中年女人就迎上来了。
“雾杉同学？”她手里明显拿了雾杉的资料，没等回答就自行确定了，再去看柴雨晴，“你是？”
“柴雨晴。”
“噢，原来你就是柴雨晴，以前都只在年级排名里见过你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对上脸。”
本该抑扬顿挫的话，被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来，透出种熟悉的怪异。
不少性格外放的人都是这样克制情绪的。
她这才简单介绍自己：“我姓徐，校长秘书，不是老师，不过在学校里，大家也都叫我徐老师。你们跟我来吧，杨女士和校长都在校长室等着。”
雾杉就要跟上，被柴雨晴拉住手。
柴雨晴眼神警惕起来：“杨女士？”
这个领地上，任何杨姓都不敢自称杨女士，同理，其他人也不敢胡乱使用这个称呼。
它好似古老历史中的姓名避讳，在杨沁领地里，只属于杨沁。
第28章
柴雨晴的反应在徐老师的预料之内,都不用她开口，行政楼外就出现了两名黑西服保镖。
局面和以前绕着异虫走不同，等同于和异虫正面对上了,柴雨晴难免感到六神无主。
雾杉却只是扫了保镖一眼,就毫无兴趣地挪开视线，好奇问道：“杨女士是谁呀，雨晴你认识？”
这种近似于愚蠢的问题，在杨沁的手下面前，该怎么解释呢？
说杨女士是这个地盘上地位最高的异虫吗？
柴雨晴不知道,索性没有吱声。不过，雾杉的“茫然无知”,莫名给了她前行的勇气。
正好徐秘书也对雾杉笑道：“你见到就知道了。跟我上去吧。”
“哦。”雾杉应了声,偷偷对柴雨晴挤眉弄眼,“不就领个奖学金吗，怎么神神秘秘的？”
校长办公室在最高一层，电梯直达,占据整层一半面积，另外一半是个超大的会议室,据说是校董们日常开会的所在。
电梯门刚开，办公桌后的人就抬眼望过来。
徐秘书领着两人出去，低头道：“杨女士，校长，雾杉同学和柴雨晴同学都到了。”
办公桌后,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
此外,柴雨晴心有所感地瞥向另一个角落，果然看见了吕思的身影，端坐在沙发上，只是漠然扫过来一眼，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木偶人一般。
偌大办公室中，审视的视线在刹那之间，交织了一圈。
无形的压力落在柴雨晴和徐秘书心头。
只有雾杉茫然无所觉，看看办公桌后的人，蹬蹬蹬跑过去。
“校长好，我是雾杉！”
话音未落，气氛便出现几分尴尬。
站着的中年女性轻咳一声：“雾杉，这位是杨女士。”
“啊！”雾杉很听话调转方向，面朝校长，“校长好，我是雾杉！”
校长：“……”
压力倍增。
她那句介绍还不够明显吗，坐着的是杨女士，先和杨女士问好啊！
杨沁也不开口，眼神里的兴味愈发浓厚起来。
柴雨晴默然走过来，牵住雾杉的手，对杨沁略一欠首：“杨女士。”
总算转移了雾杉的注意力。
雾杉看向杨沁，左右打量，上下打量，腰背越来越弯，脑袋越来越向前，仿佛在观察一件珍奇的物品。
校长直觉不好，刚要开口提醒，便见雾杉忽然转身，脸上写满了疑惑。
“徐老师，我刚才问杨女士是谁，你说见到了就知道了，我现在见到了，也不知道呀！”
徐秘书后背一僵：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上来之前只当她反应慢一拍，没想到杨女士就是杨沁，现在都亲眼见到了，还没反应过来？
雾杉又转回去，直愣愣盯着杨沁的脸：“杨女士，你是谁呀？”
校长的心蓦地凉了半截。
“某某，你谁”，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还好，可放在异虫领主身上，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连木头人吕思都忍不住望过来，眸光闪动。
雾杉在干什么？仗着自己难以被寄生，就肆无忌惮地招惹领主？
还是别有居心，故意挑起领主的兴趣？
不是她怀抱小人之心，而是如今世道下，上赶着抱异虫大.腿的普通人，屡见不鲜。即便最终结果都是被寄生，好过几年，也比难过一辈子来得强。
校长忍不住了，脱口呵斥：“雾杉同学，注意……礼貌！”
仓促之下，她只能想出来这个虚头巴脑的理由。
柴雨晴的左手已经紧紧攥拳了，右手也用力捏了雾杉一下，可雾杉并未接收到暗示。
她疑惑的表情缓缓褪.去，脸上空白一瞬，随即拧起细细的眉毛。
“校长，问杨女士的身份就是没有礼貌吗？是徐老师先那样说，我才问的，这也不行吗？再说不是学校通知我来领奖学金的吗，我就想知道杨女士是不是学校的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可以吗？”
说一句，顶三句，校长为之气结：“你！”
“没事。”杨沁终于开口了，脸上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雾杉，“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只用知道，奖学金是我给学校的赞助，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雾杉眨眨眼，恍然大悟：“哦——你是支持教育事业的企业家呀！”
杨沁微不可察地挑眉。
几乎所有异虫领主都拥有其领地上的大量资产，也常常被人称为财阀，雾杉非但没理解错，而且美化了她的身份。
她笑容深了一些：“是的，企业家。”
孰料，雾杉紧接着问：“我能叫你杨奶奶吗？”
好不容易恢复流动的空气，再度冰冻。
不光别人，连杨沁的笑容都僵住了，涂了口红的唇角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没错，就寄生体而言，杨沁已是古稀老人。
她身材高挑，腰背没有佝偻，体态依旧优雅，衣品审美放眼整个原海市，都无人能出其右。
但此类种种，都无法改变她已经年逾七十的事实。
杨女士之所以是只能是杨女士，正因为她每一次寄生，都从女士而起，至女士而终。别说异虫，就连绝大多数领地上的普通人都知道，年龄是她的禁.忌。
三秒钟后，校长、徐老师和吕思的头都深深埋了下去。
前两者惶恐不安，后者，忍不住暗喜。
在领主面前用这种方式博眼球，取死之道。
果然，杨沁笑容的温度跌至冰点，语气也低沉起来：“为什么？”
问完，只见雾杉叹了口气。
只剩两秒了。
再过两秒，她就能把杨女士的沉默视同默许，有点可惜。
失望归失望，雾杉打心底里觉得杨女士的问题很正常，于是解释道：“你脾气好，又赞助学校支持教育，是个好人！我很喜欢认识好人，更喜欢和好人交朋友，但是你年纪太大了，就算画这么浓的妆也没有遮住皱纹，完全可以当我的奶奶了，所以……很想叫你杨奶奶，可以吗？”
年纪太大……
这么浓的妆……
遮不住皱纹……
当我奶奶……
一连串令人胆战心惊的炸弹落下去，就连柴雨晴都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她想提醒一下雾杉，于是碰到了和校长、徐老师一样的问题：该怎么提醒？
说年纪是杨女士的禁.忌话题，但凡说她老的人，连当傀儡的资格都没有，都被吸成人干了？
柴雨晴如同喉咙里卡了块粗糙的石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愣是没能发出半个音节。
至于离得最近的校长……
能在杨沁手底下做到校长，情绪控制方面毋庸置疑是人中龙凤。然而即便是她，也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她离得近，又是居高临下的站姿，可以清晰地看到，杨沁盘起的黑发，靠近脖颈的部分，在一点点变白。
光斑在皮肤发皱的后颈上，缓缓流淌。
杨沁的黑发，竟然是用具备自愈效果的异虫能量，强行维持的。
校长活了半辈子，也才是第一次看到她头顶出现白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领主已经出离愤怒，维持不住能量了！
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在火上添油！
“10！”雾杉短促的声音打破沉默，模拟出面对长辈时最合适的、甜甜的笑容，“杨奶奶！”
梅开，三度。
除了两位当事人，所有人同时捂住自己的手环。
生怕手环发出警报声，引来杨沁的怒火。
同时，她们也闭上了眼睛——吕思除外。
毕业日执意对付雾杉，吕思付出了惨痛代价，自此和管控学院无缘。若非杨沁出手，恐怕她大脑里的不是幼虫，而是发育成熟的异虫了。
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吕思再不甘，也只能放弃对雾杉的执念，把仇恨封锁在心底最深处。然而雾杉一次又一次虎口拔毛，又把这份执念给拉了上来。
死吧。吕思心想，这是你应得的。
同时，另一种情绪悄然滋生：索然无味。
明明清楚雾杉的性格，明明知道这样的性格运气再好也活不过太久，自己何必一叶障目，跨不过这个心坎呢？
吕思低眉顺目，眼角闪烁着期待的微光。
然而，她等来的只有失望。
出乎所有人预料，杨沁没有发作，抽搐的面部肌肉蓦然一顿后，拉出更深的笑弧。
她抬起下巴：“坐。”
“好的，杨奶奶。”
刺耳的称呼让她眉梢又颤了一下，不过散发出来的气息比之前好多了，起码没让校长感受到死亡般的冰冷。
雾杉大喇喇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和杨沁对视一秒，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雨晴，快来坐呀！哎？吕思你也在呀。”
她终于发现了更远处的吕思。
吕思却紧紧闭上眼睛，没有搭理。
领主为什么放过雾杉？几次三番在领主的禁.忌区蹦跶，领主明明已经动怒了，为什么一个字都没说，就轻轻揭过？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就算当场把雾杉和柴雨晴吸成人干、撕成碎片，也没人会走漏半点风声啊！
管控中心根本就不会、也不敢查到领主头上！
“吕思。”
熟悉的声音让吕思心尖一颤，压下所有*思绪。
杨沁投来一贯居高临下的眼神：“过来。”
吕思没有拒绝的余地。
柴雨晴见到她走近，本来已经坐下来，又想站起来让出椅子，怎奈手被雾杉握着。
雾杉左右一扫，想明白其中逻辑，仰起头望向校长：“校长，只有两把椅子耶，能不能再加一把呀？”
校长连连点头，小鸡啄米。
杨沁却道：“不用，让她站着。”
吕思的拇指指甲抠进食指，默然立在柴雨晴身侧。从左到右，正好是第一第二第三，她作为末席，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显而易见的羞辱。
赶在雾杉发出疑问前，杨沁又开腔道：“三位是今届高考前三名，吕思和柴雨晴初中便入学实验中学，六年来品学兼优，我多少都了解一些。雾杉你是转学生，我所知不多，而发放奖学金，既是一种奖励，也是一种资助，所以我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柴雨晴心想，果然是冲着雾杉来的。
雾杉则嘀咕了一句：“这么麻烦呀。好的呀，杨奶奶随便问。”
一口一个杨奶奶，旁边的校长都麻了。
杨沁倒是没再流露出异样，问道：“转到实验中学之前，你在哪个学校就读，成绩如何？”
第一个问题就把雾杉问住了。
雾杉甜美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甚至没顾上模拟其他情绪：“杨奶奶，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你高三下学期才转过来，有两年半的时间是在其他学校度过。”杨沁道，“既然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也该知会从前的学校，感谢他们帮你打下学习基础，不是么？”
“高三下学期？”
“怎么？”
雾杉：“杨奶奶你搞错啦，我两个月前才转学过来呀。”
杨沁微微眯眼。
其他人陆陆续续露出些许吃惊。
柴雨晴忍不住看向雾杉，虽然她直到最近一个月才和雾杉有所接触，可雾杉确确实实在四个月前就来到实验中学了！
起初，这个娇.小消瘦的新同学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沉默寡言，每天到点上学、到点下学，一点都不惹人注意。直到一个多月前，柴雨晴才在偶然中发现，似乎很多天没看到新同学的身影。
这只是个认知，并非在意，况且不论上班还是上学都会有人消失几天，在家中昏睡消除虫卵，甚至有人直接永远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虫灾泛滥的时代，这太正常不过了，连学校都取消了旷课规定。
然后，距离高考还剩30天时，雾杉回来了。
柴雨晴同样不在意，但很难不关注到她。因为这位新同学，完全变了个人。
表情丰富而生动，举止活泼而富有生气，尤其那双眼睛，变得极为灵动。
故而柴雨晴马上做出判断，她不是变成异虫，就是变成傀儡。对待对方的态度，也从不在意，进一步升级成敬而远之。
话题似乎拐到了奇怪的方向。
杨沁瞟了校长一眼，校长马上说道：“你怎么会是两个月前转过来呢，转学记录里清清楚楚，你一开学就转过来了。不信你问问你同学。——柴雨晴，你是不是四个月前就见到雾杉了？”
“我……”柴雨晴迟疑片刻，“我不太关注别人，不记得。”
吕思插话进来：“是的。”
校长用力点头：“你看看，吕思是你们班班长，肯定不会记错吧？”
雾杉彻底茫然了。
四个月前？
她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觉醒后的一个多月，超出这个区间的，全都是预设好的“记忆”。预设记忆明明白白告诉她，自己是两个月前才转到实验中学的呀。
至于转学之前的学校……当然是没有的。非要说有，也许……制作仿生人的地方？
杨沁：“那你还记不记得，第二次月考，也就是期中考试之后，你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来上课？”
雾杉开始心虚了：“没有一个月吧？”
觉醒后，她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用于搜索资料，分析核心指令，然后马上就来学校了。
杨沁似乎完全忘掉了方才的不快，盯着手里的资料思索片刻，又问：“帮你来办理转学的人，是你父亲？”
雾杉：“呃——监护人？”
杨沁：“你的监护人叫什么名字？”
雾杉不说话了。
觉醒时，家里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也思索过相关的问题，然而脑子里没有一丁点记忆，便把创造自己的人称作“创造者”，然后抛到了脑后。
对她而言，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到哪里去，才是存在的意义。核心指令为她指出了明确的方向。
雾杉的静默维持了很久，久到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然后形成同一个猜测。
——雾杉失忆了。
吕思蓦然联想到种种迹象。
太过活泼的性格，肆无忌惮的情绪外放，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因雾杉完全忘记了异虫的存在。而她没有父母，经过调查，监护人也不见踪影，根本没有教授她生存之道的人。
冲动涌上来，吕思忽然转身质问：“那你高考分数怎么来的，是不是作弊？！”
两次月考，雾杉的成绩都平平无奇，失忆之后的摸底考试，更是排名垫底，怎么可能在短短半个月中提升到725分！
总不能因为失忆，从学渣变成了天才吧？
雾杉断然否决：“你不要乱说，我没有作弊！我只是拿到了一套押题命中率很高的模拟卷！”
吕思自然不买账，冷笑：“命中率很高？能有多高？”
雾杉理直气壮：“100%！”
吕思表情一僵，脑海中冒出一个词：试题泄露。
在考试前拿到高考真卷，还不叫作弊？
雾杉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的！
雾杉还真就理直气壮了。
泡了这么久的高考论坛，她见过很多次“作弊”的字眼，大致知道概念，无非是打打小抄什么的。至于“试题泄露”，很抱歉，那么多帖子里，无一提及。
吕思正要继续指控，杨沁淡淡打断：“吕思。”
一个眼神，就让吕思的头隐隐作痛。
说实话，杨沁对雾杉的兴趣，正来源于吕思。主仆多年，她还从未见到吕思被谁逼疯过。
不查不知道，越查越奇妙，不论雾杉的转学经历，还是学渣逆袭的结果，都充满谜团。
转学材料里清楚记载着雾杉的教育履历，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原海市，链条完整，相关学校里也都有这名学生的就学记录，但偏偏，没有一个老师记得这位学生。
申请表上也有监护人的签名，通过警察局调查，人早就失踪了，只是未被登记成失踪人口，其家人都已默认他死在异虫手里。
学校监控录像只保存一个月，云端备份保存期三个月，无法从监控里得知监护人具体的长相。
询问办理转学手续的老师，也只记得所谓监护人是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一身灰扑扑的形象，毫无记忆特征。
至于学渣逆袭，更不用说了，月考成绩都明摆着。
抛去谜团，只看结果，雾杉，就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类姑娘。
放到异虫世界，则是颗璀璨耀眼的宝石，所有人都看得见，但还没人有幸纳为己有。
就连杨沁，方才被雾杉激怒时连续两次投射虫卵，也失败了。
这才是她按捺住憎恶的原因。
杨沁食指点在资料上，静静注视桌对面的年轻脸庞。
该拿她怎么办呢？
柴雨晴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心跳越来越快。没有拉起雾杉逃跑，纯粹因为心中还有一丝侥幸。
也许，杨沁想通过法治手段解决雾杉。
她是吕思的虫母，吕思因为“试题泄露”在雾杉手里吃了亏，只要把情况汇报到教育部，自然能判断雾杉成绩无效，甚至，还会将雾杉判刑。
作为异虫领主，杨沁绝对能办到。
柴雨晴打心底里觉得，对雾杉而言，虽然这个下场很可惜，但也比冒生命风险好多了。
对方，毕竟是B级异虫，杨沁啊！
雾杉则被杨沁审视的目光看得心虚。
双手落在桌面下，对起食指。
不会吧，难道杨奶奶看出自己不正常了吗？仿生人的身份不会暴露了吧！
要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情绪模拟区，名为「愤怒」的灰球悄然浮到上层，发出炙热的光。
它是如此浓烈，甚至已经超脱愤怒的范围，变成了——杀意。
雾杉手指一顿，肌体强化以大脑为起点，潮水般涌遍全身。就连淡粉色的指腹，都呈现出无机态的寒冷色泽。
却是杨沁主动打破沉默：“好了，了解得差不多了。林校长，颁发奖学金吧。”
所有人一怔。
颁发奖学金？
刚刚雾杉都承认自己高考作弊了啊，而且是最严重的试题泄露！
吕思更是难以置信，很少见地，直视杨沁的眼睛，甚至流出质问的眼神。
“领……”
“嗯？”
杨沁淡漠的回应让她如鲠在喉。
吕思都不敢反抗，谁还敢说个不字。
校长忙接过话头：“三位同学在今年高考中都取得了极为优异的成绩，杨女士非常欣赏，所以特意出资，为三位颁发奖学金。”
“雾杉同学总分排名第一，奖学金5万元。”
“柴雨晴同学排名第二，奖学金3万元。”
“吕思同学排名第三，奖学金1万元。”
她语速很快，说完后用力瞪了徐秘书一眼：“还不快拿过来！”
徐秘书忙小碎步过来，从腋下文件包中取出三份临时打印好的证书，并三包信封，递给校长。
校长一一发下去，最后到吕思时，难免有些忐忑。
谁不知道吕思对第一名旁落他家耿耿于怀，况且，她之所以发挥失常，纯粹是因为有异虫在考场捣乱。第三名，1万元，无异于公然打她的脸。
好在吕思一言不发地接过了。
雾杉这时才如梦初醒，打开信封看了一眼，被厚厚的现金晃花了眼。
杀意收敛，愤怒下沉，惊喜取而代之：“好多钱呀！杨奶奶你真好！社会上有你这样的企业家，真是我们所有人的幸运！”
一通彩虹屁，真诚流露。
却让杨沁以外，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正因为当今世界到处都是杨沁这样的异虫，所以现场除了雾杉和柴雨晴，剩下三人都是异虫傀儡。
想尽办法自我驯化、稳定情绪，只为脑子里的幼虫成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多过几年不用太担惊受怕的日子。
寄生和被寄生，主体和客体，百年过去，早已调换了位置。
和来时一样，徐秘书送两人离开。
见杨沁抬眼望向吕思，校长也识趣地退到门外。
杨沁笑纹细密，透出嘲弄：“对我有意见？”
吕思垂下眼眸，没有作声。
没有说“没有”，那就是默认了。
杨沁的笑容愈发讥讽。
这几天，她所做的事，远远比吕思想的多得多。
单说雾杉，除了家庭背景和履历调查，杨沁还试图通过关系，拿到雾杉的考试答卷。
出于意料的，没有拿到。
不是她能力不足，而是高考委员会掩盖真相的意愿更强。委员会必定发现了雾杉的成绩有猫腻，所以锁死了答卷。没有否认雾杉的成绩，原因只有一个：试题泄露的受益者，只有雾杉一人。
既然没有大规模泄露，何必让这事曝光，徒增麻烦。
所以即便向教育部举报，大概率也是无果的。也许上面的人还会通过隐秘渠道告诉她，真要不服气，杀了就算了。堂堂异虫领主，杀个人类学生而已，又有何难。
没错，杀掉雾杉不难，就是可惜。
这是个顶级的寄生体。
寄生体等级没有严格的划分，以寄生难度为尺，粗略地分为低级、高级和顶级。
让杨沁耗费十多年心血的吕思，算是高级。
而素未谋面的雾杉，在见过一次后，杨沁就能确认是顶级。
这让她看向吕思的眼神里，难以避免地带上一层厌恶。
杨沁捏住吕思的下巴，迫使对方仰起脸：“知道过去三天，我在忙什么？”
吕思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包裹上硬壳，平静回答：“替我安抚幼虫。”
杨沁嗤笑：“董震一死，有七个游荡者跟着死了。他背着我偷偷收拢游荡者，你是不知道，还是以为我不知道？”
吕思眼睫一颤，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些天，杨沁借着调查董震死因的理由，将领地上的游荡异虫，都肃清了一遍。
“吕思，你让我很失望，偏偏又让我从对你的失望里获益。”
杨沁甩开吕思的下巴，背起手，踱到窗边。
“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她望向那两名正在横穿操场，走向校门的人类女孩。
“去报志愿吧，管控学院之外，安法大学任何专业，随便你挑。”
吕思眼眸中最后一点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雾杉必然会去安法大学管控学院的。
她也去了相同的大学，却不能进管控学院。可望，而不可及。
与其说机会，不如称之为，杨沁对她的惩罚。
第29章
柴雨晴只觉自己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被雾杉唤回现实时,她才发觉自己坐在一辆出租车里，下意识松开丝巾，隐隐的窒息感才消散。
柴雨晴心中一凛。
这种奇怪的状态,极可能是精神污染。但记忆是清晰的,能回想起来在校长室里发生的一切。
也许，杨沁只释放出规模极小的虫域，目标不是她，但影响到了她。
柴雨晴扭头看向雾杉。
后者没有半点受影响的样子，把信封藏在衣服里面,一直在窃喜。
雾杉挡住嘴，凑近她耳边：“财不外露。”
所以才放弃坐公交,而是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车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柴雨晴给沉宜发了信息报平安，刚想收起手机，就收到了一则短信通知,可以填报志愿了。
柴雨晴再次失神。
从小到大，她的大学目标都是安法大学管控学院,只有从那里毕业，才有可能进入管控中心，拿到被人们视为免死金牌的工作证。
而如今，她已经异虫免疫了，不论是稀有程度还是幸运程度,都尤胜管控中心成员一筹。
异虫施加给她的危机解除了大半,与其加入管控中心和异虫打交道,不如找份离家近的普通工作，更方便陪伴爷爷。
同理,雾杉若真是异虫，又有什么必要去管控中心呢？
管控中心，可是人类和异虫交锋最主要的战场啊！雾杉加入进去，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可是，答案也很简单，因为沈宜。
因为自己和沈宜保证过，会和雾杉一起进入管控学院，一起加入管控中心。只有如此，沉宜才会暂时放弃雾杉，不把她当做对付异虫的武器。
犹豫间，眼前忽然一亮。
雾杉把手机屏幕怼到沉宜面前：“我报完啦！”
“……什么？”
柴雨晴视线聚焦，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
短信刚发来没多久，雾杉竟然已经报完了，第一志愿正是管控学院！
见柴雨晴一脸意外，雾杉奇怪道：“雨晴，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呀？是你说的呀，大家都想去这个学院。我也想毕业以后为人民服务！”
柴雨晴暗自叹息。
算了，自己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她微笑道：“我只是惊讶你速度这么快，短信刚发到呢。”
说着，也打开了短信中附带的网址。
医院到了。
雾杉刷地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变戏法似的，递给司机师傅。
“师傅！”她霸气道，“找钱！”
师傅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还以为要说不用找零呢。
柴雨晴失笑，把雾杉的钱推了回去，用手机扫码：“这样方便点，不用找零。”
“哦。”雾杉盯着她操作手机，“我也想用手机付钱……”
“今天太晚了，银行快关门了，等明天我陪你去银行开户，你就能用手机支付了。”
“好哦好哦，雨晴最好了。”
雾杉蹦蹦跳跳跟着柴雨晴走进住院楼，正巧碰到了预备给爷爷做移植手术的医生。
胡医生叫住柴雨晴：“手术费用到位了吗？”
柴雨晴点头：“明天就能交上。”
“明天？”胡医生似乎不大相信，提醒道，“能早点最好早点，费用预交到位，我才能拦住别人调走肝.源。”
“我明白，医生放心。”
胡医生走后，柴雨晴下意识拿出手机，还真看到了一直在等待的短信。
彩票中心的奖金发放通知，和银行的到账通知。
然而上面的数字，让她错愕不已。
雾杉凑过来看了一眼，咦了一声：“为什么只有24万呀，奖金不是30万吗？”
“因为……要扣掉20%所得税。”
柴雨晴懊恼不已，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彩票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没有提醒。
雾杉大概明白了柴雨晴情绪变化的原因：“那手术费就不够了吗，还差多少？”
柴雨晴看到雾杉衣服里方方正正的轮廓，忽然想起来，自己手里也有一个信封。顿时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多亏有你，算上3万元奖学金，差的就不多了。”
雾杉不解：“奖学金是你用成绩赚到的呀，跟我有什么关系。差得不多，就是还不够嘛，还差多少呀？”
柴雨晴有点嗫喏，最终没有矫情，老实说：“一万多。”
自己欠下的一定会还，眼下还是爷爷的手术更重要。
雾杉也没犹豫，做贼似的左右扫了两眼，说：“雨晴，趁现在没人，快打开你的信封。”
然后干脆利落地从自己的信封中抽出三沓现金，塞到柴雨晴的信封里。
“太多了……”
“手术完还要住院呢，还要给柴爷爷买点补品什么的呀。”雾杉揽住柴雨晴的手臂，“走吧走吧，快去交钱，医生不是说能早点就早点嘛，我们现在就去！”-
夜深，住院楼里的音乐声也低微起来，随着音调起伏，仿佛时隐时现的安眠曲。
“雨晴，我睡了哦，三点钟起来替你。”雾杉用气声说完，立即就没了声息。
就像个……说关机就关机的机器人。
柴雨晴脑海中冒出这个形容，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有些羡慕，只有这样心大的人，才能拥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
更多的是感激，要不是雾杉，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其他假设，譬如不给雾杉报警，爷爷的手术就不会如此急迫——柴雨晴不是没想过，但都没有当真。
爷爷的病本来就有，无论什么时候病发，都会有不同情况的仓促。这次能提前得到肝.源，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雾杉就是她的福。
费用缺了大头，送来彩票。缺了小头，奖学金又到了。
让柴雨晴一时想不通，幸运的到底是雾杉，还是自己。
如此发了好久的呆，沉宜的消息过来了。
柴雨晴走到卫生间，回过去电话，简单叙述了一下领奖学金的经过，让沉宜啧啧称奇。
“换成别人，哪怕是异虫，也得被杨沁剥皮生吞了吧！”沉宜说。
彼此听筒中都陷入沉默。
两人同时察觉出来这话的怪异：雾杉不就是异虫么？
柴雨晴试探着问：“雾杉对异虫了解很少，有没有可能是失忆了？”
“你发现了什么？”沉宜从来没和柴雨晴提过异虫失忆的猜测，“还是杨沁发现了什么？”
柴雨晴听出些许质问的意味，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只是瞎猜。”
她不确定沉宜有没有像杨沁一样调查过雾杉，也不确定沉宜得知雾杉身上的谜团，对雾杉而言是好是坏。
既然这样，就保险一点，维持现状，什么都不说。
沉宜将信将疑，还想追问，敲门声响了起来。
“那先这样。马楼明天也去不了医院了，否则可能会把汪琨的注意力带到你们身上。有任何异常情况，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沉宜打开办公室的门。
曾经的师父，如今的一级调查官葛康铭站在门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说道：“主任找你。”
“哦。”
沉宜面无表情地过去，撞了一下对方肩膀。
葛康铭后退一步，语气蓦然深沉：“沉宜！难道你一直要这样下去？你知不知道，和汪琨对着干，等于和管控中心对着干，和席主任对着干，也和自己对着干？！整整五年，一级没升，难道还不明白吗？”
沉宜站住，缓缓转身。
“嘁。”她语声鄙夷，“汪琨领地是我负责的区域，你跟着熬什么夜？噢，不是陪我，那就是陪主任。怎么，这才一年不到，一级调查官的头衔就听腻了，急着让人称呼你葛副主任？”
葛康铭脸色通红：“阿沉你……”
沉宜径直转身，挥挥手臂：“葛副主任，上赶着熬夜，小心猝死。”
啪！
席主任拍桌，太用力，没忍住肉痛的表情。
沉宜一脸无辜：“主任，我真的毫不知情啊。再说汪琨领地上死了异虫，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死人……”
席主任脸色铁青：“沉宜！！！”
沉宜事不关己，捋了捋发丝：“主任，虽然是在局里，但你不是有心脏病嘛，收着点，小心猝死。”
眼瞅着，席主任就要厥过去了-
“杨沁领地上死了个董震，主任敲锣打鼓，恨不得把每个人都拉过来开个庆功会，给葛康铭吹上天去。怎么轮到汪琨领地上死虫子，还是三条虫子，主任就完全变脸了？三天两头把师父拉过去审，比审犯人还要凶！”
马楼一脸不忿，给沉宜打抱不平。
虽然事实上，时不时被抓过去审问的不光沉宜，还有他这个徒弟。
沉宜正在思索着什么，闻言笑了一下：“不一样。”
马楼：“哪里不一样？”
沉宜反问：“董震死了，杨沁一句话都没说，你看汪琨呢？”
“都快把隔壁警察局当成自家后院了，让警察死盯着咱们不放……”马楼嘀咕，愈发愤懑起来，“师父，连警察局都变成了异虫的狗，上面就一点都不着急？”
“急又能如何，你信不信，就连军队里，异虫和它们的傀儡数量加起来都快过半了？上头就算着急，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席庆这种依靠讨好异虫领主的角色，根本坐不上主任的位置。”
马楼长长哀叹一声，但是心底里，油然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壮情怀。
瞒天过海，借刀杀虫，这件把汪琨领地搅得一团乱的大事，可是他们一手促成的呢！
当然，出力最多的是雾杉，但运筹帷幄、布局扫尾的是师父啊！
就拿眼下情况来说，若不是师父老谋深算，临走时又烧车又清理线索，警察局那帮人早就查到他们头上来了。到那时，雾杉和柴雨晴自然也水落石出，不得不面对汪琨的怒火和报复。
柴老爷子的手术，哪能顺顺利利地做完呢？
想到这里，沉宜恰好问道：“柴笠仲出院了？”
“手术很成功，两天前就出院了。医生说以老爷子的年纪，这种恢复速度简直是奇迹。哦对，师父知道他们搬家了吗？”
“搬家？”
“对啊，搬到与辉路85号那栋旧楼里去了，和雾杉当对门邻居。柴雨晴说雾杉都不准她叫搬家公司，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么多家具都抬进去了，异虫的力量——啧啧……”
沉宜微微蹙眉：“柴雨晴的房子卖掉了？”
马楼奇怪地看过去：“师父这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诚.心看房的，打骨折卖了，好像说是50万吧。噢，签合同当天，柴雨晴就把钱还给雾杉了……师父，师父？”
沉宜回过神，打掉马楼的手。
尽管她和柴雨晴说好，有任何异常情况随时联系，然而随着那边情况趋于平稳，她一次都没主动联系过。
有意无意地，和那两个年轻女孩拉开距离。
就连雾杉的信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内容往往敷衍。
马楼在正事上不乏谨慎，日常中，则热情有余，心细不足，竟到此时才意识到师父很久没主动提起雾杉了。
他试探着问：“师父，柴雨晴说明天中午在家摆桌，庆祝老爷子出院和搬家，应该也请你了吧？”
沉宜抬手点点他脑门，不屑地笑：“人家是看在柴笠仲住院时，你时不时帮着把屎把尿，才请的你。我又没出力，叫我做什么？”
马楼：“啊？”
防控中心的工作可以说全年无休，不过不用坐班，时间自由。
最近一个月，汪琨为了调查手下五条虫之死，担心其他案件把水搅得更浑，加强了对手下人的管束，让这片地盘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时光。
马楼一天天的屁事没有，想着留在局里也是遭人白眼，干脆上午就过去与辉路85号院。
沉宜自然没来。
师父脾气犟得很，马楼便也没多劝，只是帮忙洗切备菜时，对柴雨晴道：“师父心很软的。”
柴雨晴低头切黄瓜，淡淡嗯了一声。
马楼又说：“碧水大道的事，师父一直都在想办法遮盖，免得其他人查到你们。你不知道，我们主任三天两头拉着她开批.斗大会，压力可大了。不过师父都一个人扛下来了……”
“马警官。”柴雨晴放下刀，“替我和沈调查官说一声对不起。是你们及时送我爷爷去医院，我该谢谢你们。只是……”
她停顿一下，摊开双手：“麻烦告诉沉调查官，我十指完好。”
马楼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雾杉声音在外头响起：“雨晴我回来咯，买了好多饮料，都是冰镇的，等下喝过瘾！”
“她听得懂的。”柴雨晴低声说完，换上笑容，迎出去了。
柴爷爷还在恢复期，坐着轮椅，见雾杉蹦蹦跳跳地进来，和自家孙女叽叽喳喳说着话，笑容总有些勉强。
不多时，食材都已就位，餐桌中间的鸳鸯锅也咕隆咕隆冒泡，四人围桌坐下。
马楼挠挠头：“大热天的，外头四十度呢，是谁提议吃火锅啊？”
柴雨晴笑着一瞥：“还能有谁。”
雾杉已经迫不及待倒了半盘子鲜切牛肉到辣锅里，剩下的半盘则倒入清汤锅。
“柴爷爷，你要吃清淡的，整个清汤锅都是你的！”
马楼立即道：“我也吃不了辣，我也清汤！”
雾杉：“啊？马警官你人高马大的，怎么会吃不了辣呀？”
马楼：“……吃不吃辣和身材有什么关系。”
柴雨晴扑哧一笑：“我爱吃辣，我陪雾杉吃。”
“好耶！”雾杉滋溜一声口水，满眼期待，“第一次吃火锅呢，以前在电脑上看见，可把我馋死了。雨晴雨晴，要多久才能熟啊？”
“牛肉烫一下就好了，煮久了肉老……”
和沈宜一样，马楼也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雾杉了，对雾杉的印象，还停留在碧水大道轻松消灭三只异虫的事上。
起初话不多，时不时问一句老爷子的恢复情况，后来也不知不觉融入火热氛围里。
毕竟有雾杉在，即便谁都不说话，气氛都冷不下来。而且，不论雾杉说点什么，柴雨晴总能接过话头，没让她感到一丁点冷落。
吃到末尾，敲门声意外地响起。
雾杉眨眨眼，腾地起身，惊喜道：“姐姐！”
柴雨晴和马楼相视一眼，问：“你……叫沉警官了？”
雾杉一直以为沈宜和马楼都是警察，故而在她面前，柴雨晴也一直都用“警官”称呼他们。
“对呀，我今天早上才想起来没有叫姐姐，所以一大早就给姐姐发消息啦。”
雾杉说着跑过去开门，却发现敲的不是柴雨晴的家门，而是她自家。楼道里站着的也不是沉宜，而是邮递员。
失落的表情随着模拟出现在脸上，不过，很快又被惊喜所替代。
“雨晴！是录取通知书！”
安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且是两份，其中一份是柴雨晴的。填报志愿时，柴雨晴打定主意要卖房子，便把收件地址写到了雾杉家。
毫无意外，她们都被安法大学管控学院录取了。
快吃完的火锅，便又延续了一番庆祝过程。
雾杉豪气干掉一瓶娃哈哈，忍不住赞叹：“真的好好喝呀！我决定了，明天就去找兼职！”
马楼一愣：“你现在不是小富婆嘛，还需要兼职？”
“小富婆？”雾杉歪头想了想，嘿嘿嘿直笑，她喜欢这个称呼，“都花掉了呀！趁离开学还有一个半月，我要继续赚钱，努力赚钱！”
“三十多万，这就花掉了？”马楼惊呼，“花哪去了？”
柴雨晴笑着低声解释：“她陪我找房东租房子，干脆把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了，花了三十万。”
马楼倒吸一口凉气：“你*原来的房子才卖五十万，这破楼要三十万？房东是谁啊，心也太黑了吧！”
“要不是亲眼见过，我都不敢相信，经常在院子里喝酒醉得七晕八素的酒鬼大叔居然就是雾杉的房东。”
柴雨晴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惊奇，“就连我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他的。”
马楼从未见过酒鬼大叔，便跟着啧啧称奇了一番，又问：“那雾杉还拿了奖学金呢，就算买了房，手里的钱应该也够上大学了吧？”
柴雨晴看向翻手机找兼职的雾杉，目光愈发柔和。
“雾杉说，要赚钱把我租的房子也买下来，然后给我们免房租。”
马楼：“……”
忽然间，他想通了柴雨晴对沈宜的回避。
因为雾杉。
这顿家宴既是庆祝，于他而言，也算饯别。今天之后，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只怕柴雨晴也不会联系自己了。
道别后，他慢慢走下楼，来到院门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户，收拾起惆怅，给沉宜发消息。
「师父，俩姑娘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
相距不远，斜坡街道边的小餐馆里，沉宜结完账，走出门口。
空调残留在身上的凉气瞬间被炎热空气吞噬殆尽。
她看着马楼发来的信息，看到第一条时，笑了笑。等看到第二条，目光失神了一瞬。
“十指完好……”
沉宜呢喃着，扭头望向斜坡尽头的老旧院门。
柴雨晴，你，是在说谎吧？
不过，不重要了。既然柴雨晴践行了承诺，和雾杉双双报名管控学院，那么，她就依约给她们足够的时间。
沉宜回过头，戴上帽子，走向停在旁边的车。车门刚关上，身后冷不丁响起低沉的嗓音。
“沉宜，原海市管控中心，三级调查官。”
沉宜迅速拔枪，同时瞄向后视镜，动作一滞：“你是……融雪？”-
中央空调故障，地砖久违的热。
细碎的锁链声一路延伸到空调维修工背后，让他蓦然回头。
吕思往他工具箱里扔了个信。
“想办法送给汪琨，别留下任何痕迹。”
她另一只手里，录取通知书被攥得卷翘起来，内页一角，是安法大学显露一半的校徽。
第30章
行车记录仪早已被关闭。
“抛尸,放火，开□□，你一直做得很好。为什么突然停了？”
“上次的事,汪琨一直咬着不放,不方便行动。”
“要是汪琨盯你一辈子呢？”
“……他已经出现松懈迹象了。”
“呵。”
后座上的人笑了一下，说道：“换成你的母亲，你知道她会怎么做？”
沉宜瞳孔一缩。
那人自问自答：“她会想尽办法杀掉汪琨。”
沉宜沉默一会，皱眉：“领地最近很太平，没有给我搅混水的机会,要杀汪琨很难……”
“难？难是个问题么，不难,你要怎么敲开融雪的大门？沉宜,当初你母亲连杀两位异虫领主,才得到加入融雪的机会。”
沉宜还是第一次听说母亲在这个神秘组织里的事迹，眼瞳颤动。
只听身后人叹道：“当然，像你母亲那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她对融雪的贡献,仅次于1212……”
语声攸地一顿。
他没再往下说，回到原来的话题：“总之到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好，成功列入融雪候选人名单，能不能更进一步,看你的表现。”
沉宜忙问：“需要我怎么做？”
对方又笑了一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杀了汪琨。”
沉宜握紧拳头。
后车门开启,对方下车了。与此同时，另一辆车缓缓停到旁边的车位上,同样打开了后车门。
沉宜扭头望去，正好看见对方弯下腰，冲她压了压帽檐：“差点忘了，候选人有效期一个月，过时不候。”
随后钻进隔壁车中，迅速驶离。
一个月，杀了汪琨……凭沉宜自己，别说难了，连想都没想过。
她扭过头，再次望向斜坡上方的老旧院门。
要，食言吗？-
雾杉在对门待到晚上九点，才回到自己的房子。
招聘软件里收藏了一连串兼职信息，在电脑地图上查出每一个的地址，按照路途远近做好排序，明天找起来效率高一些。
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敲门声却轻轻响起。
“雨晴！怎么还不睡呀？”
每次听到雾杉叫自己的名字，柴雨晴都忍不住微笑。
咬字很重，往往能让人联想到后面跟着一个感叹号，似乎看见她是件很开心的事。
而她也能看出来，雾杉确实很开心。
柴雨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爷爷睡着了，我看你家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明天真要去找兼职？”
她跟着雾杉进去，关上门，声音才稍稍放开。
雾杉把她拉到电脑前，叉腰：“当然啦，你看，我都列好了！先找距离近的，如果能找到最好啦，可以每顿饭都回来吃！雨晴你做饭太好吃了！”
说着戳戳自己的脸颊：“我被你养都胖了，你看，酒窝！”
柴雨晴失笑。
不过心里，依旧很担心雾杉找兼职的事。
即便汪琨没有查到雾杉，就凭雾杉过分外向的性格，肯定会吸引很多异虫对她投射虫卵。
不成功便作罢，那是最好，就怕有些异虫恼羞成怒纠缠上来，生出事端。
柴雨晴斟酌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也能相互照应。”
“真的吗！”雾杉大喜，随后苦恼，“可是，你不是要照顾爷爷吗？医生说柴爷爷年纪大了，至少要观察两个月才能确定痊愈呢，现在才26天呀。”
让柴雨晴犹豫的，正是这点。
雾杉兀自摇头道：“算啦，你在家里照顾爷爷，兼职的事，我来就好啦！”
柴雨晴叹了口气：“那你多跟我联系，还有找个距离近点的，中午也回来吃饭……”
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才回到自己家。
卧室中传来爷爷的叫唤：“小晴。”
柴雨晴快步走进去，在黑暗中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没睡着？哪里不舒服吗？”
老爷子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晴，你老实告诉爷爷，雾杉是不是异虫？”
柴雨晴身体一僵。
在她对爷爷的说辞里，雾杉是同学和朋友，在筹措手术费一事上帮了大忙。
至于过于外放的性格，是因为雾杉和她一样幸运，在学校的大规模精神污染事件中，成为了免疫者。
老爷子叹了口气：“冰箱，洗衣机……这些东西这么重，她那么小的身板却能一口气扛到三楼，有几个普通人做得到？”
柴雨晴无言。
老爷子反过来抓住她的手：“爷爷啊，以前像你一样，害怕异虫，也恨透了异虫。当年你爸爸病重，主动跑去异虫家里，求着给对方当傀儡，我能明白他的做法，却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爷爷……”
“等轮到我自己发病，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利索，倒是理解了……我还是恨异虫，但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嘛。可是慢点去死，死之前，借用异虫的自愈能力让身体健健康康的，有能力把你照顾得好好的……这不比花光家里的钱去治病要好？”
“爷爷别胡思乱想，你的病现在已经治好了……”
柴雨晴心中一颤，忽然明白了爷爷那日休克的原因。
能活到这把岁数，爷爷的情绪控制能力毋庸置疑，却会因为情绪过激而休克，也许，他是看到异虫闯进家里，冒出了和父亲一样的想法。
老爷子了解孙女的聪慧，摇头道：“不用担心，爷爷活得现实，看得开，不会再平白无故去做傻事。爷爷只是想知道……小晴，你是不是，是不是也……”
柴雨晴一激灵，用力摇头：“我不是异虫。真的，爷爷，我不是异虫，我是免疫者！雾杉虽然像异虫，但也不是异虫，她从来没买过补剂，更没喝过！爷爷，你相信我。”
“信，我当然相信我孙女。”老爷子握紧她的手，“爷爷只是想告诉你，真到那种时候，不要在外面伤害别人，爷爷的血都给你……”
“爷爷！”
柴雨晴急了，然而老爷子扛不住疲惫，说完就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静静注视着老人的脸，只觉浑身上下，都被无助感包围。
连爷爷都不相信自己。
还有谁会相信，雾杉不是异虫呢？-
柴雨晴的担心很快得到应验。
雾杉站在咖啡厅门口，正面迎着冷气，后背是太阳炙烤，恼火道：“你刚才明明说招人的，为什么又反悔呀！小黑板上都写着呢，招暑假工！”
气呼呼的声音顿时引来店里客人的注意。
店员面露慌张：“您别生气，别生气……”
视线余光则紧紧盯住自己的情绪手环，生怕自己没控制好心率。
店里确实缺人，招临时工而已，店长便把面试的工作交给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上门，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没想到，小姑娘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可把他吓了一跳。
倒血霉了，怎么就碰上异虫了呢？
店员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至于作为异虫，雾杉为什么还要找临时工这种工作，他一点都不好奇。
异虫行事不能用常理度之。
在不能暴力犯罪的规定约束下，为了勾起人类的情绪波动，它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甚至会动用傀儡，给目标挖好重重陷阱。
只要把目标变成傀儡，哪怕傀儡自残自杀，管控中心也拿异虫没办法，毕竟，那都是傀儡“自愿”的。
店员深呼吸，不敢太得罪雾杉，小心解释：“是这样的，刚刚老板给我发消息，说他招到人了。我只是个打工仔，也没办法……”
雾杉拧紧眉毛盯着他：“我不信，消息在哪，给我看看。”
临时编了个理由而已，店员当然拿不出来。他骑虎难下，眼见手环显示的心率一点点攀升，灵机一动，指向外面。
“您要找工作可以去商场呀，那里的工作体面，工资又高，而且清闲，钱多事少！”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但凡来到领地上的异虫，想赚钱都会先去找汪琨。对方放着关系户不当，跑到这种小店来找工作，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可能买账。
没成想，雾杉还真买账了。
工作体面，工资很高，钱多事少……一连串好词成功炫花了她的眼。
商场就在不远处。
与雾杉家所在的与辉路附近相比，这一片区域马路宽阔、绿化规整，名为“昆仑中心”的购物中心盘踞在这样的环境中，熠熠生光。
一看就很高端！
雾杉顶着大太阳站在马路边，望向对面，满头大汗，满眼憧憬。
旁边就有地下通道可以穿过马路。
也许是天气太热，人们宁愿躲在房子里吹空调，地下通道一个人影都没有——噢不，有一个人。
是个流浪汉。
他缩在通道中间的墙根处，埋着鸡窝脑袋，看不到正脸。额头和破破烂烂的衣服上，布满一团团灰渍，被烟熏了似的。
和雾杉概念中的流浪汉不同，他旁边没有一点乱糟糟的行李，面前也没有乞讨用的破碗，身无一物。
雾杉本来走过去了，又退回来，从口袋里摸出唯一的现金——一张百元大钞，放到他面前。
“这位……先生，现在都手机支付啦，以后脖子上挂个收款码呀！”
完事蹦蹦跳跳跑了。
流浪汉听见动静，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去的背影，茫然地收回视线。一阵穿堂风刮过，纸钞翻滚着跑远。他呆滞地看了一会儿，重新埋下脑袋-
越靠近购物中心，越能感受到这栋建筑的气派。即便是白天，玻璃大门里也灯光闪耀，富丽堂皇。
难怪咖啡店员说在这里工作很体面！
雾杉一头扎进去，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没错，偌大个商场里，一个人都没有。
说起来，走过地下通道后来到购物中心外面，似乎也没看到人？
雾杉模拟出疑惑情绪，挠挠头，不得已喊了一句：“有人吗？”
清脆的声波一路传到建筑深处，反复回荡，连空气中飘荡的音乐声都变得苍白。
整个商场里，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雾杉抽了抽鼻子，循着烘焙的香味转过身，发现了旁边的面包房。玻璃门关着，一张脸迅速缩回，消失不见。
“好奇怪呀。”她说。
不过她来意明确，不是逛商场，而是找工作，首要任务是找到商场经理。
于是雾杉没去探究面包房里的人，往商场里面走了走。
两侧都是衣服和珠宝店铺，灯火通明，一看就很高端。每家店里也都有人，多数缩在收银台后面，看样子是店员。
“顾客这么少，店员这么多……”
雾杉开始失望了，生意这么冷清，店铺都不缺人，商场会招工？
这时，前面一条去往洗手间的通道口出现了一个身影，看制服应该是商场保洁员。
雾杉眼睛一亮，小跑过去：“你好，我想请问一下……”
保洁员后背僵硬一下，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只是微微抽搐的脸颊肌肉，揭露了内心的紧张。
这是谁？以前没见过，难道是新来领地上的异虫？还是说，有异虫新换了寄生体？
她为什么要说“你好”，是什么没见过的陷阱吗？
别紧张，别紧张……
电光火石间，保洁员脑海中滑过无数猜测，尽量镇定道：“您、您说。”
雾杉：“你知道商场经理在哪里吗？”
果然是异虫！
普通人谁会找商场经理啊，不是把自己往异虫嘴边送吗？！
保洁员犹犹豫豫地举起手，还没回答，头顶就响起了一道嗓音：“找我？”
他嗖地收回手臂，忙不叠跑回通道，消失不见。
雾杉疑惑地眨眨眼：哎？
为什么保洁员要跑，难道是商场经理很威严很吓人吗？
她又仰头望向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不对呀，看起来很随和嘛。
通往二楼的扶梯口，一个男人趴在玻璃栏杆上，正低头看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运动服，脸上挂着笑，眼睛眯成月牙，很是亲切。
雾杉乘坐扶梯上去，确认了一遍：“你是商场经理？”
“哦，招商经理也是经理吧。”胡衡耸耸肩，“你有什么事？”
招商经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雾杉开心起来，随即模拟出期待情绪：“我是来找兼职的，经理，你们这里缺人吗？”
“找兼职？”
胡衡眯起眼，饶有兴趣地打量雾杉。
殊不知雾杉的意识空间中，电池区不断发射出「+1%」「+1%」的信号。
短短几秒钟内，电量上涨了8%，是吃怪虫子之外，涨得最多的一次。
雾杉模拟得更来劲了，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像个祈祷少女：“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童工！”
一份奶茶店的兼职，人家就是用这个理由打发她走的。
“我高考分数很高的，虽然写字不太好看，但是算数和英语都可以的！”
一份书店的兼职，店主让她写了几个字就用“字迹像个小学生”为由，拒绝了她。
“我虽然看起来矮矮瘦瘦，但是我力气很大的，什么重活都能做！”
一份水站送水的兼职，老板愣是说她又矮又瘦，都不给她展示自我的机会。
“我演示给你看！”
雾杉担心商场经理也不给机会，说着就握上玻璃栏杆上的木质扶手，微微一用力。
喀啦——
一根两米长的木扶手，硬生生被掰了出来。
“呃……”
好像闯祸了，雾杉顿时心虚，握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扶手，一脸悻悻。
“我不是故意的，不会要我赔吧？”
胡衡一时无言，瞄向玻璃栏杆，心说这玩意质量也太差了吧。
雾杉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
“有趣，有趣。”
她转过身，才发现二楼走廊里出现了不少人，各自站在各式各样的店铺门口。
鼓掌的是个美女，背后是家美甲店，她手上的长指甲也做得很精致，反射出钻石般的碎光。
原来有这么多人呀，难怪电量增加得这么多。雾杉心想。
美女对雾杉招招手：“小妹妹娇娇嫩.嫩跟朵花儿似的，干什么力气活。来姐姐店里当美甲工？姐姐每个月给你开五千块。”
胡衡脸色一沉：“徐意！”
作为第一个给雾杉投射虫卵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徐意在打什么算盘。
从见到雾杉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总共投射了四次虫卵，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能量反馈。
极可能是高级寄生体。
低级寄生体制作成的傀儡，只能当做短暂的粮仓。而高级，就算当做口粮，也是长期饭票，若是培育得好，当做自己的下一任寄生体，也未尝不可能。
徐意完全不把胡衡的威胁放在眼里。
她笑盈盈盯着雾杉的眼睛：“还不快过来，进门就上班了。”
只是，打着相同主意的不只有她。
相隔几米，一个其貌不扬的女装店老板说：“小姑娘来我这，月工资一万，店里衣服随便穿。”
再隔壁也是女装店，那老板慢悠悠吐出一个烟圈：“你店里都是职业装，难看得要死，十来岁的女孩子当然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点。小妹来我这儿吧，什么都不用干，有空试试裙子就行，一个月两万，看上什么衣服直接带走。”
她右边是个饰品店，老板直接抓了两把璀璨夺目的首饰出来：“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朴素呢，一点首饰都没有？不是说闺女儿要富养嘛，你父母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径直过来，把项链给雾杉套上了。
“瞧瞧，多好看。”
……
老板们一个接一个，直接把雾杉看懵了。
难怪咖啡店员建议她来商场找工作，原来这里的工作这么好找的吗？
老板们都好亲切，好热情，开出的工资都好高！
震惊情绪油然升起，让她表现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胡衡抓住机会，第五次投射虫卵，等待两秒后，第六次投射。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能量反馈。
绝对是高级寄生体！
他上前一步，把雾杉拦在身后，用阴沉的眼睛挨个扫过老板们：“先来后到，不懂规矩？！”
徐意嘁了一声：“也没见你早多少啊。”
话音未落，胡衡嘴巴一张，长舌如利箭般刺出，即便徐意躲得快，也被削去半截卷发。
躲得慢一点，就不是削掉头发这么简单了。
雾杉被胡衡挡住了视线，其他老板则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依旧没人甘心离开，闭上嘴后，看向胡衡的目光都冷了下来。
论单挑，或许没人是胡衡这个近战异能的对手。
围殴，那就另当别论了。
胡衡莫名其妙被架上骑虎难下的局面。
异虫族群内部哪有法治一说，同时盯上一个寄生体，最终花落谁家，往往都得看寄生体对谁点头。
这个人类女孩是来找工作的，所以徐意直击要害抛出高薪诱饵，引得其他人纷纷竞价。胡衡来不了硬的，就只能尊重临时形成的游戏规则，用钱砸人。
偏偏，他“招商经理”的头衔听着好听，财力却无法和这些拥有店铺的老板相比。
胡衡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蓦然转身，捏住雾杉的肩膀：“给我当助理，月薪10万，马上点头！”
雾杉：“啊？”
胡衡摇晃她肩膀：“点头啊！”
“……哦。”
就在雾杉下巴即将落下去的时候，一道略带不悦的女声响了起来。
“吵什么。”
徐意等人本来想和胡衡继续喊价的，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后退几步，让出干干净净的走廊。
从人类视角看，汪琨领地上地位最高的是两个女人，彭桐其一，桑青程是其二。前者为汪琨处理暗中的“江湖”事务，后者则负责明面上的资产管理。
正是这对左膀右臂，慢慢挤掉了王炳竹的心腹位置。
桑青程一身利落职业装，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砖上，清脆响亮。身后的助手周泽方颇得她赏识，此时正在用力给胡衡打眼色。
胡衡不得已松开雾杉的肩膀，只是神情犹然挣扎。
桑青程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雾杉，雾杉正好也看过来，对视上了。
两人还异口同声：“你是谁？”
有胆子在昆仑中心问她这种问题，加上方才聒噪的局面，桑青程马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光斑在浓密头发中快速闪烁两下。
她心中了然，淡淡道：“我是桑青程，购物中心总经理。”
总裁！
凭借招聘软件上吸收的知识，雾杉知道这个头衔非同凡响，从某种程度上说，总经理就是一家公司的老大了！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叫雾杉，我是来找兼职的！刚才已经找到啦，经理助理，月薪10万！”
“哦？”桑青程似笑非笑，扫了眼胡衡，“我怎么记得，招商经理自己的月薪也就5万？还是税前。”
雾杉大为震惊：“啊？真的吗？”
她看向胡衡：“那你说给我10万块月薪，是假的吗？”
胡衡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当然不是假的。”
不光自己的工资，他连老本都打算贴出来了。
雾杉不理解了：“难道助理的月薪可以比经理高吗？”
胡衡无言以对。
这时，周泽方凑到桑青程耳边：“雾杉，她就是雾杉，那封信！”
桑青程顿时想起来了，今天早上，老板汪琨给她一封没头没尾的信，让她调查一下信中说的人。
她重新打量雾杉一遍，问：“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水雾的雾……噢对，我带简历来了！”
雾杉从后背的小包包中取出一张纸，郑重地递过去，“总经理，这是我的简历！”
水雾的雾，这个姓氏太少见，桑青程知道人没错了。
她仍然看了眼简历，露出第一个微笑：“高考725分？成绩很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回答一下你刚才的疑问，助理的月薪能不能比招商经理高，得看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看你当谁的助理。”
胡衡升起不好的预感，然而桑青程一个眼神就把他的话封死在喉咙里。
见雾杉似懂非懂，她解释道：“胡经理给不了你10万月薪，我的老板可以，汪老板最喜欢你这种学习刻苦、成绩优异的人才。”
作为实验中学高考第一名，雾杉坦然接受了夸赞，问：“汪老板是谁？”
桑青程眼神莫测：“汪琨，汪老板，你没听说过？这家购物中心就是汪老板名下的产业。”
“没听过。”雾杉摇头，确定自己脑海中没有相关的记忆，“但我知道，能建起这么气派的商场，肯定是很了不起的大老板！”
憧憬的表情不似作伪。
桑青程：“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通知老板，让老板亲自面试。”
雾杉本想答应的，扫见对方点亮的手机屏幕，马上摇头：“快十二点了呀，我要回家吃中午饭了。总经理，能不能下午面试呀？”
“高薪工作，没有回家吃饭重要？”
雾杉苦恼地想了想：“都很重要。但是我答应回家吃午饭，比答应面试要早。总经理，下午面试可以吗？”
十分钟后，桑青程亲自把雾杉送到商场大门口。
看着雾杉蹦蹦跳跳地远去，周泽方眼神复杂：“桑总，就让她这么走了，万一被人抢先一步……”
桑青程淡淡一笑：“要是能被人抢先，来的路上就被人种下虫卵了。”
“那倒是……”周泽方思索着，又说，“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正常人会扔下10万月薪的面试机会，只为了回家吃饭吗？”
“高级寄生体有几个是正常人？”桑青程反问，“剩下的事你别管了，既然雾杉自己送上门，那就去调查那封信的来源。”-
公交车站在马路对面，回去依旧要穿过那条地下通道。
所以雾杉在离开商场前，特意在门口面包房买了一袋吐司，希望那个流浪汉还在。
不远处的车库出口，胡衡双手插兜，慢慢走出阴影。
他瞥了眼商场大门，桑青程和周泽方都走了。
再望向幽暗的地下通道入口。
桑青程不出现，他还得砸上血本去争。
桑青程借着老板的名义压到他头上，那就不怪他不费分毫，直接去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