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 231 章 夜见太子

    林泽跟谢鸿铭透露自己跟太子有一定的联系, 并不是临时决定的。在行船的半个月里林泽反复想该怎么让自己加入这次钦差行列,单靠谢宁的信函可能是不够的,林泽就想起太子那边。

    这次去征缴赋税钱粮是为他亲征西北所准备,太子那边肯定要安排眼线到使团里盯着, 朝堂里还要让新任内阁首辅纪昀带头镇压那帮东南道官僚集团。

    否则一个不慎, 大军粮草供应不上来, 太子此次亲征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从谢府出来林泽马上和林郁生赶去太子府,因为有邓护卫的信物林泽在门房等了半个小时就被一个内官带着往里走。

    林郁生被留在另一间专门给各方来客的仆役们等候的地方。

    这次太子会见林泽的地方是一间以前没有去过的场所——驯马场。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 林泽没想到陈辉鸣还在室外的马场上玩骑射。这也是他第一次参观这年头贵族私人马场。两边的马厩里一匹匹油光水滑、小头细颈、瘦骨铜音的战马,在火把照耀的红光中更显矫健神勇。

    林泽和内侍官站在护栏外远远地看着,里面的陈辉鸣一身劲装骑着一匹马狂奔,身体向前倾, 左手握弓右手拉箭, 在马猛地跳过一处人为的障碍物的同时,陈辉鸣手里的弓迅速往前面的靶子射出一道箭矢。

    林泽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陈辉鸣竟然没有握紧缰绳, 而且那支箭羽还正中靶心。

    这一瞬间林泽想到的是:我靠,我还是大意了, 得再加练马术!技多不压身, 这一招得学!

    骏马落地, 仰天嘶鸣。

    “吁——”陈辉鸣单手持弓, 另一只手控制缰绳让马停在林泽跟前。

    在陈辉鸣的身后, 还有两名护卫紧随而至。等陈辉鸣下马后, 将马匹和弓箭带走。

    “林泽参见殿下。”林泽收回目光, 向前行礼道。

    “这么快就回京了?不是有三个月的探亲假吗?”陈辉鸣瞥了眼林泽,径直往马圈外的一处阁楼走去,后面还有一群伺候的人。林泽见他们不阻止自己, 加快脚步跟上去。

    “天子隆恩,下官感激不尽。安顿好家人后便赶紧回京复职,为陛下恪尽职守是微臣的分内之事。”林泽赶紧先朝皇宫方向作揖行礼,这场面话他现在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为陛下尽忠确实是应该的,那为何来本宫这儿?”陈辉鸣轻笑道。

    “替殿下分忧就是为陛下尽忠。”林泽一脸真诚地说道。

    陈辉鸣踩在石阶上的脚步停了下来,偏头问道,“本宫有何忧需要你来分?”

    林泽可不好直接说自己想加入钦差使团,做领导的总有刁难人、怀疑人的毛病。更何况是东宫太子这个品种,林泽已经听说过陈辉鸣许多事迹,这人在保宁府当世子时顽略不堪、整天招猫逗狗,还喜欢带着一群府里的护卫四处打山匪贼人,总是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要是只听这些故事,估计都以为陈辉鸣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但林泽知道这人其实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像林泽这种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投诚的人,要是敢生出二心,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林泽尴尬一笑,“微臣也不知晓,只想着今日抵京,连夜也要来问问殿下有何差遣,好为您尽忠效力。殿下深恩林泽一刻不敢忘。在乌什县那会,下官心里清楚若没有殿下相救,小命危矣。”

    说完好像有些后怕似的,林泽再次向他作揖致谢。

    陈辉鸣看了眼林泽,抬脚继续往前走。

    林泽跟着他来到阁楼的一处暖阁,京都二月下旬还冷得很,加上又是夜间,气温更低。

    林泽刚才在马场那站了十五分钟左右,手和脸都冻红了。一进暖阁,林泽瞬间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陈辉鸣在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坐下,仆役们迅速端上热茶、点心和果子。

    林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没敢主动说话,等领导指示。心里也想,万一陈辉鸣已经安排了更信任的心腹加入使团,自己有什么突出的优势让对方必须选自己。

    算账、盘账?这一点在人才济济的朝堂,林泽不敢说自己真的牛得没对手了。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陈辉鸣呢?

    在船上的时间里林泽一直在琢磨,总算有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他算账贼快因为可以进空间用计算器和电脑同步进行。虽然没有网络,但是EXCEL表格应对起来还是毫无压力的,而且保密性巨强肯定不会被人发现账册。

    “给林编修上茶。”陈辉鸣抬手示意道。

    陈辉鸣是将林泽作为备考人选的,这次钦差使团中父皇也默认他这边放点人进去盯着。

    但陈辉鸣可不只是让人跟着去征缴钱粮那么简单,他得让人趁机摸清楚江南道三府各地势力情况如何。他要做到心里有数,他们父子俩有机会就弄死几个杀鸡儆狗,把江南

    道那伙人一点点拔除爪牙,免得日后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多谢殿下。”林泽识相地坐在下方的椅子上,手脚都放好,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本宫这里确实有个差事一时半刻还定不下人选。”陈辉鸣轻抿一口热茶。

    林泽赶紧起身作揖表忠心,“下官虽资质平平,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辉鸣摆手道, “赴汤蹈火尚且不必,只是要吃点苦头罢了。”

    林泽被他这一说都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虽说加入钦差使团这事肯定会有压力,但上头还有谢鸿铭这大领导,他是个站辅助位的。现在听陈辉鸣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铺垫,不会是安排别的任务给自己吧?

    但这话都开口了,现在已经收不回来,林泽只能再次表态,“殿下请吩咐。”

    陈辉鸣朝他招招手,示意坐到榻上小矮几的对面去。

    林泽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这个新项目不会真有送命的风险吧。

    陈辉鸣等林泽战战兢兢坐下半个身子,手指轻敲矮几的桌面将人的注意力牵过来,“我欲让你随江南道征缴钱粮的钦差使团出行,你帮我趁机做件事。”

    林泽听完前半句,心里大喜。再到后半句,心里一突,连称呼都改了,肯定是重要的大事。

    林泽低头行礼,领导跟你客气说不用拘礼,你千万不要真的相信,听听就好了,“殿下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陈辉鸣亲自将一杯热茶推到林泽面前,黑眸盯着他慢慢说道,“这次征缴钱粮之事不算难,朝臣内部已经达成一个默契。但我希望你趁机去各州县暗访三府的各大势力如何分布、各方关系人脉构成情况,并收集他们的罪证。因此你需在使团返京后仍留在三府地界探明消息才返回。”

    林泽倏地抬眼,这是要自己趁机当暗探啊!三府势力错综复杂,明面上的是一个大地主,背地里谁知道又是哪位朝廷大员扶持的傀儡。

    难道皇帝和太子打算真下刀子割一割这里面哪块肥肉?所以要背地里探查明白才好控制风险,方便下手时能做到快准狠。

    林泽感觉自己喉间有点干涩,当暗探很可能会身死他乡,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你一个普通人去探查那些庞大的本地势力,一被发现可不凉凉?另外顺利回来后哪天被人知道是他干的这事,江南道官僚团体肯定也要弄死他。

    就算大家都清楚罪魁祸首的皇帝和太子,但他们动不了这两人,可不得拿林泽撒气?

    陈辉鸣见林泽沉默的举动,心里清楚他已经想到这件事的危险,“此事确实不易,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两月。你是新进官员又有父皇特批探亲长假,只需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向朝廷延长假期,便能悄无声息地隐匿行踪,等办好这事再假装销假回来。此行我会跟谢尚书打好招呼,让他帮忙在钦差使团里掩护你到三府地界,另外再派遣两个太子府里身手好的护卫保护你,他们也能随时通过我太子府的密道将你的消息传到我这,必要时东宫会遣人去帮你们。”

    林泽迅速理清楚这事的得失,好处是在皇帝和太子这肯定是立下大功了,以后提拔的事他俩心里有数。坏处是办起来难度挺大。

    “殿下,您应该有类似的暗卫能探查消息吧?用我这个生瓜蛋子会不会有些危险?我怕做不好坏了您的大事。”林泽小心试探道。

    陈辉鸣见林泽没有马上回绝,猜测他是有一定把握。既然如此,陈辉鸣愿意耐心多说几句,“我的人主要都在西北三府你知道吧?”

    林泽点头,这是当然。

    陈辉鸣继续道,“江南三府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我入主东宫才多久?哪来的时间将暗卫渗透得那么深?况且暗卫下钉子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你就不同了,扮作四处求学的读书人到那些个别庄大院、田间地头与士绅乡贤谈古论今,跟地头老农闲谈家常,哪个会起疑?”

    好家伙,原来是看中自己丰富的经历啊。林泽当过少爷、难民、种田做买卖、科考读书,去做暗探能跟不同阶层的人找到话题聊。被陈辉鸣这一说,林泽都觉得这活真是非他不可了。

    但是陈辉鸣的话又给林泽透露了另一个信息,江南三府太子亲信的势力很薄弱,估计真出事能来救他的人可不见得能量值够用,所以基本要靠林泽自己机灵应对。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这事比征缴钱粮还大,到时候老师的事陈辉鸣必须要出力帮一帮。

    林泽当即起身来到陈辉鸣跟前,“殿下,微臣愿意为您和陛下分忧。”

    陈辉鸣露出一个浅笑亲自将林泽请回榻上,“你跟着钦差使团更容易到达三府地界,路上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波折。三月上旬便动身,你回去准备妥当吧。”

    林泽还有事没弄明白,抓紧时间问道,“微臣能带自己一两个人去吗?”

    陈辉鸣抬眼,“你要带谁?”

    林泽道,“我有一个族叔会些拳脚功夫。”

    陈辉鸣道,“那还是不必带上了,我给你的两个护卫身手极好。”

    林泽想了想自己有空间关键时候保命的手段多,如果陈辉鸣给的两个护卫身手很好那确实不用带生叔或者武叔,免得让他们白白陷入危险。

    “殿下,学生、学生想求您一件事。虽然这时候说出来有些无功先受禄的意思,但我怕到时候来不及求您了。”林泽言语恳切,神色焦急地说道。

    “说。”陈辉鸣瞥了眼林泽,吐出一个字。

    陈辉鸣知道林泽不是蠢人,反而极为聪慧。如今却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举动,让他颇为好奇。

    “学生进京前曾去看望恩师。”林泽只说了这句。

    陈辉鸣心如明镜,这是要自己为太傅的身后名出力呢。这一瞬陈辉鸣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泽没有推迟,想来是要为恩师做点什么。

    “据本宫所知,太傅不曾办拜师宴正式收你为徒吧?”陈辉鸣道。

    “恩师在我们落户桃花坪最艰难之时伸出援手,林泽至死不敢忘。”别的事林泽就不能拿出来说了,比如恩师给他各种科考资源。

    “本宫知晓了。”陈辉鸣定睛在林泽身上看了看,随即摆手道。

    林泽见他这是默认下来了,心中大安。虽然这一趟事情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但兜兜转转之下也算完成了他最终的目标。

    第232章 第 232 章 准备事宜

    从太子府出来林泽手里多了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江南道三府的相关书册资料,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十来本。

    林郁生接到人后,驾车往甜水巷的小院走,奔波一天的林泽靠在车厢墙壁上秒入睡。

    到了自家院前, 赶车的林郁生将马车停到门口径直去敲门。

    不一会院里的林郁武和石头一块来的开的门, “可算回来了, 赶紧进屋。”

    “饭菜都做好了?泽哥儿一口没吃,回来的时候累得直接在里头睡着了。”林郁生向两人说道, 一边将马车拉进院里停好,明天一早得还给车行将押金拿回。

    “泽哥儿…”林郁生打开车厢门借着一点光亮小声喊林泽,见一直没有回应赶忙上车去推了推林泽的手臂。

    “生叔?”林泽人还有点懵逼中,撑起身体就要下车, 突然又想起还有个重要的箱子。

    “你那箱子我来搬。”林郁生适时说道。

    “好, 有劳生叔。”林泽慢吞吞下了车。

    车厢旁林郁武和石头一直等着,见林泽还困倦中, 石头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泽哥儿屋里头热水烧好了, 你要不先洗个澡?”石头问道。

    “好。”林泽觉得这法子行得通,洗个澡精神精神他晚上还要加班看资料。

    这一次陈辉鸣让他做的其实是上级督导组暗访江南道三府——云淮、平山、平洲。

    林泽到时候跟着钦差使团乘船顺着京云内河先抵达云淮府, 依次往下是平山府和平洲府。

    全部走一圈是不可能的, 陈辉鸣也不是让林泽把三个州府治下所

    有县镇都暗查一遍。陈辉鸣需要的是林泽把这三府中最主要的大势力摸排清楚, 人员名单林泽已经记下, 到时候根据情况需要顺藤摸瓜找一找跟这些大人物一条藤上结得比较大的瓜也记下来。

    陈辉鸣特别提醒林泽身上不要留下什么物证字据, 重要的东西要记在脑子里。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人起疑,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 陈辉鸣找人捞林泽一把也容易操作,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

    林泽表示肯定的,他全都记在空间里, 保证不会留下一点实证。

    进屋的这一会林泽已经开始动脑,等泡在热腾腾的澡桶里浑身舒坦、气血畅通,林泽一下子就从疲倦中挣脱桎梏。

    泡了十五分钟左右,林泽就起来穿好棉衣往灶房那边走去。

    灶台上点了一盏油灯,灶口里还烧着一团火将这一间屋子照得红亮亮的。

    林郁生、林郁武和石头三人在烤火闲谈,见林泽进来,赶忙挪出一个位置给他坐。

    “咱们今儿就在这里吃饭吧,堂屋的桌椅还没擦干净,得烧几天炕把屋里的寒气祛一祛才好。”林郁武将一碗米饭递给林泽。

    石头给两位族叔都端来一碗米饭才小心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他头一次来京都对一切都极为好奇和陌生。今儿从船上下来就紧跟着武叔,石头一路上不敢乱看、乱说,时刻保持谨慎小心,生怕给大伙惹出什么麻烦。

    林泽视线落在灶台上的三个菜上,土豆焖排骨、白菜炖猪肉还有一大碗水蒸蛋。

    “叔,咱们四个哪吃都行,这儿还暖和。”林泽见大家都在等他动筷子,便先夹了块土豆。

    三人跟着开始吃饭,都是成年男人,这三盆菜加一大锅米饭在十五分钟不到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坐船的十五天里吃得大都是咸菜、干菜、腌肉,现在终于有一顿新鲜的肉菜,四人都吃得十分畅快。

    见大家都放下碗筷,石头麻溜地起身收拾。

    林郁武从灶台上将一壶烧开的热水拿下来,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水。

    林泽一边烤火一边说道,“叔,这次钦差使团的事你们怕是不能跟着了,朝廷另有安排护卫给我,且此事不可被人知晓,若有人问起只说我告假在老家桃花坪养病,等半年后再同我爷我奶一块进京复职。”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懂钦差使团之人是不能被人知晓的吗?

    “泽哥儿,我听闻钦差使团人数众多,将近一千来人怎能瞒得住行踪?”林郁武开口问道。

    “我这不是被谢大人私下派了别的差遣吗?这事是要暂时瞒着朝中众人,因此今晚我和生叔摸黑进屋也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使团三月上旬便动身,我爹过几日估计也要到了,你们到时候去码头等着,千万让他不要说漏嘴,把他们几人接到家里我再细说。”林泽叮嘱道。

    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林泽是不打算出门了,一大箱子的资料要抓到重点。

    林郁生两人听明白了这事得重要性,连忙应道,“好,那咱们家这些日子都闭门谢客,只说你爹他们还没到不方便接待客人。我们三先把家里收拾干净,旁的绝不多说。”

    林泽点头,大家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回屋。

    林泽在房间里点着好几支蜡烛,让屋里处于一个比较明亮的光线环境中。这些书拿不进空间看,不然林泽就躺在炕上盖好棉被,让意识回到空间随便加班。

    林泽先将箱子里的书按照三府分类,大都是人物志、县志、府志、吏部升迁贬谪的档案等官方记载的史料。

    林泽从晚上八点多看到十二点,把其中两本的重点和主要人物做好的笔记,用的纸笔都是空间里的,保证能随时收回去不留任何痕迹。

    一连看了五天,林郁盛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都,家里三人都去码头接人。

    林泽也将这些书籍看了个大概,他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写了完大半本。

    当地大族和朝中某些大臣明面上的关系已经捋清楚,但这些资料是十几年前的,有一定的滞后性,具体情况林泽还要去当地考察清楚再进行删减修改。

    这天傍晚时分,林郁盛一行人终于回到家里。

    林泽在房间里等候,看着外面的行李卸下,林郁盛给车行的师傅们结算清楚租赁的钱将人送出门,直到院子里再也没有外人,林泽方才从屋里走出去。

    林郁盛一见儿子,交代林郁生几人把行李收拾好,“我和泽哥儿说点事,沐姐儿也先托给你们照看一二。”

    林沐刚拉过大哥的手要问一问怎么没来接他们,何如意轻手轻脚过来跟林泽见礼。

    林泽知道他爹担心,便将妹妹安抚好,“沐姐儿,我和爹有事先回书房。一会让生叔他们引你去房间歇着。”

    林沐乖巧点头。

    林泽父子俩进了书房,屋里一直烧着炕并不怎么冷。

    林郁盛将大袄子脱下,拍了拍书房东墙下的矮炕,示意林泽过来一起坐。

    “我听阿生他们说得云里雾里,你找谢尚书去江南道征缴钱粮的事成了吗?”林郁盛直接问道。

    儿子刚入官场便去跟着办这样的大事,林郁盛本就不放心。若非知晓儿子为了恩师的身后名以及确定此行的钦差大臣是谢鸿铭,林郁盛是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适才从码头回来听了一路,他现在满脑子疑问,这个差事成没成?什么又要保密了?

    林泽给他爹先倒杯热茶,然后那就上炕坐好,“爹,事成了。但是趁着此行南下,谢伯父给我安排了另一个差事,让我带着几人悄悄去暗访探听情况。我们为了不引起江南道那些人的警觉,便商量好早去晚归。”

    这次去暗探的真相林泽是不会说的,他现在是把这件事真真假假地说给家里人听。

    林郁盛有些难以置信,“怎么选你去微服私访?”

    林泽哎呀一声,“我不是有三个月的探亲假吗?在朝廷里又是新面孔,大伙也没几个记得我。谢伯父让我趁机跟上峰告病假,他那边再出手运转一番,我就顺其自然地告病在老家修养。等半年后跟阿爷阿奶再返京复职,可不是正正好?所以我请生叔去接你们时一定要叮嘱大伙别说我回来了。”

    林郁盛这才明白了大概,但还是犹豫着问道,“这事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林泽道,“爹,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要说一点危险没有,您肯定不会相信。但谢伯父说了,给我的帮手都是皇宫大内的高手。我主要是去摸清楚情况,不必跟人起冲突动手。谢伯父会给我几份假的文书凭证,尽量不让人起疑。”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心里明白这是劝不住的,“你把胡子蓄起来,我再找人问一下用什么法子把你的脸抹黑些。”

    林泽眼前一亮,这伪装的活他竟然没想起来。对啊!把自己的形象弄的变化大点,就算在那边给人记住了,回来后林泽恢复原来的模样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识破。

    有了他爹的启发,林泽马上道,“我平日里穿暗色的衣裳比较少,爹,烦你们给我多弄点这种的衣服。我请谢伯父多准备几种文书。比方说商人、游医、算命先生这些哪哪都有的人。”

    林郁盛点头应道,“另外你再给府城宁哥儿那边去信,告知他帮着打掩护。还有桃花坪家里也要说好,做戏要做全套。”

    林泽一脸幸福,有爹就是好,“好。爹,我再多准备点爆炸瓶。此去就当是一番游历增长见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能纸上谈兵可不成。”

    这话一说,林郁盛都觉得这里南下看起来颇为不错,只不过他心里清楚,难的地方儿子都不提。

    林郁盛一拍儿子肩膀,“是个男人了。以前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这回是真自己去四处游历,事事当心、平安归来。”

    林泽郑重回道,“爹,我会的!这事跟阿爷阿奶那该怎么说还得劳您斟酌一番,我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出门的行李物什。”

    林郁盛道,“这事不会告诉他们两老实情,免得跟着担心。其余事你不必管,我和他们帮你准备稳妥,你只管弄自己的事。”

    第233章 第 233 章 同事师徒

    三月初一, 林泽抵京后的第十天。

    宫里传出消息,奉皇帝旨意,命吏部尚书谢鸿铭大人任江南道征缴钱粮钦差大臣,并率千人使团自京都沿京云运河抵达三府。

    五天后也就是三月初六, 林泽家的院子已经窸窸窣窣地有人在忙活。

    石头听见外头更夫的梆子声后, 快步进屋提醒道, “泽哥儿,寅时(半夜三点)到了。”

    屋里早已经穿好一身深蓝色劲装的林泽当即接过他爹和叔给的两个包袱, 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所有人,“林泽向父亲、两位族叔还有大伙辞行,此去定会多加小心,保重自己, 不负诸亲所望。”

    林郁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默默牵

    着闺女目送儿子转身离去。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驾车将林泽送到一处宅院角门前,林泽下了车跟两人无声挥手, 然后在角门上以某种频率敲门。

    不多时, 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小伙提着灯笼过来给林泽开了门,其中圆脸的那个开口问道, “是林大人?”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 但也足够让林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岁数实在太小了, 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细, 林泽都怀疑他来对地方了吗?

    想到这些, 林泽瞬间就有点破防了。陈辉鸣说会有两个高手在这宅子等他, 这两比他还小的年轻人确定是陈辉鸣口中的高手?

    覆水难收啊, 后悔也晚了,到这一步林泽没有办法回头说不干,只能打起精神回一句, “是我。”

    旁边那个瘦脸小伙赶忙给林泽让出一条路。

    圆脸小伙恭声道,“您请,一会便有马车来接咱们到码头那上船。”

    林泽跟着他们俩往屋里的一处房间去,也没有走多远,约莫两分钟就到了。

    一进屋,林泽就瞧见里头圆木桌上就放着两个行李包袱,旁边是一把兵器。林泽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晓得一个形状是长条的,可能是长剑或者长刀。

    “林大人请坐,咱们等一会。”圆脸小伙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声音有些雌雄莫辨。

    林泽将行礼放下,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他作为这里头看着岁数最大的得热热气氛,“你们看着比我小,别喊什么大人,在外头不方便。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叫王强。”

    林泽发现圆脸男孩性子比较活泼,瘦脸的则是话很少,但眼神很凌厉看着不一般。林泽对他们俩有功夫在身这话又信服了几分。

    圆脸男孩朝林泽抱拳道,“那大…王哥喊我阿通吧,我今年十五,确实比你小些。”

    瘦脸男孩也给林泽抱拳示意,“我叫十九,年十六,武僧出身。”

    林泽默默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人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地坐在自己跟前,还要一起去勇闯江南道。

    林泽之前预想中陈辉鸣派来保护他南下的人至少也该是二十到三十岁的年纪,形象跟他两位族叔应该类似。没想到竟然是两个这么年轻的小孩,难不成是怕自己控制不了,所以安排年纪小的给自己?

    林泽摸了摸自己这半个月长出来的一截短须,他的脸还用草药汁涂过,黄了一圈,再加深蓝色成熟款的衣服。

    三人站一起,一米八的林泽比他俩高出一个头,再压压嗓子大家装成父子,林泽当个便宜爹也不是不行。

    “不知十九你有什么禁忌吗?”林泽忍不住打听起来,眼睛悄无声息扫过武僧十九带着厚帽子的头上,试图看一看有没有头发。

    “并无,十九已经还俗。”十九敏锐地捕抓到林泽的举动,语气比较生硬,显然不怎么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十九竟然是个武僧,林泽便看向一团和气的圆脸阿通,“阿通,这是你们的兵器吗?”

    阿通点头拿起剑,从剑鞘里将其拔出给林泽看,“这把短剑是我的,主子赐名雪蜂。”

    林泽不由凑近了些看,“剑身寒光似银雪,蜂?是哪个蜂?”

    阿通答道,“蜜蜂的蜂。”

    林泽继续观察此剑,“可是挥动间的剑声如蜜蜂低吟?”

    阿通没想到林泽如此懂剑,不由开心道,“正是。”

    林泽赞美道,“好剑。”

    另一边十九犹豫了一会还是从后腰上抽出自己的武器给两人看看,“此刀是我亲手所铸,没有名字。”

    林泽眼睛都瞪圆了,这兵器竟然长得跟杀猪刀一样。吞下心里的惊讶,林泽含笑道,“你还会打铁?真是了不起。”

    十九被林泽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默默收起自己的刀。

    “王哥,这是主子叫我们给你的。”阿通突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林泽没想到太子还有东西要给自己,小心打开看了眼,里面还有个木盒子。一眼看不到,林泽干脆先不看了,把小包袱塞到自己装着贵重物品的那个包袱里。

    林泽约莫在屋里待了十五分钟,一旁的十九看了眼旁边点着的香,开口提醒道,“该走了。”

    三人拿齐东西往外走,刚到角门便有人敲门,林泽听出对方是有节奏地敲打。

    阿通跟十九对视一眼,小幅度地点头,然后才去打开门。

    “来接三位到码头的。”一袭深色衣裳的车夫压着嗓子说道。

    林泽三人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终于要开始了,林泽心情是紧张又带着些许期待。一路上三人都保持着安静,约莫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码头。

    在这里他们三个被另外一个人带上了一艘大船的一个舱房里。

    林泽一进来看了眼就马上估算出大小跟他第一次坐船时差不多,当时他和爹还有两位族叔四人住,现在和两个年轻小伙子住更加宽敞。

    这是本次南下的官船之一,钦差使团还没开始登船,林泽半夜三更起床现在正好趁机睡一觉。

    这里被人专门安排稳妥了一应物件,褥子、枕头、棉被、木盆、水桶、碗筷等物一应俱全。

    床又够宽,林泽选了靠近里面的一侧,把鞋子脱掉,两个包袱就放床头边,一边摊开被子一边道,“这船估计还有好久才开,咱们都睡一觉养养精神。”

    阿通和十九两人眼神明亮、脸上没有半点困倦,他们自小就训练,熬个三四日不合眼都行。但是见林泽发话,两人站着原地想了一圈,这里确实没有旁的事情做,便跟着放下行李躺在床上。

    林泽在逃荒时都练出来了,不管什么环境,该睡就能睡着。

    等林泽一觉醒来,脑子一片清明,很快就差觉到船在航行中。林泽见旁边的两人睡得板正,余光又看见床头的包袱,想起太子托阿通带给自己的木盒子。

    林泽轻手轻脚从包袱里拿出来,打开没有上锁的盒子,竟然是三张五百两的银票以及一根金条并四块五十两重的银挺。

    领导手里有矿就是出手大方,这出差的经费给的足足的。

    林泽还发现盒子底下有个精致的小布袋,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将袋子的东西取出来,是一个圆形白玉凹雕螭纹玉璧,直径约四厘米。

    这玩意看着就不是普通货,林泽大致猜出它的用途,麻利收回小袋子装好,然后贴身保存。

    阿通睁开眼下意识查看周围的情况,便瞧见林泽在对面的矮桌上写写画画。

    阿通掀开被子穿好衣服,旁边的十九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两人坐在床沿上不出声。

    林泽刚放下毛笔,顺手将桌上的纸用东西压住,转头就瞧见两人转头看向他,“饿了吗?我这有干粮。”

    阿通见林泽忙完,顺势站起来放松筋骨,“我们不饿,晚些船上估计就来人送饭了,我们换上钦差使团护卫穿的衣裳吧。”

    林泽一听,这是正事,“好。”

    衣服在两人的包袱里,林泽接过换上,“咱们在这估计要待上十来天,你们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吗?”

    阿通两人想都没想就摇头,“哥,我们平日子都在练武学骑射,并没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林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适合他们三拿来打发时间的。

    一直很少主动说话的十九却道,“您可以教我们识字吗?”

    林泽一愣,眼中都是惊讶,“你们不识字?”

    阿通瞬间明白十九的意思,他的脸上顿时露出兴奋和期待,“我们只识得一些字。您是今科榜眼,在咱们眼里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若能得您指点,是天大的福气。”

    阿通一下子也不藏着掖着了,言语间都是渴望之意。

    十九没有阿通那么会说,他只晓得请人教识字是要认师傅的,想到这里十九便退后两步朝林泽单膝跪地,抱拳低头郑重道,“师傅在上,请收邓十九为徒。”

    阿通见状连忙跟上,同样单膝跪地,“师傅在上,请收孟通为徒。”

    林泽头一次被人行这样的礼数拜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同为暗访组组员,这不是要从同事变成师徒的节奏?我去,陈辉鸣知道吗?会不会怀疑自己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你们快请起,教你们认字念书不必行如此大礼的。”林泽一手一个把人扶起来。

    “师傅,虽然我是个粗人,但也晓得教人读书识字是天大的恩情。”邓十九很认真说道。

    在他的认知中,寺院里大师傅和主持们才有资格读书识字。他这样的僧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那些珍贵的书册,也是被主子挑到府里才在机缘巧合下识得一些字。

    邓十九便是那时候开始,对书卷有着极大的渴求,但在府里他不敢说,也不能做。他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让他勤练武艺,邓十九便不敢有二话。

    现在跟前这位可是读书人中顶顶厉害的榜眼,还是皇上钦点的七品翰林院编修。邓十九说出拜师的话已经是一时冲动才敢干的事,如今心里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我是个内侍官,刚才是阿通胆大妄为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喊您师傅。”孟通有些尴尬地挪了两步,他的身份邓十九是清楚的,但眼前的林泽并不知晓。如今他想拜师学念书,不能欺师,孟通只好硬着头皮说出来。

    今天给林泽的震惊不是一般地多,这个孟通竟然是…内侍官!难怪声音有点细,不像是这个岁数的男子会有的声线。

    林泽勉强保持面不改色,“我没收过正式的弟子,也不一定有资格当你们的师傅。教你们识字念书就是顺手的事,过年回家也这样教过不少老家的人,因而不必如此。”

    孟通和邓十九连忙又抱拳行礼,“不成,我们跟您学读书念字是大造化,是大恩,不拜师不能学。”

    林泽见他们对这事有自己的理解,也很坚持这套行事准则,只得妥协道,“好吧好吧,那你们给我倒杯茶,这些日子便暂时充当你们的夫子。”

    “叩谢恩师!”两人脸上皆是大喜,怕林泽反悔似的赶紧跪下叩头。

    第234章 第 234 章 首站道县

    从京都出发的十一天后, 钦差使团终于这天的中午抵达云淮府府城,比林泽预算中的时间多了一天。

    早春的云淮烟雨笼罩、春风拂面,三月中旬已经到处是春天来临的痕迹。堤岸成排的杨柳冒出一粒粒嫩绿的小圆点,湿润的土地上一根根柔软的小草探出一截脑袋来。

    船队泊入码头后, 林泽三人早早换上船上仆人穿的低调的灰布袄子, 把自己的行李装到一对箩筐中, 三人跟着船上的仆役先一步下船。

    岸上是一排排的云淮府大小官吏和豪门士绅,他们翘首盼着船上的钦差大员下来, 要为他们接风洗尘、设宴款待。

    林泽这群仆役跟着本地官吏安排的一行人,先一步将船上钦差大臣们的行李搬运到早已经收拾出来的钦差别院。

    挑着箩筐下船后,林泽他们便将这些箩筐和其他人搬运的大木箱全都放到云淮官吏们安排好的板车车队上,等十几辆车都装满才往别院出发。

    林泽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大家安静地跟着板车往别院去。

    大半个小时后, 车队进了一个侧门。林泽三人在谢鸿铭留在的护卫的掩护下,来到一处空的房间换上一身普通人的袄子。林泽原先的两个包袱经过这十来天的消耗, 下船前已经可以将全部东西归拢到一个包袱里。

    “三位请跟卑职从另一个角门出府。”负责带路的护卫见三人收拾稳妥, 马上提醒道。

    “有劳。”林泽将包袱像背斜挎包一样系在身上,手里拿着一把伞朝护卫抱拳道。

    邓十九和孟通亦是如此, 只不过包袱遮挡下还背着自己的武器罢了。

    三人从一处角门顺利出府, 外面是一条石子铺就得小巷, 没什么人来往。

    这里一眼看去全是白墙黛瓦, 偶尔从附近人家的门缝里能窥见院中林木花草皆繁茂, 是非常典型的江南景致。

    “哥, 我们先去哪?”孟通撑着半旧不新的土黄色油纸伞, 眼睛四处打量一番小声问道。

    “先去外头找个食肆吃饭,咱们到时候打听一下道县怎么去。三月又名蚕月,道县一带养蚕农户众多, 咱们去瞧瞧是个什么情况。”林泽一手放在包袱的结节上,一手撑着灰绿色的油纸伞。

    林泽根据自己做的笔记,大部分势力都在云淮府,各方这么多年下来联姻或是其他关系,捋起来简直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个人入手比较合适。

    就在为难之际,他根据太子给的人员名单中锁定一个叫张鹏杰的人。林泽翻找与他有关的资料,在一本县志中看见道县的蚕桑业极为出名,林泽根据朝廷户部的资料大致算了一笔账,发现生丝产量跟实际上缴的绸布比例很不对劲。

    林泽发现云淮当年的生丝产量要上缴朝廷的数额明明可以达到十万匹绸布,结果云淮府的公文里说本府的绸布上缴朝廷户部为八万匹。

    即使林泽算出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数目,但这差了两万匹,数字出入实在太大。

    这个张鹏杰的家族经营着好几家大布庄,生产的布匹销往嘉国各地。

    林泽手里还有这个人祖上五代的资料,属于正统的官宦家族。目前张家最出息的子孙在旁支,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京官,主要负责官吏政绩、廉洁情况的考核。张鹏杰蒙祖上荫庇,得了个八品员外郎的闲职。

    林泽查出的那次少了两万匹的账目绝对不是什么疏漏,这还是五年前的帐,近几年的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这次林泽打算先去道县看看养蚕织布这一块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江南道三府盛产大米、布匹、茶叶、盐和瓷器,全是嘉国非常挣钱的买卖,也是历来贪污腐败最严重的地区。

    蚕桑、稻谷跟农民的关系最密切,全都是要雇佣许多农户给这些大地主耕种劳作。而茶叶和盐属于官方严格把控的产品,林泽要是不想暴露身份,会比较难查到什么内部资料。最后一种瓷器在江南道主要生产地也是官窑,林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从蚕桑和农耕切入。

    到时候太子要打击这些士绅集团,林泽希望最先解救的是依靠蚕桑织布、耕种水稻的农户们。因为这一块直接剥削的普通人最多,像盐、茶和瓷器最多是间接敛财。

    林泽边想边走,邓十九和孟通一左一右跟在他两边。

    三人不多时就从巷子里出来,因为人生地不熟,孟通便找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问路。

    三人从小巷进入比较宽敞的街道上,两边店铺林立,木质雕花的门窗、屋檐下轻轻摇晃的红灯笼,客人们进进出出,或撑伞或穿蓑衣戴斗笠。虽然下着濛濛细雨,但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葱油蚕豆——卖蚕豆嘞——”

    “春笋——早上新挖的春笋——两文钱一斤——”

    林泽三人对这一切都极为好奇,大家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泽视线定格在路边一家小饭馆上,停下脚步朝两人说道,“咱们进这家吃点东西吧,顺道跟店家打听一番。”

    孟通顺着林泽的视线看过去,四十来岁的店家正将两个客人送到门口,还温声叮嘱对方路上慢走。

    孟通便说了句,“醉江月,名字真好听。这店家瞧着也是个热心肠好说话的。”

    邓十九跟着点头,他也不挑吃的,只要跟着林泽就成。

    这一路他们俩跟着林泽读书识字,打心底已经将林泽视为师傅。因为林泽教他们时会将书中圣贤大儒们说的话,与生活上真实发生的事进行结合讲授,为的是让两人懂得这里头的道理。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一直在船上学个天荒地老,若非考虑林泽要休息,两人都舍不得睡觉去。

    林泽见两人都没意见,抬脚就往‘醉江月’食肆走去。

    三人刚走到食肆廊下,正收起雨伞准备进门。突然闯来两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乞儿不停地往林泽身上凑,两人四只手还向林泽跟前伸来,嘴里不停念叨着,“贵人,给口吃的吧。发发善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马上将林泽护在身后,邓十九的手已经搭在后腰的刀把上,眼神凌厉地呵斥道,“滚!”

    林泽看着两人说话中气挺足,不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林泽一瞬间想起现代坐公交车,有小偷趁乱摸走手机的情形。在邓十九和孟通的掩护下林泽赶紧往后撤,跟对方保持安全距离,还把伞撑开当做隔绝物。

    “哎哎~你们俩赶紧走,别影响我家贵客!”刚才转身回店里走了一半的掌柜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赶忙返回处理这事。

    “三位客官屋里请。”掌柜走到乞儿

    和林泽三人中间,示意他们先进店坐下。

    “多谢。”林泽颔首,招呼两人跟上。

    掌柜转头就小声训斥两个乞儿,“你们俩看着面生,是新来的?不晓得店里规矩?”

    两个乞儿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是瞧见林泽三人是外地来的便想趁机摸点东西。

    掌柜的不想浪费时间,将两人推搡开,“再让我瞧见你们来我家这转悠,小心我告知刘捕头把你们都抓进牢里去。”

    两个乞儿头也没回一溜烟跑进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林泽三人刚坐下,就有个包着青色头巾、身上还带着旧围裙的老妇人过来笑着问道,“三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咱们这有当季最新鲜的菜蔬,铺子里的肉食也都是早上去屠户那现买的,保管好吃。”

    林泽往柜台上面挂着的牌子看去,朝邓十九和孟通两人道,“有肉丸子汤粉、鸭血粉丝汤、梅干菜烧饼、春笋腊肉烧饼。”

    老妇人见林泽识字,很是热情附和道,“是嘞是嘞,这些几样都是店里时下卖的最好的,三位要不都尝尝?”

    林泽点点头,“我先来点吧,要碗鸭血粉丝汤,梅干菜烧饼、春笋腊肉烧饼各一碟子。”

    孟通很快也道,“我也要鸭血粉丝汤。”

    邓十九紧接着道,“我也一样。”

    老妇人笑呵呵回道,“好,三位客官稍等片刻。”

    老妇人走后,掌柜的马上过来陪着笑说道,“适才让诸位受惊了,为表歉意,咱们店里送三位一碟酸萝卜。”

    林泽起身请掌柜坐下说道,“还得多谢您替我们解围。”

    孟通麻利地给店家倒了杯茶水,看了眼林泽开口道,“店家,我们想打听一下这儿去道县该怎么走?”

    掌柜的见他们有事要问便顺势坐下,如今店里客人不多,他也有空闲,“道县离府城走水路得半日,你们什么时候去?码头附近很多船家走墨河都会路过道县。”

    林泽明白了,“多谢相告。”

    掌柜的摆手,示意林泽三人往店里一个角落处的桌子上看去,“那边坐着的兄弟俩正是道县来的,是我丈母娘家的亲戚。他们一会就要回去,你们可以跟他们一块走。”

    林泽一时有些犹豫了,他不敢确定面前这个店家说的那两人是好是坏,万一搞半道抢劫杀人的,他们可不危矣。

    但是转头一想去码头找的那些船家好像也有这些风险,说来说去古代社会这些事真不少。

    掌柜的瞧出林泽的犹豫,“您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这回进城是来我家拿蚕种,顺道置办些东西。”

    说完掌柜还朝那桌喊话,“大水、阿青——过来一下。”

    他开门做买卖的,自然是喜欢给人搭把手,多结善缘。况且这一趟还能照顾到相熟的走船的朋友,给人拉来三个客人。

    林泽没想到这两个竟然是养蚕的农户,这真是太好了。他们正巧想了解养蚕的相关事宜,林泽打定主意这趟船得跟他们一块坐。

    大水和阿青哥俩同时看过来,然后起身往这边走,“明叔,不知唤我们何事?”

    孟通和邓十九给两人让出一条板凳请他们坐下。

    明叔道,“这三位也是要去道县的,你们不是坐王七家的船回去吗?问问还有没有位置?”

    大水有些拘谨地看了眼林泽三人,“应当是有的。”

    林泽微笑道,“能不能劳烦两位兄弟带我们一块去?”

    大水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明叔见事情办妥,便说道,“那可好了,王七家又多三个客人。大水你一会去跑一趟跟王七说一声,这几位吃完饭就跟你俩一块回道县。”

    林泽朝大水、阿青兄弟俩抱拳道,“多谢两位兄弟。”

    大水两人不太自然地回礼。

    明叔笑道,“他俩平时都在村里干活,极少出门的,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包涵。”

    林泽赶忙摆手道,“老叔说笑了,是我们麻烦两位兄弟。”

    第235章 第 235 章 生丝内情

    因为请大水兄弟俩约了去道县的船, 林泽三人便加快了速度吃午饭,每人吃完一碗粉后,将两碟子烧饼都请掌柜用油纸包好,他们带在路上吃。

    期间林泽得知大水两人姓石, 是道县治下石家村人。在石大牛和石阿青两人回来时, 林泽三人已经收拾妥当。

    明叔见两个小子回来, 便从柜台后将两人的装满东西的背篓拿出来,“那叔就不远送了, 你们路上小心。”

    石大牛连忙过去从明叔手里接过背篓,“谢谢明叔,这回麻烦您了。”

    石阿青跟着哥哥站一旁,默默露出一个朴实的笑。

    明叔将人送到门口, “下回给叔带点蚕沙, 我爱用那玩意做的枕头。”

    石大牛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明叔, 给您带三龄的, 那个时候的蚕沙做枕头最好。”

    明叔哈哈大笑,“好。”

    一旁的林泽听得有点不大懂, 打算路上跟这两兄弟好好打听一番。

    大家跟明叔道别后直奔码头去。

    这里的码头不是林泽他们之前下船的那个云淮大码头, 而是淮河的一条支流——墨江。

    三人约莫走了半个小时便来到一处种着柳树、桃花的码头, 此时云淮府的天正好放晴了, 林泽远远就能看见碧绿的水里停靠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船。这些船并不像林泽以前坐的大型福船, 而是像现代乌镇旅游景区那种乌篷船。

    根据林泽所观察, 这些船不仅有载客的, 还有在船上买卖东西的。

    石大牛径直往一处走去,林泽三人随后跟着。岸边人流很多,大家都挑着担子或是背着箩筐。

    “七叔——”石大牛瞧见熟悉的身影, 赶忙挥手大声喊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只见那位王七带着一顶竹编斗笠,身上那件藏青色的薄棉袄子有好几处补丁。

    “大牛,过来啦。”王七上前迎几步,眼睛很快就注意到后面的林泽三人。

    “你们就是今日要一块坐船去道县的客人?”王七等人走近,主动朝林泽三人招呼道。

    林泽笑着点头,“是啊,今日多得明叔照顾,帮我们寻到船,不然还得在府城耽误一日功夫。”

    林泽身后的孟通和邓十九只背着行李也不出声,他们俩根据林泽的安排,充当护卫小厮的角色。

    王七在林泽身上打量一番,见他衣着不显但颇有气度,便客气了几分,“那可不巧了,我这船正好往道县那边走。来,你们赶紧上船吧。”

    五人上船,林泽发现里面已经有五人。其中一对小夫妻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小娃,小孩用小褥子包着睡着的样子,夫妻俩却脸色憔悴、愁云满面。另外两人是一个身影矮壮的中年络腮胡汉子和一个矮瘦的年轻人。

    王七在船头撑船,他儿子在后面,“走咯——”

    大声吆喝完,船身开始晃动并往前行使。

    船里的林泽发现那个络腮胡汉子和矮瘦年轻人也是外地来的,他们小声交谈时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

    船里只有两排横板座位,石大牛看了看,兄弟俩在

    小夫妻那边坐下。

    林泽三人则是跟着络腮胡汉子那边坐,刚坐下船身就开始移动,林泽顺着惯性往旁边人的肩膀上撞了一下,“抱歉啊,大哥。”

    “老弟,你们也是来做买卖的?”坐在林泽旁边的络腮胡男人听完他的话笑着摆手问道。

    “老哥也是?”林泽佯装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来这儿的行商太多了,一听你们说话便不像云淮一带的。大伙都叫我老古,你呢?”络腮胡老古爽快道。

    “古老哥,我姓王。头一回来云淮想倒腾点生丝买卖,听说道县那里的生丝很是不错,便打算去瞧瞧。”林泽一脸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样,别人一问就倒豆子似的把自己事都说出来。而且语气颇有种自己很厉害了的意思,让旁人更觉得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哎呀,王老弟你真是了不得的,连这些事都晓得。我跟你说,今年雨水好,桑树长势不错,这批生丝有望拿个好价钱啊。老弟你是来对了。”络腮胡老古毫不吝啬地赞扬林泽的决定。

    对面的石大牛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往他们身上看了看,随即又低下头去。

    “真的吗?那若是买胚布岂不是也很有赚头?”林泽顿时起了兴趣似的,调整身形往对方那转转。

    “那肯定的,不过还要看找的织户是个什么情况,若这里费的银钱多,即便生丝价钱低,织成胚布后一样不便宜。”络腮胡老古意有所指地道。

    “啊?听老哥的意思是织户这里头还有门道?”林泽皱眉道,好像这个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导致原本的一些计划不好落实了。

    “哈哈哈,老弟这趟是要去哪里落脚?”络腮胡老古却不再回答林泽的话。

    “小弟打算先去道县停留几日,老哥你呢?”林泽拱手道。语气中已经亲近不少,好像刚才的一番交心让林泽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我今儿先去杏花镇,后日到道县县城,咱们到时候喝一杯?”络腮胡老古邀请道。

    “那可好,小弟恭候。”林泽很是高兴道。

    林泽看这人估计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而他也想从其口中问出一些内幕。

    “老弟是保宁府那的?”络腮胡老古闲聊似的问道。

    “老哥真是见多识广,可是去过我们那?”林泽吃惊道。

    这老古是个老江湖,林泽更加确定能从他身上获取不少信息。

    “好几年前了。你这一趟不容易啊,听说那边还打着呢。”络腮胡老古道。

    “没办法,咱们谁不日夜盼着那些蛮子死绝才好。”林泽苦笑道。

    很快林泽便顺着这个话头问老古他那次来保宁府行商的事,“老哥哥可以说说你们那次走商的事吗?”

    前面所有对话基本都是老古主动在套林泽,这次林泽第一次主动问他,也不触及对方很重要的隐私,因此林泽判断老古很大可能不会拒绝。

    果然老古好像要有预料林泽对这些事好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带着家里给的一笔钱出来历练做买卖,可不爱打听这些事吗?

    “我记得那年我在云淮弄了一匹很不错的布料,特别是绸布买的价钱比旁的同行都低。保宁府那边虽说人不算多,但府城那里很多人都愿意花大钱买,我……”老古开始给林泽讲这个故事。

    两人说了一路,老古的走商经历丰富,挑了两件经常拿出来跟人说的事给林泽讲。

    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杏花镇的码头到了。

    “古大哥,咱们两日后见!”林泽朝他挥手道。

    老古挥挥手,他的下人也就是那个矮瘦的年轻人把船资付给王七,两人背着行囊离开了这艘船。

    船只继续顺着墨河行进,林泽朝船夫王七问道,“七叔,道县还有多久嘞?”

    王七撑着杆子回头应了句,“一个时辰上下。”

    林泽听完后调整坐姿后跟旁边的孟通小声道,“我眯一会。”

    孟通点点头,“我们守着您。”

    他和邓十九是练家子这点奔波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林泽是个文人,身体没那么硬实。刚才又跟那个络腮胡周旋这么久,现在累了是该小憩一下。

    林泽抱着包袱仰头靠在后面的木墙,随着一晃一晃的船只和外面时隐时现的声响渐渐睡过去。

    两个小时候,孟通轻轻推动林泽的手臂,“少爷,道县到了。”

    林泽马上睁开眼往外面看去,这首船果然在慢慢考靠近岸边。

    “道县码头到了——”王七提醒道。

    林泽三人下船后,石大牛也跟着出来。

    石大牛跟船头的王七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拔腿追上林泽,“王、王少爷!”

    林泽站住脚,有些疑惑地问,“大牛,怎么了?”

    石大牛脸有点红,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但还是磕磕巴巴道,“王少爷,能不能往那边走走,我有话跟您说。”

    林泽和邓十九、孟通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后跟着石大牛往岸边的人少的柳树旁走去。

    林泽两人站定,邓十九、孟通在几步外守着,石大牛四处看了一圈才往林泽凑了凑。

    “王少爷,您要买生丝吗?我家今年能卖您100斤,比您在市面上的铺子里买的低两成的价钱。”石大牛压着嗓子紧张兮兮地说。

    林泽愣神片刻,马上意识到这里蕴藏的机会,脸上露出一股感兴趣又遗憾的神情,“大牛兄弟,一百斤这也太少了。你们春季这批蚕就这点生丝?那全家不得喝西北风去?”

    林泽一幅大少爷脾气,说起话来很直白,好似一点不用顾及石大牛的情绪。

    石大牛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只是犹豫和担忧。

    林泽见他有难言之隐似的,缓了缓语气转变策略道,“大牛兄弟,你家的生丝若是东西好价钱又便宜,我做买卖的当然想多买些。你现下半遮半掩的,我也怕你们会不会骗我做这个买卖。既然你不好开口,那我们先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石大牛心一急连忙道,“王少爷!”

    林泽见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更加耐心劝说道,“你放心,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况且我这回是来历练,买谁家的生丝不是买?你家够数,这个钱咱们一起赚。”

    石大牛视线在林泽脸上打量一番,一咬牙便说道,“这事即便我现在不说,你在道县待久了也会知晓。我们这些养蚕户每年出的生丝都不能私下跟收生丝的商户做买卖,而是要卖给指定的几家本地专收生丝的铺子。你们外地来做买卖的人直接来村里收生丝,大伙都会说今年的生丝已经被订完。”

    林泽听完都惊了,竟然还有这种事。这不是意味着中间商不仅能用很低的价钱从养蚕农户的手里拿到最优质的生丝,还能联合起来定个高价,转手卖给外地来收生丝的商人。中间商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两头赚钱。难怪石大牛听说林泽要来买一批生丝会专门找他商量做这个买卖。

    “这意思是你们家能偷偷留下100斤卖给我,若被那些人知晓会如何?”林泽小声问道。

    “被他们知道我们家以后的生丝都不会再有人买,只能压在手里,再卖田卖填补亏本的数额。王少爷这事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一点没有骗你,也不敢那些事开玩笑。”石大牛很严肃地道。

    林泽明白了为什么风险这么大,石大牛也要找他私下交易,估计是那些大商户收购的价钱压得很低。

    “你放心,大牛兄弟我这两天去你们村瞧瞧,你家的生丝若真不错我买了。你这人仗义坦诚,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林泽一脸江湖行走义气不能丢的派头,

    “哎哎,谢谢王少。我们在石家村,离县城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你雇个车来不用多久的。”石大牛高兴地说道。

    “好。”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生丝的事终于找到了关键线索!

    第236章 第 236 章 应邀进村

    为了方便行事以及出来历练的富家少爷人设不倒, 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入住了道县县城里最豪华的客栈之一——长乐居。

    林泽三人交了定金,就由一名伙计带着入住其中一间上房。林泽三人虽然衣着简陋,但掏钱的动作实在轻松爽快,让店掌柜都露出惊讶之色, 庆幸自己没有以貌取人把这三个轰出去。

    林泽一进屋就打量了一下这间豪华客栈的上房。一进门是布置有一张圆桌和圆凳的外间,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书法挂画, 底下有一条长案,供着一尊财神, 左右各摆着一个花樽。左边是一间书房,右边是一间浴室,连着最里面是一间卧室。

    伙计带着三人简单看一圈,又询问过是否需要送晚饭进来。

    “四菜一汤, 弄点你们本地好吃的。”林泽坐在圆凳上翘着二郎腿, 满眼挑剔地看着周遭一切,好像住这样一间上房还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伙计恭声应下, 朝林泽恭道, “大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小的先出去, 不打扰诸位休息。”

    林泽看都没看人一眼, 有钱少爷心高气傲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邓十九两手抱胸站在林泽身后, 眼神冷漠又凌厉。

    “行, 你先出去吧。”孟通在人情世故上较之邓十九可谓熟练许多, 上前一步将门关上。

    林泽见状这才坐直身体朝两人招手, 示意他们一块坐下, “阿通、十九你们俩明儿一早去这附近那些卖生丝、胚布的店面打听一下行情,能走多少家就问多少,晚上回来告诉我它们的价钱。”

    孟通、邓十九两人点头, 他们都知道此行目的,但具体如何做得听林泽安排。

    “少爷,打听生丝行情的事我一个人就行。让十九跟在你身边吧,他身手好能保护你的安危。”孟通心思灵巧,已经猜到林泽要自己去干点什么事。

    “少爷,我们俩必得有一个跟在你左右,否则有个什么差错我们没法回去交差。”邓十九很认真道。

    林泽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也行。林泽明天打算去石家村实地走访看看能不能摸到更多的内幕,他这个大少爷人设确实得有个护卫跟着才像样,“那成,明日十九跟我一块去石家村,阿通你自己要当心。”

    晚上林泽躺在床上,意识进入空间开始写云淮府日记。其中的重点发现是道县及附近一带所有养蚕农户每年所产的生丝都会被几大商户收购,且价钱低廉得让养蚕农户们不得不私下找散客卖家做交易。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听石大牛所说私下买卖生丝要是被顶头收生丝的大户们知晓,惩罚是很严重的。道县这些养蚕户每年大头收入便是蚕丝,石大牛那一百斤生丝挣不了大钱却要冒如此大险,怎么想都有点不可思议。

    这里头的原因林泽目前猜测有两个。第一那些大商户其实对这种小额的私下交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蚕户交齐大商户家规定的数额,剩下还有一点点生丝可以当做安抚这些蚕户。

    养蚕农户也会因此想方设法去研究怎么增加蚕丝的产量,以此让自家赚更多的‘外快’。

    第二个原因是石大牛家有急着用钱的地方,不得不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林泽这个只认识半天的外地小老板私下交易凑出这笔钱。

    林泽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表现出那种第一次出门历练、心眼还不是很多的少爷人设。石大牛虽然是个养蚕户,但这件事太过重要,他肯定也是考虑过跟林泽这样的人做买卖比找那些老油条更安全。

    石大牛也怕找那些老油条到时候货给了人家,尾款却收不到。老油条只需一威胁,说要去把这事偷偷告诉本地的那几个大商户,石大牛他们马上就哑火。这亏就吃大了,这些蚕丝的收入比卖给大商户拿到的还少。

    林泽花了三个小时将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推测都写在一个日记本上,到时候回到京都,他会根据这个原始版本的日记进行删减增添的二次创作,最后交给陈辉鸣这个太子查看,让陈辉鸣决定到底砍哪些人,什么时候开刀。

    这么一想,林泽拿起自己已经写了两页的笔记本不由在空间里吐槽道,“果然正经人都不会写日记,这不就是生死簿吗?”

    翌日,林泽换了一身有钱人才穿得起的暗红色锦袍,腰间缀着香囊、玉佩,手上还非常附庸风雅似的带了把折扇。

    最大的变化是他的脸用草药水定时涂抹得偏黑,属于典型的保宁府人的特征也符合行商经常风吹日晒的人设。林泽的行囊里还带着几样化妆品,这是因为他出发前在京都时专门练过一些化妆术,让自己的五官都有一点点变化,加上走路时林泽故意外八加驼背。相信这一整套伪装下来,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也不能认出林泽和王强是同一人。

    简单吃了早饭,林泽三人离开安乐居。到了外面后,孟通独自行动,林泽带着邓十九到车马行租了一辆车去石家村。

    一路上林泽通过车窗往外看去,道路两边除了一块块碧绿的水稻田,其他全是连绵的桑田。许多农户背着竹篓在桑田里踩在桑叶,连七八岁的小孩都不少。

    这次只租了车马,邓十九充当车夫,林泽两人每走一段路都要找人问一问。

    “少爷,前头有岔口,我们又得停一停去问个路了。”邓十九慢慢勒紧缰绳,朝里面的林泽说道。

    林泽算了算时间这一片应该是石家村的地界了,又见前面道路旁的田埂上有五六人,估计里面有人认识石大牛的,“行,一会我也下去问问。”

    马车在泥土路面上停下来,引起了附近五六人的注意,大家原先放松的神色一下子收起来,纷纷盯着林泽两人的动作。

    林泽走近几步朗声招呼道,“哎,打听一下这是石家村吗?我是来村里瞧瞧今年的生丝如何,大伙家里有没有?”

    那六个人里有五个事成年汉子,有一个是十来岁的小孩,听见林泽问的话便放松了些,他们这年年都有来询问这些问题的人。

    “贵人,这是石家村。咱们今年的生丝都给订完了,您可以去县城里的商铺问问。”其中一个老农轻车熟路地回道。

    “什么玩意?少爷头一回来做买卖就吃闭门羹?”林泽往他们那又走了几步,单手叉腰往沟渠里吐了口口水。

    那五个汉子听闻这话,大家的目光顿时默契地交汇在一起,就有另外一个年轻汉子恭声说道,“贵人,我们村里还有自己家做的绸布手绢、扇面,花样都是府城里卖得极好的,您倒手卖去外地也不少赚。每年都有客商专门来咱们这些村收呢,贵人可有兴趣瞧瞧?”

    林泽一听,这不正合他意?对方连台阶给他搭好了,都不用林泽自己想理由进村。

    林泽换只手叉腰,目光在这几人脸上扫过,不耐烦道,“忒,真倒霉。行吧,本少也不能白走一趟。你们手里是要真有那些个玩意才行,要敢骗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五人见林泽竟然真的愿意收那些东西,不由露出惊喜之意。其实一般的客商听得村里的生丝都被订完后,对他们这些自己绣的手帕、扇面都没有什么兴趣,真正愿意买走的更少。

    但这些也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卖给这些外地客商挣钱的,而且大客商肯定看不上他们村这些玩意,只有林泽这样的小商贩会看一看。

    若最后卖不出去,大家只能拿去县城那些愿意收的铺面,只不是价钱是相当低的。云淮府有许多绣房专门做这些,比村里的姑娘们绣得好,大客商一般都去找这些绣房批量购买。

    “贵人放心,我们定然拿最好的绣品给您,稍稍差点的不成。这样吧,我们三给您带路。”年轻汉子当即道。

    “你叫什么?”林泽毫不客气地问道。

    “贵人喊我石三便好。”年轻人抱拳道。

    “哦,我昨儿认识了你们村里叫大牛的,他告诉我你们村能做买卖的。这小子真是个骗鬼的,生丝卖没卖出去都不清楚,就敢跟我说这儿的生丝好,价钱还便宜。”林泽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懑模样。

    五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外。他们没想到这人是大牛引回来,大伙暂时没空猜想大牛

    做这事得原由,反正对他们来说有好处就是了。

    “哎哎,咱们给您赔罪、赔罪。这事也巧,是他回来前才有的,他家老爷子做主卖的生丝,贵人多担待。”五人中辈分最高的老汉走到林泽跟前连声道歉。

    “你又是哪个?”林泽皱眉道。

    林泽观察到这几人对他态度转变,知晓自己进村做买卖是他们十分渴求之事。林泽手里的项目经费充裕,一个村的绣品外加几百斤生丝他还是可以拿下的,也不怕到时候只看不买。

    “您喊我老生头便好。”老汉笑呵呵道。

    “好了,本少没闲工夫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带我进村,免得老子天黑前回不去县城。”林泽转头就上车。

    “好嘞好嘞,您跟着咱们走,约莫一刻钟便到。”石三转头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大伙赶紧跟上别让车上的人改变主意了。

    车厢里的林泽已经在想,这些人喊自己进村看绣品会不会有别的用意。一个人铤而走险会害怕,但一群人呢?大家都私下卖生丝给林泽,互相打掩护可不比一个人偷偷卖来得安心。

    第237章 第 237 章 恶奴伤人

    马车在下过雨的泥土路上前进, 要不是怕娇生惯养的少爷人设崩塌,林泽恨不得自己也下去走路算了,晃得人头晕想吐。

    “喂,老头晓得其他村的生丝卖没卖吗?府城和县城铺子里卖得贵, 我才专门来村里找你们这些养蚕的买。本少爷辛辛苦苦跑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可不就是学着挣多点银子吗?真他妈烦人, 这都被人全定完了, 哪个王八犊子这么快的手脚?连口汤都不给老子留。”林泽掀开车窗帘子叨叨逼逼起来,完全就是大少爷脾气, 一点委屈不能受,还口无遮拦。

    “贵人息怒、您息怒。据小的所知,周遭的村子都卖完了,您多担待。”石三走到林泽马车窗下连声安抚道。

    石三心里其实是高兴又痛苦, 他高兴的是今年村里各家积攒的绣品有望脱手买个不错的价钱。这个少爷一看就是生瓜蛋子, 他们估计还能偷摸将各家攒的一点生丝卖给这人。

    石三痛苦的是明明是,他们自己辛苦养蚕得到的蚕丝竟然不能自己做主卖给谁, 全家老小忙前忙后累得半死挣的银钱大头全让那些豪绅拿走。可是他们连反抗都不敢, 只能一年复一年地忍受着。

    这世间的天理、公道何在啊?

    林泽见他们在生丝这事上目前不会露出什么口风,便换了个话题聊, “听闻你们这大米和茶叶也好, 是不是?村里有不?小爷我这趟出来可是在长辈面前拍过胸口保证赚钱的, 你们若是能帮上忙, 我他娘的明年还来买你们村的东西, 保管给的价钱公道。伺候得小爷心情好, 还能给你们带点我们保宁府的好东西, 你们这锄头、镰刀、菜刀不便宜吧?”

    石三等人听得这话心头都忍不住一颤,眼睛忍不住往车厢上探出头来的人看了看。这个愣头青似的少爷虽然说话不好听、脾气也不大好,但这话说得实在让他们心动。

    历练?那意味着他们村那些生丝卖给此人正好, 数额不多不少凑个一、两千斤是肯定够的。只需要跟这个大少爷商定好章程,双方要小心行事不被那些人知晓。而这位大少爷还能给他们带实惠的锄头、镰刀等物,可不是又戳中大伙的要害了吗?

    “贵人,您说的那些锄头、镰刀是也能弄来吗?价钱有多便宜?跟外头买的一样好使吗?”老生头小心翼翼问道。

    “你这老头真没见识,保宁府的铁制器具最是出了名的耐用。我家可是保宁府一直做这些大买卖的,若非照顾你们哪会单独零散卖给你们?啧,有好处都拿不明白。”林泽哼哼道。

    “是是是,咱们多谢大爷照拂之恩!”老生头恭维地抱拳致谢。对林泽说自家的做大买卖的又信了几分,主要是家里没点能耐的,也养不出这股见识、自信和傲气。

    一刻钟的时间在闲聊中过得很快,林泽分散注意力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一行人转入村里的小路,约莫五分钟后便来到前头宽敞的晒谷场上。

    林泽刚从车厢里下来,衣袍还没装模作样地理好,却瞧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穿着一致的男人推搡着一个年轻人从村里出来。

    “狗日的,你们都给我来瞧仔细了——”领头的高壮男人凶狠恶煞一把将年轻人按到在地,朝村里跟着出来的村人大吼道。

    带着林泽进村的几人见此情形早已经跑着过去,林泽敛起脸上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给邓十九使了个眼色,两人跟上去看。

    村里被迫或主动凑过来看的人,脸上全是惊恐、畏惧和担忧。

    凶恶男人见人来得差不多,屈手肘往年轻人后背用力撞击,直接将人打得趴倒在地,又用脚踩在年轻人的后背上,“这就是欠债不还,抵赖着不肯卖地卖人的后果。老子给你选择了,要么带走你那大闺女,要么把你家那两亩水田拿出来。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赖我们雷家的帐,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周围的人听完脑袋垂着,噤若寒蝉。

    林泽冷眼看向这个恶奴,心里将他的样貌和所说的话牢牢记下。

    地上趴着的年轻人嘴角鲜血直流,一声不吭。

    “卖人!我们卖人!别打了别打了——”人群外一个老汉扯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

    凶恶男人转头往那边看去,踩人的脚依旧没松开。他身旁五个带着棍棒的手下表情狰狞、冷厉,不停扫过周围的人,最后在林泽两人身上停下。

    然后有一人去跟领头的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等老汉带着小姑娘走进来,凶恶男人先往林泽那边看了眼才说道,“去,把人给我抓走。”

    “阿爷阿爷”小姑娘眼里的泪水止都不止不住,不肯放开阿爷的手。最后被雷家的两个奴仆不耐烦地扇了两巴掌,强行拉走了。

    “卖人只能抵十五两,按照规矩你们家这个月得连本带利还二十两,还差五两呢?”领头男人冷声质问道。

    “何大爷,您行行好。宽限我们几日去亲戚家借钱吧!”老汉双膝跪地不停磕头求饶。

    “老子行行好有个屁用,顶头东家问罪起来,难不成我给你们出这钱?没银子我现在就带你儿子去县衙,筹够银子给我再让县太爷放你儿子。”何大冷笑道。

    说完又不解气似地踹一脚趴着的男人,示意手下把人绑走。

    “不成啊——不成的——何大爷我儿子他会死的,给我们家一条活路吧——”老汉磕头磕得满脸是血,周围的人甚至没胆子看一眼。

    何大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死绝了也得把银子还上,三日内没有把剩下的钱补上,我们直接领县里的衙役来收你家的田和房子。”

    遭受不了打击的老汉直接昏死在地上,村里人见何大还没走远谁都不敢过去救人。

    林泽发现何大带着两人往自己这边走,身旁的邓十九将手搭在后腰上,做好随时抽刀厮杀的准备。

    “你是何人?”何大迅速打量林泽。见他面对自己时仍然镇定自若,何大没有直接动手。

    “本少是来做买卖的。”林泽将折扇一开轻笑道。

    “这村里生丝都卖完了,你还做什么买卖?”何大逼问道。

    “那不是还有绣品吗?况且本少就不能四处瞧瞧吗?你又是哪来的?”林泽反问道。

    “我们是雷家的,你买绣品不去绣房,反倒来乡下村里?”何大眼神有些不善地盯着林泽。

    “本少的耐心已经用完,至于老子爱去哪里做买卖关你何事?就算是雷家家主也得敬我三分,你算什么

    东西?一个雷家的狗奴才也敢在本少面前狂吠?”林泽手中的折扇一合,冷笑道。

    见到这个雷家的狗奴才,林泽顿时想到一条妙计。

    村里查来查去接触不到上面的人,也弄不清楚大宗买卖里面的猫腻。于是林泽决定以此为契机,让自己进入雷家的视线。

    到时候回去让邓十九和孟通走秘线联系东宫的人,趁着钦差使团刮走他们一笔不小的肉时,配合林泽以大利益诱惑他们露出马脚。

    何大后面的两人已经暴怒起来直接朝林泽出手,被邓十九先一步撂倒,直接一脚一个踹飞出去。

    林泽都惊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邓十九出手,又快又狠,安全感爆棚。

    何大头皮一紧,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人来头不小,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但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骗人,一时踌躇着站在原地没说退让一步还是趁机将林泽弄死。

    “这次留你们一条狗命是看来雷虎的面上,再敢对本少不敬,后果自负。”林泽微笑道。

    何大听到家主的名字后,当即决定不再跟面前的年轻人来硬的。何大往后慢慢退了三步,“这次是我何大疏忽,没认出您这尊大佛,不知尊姓大名?”

    林泽比何大高了半个头,斜着眼傲声道,“你也配知晓我的名字?滚快点,在这影响本少的心情。”

    何大阴沉着脸转头朝手下示意,迅速领人将父女俩绑着带走。

    林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垂在袖子里的手心紧握。他现在不能逼何大留人,否则就是明着挑衅雷家。

    刚才他能收拾何大是因为对方动手理亏,等林泽见到雷家的话事人,他也能保证对方不会因为这件事拒绝跟他谈合作。

    要是林泽挑衅对方,雷家这个本地豪绅在林泽没有展现令他们十分动心的筹码前,对方肯定要找人给林泽一点颜色瞧瞧,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林泽知道是雷家指使的又如何,对方不承认便是,反正这种事可以不留证据的方式实在太多了。

    等何大几人离得远了,林泽看石家村的人害怕和敬畏的神情仍未消失,原来带路的几人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过来跟林泽说话。

    “丢,这点碎银是给老头拿去治病的。快点弄走去请大夫,别死了,本少可不能沾这种晦气。”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挑了一小块碎银丢在老头身旁。

    其他人见状,呆愣了好一会终于有人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发生,连忙过来将老汉扶起,又看了林泽好几回才敢将银钱拿起来交给一旁的村长。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这是我堂哥,我替他谢谢恩人!”老汉拿着碎银朝林泽磕了几个头。

    村里其他人都认不出朝林泽投去又敬又畏的目光。

    石三几人发现林泽来头大但作派却不像雷家的那么可怕,纷纷又凑过来感激涕零地说道,“贵人!贵人您真是那些绣品您要的话,我们这就去喊人,您赏脸到家里喝口茶等一等。”

    林泽看着其他人听完这些话后期待、渴望的目光,很是矜持地点点头。

    第238章 第 238 章 剥削手段

    最后林泽被村里一群人簇拥着请到了村长石忠家。这是一间很典型的江南农家院舍, 林泽第一眼就被篱笆墙所吸引,竹篱笆上缠绕着各种藤蔓类植物——牵牛花、丝瓜等作物,生机勃勃、趣味横生。

    “你家还算宽敞。”林泽跨入一进院前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会,前院有一大块夯实的平地, 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种满了各种菜蔬, 而是林林总总放置着不少木架子、竹匾以及白纱布。

    “今日贵客临贱地, 实在是蓬荜生辉。大爷请往里头堂屋坐。”石忠并几位村老给林泽带路。

    “那些是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林泽好奇问一句。

    “噢,都是养蚕的器具。今日一早洗干净的, 趁着天晴晒晒,后头养新的蚕才不容易得病。”石忠耐心答道。

    一行人很快在堂屋里落座,林泽毫无意外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村长石忠和以其他并坐在下方的凳子上。

    “刚才那被抓的叫什么?借银子换不起连自家闺女都卖了, 真是窝囊废。”林泽大喇喇地岔开腿, 两手放在扶手处,背靠在椅背上, 演绎了什么叫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石忠几人互相看了看, 他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但他不好这这种事上得罪林泽, 也不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惯例, “大爷您赏了我那堂弟救命钱, 这事您既然开口过问, 那老头子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那堂侄媳妇过年那阵子不大好, 治病花了好大一笔银钱, 那会子去找雷家借了银子。只可惜最后还是没救活, 弄得个人财尽失的结果。”

    林泽听的时候尽量保持情绪平稳,这些人间疾苦他自己也经历了许多。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尽可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能被个别案例牵住思路和行动。

    “你们这不是江南富庶之地吗?治个病都得家破人亡?”林泽问道。

    石忠苦笑道, “大爷您也瞧见了,外头人都道江南好,可咱们这些种地的哪有什么好日子?为了一家老小能填饱肚子,每年要向东家租田种稻子,有时候还得借钱置办养蚕的器具。年景收成不好时便还不上银钱,家里的田地就得被收走。不怕大爷笑话,村里各家都打过卖儿卖女的主意,多少也算条活路不是?”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林泽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话,这里的士绅阶层对底层百姓的剥削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外面成片成片的田地,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是属于这些种田养蚕的农户。

    林泽默默提取出今天日记重点,道县石家村被剥削的方式主要有:士绅大族用各种巧取豪夺的方式从农户手里获得田地,并以租赁土地、统一收购生丝的手段进行持续性吸血压迫。

    林泽打算花多点笔力来描写分析这件事,因为会动摇上层统治,有必要让陈辉鸣意识到它的严重性。

    这群人压榨能给国家交税的底层农户,刮走民脂民膏获得巨额财富却不用交税。如此一来,定然造成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之象,阻碍皇帝安民德化之政。

    “喔,看来雷家在这一带是一呼百应啊。”林泽换了个姿势随口问道。

    村长等人谁都不敢答这话,适才晒谷场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尽管大家都恨死雷家,坐着的都是一个村的人,但谁也不敢直接说雷家什么不好听的话。万一有个别人为了一点好处去给雷家那些刁奴告状,那他们的下场定然是凄惨万分。

    聊到这里,村长家的院子外已经陆陆续续有好些人家背着竹篓来了。

    石三小心进堂屋恭声问候道,“大爷,咱们各家的绣品都带来了,您若有空请到外头瞧瞧。”

    林泽估算一下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回客栈后应该还有事,“成,本少去瞧瞧。”

    石大牛站在场院里看着林泽施施然出来,他没想到大家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场合,弄得他不好找机会跟林泽谈事情了。

    来卖东西的大都是各家岁数比较大的婆子或是男人,估计是怕林泽这个来头不小的公子哥看中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抢人。

    大家见林泽出来,纷纷将背来的绣品展示给他看。

    林泽走一圈,挑着几家的拿起来看了看,绣得还挺不错,样式喜庆吉祥、针脚细密、用色也很舒服。

    “这样的帕子、扇面你们打算怎么卖?”林泽问道。

    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落在石三身上,因为林泽来得突然大家都没有事先商量过价钱。但刚才来村长家时,大伙还是简单交流了一番预期

    的价位。

    石三往林泽跟前凑了凑,试探性说道,“帕子咱们不拘样式卖您十一文、扇面二十,大爷您觉得如何?”

    村长怕林泽觉得太贵,赶忙过来帮着解释道,“大爷,这个价是按去年的定的,我们真没有蒙骗您的。”

    林泽想了想这个价的绣品丝绸材质还带绣花,到时候这批货可以运回京城进行售卖,他基本不会亏本,“信你们一回,要是挣不着银子明年不来了。”

    村长等人连忙点头,见林泽没有带账房来便小心问道,“那、那您若是放心,我们帮着给您算个账?”

    林泽不耐烦地道,“快点,算清楚就给我收拾齐整地放好,再搬去我的马车上。”

    绣品占的空间不多,石家村这些加起来就三箩筐,林泽他们的马车够用了。

    村长领着五六个会识字算数的挨家去核算数目,石大牛小声叮嘱自家老娘等着村长来算数,他自己则是趁机进了堂屋去见林泽。

    林泽一手端着热茶,余光看见畏畏缩缩进来的石大牛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而是慢吞吞喝了两口茶水方才开口道,“你来了。”

    石大牛已经听说之前村口发生的事,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少爷的能耐有多大。可是他又忍不住回想当初在云淮府城头一次见林泽时的样子,这位大少爷明明挺和善讲礼的,为什么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石大牛不解归不解,他现在还有旁的事要求这位大爷,“是,小的不止大爷今儿来村里,没有及时到外头迎您,是大牛的错,请大爷原谅!”

    林泽挑挑眉,“本少不爱听虚头巴脑的,咱们也算有缘,我头一回到云淮也算是受你一次人情。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最讲究恩怨分明。你说吧,什么事?”

    石大牛听完满是喜色,他连忙往前走几步,四处看了看确定大家都在外面忙着算账目,“生丝您还要吗?”

    林泽此前在客栈写日记时已经对这件事有些猜测,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买,你这两日自己挑来县城的长乐居,本少住那。”

    他不能接连进村,免得引起雷家的注意。头一次误打误撞来就算了,买点绣品也无可厚非。而今天这情形,石大牛看着也不像让村里其他人知道自己偷卖生丝的事,那只能让石大牛自己挑来县城交易。

    石大牛抱拳压着声音连连道谢,要不是怕动作大引起外头人的注意,他甚至都想跪下来谢一谢林泽。

    “大爷放心,我这批都是上好的独茧蚕丝。”石大牛郑重道。

    “这个独茧的蚕丝好在哪?”林泽头一次听说蚕丝还有这些门道的。

    “大爷有所不知,蚕茧有三种,最优的便是独茧,其丝遇火不燃,您到时候可抽些出来试试,我做不得假的。另外还有两种则是黄斑茧和双宫茧,都是较为低劣的,极其不适合缫丝织布。”石大牛见林泽好学便说得清楚些。

    “喔,那蚕沙你也给我弄点吧。”林泽表示可以了,他不好太啰嗦,剩下不懂的可以回头让孟通去打听或者自己看书了解。

    “好的好的,那小的明日一早便挑进城给您送去。”石大牛见事情已经初步定下,心中欢喜万分。

    一个时辰后,林泽核算过账本便将石家村的钱款全都付清,带着三箩筐绣品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了村子。

    回到县城的客栈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大堂里孟通一直在等着林泽回来。

    见人出现在门口,孟通快步过去问道,“少爷,您一路可顺利?”

    林泽微笑道,“挺好的,先回房。”

    上楼前,林泽让孟通去告诉掌柜照例送四菜一汤进屋。

    邓十九跟店里的伙计一块将箩筐搬到他们的房间,又去车马店归还马车。

    等邓十九忙完回来,屋里的林泽和孟通正坐在屋里,圆桌上已经摆好四菜一汤。

    “快来坐。”林泽微笑道。

    邓十九行礼后落座。

    林泽斟酌片刻便跟两人商量道,“我估计晚些会有雷家的人来请我去他们那坐坐,你们能联系上东宫的人安排一个保宁府大商行少爷的身份给我吗?必要时得弄来相关的人和货物给我。云淮府的事要有突破口了,只等雷家上钩,我寻得机会与他做生丝大宗买卖,便能摸清这里头的猫腻了。”

    林泽说出这话前是已经考虑过很多东西了。首先他们三本就是西北三府的人,扮作那边的客商更真实。而且现在人人都晓得保宁府是龙兴之地,以前在江南道没什么地位的保宁府大商户如今可不能再轻视,谁晓得那是不是皇亲国戚或者天子近臣?

    这也是今天雷家恶奴忌惮的原因,他怕林泽家里不简单。谁都知道保宁府跟着当今龙椅那位打天下的可不少,得罪了是要给雷家带来大麻烦,到时候他这个替罪羊不死也难。

    孟通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定道,“少爷您放心,这事保管给您办妥。咱们保宁府那边合适的人不少,主子手底下专管大宗买卖的有朱家和邱家。”

    林泽听到朱家,下意识就想起乌什县那位朱县令,听他爹之前说过这位是陈辉鸣的表舅。当初空降乌什县很有可能就是贤王府的操作,为的是那边的矿山。

    这事能落实,林泽放心许多,“好,那你吃饱后马上去安排好这事。对了你先跟我讲讲朱家的情况,我好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林泽自己临时起的假名字‘王强’跟朱家没关系这事,就更好解释了,少爷出门历练有个假名不正常吗?

    孟通飞快扒完饭就开始给林泽说朱家的事,甚至跟陈辉鸣的关系都说了一些。邓十九也知道不少,两人互相补充着说。林泽听了一会直接带吃饱的两人去书房,他要边听边记。

    而这个傍晚,林泽在屋里将朱家的情况背得滚瓜烂熟后,外头传来伙计轻轻的敲门声,“大爷,有人找。”

    林泽和邓十九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邓十九去开门,林泽收好纸笔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留在书房这边。

    “小的雷安带府里蠢奴何大,前来向贵人告罪——”

    第239章 第 239 章 墨河花船

    雷安一身藏青色绸布衣裳, 手上还有个镶宝石的金戒指。这身行头是普通地主都只能在逢年过节为撑门面才会穿的,而雷安一个管家日常就穿成这样,可见雷府的富贵。在雷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正押着被捆住双手的何大。

    邓十九打开门后, 凌厉的目光在来人身上转一圈, 随即淡淡道, “少爷睡了,明儿再来。”

    雷安站在门外, 心里不大相信这话,但不敢往里多看。这位爷的来路连家主都说不准,他只是一个管家吃罪不起。谁能想到保宁府那群人有朝一日应了那句‘鸡犬升天’的话呢。

    “小哥还请想想法子,若是就这样回去, 跟我们家主交代不了。”雷安说完, 动作极其娴熟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银票塞到邓十九手里。

    邓十九瞥了眼,然后波澜不惊地接过来大大方方收进怀里, “少爷睡觉前说了, 若有来客到访,赔礼致歉的他不感兴趣。”

    雷安眼角一抽, 意识到这个眼前这个公子哥有难缠的一面。不过雷安也是个人精了, 他已经听出邓十九的弦外之音, “原来如此, 不知贵人对淮河的花船夜饮可有兴致?出来前我们家大公子特意嘱咐小的将这份帖子呈给贵人。”

    书房里一直留心门口动静的林泽不由扯起唇角, 这个雷家确实是个聪明人。现在派个管家来借着道歉的名义要见林泽, 想探探他的底。林泽当然不见, 这是拉低自己的身份。这个雷安马上转变路数,将自家大公子抬出来,林泽不管是出于礼节还是想要跟雷家做买卖的打算都会答应这次邀请。

    邓十九虽

    然没有蒙通那么能说会道, 但脑子一点也不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全都门清,“那在下替我家少爷多谢雷大公子的邀约。”

    雷安见人爽快地把帖子收下,心里明白这事算办成了。

    “既是贵人在休息,那我等便不多打扰,此人我先带回雷府处罚,便不留在贵处,免得惹贵人心烦。”雷安拱手道。

    “有劳,我送送你们。”邓十九回礼。

    雷安和邓十九并肩走到楼梯口,“留步,我们先回去了,届时恭候贵人登船。”

    邓十九原地目送几人离开客栈后方才返回。

    一打开门,林泽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

    邓十九将门关上,从怀里拿出请帖和一张折起来的银票,少有地说笑道,“少爷,拿去登花船。”

    林泽见他难得地活泼,用手指点了点邓十九的脑袋,“好你个不肖弟子,公然拿为师开涮。”

    邓十九也没躲,把银票打开。

    林泽好奇雷安的出手费,“五十两,这算大手笔吗?”

    邓十九犹豫了一下,“应该算吧,太子府跟云淮的不能一概而论。”

    林泽明白了,五十两对于太子府里像邓十九和孟通这个等级的心腹来说属于蚊子肉的级别。

    “咳,我打听一下,太子府得多少?我预备着以后用。”林泽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知道太子府的档次,也大概明白其他等级的达官贵族让心腹通传的价钱了。

    邓十九有些羞赧地小声报了个数。

    “哎,瞧瞧那位雷家大少爷的帖子吧。”林泽趁机转移话题。

    雷家的事邓十九和孟通连夜又去打听一番,加上林泽来之前查到的资料,对这位雷家大公子有一个较为清晰地认识。

    此人名雷元是雷虎庶出的长子,听说很懂得吃喝玩乐,且经商的脑子一点不差。如今雷家除云淮本府的买卖,其余外地的布匹买卖都是他在掌管,在雷家说话很有分量。

    “他约我明日晚上在墨河的江南岸花船见面。”林泽道。

    …

    天擦黑时,一身风尘的孟通赶回来了,邓十九给他倒水,林泽等着他汇报情况。

    “事情办好了,您如今是朱家五少爷。朱家在云淮府隔壁的平山府有间大商铺,那边的大掌柜会配合您行动,若是调用朱家的货物或是银钱都可以跟那边商量。”孟通道。

    林泽边听边点头,朱家五少爷名朱玉全,年纪比林泽大一岁。在朱家很受宠,是正房大夫人留住的两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顶头有个能干的大哥,这位五少爷本该是个纨绔的,谁晓得他还能老老实实去念了几年书,后来不知怎的又不读。现在正版朱玉全保宁府老家,林泽正好借机顶着他的名头在云淮行事。

    “行,那咱们明儿就去会会这位雷家大少爷。”林泽道。

    翌日一大早,林泽还在睡梦里,因为今天也没有别的事,傍晚才出门应酬,他一时半刻就不想醒。迷迷糊糊间林泽听见有人开门,在外头交谈了一会,然后就有脚步声走进自己。

    “少爷,石大河来了。”孟通小声推着林泽的胳膊说道。

    “?这么早?”林泽勉强睁开眼,脑子渐渐清醒。

    “他托伙计来给咱们传信,人就在大堂那等着。”孟通又道。

    “成,你请他进来。”林泽掀开被子起床穿衣服,孟通熟练地帮他一把。

    石大河兄弟俩一身凉气,两人进屋后小心将后背的箩筐放下,再朝林泽见礼,“实在打扰大爷您睡觉的,但我们怕迟点外头人多眼杂,便摸黑进城把生丝送来。”

    林泽摆摆手,“外头是一百二十文一斤,你这卖多少钱?”

    石大河郑重道,“我们心里感激大爷的恩情,今儿这一百斤生丝你给我们八十文一斤便可。”

    好家伙,这八十文一斤的生丝卖给自己,石大河这些农户都赚得比卖给本地大商户们多多了,那是不是统一收购价更低?

    一来一回,大商户们不得翻倍赚钱?

    “行,给他八两。”林泽不在意地道。

    “您不用过称吗?”石大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敢骗我?”林泽反问道。

    兄弟俩赶紧抱拳鞠躬,“大爷放心,小的绝不敢做那等事。”

    孟通将银子称好,拿出来给石大河。

    林泽轻笑,“那不就得了。我问你,那些大商户收你们的生丝给多少一斤?”

    石大河捏着手里扎扎实实的银子,心一横,“五十文一斤。”

    林泽差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进口价五十文一斤,转手卖给他们这些人一百二十一斤,真他娘的心黑啊。

    “不对,按道理你家每年产的生丝不少于五百斤吧?那银钱可不少,怎的在村子里听大伙那意思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林泽皱眉问道。

    五十一斤的价格,每年产生丝五百斤,石大河家单靠养蚕就有二十五两,不应该穷啊。

    “回大爷,这个银子是到不了我们的手上。大伙一年到头都忙着养蚕的事,加之各家基本也没有多少田地在自己手里。这些卖生丝的银钱大部分都要在东家那换成粮食,否则一家老小都没米下锅,剩下还有十来两,油盐酱醋哪个不要钱,再有个天灾人祸的,就得找东家借钱了。”石大河道。

    我丢,让农户把生丝的钱直接折算成粮食,这不是又刮一层油水?强逼农户们在自己这里消费,同样的粮食很有可能在外头买比在这些东家手里买更便宜。

    这些剥削的手段林泽是开眼了,这趟没白来。

    “你家能抽出这么多生丝卖给我?”林泽又问道。

    石大河这回支支吾吾地东看西看,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泽还有什么不明白,这肯定是找了人一块凑出来的,回头把钱拿回去分。

    “行了,你回去吧,本少又困了,得睡个回笼觉。”林泽捂嘴打哈欠。

    “是是!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我们先走了。”石大河兄弟俩连背篓都没拿,连忙倒退出去。

    傍晚,林泽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头上好几样贵重的珠宝、金银饰品,腕上还戴了手串,一身红色华服贵气逼人。

    要不是皮肤黑了点,体态差了点,估计出门就能引来许多姑娘的目光。

    今天为了装派头,林泽租了辆轿子,四人轿夫抬着他去墨河花船码头。邓十九和孟通随侍左右。

    夜幕降临的墨河上灯火通明,各色的灯笼高高挂在一艘艘精美的花船上。平静的江面到处都是丝竹雅乐以及高低起伏的嬉闹声,岸边还有许多兜售小零嘴或是小东西的商贩。

    “爷,江南岸的花船到了。”轿夫们小心将轿子落地,花船附近的码头是不允许闲杂人员靠近的。

    林泽从里面出来,站在夜风徐徐的江面欣赏这眼前这艘富贵华丽的花船。两层高的船上竟是将亭台楼阁都装上了,说是雕栏玉砌都不为过。

    林泽下轿子没一会,旁边就有两个小厮过来行李问道,“请问可是我们大少爷邀请的贵人?”

    孟通向前一步交涉,“你们是雷家的?”

    那两个小厮点头,同时明白眼

    前就是他们要等的人,连忙伸出请的手势,“贵人请,我们大少爷在花船上已经备好美酒佳肴等候您的光临。”

    林泽直接抬脚走,一幅高傲的神色。

    两个小厮纷纷跟上,不多时便来到花船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林泽惊讶地发现这艘花船一楼很热闹,一眼看去全是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但二楼却没有什么人,几个乐师在弹奏,一个女子在轻歌曼舞。

    林泽还没有走近,邀请他的主人雷元含笑而来,“想必贤弟便是王公子了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林泽第一眼看到雷元是挺惊讶,他没想到此人长相很是俊美,甚至可以说跟林泽现代在手机电视上见过的明星也差不多了。

    另外雷元现在展示的行事作风跟林泽收集来的资料上所说的相差甚大,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第240章 第 240 章 互相试探

    林泽给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 浑身做派与之前在村里的模样完全不同,“小弟玉全见过雷兄。本该小弟做东,如今反倒劳烦雷兄相邀,当真是惭愧。”

    雷元见眼前这个叫‘玉全’的公子哥行事作风竟然颇有大家之范, 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 “玉全贤弟请落座, 这儿的花船不比府城的画舫,招待若有不周之处, 贤弟多包涵。”

    林泽与他互相客套一番,大家才在蒲团上落座。伺候在两人旁边的娇美侍女轻柔地倒上一杯热茶,随后悄声退到一旁,极为训练有素。

    “昨日贱奴惊扰贤弟, 为兄再次向你赔礼道歉。”雷元抬起另一旁的酒杯, 朝林泽示意一下,仰头喝完。

    在没有弄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保宁府公子哥前, 雷元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来放松对面人的警惕。这个叫玉全的年轻人竟然能喊出他父亲雷虎的名字, 那必然是有些名头的。雷元摸不清对方来头前,需要小心行事。

    京都来的钦差队伍浩浩荡荡, 他也怕在这个关键时候道县这边横生枝节。

    当然了, 他心底最希望的是这个玉全真的是保宁府那几家之一的人。今日一早他们雷府派人到石家村打听, 这个玉全在那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雷元这段时日都留在道县办差事, 听完下人回来将当时的情形都说完后, 便分析这个年轻人可能是保宁府做铜铁器具的那几家。

    这可就不是普通的公子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 雷元对对方的底气从何而来在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保宁府敢做这份买卖的定然是朝中有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想明白这个,雷元当即让管家绑了何大, 带上帖子去长乐居。

    “小弟不怎么会说话,雷兄你太客气了。”林泽抬手,跟着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将自己有一定见识和心机,但经验太少的人设展示出来。

    雷元见林泽并不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子弟,反而在场面上很是进退有度,心里某些念头便忍不住冒出来。

    “贤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试试这道炸小鱼,是道县本地一大名菜了。”雷元亲自给林泽夹了一筷子。

    “好啊,我平日里就爱惯着这张嘴。这不,昨儿听你们那管家说雷兄邀我来吃美味佳肴,小弟我是念叨了一晚上啊。”林泽笑道。

    林泽今天主要是看雷元约他来除了想探探自己的底细,还会有什么动作,所以全程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走。

    “那可正好了。”雷元含笑道。

    两人你来我往,还真把矮桌上的菜品都尝了一遍。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氛围在大家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愈发熟络。

    “玉全贤弟原来是保宁府朱家之人啊,真是失敬失敬。为兄虽还不曾去过那边,但早已经心向往之。”雷元爽朗笑道。

    心里也是真的高兴,没想到这个带着两个护卫千里迢迢来到云淮府历练的公子哥竟然是保宁府朱家的人。见对方没多久就跟自己毫无防备地说了老些话,雷元愈发满意今日的收获。

    林泽豪爽道,“雷兄若是要来,可千万要记得托人带个口信给我,也好回报今日花船游河之礼。”

    雷元又举起酒杯敬道,“好!为贤弟这话,为兄必须干一杯。”

    林泽心里清楚雷元想把自己灌醉一点好套话,但林泽明面上一点没显露出来,陪着对方演下去。

    至今为止林泽已经喝了七八杯,古代的水酒跟现代那些高度白酒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林泽也不怕跟他喝。

    以前林泽跟别人喝酒会装一装,不好表现得太过天赋异禀。实际上老爷子和他爹的酒量都很不错,经过几次试探,林泽也大致清楚自己的上限是多少。

    喝完这杯,林泽的身型就有些坐不端正了,没多久就靠到旁边的窗台上。

    今天到这也差不多了,大家能算朋友。雷元要有心跟他说点别的东西,过两天就该有动静。

    真谈事情不会在花船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这都是交际场所,林泽只看雷元会不会约他到雷家。

    雷元心里暗笑,面上却有些担忧地问道,“贤弟可是醉了?要不今儿就在船上歇一宿吧,免得夜黑走路,为兄也不放心。”

    林泽闭着眼嚷嚷道,“没醉,本少千杯不倒——”

    一旁的孟通恰当地过来帮林泽稳住身型,邓十九仍然保持防卫之状。

    雷元早就注意到林泽身边这两个气势不凡的随从,也正是亲眼见过这两人,雷元才敢相信朱家少爷带这么点人就敢从保宁府来到云淮府历练。

    这两个实在是太不简单了,说以一当十也不为过。雷元是见过世面的,知晓身上有真功夫的人走路、说话都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也侧面说明这个叫朱玉全的少爷在朱家很有些地位,否则不会舍得派这样两个高手陪同着出来闹着玩似的历练。

    试问,谁家做买卖跑去乡下找村民们买些破烂玩意,连帐都是人家村长带人算出来的。

    “哎,时辰不早了,我喊人来送你们少爷去歇下。”雷元见林泽已经靠在一旁睡着,便出声道。

    孟通确认林泽不会歪倒方才起身同雷元行礼道,“还请雷少见谅,我们家老爷出门前叮嘱了小的,少爷成亲前不可在青楼等地留宿。”

    雷元颇有些意外,他以为西北之地的规矩会像林泽说话做事那边爽利直白,没想到朱家如此特殊,连这样的事都管得这样严厉。哪个男人出门在外不在烟花之地流连过,即便为了装装样子应酬也是常有的。

    “原来如此,还是为兄的欠虑了。这样吧,我让人送你们回长乐居。”雷元也不多纠结这个规矩是真是假。

    孟通行礼谢道,“多谢雷少!”

    林泽被孟通架着,安静闭眼睡觉。以自己今天表现出来的酒量,下次雷元要想找他谈事情就不会再搞灌酒这一套,免得事情还没谈,他先醉了。

    等林泽三人回到客栈房间,外头的更夫已经敲响三更的梆子声。

    “十九,你去打盆热水来。我将少爷扶到床上去歇着,再去喊值夜的伙计煮碗解酒汤。”孟通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林泽不等两人忙起来,便径直站稳走到外间的圆凳上坐下,“我没醉,你俩过来。”

    孟通愣了片刻,马上跟过去惊讶道,“少爷…你、你装的?”

    林泽点点头,“那雷元说来说去都是在拐弯抹角打探我的情况,要么就是说些云淮府的风俗雅物,我见他今儿是没打算谈正事便装醉脱身。”

    邓十九表示赞成,“雷元确实很谨慎,他回头肯定要查一查咱们说的话真不真。”

    林泽喝了口冷茶, “看他什么时候再找我。我打算探探他们雷家的胚布有多少,到时候我买他的一半的存货,看他需不需要找人从别处调来胚布。”

    孟通思索片刻,试图分析道,“按照行商的规矩,雷家的胚布一直都有固定的买家,剩余的胚布存量定然不多。今年多了咱们这样一个大买家,雷家

    再怎么逼底下的农户都没法在短时间内产出足够的布匹,那意味着他们要用别的法子弄来咱们想要的数额。”

    林泽毫不犹豫赞扬他的聪明,“正是。你们想,同样做这些买卖的大商户,大家同为竞争者,就算雷家拉下脸找人合作一块挣这个钱,他们也有自己的固定买家,这么大的数额依旧是凑不出来的。这是一块大肥肉,雷家定然不舍得轻易放弃,一定会想别的法子凑齐数额。而我也会明确表示,要是这一次都不成,以后我们朱家暂时不会考虑和雷家做买卖。那他会去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胚布呢?”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要怎么凑齐这些胚布。

    林泽也不瞒着两人,随着计划的展开,他们这个团队必须要共享相关信息,“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有。”

    林泽最后吐出四个字,“州府仓库。”

    是的,林泽就是要看看雷家跟州府那帮人有没有进行这种黑箱操作,也就是州府的某些官吏谎报每年收缴的布匹数额,偷偷截留在府库,继而官府的人跟本地大商户合作,将这些截留的布匹倒手卖掉。

    孟通两手突然握在一起,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泽的意思,“少爷,我懂了。要是雷家弄得到这么多的布匹,很有可能就是找州府仓库那里弄来的。咱们可以找人根据大家约定的交货时间去附近蹲守,瞧瞧那几日州府仓库是否有动静。”

    林泽咧嘴一笑,“没错。所以你们要准备一大笔周转的银钱,估计要有十万之多才够让这群鱼儿上钩。”

    被钦差使团刮了一圈,雷家和府库那群人看到这十万两可不得晃花眼。而且林泽相信手里有矿的太子是可以暂时拿出这笔钱的,就让雷家和云淮府暂时保存一段时间,反正迟早是要回到太子府的。至于这一大批布,正好运往前线给战士们使用。

    孟通和邓十九虽然被这个数目惊讶了片刻,但很快就给了林泽一个准确的回复,“少爷我明儿去钱庄把这事办好,定然不耽误您的大事。”

    邓十九淡淡地说一句,“希望那些人拿得高兴些,毕竟以后高兴的日子也不多了。”

    林泽不由想起自己拿陈辉鸣的钱全是辛苦费,现在雷家和那群人一口气吞下十万两,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