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民女小荷与卫夫人无冤无……
皇宫,太和殿。
陈不逊携大理寺众卿来找裴武帝回禀案情,并呈上了一份奏折。
会试舞弊案已经到了查无可查的地步,礼部尚书已经撞墙自尽,大理寺卿翟嘉志倒是交代了些许,但他一口咬定,背后主使就是礼部尚书,他只是从旁协助。
至于曾往信王府上报信的事,被他全部否认。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不逊并不满意,然而再接着拖下去,入京的学子会陆陆续续的回乡,想要再开恩科,挽回朝廷形象,只能等到明年。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诸多学子对朝廷产生怀疑。
陈不逊只得先行结案,洗清金安府学子的冤屈,将涉事人等处置,再慢慢筹谋。
裴武帝端坐在大殿之上,翻看着奏折上的内容,时不时的问上两句。
陈不逊耐心的为他解答,直到裴武帝将奏折合上,放置一旁,意有所指的问道:“你在奏折上写,此案暂结,何谓暂结?以你陈不逊的本事,当是能查出究竟,完美结案。”
“臣不敢讲。”他道。
裴武帝轻笑一声:“你没什么不敢的,直接说便是,朕不会降罪于你。”
陈不逊抬眸对上裴武帝的视线,沉声说道:“礼部尚书虽已经撞墙自尽,可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你把翟嘉志审了又审,也只审出了一个礼部尚书,其他人可没有,”裴武帝笑了下,又问,“那以你来看,背后主使当是谁?”
陈不逊平静的说道:“信王,大盛的二皇子,裴雯。”
裴武帝脸上的笑意尽皆消失,目光沉沉的盯着他,陈不逊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讲出自己的缘由。
“大理寺卿翟嘉志被捕前,曾差人往信王府送信,那名小吏进去便再没出来,”陈不逊说道,“之后,不到盏茶时间,大理寺牢狱以及翟嘉志尽皆遇袭,黑衣人身份不明,疑似死士。”
“臣知这并非实据,但那名小吏的尸体或许还在信王府上,皇上可以派人去查,当然——”
陈不逊顿了下,眼底露出些许嘲讽:“皇上也可不信,但礼部尚书是谁的人,皇上心中当真没有察觉吗?”
一言落罢,裴武帝的脸色已经黑沉如水。
“此案已结,会试舞弊案到底为止,”裴武帝盯着陈不逊,“倘再查下去,怕是会引出歹意,借你之手铲除异己。”
陈不逊心底止不住发笑,他当然明白裴武帝说的是谁,能够借他之手铲除异己的,整个大盛朝也只有裴牧一人。
天家无父子,皇室皆君臣。
“请皇上放心,”陈不逊对上他的视线,“不论是臣,还是三殿下,绝不会将科举取士视作玩笑,更不会借此结党营私。”
说罢,不等裴武帝开口,他便识趣的请辞。
裴武帝发火不得,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他连奏折都无心再批,起身赶往后宫。
大监连忙派人前去传信,请云嫔做好准备。
自从云嫔进了后宫,裴武帝很是得了一番意趣,但凡往后宫去,必定在她这儿歇脚。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专宠。
赵晴云的风头一时无两,她起初虽不愿入宫,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可在得了裴武帝多番赏赐以及恩宠后,她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入宫后她才知晓,宫中贵人的生活有多奢侈,虽不能外出,可天下的山珍海味、绫罗珍玩,全都先送到她这儿,哪怕是曾经独宠多年的如贵妃,也要在她之后。
赵晴云心中不免得意,对裴武帝也多花了几分心思。
收到大监传来的信儿,赵晴云匆忙梳洗装扮,穿的是千两银子一匹的流光锦,戴的是价值连城的翡翠头面,越发衬得她娇嫩可人。
裴武帝瞧见她这幅模样,心情不由得大好,上前帮她正了正头上的玉钗,笑道:“婵儿这身装扮,甚好。”
婵儿,又是婵儿。
赵晴云拧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她虽不知婵儿是谁,可在裴武帝临幸她当晚,唤得也是婵儿。
她问过宫里伺候的嬷嬷,后宫里可有一位娘娘唤做婵儿,嬷嬷说没有。
那婵儿究竟是谁?
赵晴云心中存着几分不适,可她很清楚,眼下并不是她能肆意盘问的时候。
“皇上脸色这般差,臣妾倒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大臣胆敢惹皇上您生气?”
裴武帝冷哼一声:“还有谁,自然是陈家那个臭小子。”
赵晴云心中讶异,试探道:“可是陈不逊陈县令?”
京城数得上的陈家只有一个,那便是当朝祭酒,陈祭酒家风极好,只有一个独子,正是当初被发配在兹阳做县令的陈不逊。
陈不逊竟然入京了?难道是为了会试舞弊案?!
赵晴云这般想着便问了出来,裴武帝虽有些不愉,但到底是自己的心头好,年纪又小,便也随口答了两句。
听到会试舞弊案已结,金安府举子恢复清白,赵晴云的心头竟十分复杂。
她不相信宋柏轩会舞弊,可看到他如此容易的洗去罪名,即将平步青云,她又十分不甘。
跟在宋柏轩身边的十几年,她过得都是苦日子,虽不是食不果腹,却也难品肉味,可换成了宋蕴,凭什么她连半点苦都吃不上。
是以在裴武帝说罢,赵晴云温言软语安慰他一番,又道:“陈大人如此草率的结案,想来那番话也是胡说的,信王人品厚重,绝不是那等阴险狠辣之徒。”
裴武帝意外的看她一眼:“信王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赵晴云道:“说来也巧,当年臣妾阴差阳错回京认父母,也是托了信王殿下的福,若非他给臣妾帮忙,入京之路千里迢迢,恐怕早已死在途中。”
裴武帝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可赵晴云原本生活在兹阳县,甚至是更为偏远的慈水村,信王怎么会跑到哪儿去?
“朕记得,你以前脸上有块胎记。”裴武帝问道。
赵晴云摸了摸光润如玉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浓郁:“是神医帮臣妾祛除了,虽然狠狠吃了番苦头,可到底祛除干净了,父亲与母亲待我,甚是亲厚。”
裴武帝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当年之事,甚为隐秘,裴雯应当并不知晓,更不会利用赵晴云来布局。
裴武帝没拖太久便将案情昭告天下,还金安府举子清白,并让人重新张贴了再开恩科的告示。
念及天下学子艰辛,路途奔波花费甚多,裴武帝特意将恩科设在五月,在此期间,异地举子们在京城的食宿,皆可凭借浮票去贡院领取一定数额的银两。
此举一出,京城的举子们欣喜若狂,全都耐心等待着五月会试重启。
舞弊案牵涉的官员太多,朝中出现了不少空缺,裴武帝提拔了一批官员,仍是填不满,他又不愿白白让权给京城世家,只得从此次会试中选取人才。
京城又很快热闹起来。
无人再去关心会试舞弊案真正的祸首,毕竟礼部尚书已经自尽,全部家财充入国库,其他牵涉官员也抄家、砍头,在他们眼中,舞弊案已经落幕。
宋蕴还在坐月子,无法外出,但每日都有下人将外头的事讲给她听。
这样的结果,她不甘心。
区区一个自尽的礼部尚书,便能堵上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可真正的祸首却美美隐身,毫无影响。
此次舞弊案有陈不逊在,父亲能够侥幸恢复清白,可下一次,下下次呢?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宋蕴的脸色无比难看,她时常派夏金梨去陈不逊处打探消息,因着二人的关系,陈不逊也不曾过多隐瞒。
真正的祸首,除了信王,她想不出其他人。
难道就这样算了?
休想!
哪怕她不能拉信王下马,也要狠狠咬他一口!
宋蕴从床榻上起身,穿好保暖的衣衫,走出产房,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妙雨妙颜脸色大惊:“夫人,您还没出月子,万万不能见风!”
“无妨,带上小荷!信王欺辱我宋家至如此地步,又害我险些难产而亡,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宋蕴推开柴房门,目光冰冷的看着瑟缩在角落里的小荷,眼底的戾气吓得小荷狠狠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濒死的夜晚。
“去见官,还是,把命留在这儿?”
小荷心中发颤,她知道自己没得选,送去见官,她好歹能多活两日,可如果留在这儿,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活活打死!
这将近一个月的折磨,让她生不如死,尤其是在刘稳婆被放出去后,她的身契已然落在了宋家人手里。
“奴婢愿意去见官!”她说着,已然泪流满面,早知今日这般遭遇,她绝不会收下那区区十两银子。
宋蕴命人套了马车,当即带着小荷赶往县衙,顺道叫上了生产时为她诊脉的大夫,携人证物证一起前往。
妙颜妙雨拦不住,只得分出一人去寻卫辞,另一人捧着厚厚的裘皮大衣跟上宋蕴。
宋蕴敲响了鸣冤鼓,县衙外很快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大门敞开,衙役们匆匆而出。
万安县衙在天子脚下,虽称为县衙,可处在权贵遍地的京城,比起其他地方的县衙来,很没底气。
见宋蕴敲响鸣冤鼓,万安县县令第一个念头就是装死,但眼看着外面百姓越来越多,事情越闹越大,他只得硬着头皮接下状纸。
看到状纸上的内容,万安县县令当即眼前一黑,恨不得马上昏死过去。
她竟然胆敢状告信王殿下,不要命了?!
她不要命,自己还想活呢!
万安县县令起身欲走,跪在县衙里的宋蕴已经开口,他来不及阻止,“信王”二字已经从她口中吐出,满街百姓哗然。
万安县县令头晕眼花的坐回椅子上,心情说不出的沉重,为今之计,他只有一口咬定是宋蕴胡乱攀扯,才能将自己摘出去。
信王殿下,他万万不敢招惹。
然而谁能想到,宋蕴竟自诉身份,说她是金安府举子宋柏轩的女儿,他的父亲与信王早有旧怨……
万安县县令越听越是心惊,恨不能亲自上前堵住宋蕴的嘴。
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万安县县令大喝一声:“放肆!信王殿下乃是皇室血脉,岂容你空口白牙如此污蔑?!”
宋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万安县县令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可不敢为宋蕴做这个主,但如此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看向跪在旁边的小荷,试图从她身上入手:“人证、物证俱全,你罪无可赦!嫌犯小荷,你可还有话说?”
小荷跪伏在地上,咬牙道:“有!民女小荷与卫夫人无冤无仇,所做一切皆是被人指使!”
万安县县令当即不敢再问。
真要问出背后主使是信王,他这个县令还做不做?
“快快快!退衙!”
第122章 【122】落入武定河的范知府又活了……
万安县县令急着退衙,将此案压下去,然而围观的百姓们却并不买账。
“审啊,接着往下审啊!怎么就停下了?”
“对啊,既然金安府的那些举子是清白的,这位夫人受下的委屈也当是无妄之灾吧?”
“女子生产是大事,被人钻了空子可了不得呢!”
“对啊对啊,怎么突然就退衙了?”
百姓们窃窃私语,有胆大的声音张扬了些,却也不敢直接与县衙的衙役对上,突然,人群里有人说道:
“案子还没审出来呢,怎么就不敢继续往下审了?都说大盛法苛,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几百年来,也没见处置几个皇子,可见还是不一样的!”
可不是!
细想大盛建朝百余年,虽说律法严苛,可处置的大多是平民或是寒门,世家权贵没几个不说,皇子更是一个都没有。
犯错的皇子与权贵不是没有,但事情传到他们耳朵里,就成了过期的野史,当不得真。
没有人去追究是哪个皇子犯下的罪孽,毕竟皇室血脉生来高贵,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栽进去。
这还是头一次,有布衣百姓胆敢状告当朝王爷,妥妥的稀罕事儿一桩。
百姓们本想着看热闹也看全乎,没想到案子审到一半,县令竟然直接不敢审了!
这还了得?!
“这等狗官,真是官官相护,不敢招惹大官,就想着欺负我等弱民!”
“传闻信王儒雅温润,熟读诗书经义,很是守礼,当不会做出这等事吧?”
“礼部尚书也很守礼呢,怎么就撞墙自尽了?会试舞弊案,他可是主谋!”
“皇子毕竟是皇子……”
百姓们议论纷纷,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愉,但历朝历代惯来如此,他们连抱怨都不敢太大声,只敢私下里偷偷说两句。
万安县县令觉得这并非大事,百姓愚钝,忘性也大,有口粮食吃便已欢天喜地,待他日朝廷少收些赋税,此事便也过去了。
这般想着,他直接强硬的退衙,将罪责全部推给小荷,不由她分说便将她关进大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小荷又惊又怕,一时也顾不得信王身份贵重,直接喊道:“是有人指使我的!是信王!真正的主谋是他!”
她不识得信王,更不知信王和宋蕴有多少恩怨,只知道宋蕴最恨信王,早已把此事推到信王头上。
信王身份如此贵重,宋蕴怎敢冒死说谎?!
“快!堵住她的嘴!拉下去,狠狠打上二十大板!”
万安县县令压下心中的惊怒,匆匆忙忙定案退衙,将宋蕴等人哄了出去。
本想着两三日这等传闻便也消去,谁料想民间的怨言却越来越重,没多久便传进了朝堂。
听到此案的信王简直眼前一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万安县县令。
纵然是不敢攀咬权贵,也该将此事做得漂亮些,何必动用如此惹人非议的手段?!
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冤枉!
哪怕再跟宋柏轩过不去,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也不会蠢到对宋蕴动手。
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只要宋柏轩的罪名落实,宋蕴还有什么活路?谋害宋蕴多此一举!
可惜裴雯哪怕心中再怒,也不敢表现分毫,只能私下处理,试图洗清身上的罪名。
“他做梦!赶紧去找几个说书人,将此事传得越广越好!戏台子也给本王安排上!不仅要传遍京城,还要传到各个府城去,尤其是金安府!”
裴凌得知此事后,笑得比谁都高兴,本以为这次清了信王的党羽已是收获,可没想到宋蕴一介妇人,竟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再去知会御史台一声,叫他们赶紧准备折子,开干!”
信王办事向来滴水不漏,名声也经营得极好,好不容易抓到这样一个小辫子,裴凌可不想放过。
这时他的幕僚说道:“王爷,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倒不如把此事彻底坐实!”
信王的人已经在查此案,想要为信王挽回名声,听县衙那边传出风声,说是证据并不足够,很有翻案的可能。
一旦翻案,此番作为皆前功尽弃。
裴凌连忙点点头:“对对对,得坐实!把小荷杀了,还有那宋蕴……”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心腹便已提醒道:“王爷,宋柏轩他已翻身,若能继续拉拢,必定为王爷再添一大助力!”
裴凌琢磨了一番,点头应了。
想来以宋蕴的立场,自然不会做出为信王翻案的举动,留她性命,反而能与宋柏轩关系再进一步。
宋柏轩若能为他所用,自是极好,若不能,结下善举,也能为信王添些绊子。
隔日,嫌犯小荷尚未等到秋后问斩,就已惨死狱中,死相极其凄惨。
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信王杀人灭口的消息越传越广,激起了不少民怨,事情奔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这样的民怨中,宋柏轩终于出狱,被接回到宋家。
哪怕在狱中休息了不少时日,有陈不逊和忠王派来的太医仔细诊治,他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伤痕。
也比从前足足瘦了一圈。
宋蕴看得十分心疼,眼中酸涩,宋柏轩连忙安慰她:“不碍事的,都是一些小伤,只是在里头耽搁了些时日,狱中到底不比家中舒坦。”
“父亲不必瞒我,在陈大人入京前,大理寺将案子审得那般难看,定然是动了不少刑……”宋蕴哽咽着说道,“父亲受苦了。”
裴牧在暗,哪怕在大理寺中有些人手,恐怕也不敢大肆动用。
宋柏轩受刑是逃不过的,宋蕴对此很清楚,却仍是难以接受。
见宋蕴红了眼眶,几欲落泪,宋柏轩连忙转移话题:“父亲没事,倒是你,蕴儿,那小荷是怎么回事?刘稳婆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口碑应当不错,怎么会……”
他说着便有些自责,是他在春闱前担忧宋蕴生产,提前将稳婆与大夫都安排下去,谁料想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如果不是他的蕴儿能辨出藏红花的气味,恐怕早已同他的亡妻般血崩而亡。
宋蕴将此事大致提了两嘴,便不再细说,但宋柏轩却从中听出了不妥,眉头紧皱着:“你是说,此事并没有实证?”
的确没有实证,但她心中对信王怨恨,便有意无意的在小荷面前提及与信王的仇怨。
小荷并不识得收买她的下人,更不知幕后指使,情急之中必定会胡乱攀咬,宋蕴赌得便是这个可能。
担忧小荷之后再翻案,她甚至悄然用了些香料,无须等太久,她便再不能说出真相。
她的确在赌,赌命。
宋柏轩脸色难看:“太冒险了!卫辞,你就这般纵着她!”
沉默许久的卫辞连忙说道:“不是娘子的错,都是我的主意——”
“你的榆木脑袋能想出这种主意?!”宋柏轩又气又怒,此举甚是冒险,一旦出了纰漏,蕴儿必定会搭进去,得一个攀咬皇室的罪名。
“不会,”宋蕴冷静道,“父亲,你是被诬陷的,才刚恢复清白之身,哪怕范老不在了,皇上为了昭示皇恩,也定然不会将我处死,最多打一顿板子关上几日……”
“胡闹!!!”宋柏轩正是生气,突然脸色一变,“什么叫范老不在了?范老人呢?”
卫辞和宋蕴齐齐沉默下来。
宋柏轩心中顿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卫辞:“说!”
卫辞轻声道:“范老在徐州遇袭,落入武定河中,生死不明……至今已过月余,恐怕凶多吉少。”
宋柏轩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直接向前倒去。
“父亲!”
……
熙熙攘攘的京城门口,一老一少在街头站定,少年揩去鼻涕,叹道:“范老爷,好多人!”
“老夫没骗你吧?京城人多,吃鱼的人也多,你卖鱼定然卖得快。”范明冶捋着胡子笑道。
余九难得没否认他的话,只是很可惜:“这儿离武定河也太远了,俺来回跑一趟,得十几日,再好的鱼也死光了。”
范明冶:“……你怎么还惦记着回武定河?京城不比徐州好?”
余九说不出京城哪里不好,可他还是更喜欢徐州府。
范明冶也不勉强:“这一路辛苦你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没少让你受累,再送我一段路,你是去是留都好说。”
“范老爷放心,俺余九说话算话,定把你送到家,”说着,他又连忙问,“京城这么大,你家在哪儿?”
范明冶在京城并没有府邸,早年离京时,他已将所有田产宅院全部变卖。
皇宫没那么好进,忠、信二王他又信不过,陈家倒是可以去,但他尚不知京城局势,贸然将陈祭酒牵扯进来,到底不妥。
“京城应当有家卖香料的铺子,名叫香思坊,是我一个小辈儿的产业,倒也信得过。”
余九记下“香思坊”三个字,操着一口笨拙的徐州乡言,一路磕磕绊绊的打听,总算找到了香思坊的位置。
一老一少风尘仆仆的赶至香思坊,前来迎客的碧月吓了一跳。
她望着清瘦许多也憔悴许多的范明冶,压下心头的恐慌,试探道:
“您是……范大人?”
碧月不太敢认,毕竟京城早有传闻,范知府落入武定河中,凶多吉少,只怕是陨了命。
范明冶也不跟她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问道:“是,碧月姑娘,有吃的吗?”
“有!”碧月连忙遣了丫头去拿点心,又赶紧差人去宋宅报信——
落入武定河的范知府又活了!
第123章 【123】范爱卿可比后宫里的女人难……
香思坊,二楼雅间。
重新见到活生生的范明冶后,众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宋柏轩眼含热泪,哽咽的说不出话,他早知此行不会太顺利,却没想到险些让范老都丢了命。
余九望着满屋子奇奇怪怪的人,心情十分微妙,他下意识的看向范明冶,语气犹豫:“范老爷,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吗?”
范明冶笑着摇摇头,忽然又道:“也算是吧,老头子我孤家寡人惯了,膝下仅有一子,如今也不知去向,这几个后辈儿,倒是陪我陪得久些。”
余九有些想回武定河边的茅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敢说。
范明冶体谅他:“去歇着吧,明日让他们带你在京城好好转一转,再琢磨回去的事。”
碧月带着余九离开香思坊,雅间里顿时只剩下范明冶以及宋家三口。
范明冶脸上的笑容落下来,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封字迹模糊的家书。
他不知摩挲了多少遍,上面的内容也早已倒背如流,但落入武定河后,这封家书也被泡烂,他仔细修复许久,才恢复到这般模样。
“这是臻儿的字迹,遣词用句也与他寻常相似,在此之前,我已有半年没受到他的家书,”范明冶神情落寞,心情也十分沉重,“所以在收到这封信后,我才慌了手脚,如今看来,许是有误。”
听闻字迹相仿,宋柏轩已经变了脸色,他不由得想起会试舞弊案中,那十三份被替换的答卷。
“范老……”宋柏轩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外溢的情绪,“这是一个圈套,不论是我们金安府学子的会试舞弊案,还是范公子的家书,都是早有谋算。”
盛阳书院从去年才开始起步,如今也只是在金安府起了些许波澜,可即便如此,那些人竟已看不得了吗?!
对上范明冶诧异的目光,宋柏轩将舞弊案前前后后的事讲了一遍,不出意外,范明冶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用捐生来针对金安府举子,其中除了私心外,还有毫不掩饰的威胁。
不论此次会试舞弊案究竟成功与否,而被盛阳书院牵连的这些举子,包括以后身在金安府的学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会对盛阳书院敬而远之。
谁也不想还未踏入仕途,名声便染上污垢,生生被人砍断前程。
这是在砍盛阳书院的根基啊!
范明冶痛得心头滴血,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选择,他这样做,真的值吗?
想起不知流落何处的独子,范明冶闭上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随着会试舞弊案告一段落,朝中被牵连的官员也都被渐渐发落,抄家的禁卫每日在京城出没,值得一提的是,忠王主动请缨,接下了抄家之事。
这并非一桩善事,但忠王却做的十分漂亮,抄没的财产尽数落入国库,不曾私占分毫,一时之间,裴武帝对他赞不绝口,甚为满意。
范明冶在宋家休养了几日,待身子略有好转,便直接让人传了信儿给陈不逊,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宫面圣。
乍然得知挚友尚存于世,裴武帝很是高兴,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范明冶爱吃的膳食,备上两壶好酒,打算与他一醉方休。
范明冶神色复杂,对上裴武帝欣喜而关切的眼神,心中叹息。
“皇上何必如此,臣能再见圣颜,已是心满意足。”
裴武帝叹道:“朕亦是如此,爱卿啊……你受苦了。”
接着便又恨恨道:“你且等着,那些胆敢暗害你的贼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上,”范明冶对上他的视线,平静的说道,“这是一个圈套,针对盛阳书院,针对金安府的圈套。”
裴武帝怔了下,却不敢抬眼看他,只是拿起酒壶兀自斟了杯酒,没说话。
范明冶早知他性子如此,可说不失望是假的:“臣收到了一封家书,字迹与臻儿几乎一模一样,而好巧不巧,会试舞弊案中,金安府举子被诬陷,也恰恰是因为十几份字迹相仿的答卷。皇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裴武帝没回答他的话,却道:“会试舞弊案早已查清结案,金安府的举子们是清白的,盛阳书院那位院长,也是清白之身,爱卿放心,朕绝不会在这等事上糊涂。”
“可幕后主使尚未落网。”范明冶直接点出要害。
裴武帝不悦道:“礼部尚书在狱中自尽,也已株连九族,还有何人未曾落网?此案已结,至于爱卿你受的委屈,朕自会好好补偿你。”
范明冶心中郁结,冷淡的别开视线,自从裴牧被废去太子之位后,裴武帝便对大皇子与二皇子格外偏待,有意放纵他们暗中较量,争夺皇位。
储君之位悬而未立,皇子为权手足相残,对大盛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劝过数次,裴武帝都听不进去。
如此这般放纵下去,大盛朝早晚要出乱子。
裴武帝见范明冶脸色不好看,心中讪讪,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今日朕与范爱卿不提政事,只谈私事。说来也巧,朕新纳了一位美人,与范爱卿还有些渊源,她也是宋院长的女儿,你呀,或许见过。”
范明冶想到宋蕴,又忽得想起赵晴云,眉头轻轻皱起。
不可能是宋蕴,难道是……平阴侯的女儿,赵晴云?
裴武帝见他没反对,便差人将云嫔请来,又忍不住炫耀似的说道:“云嫔念过书,棋艺也不错,最妙的是,她煮出的茶别有一番风味。”
“哦?”范明冶愈发好奇,他对赵晴云倒存有几分印象,可跟裴武帝的说辞,完全对不上,“那恐怕臣还真不识得。”
二人正说话间,大监已领着云嫔进殿。
赵晴云甜腻腻的给裴武帝见礼,接着又好奇的朝范明冶看去,待瞧见他那熟悉的面容,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范明冶?!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婵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煮茶?这是范爱卿,你应当见过的,他与你的养父可是好友。”裴武帝笑眯眯的说道。
赵晴云缓缓回神,当即笑着领命,移开落在范明冶身上的视线,专心煮茶。
范明冶却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尤其是她那洁白无瑕的娇俏面容,与印象中简直大相径庭。
他尤记得赵晴云脸上曾有一块红色胎记,眉眼倒是有两分相似,可更多的却是陌生。
范明冶确定自己应当没见过她,可听声音却觉得耳熟。
“皇上说笑了,臣并不识得云嫔娘娘,”范明冶对裴武帝说道,“或许是臣记性不好,柏轩那离开的养女,并不长这般模样。”
赵晴云听得心惊肉跳,不等裴武帝起疑,便笑着解释道:“皇上,范老不识得臣妾也正常,臣妾去岁从金安府回京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治好脸。”
与裴武帝相处这么久,赵晴云早已知晓她的地位,说罢又笑着补充道:“当时在金安府,父亲不欲再与臣妾相认,臣妾很是惨哭了些日子呢。”
裴武帝怜惜道:“再如何说,你们父女十几年的感情,怎能说不认就不认?范爱卿,你这位小友,未免也太冷情了些。”
听到赵晴云明晃晃的给宋柏轩上眼药,不论是口吻和语气,都跟印象中的别无二致,范明冶当即忍不住发火。
裴武帝喜好美人,朝野尽知,这些年来也算有分寸,从未闹出过大乱子。
怎知他是越老越糊涂?!
“皇上,平阴侯错抱千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与金安府人尽皆知,想来平阴侯府的真千金生得是何等模样,朝野也是有不少人见过的,”范明冶冷笑一声,质疑道,“能医治疤痕旧伤的名医臣见过不少,却没见过能将人活生生换了张脸的,云嫔娘娘究竟是什么来历身份,皇上还是仔细些好。”
赵晴云听得脸上止不住的发白,当即便红了眼,泫然欲泣道:“皇上,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范大人,竟被如此侮辱,臣妾实在冤枉啊皇上……”
裴武帝下意识的看向范明冶,虽有些不愉,但他心中也清楚,相交这么多年来,范明冶没在他面前犯过几次倔脾气,处处都是为着他,为着大盛好。
想起刚过去的会试舞弊案,以及害得范明冶丢了半条命的那封家书,裴武帝瞬间没了底气。
赵晴云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裴武帝忙转过身去哄她:“婵儿莫哭,范爱卿他并非有意如此,他老眼昏花识不得你,实属正常,朕识得你……”
赵晴云见裴武帝只是嘴上说说,并不肯为他处罚范明冶,心中一时更为恼火,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范明冶冷眼瞧着他们二人一个委屈抹泪,一个甜言蜜语的哄着,心中的无名之火蹭蹭往外冒。
“皇上说得没错,是臣老眼昏花,比不得皇上您火眼金睛。”
说罢,也不等裴武帝回话,更不怕触怒他,转身拂袖而去。
裴武帝想挽留,却没来得及,心情瞬间也变得十分糟糕。
他看向还在抹泪的赵晴云,不耐烦道:“回去吧,多大点儿事。”
赵晴云:“……”
该死的!都怪范明冶这老不死的丑东西!
范明冶前脚从皇宫离开,后脚京城百官就知道了他“复活”的消息。
朝野众人或是哀叹,或是惋惜,却都没敢再有动作。
会试舞弊案才刚结案,想来裴武帝正是对范明冶感到亏欠,这时去招惹他,无异于死路一条。
范明冶还活着,盛阳书院……怕是挡不住了。
收到消息的裴雯很是惋惜,本想着借此机会将他彻底铲除,可没想到这老不死的玩意儿,竟如此命大,坠入武定河里还能活着回来。
好在所有的线索都早已清理干净,哪怕再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他身上。
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是赶紧找机会澄清他的名声。
该死的宋蕴!可恶的宋柏轩!敢玷污他的名声,这对父女死不足惜!
近来裴凌接了抄家的任务,接连打击他的党羽,这让裴雯心中窝了不少火气,他只能尽可能的低调行事,还花大把大把的钱财行善。
可惜不论他用何等手段,名声都没什么起色,反而弄巧成拙。
裴雯不得不偃旗息鼓,暂且歇了洗清名声的心思,接连数日闭门不出。
恩科定在五月,正是端午。
宋柏轩潜心念书,除了偶尔逗弄小外孙外,再不理外头的事,成效也十分显著。
会试前夜,宋柏轩才忽得将卫辞叫到身边,问道:“明赫满月时,淳阳郡主府怎么也派了人过来?”
卫辞悄无声息的移开视线,此事他跟娘子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更没想着告诉宋柏轩。
父亲故去多年,身份成谜,对老师也有所隐瞒,老师知晓真相后,必定会伤神。
卫辞犹豫了一瞬,低声道:“许是看在陈县令的面子上。”
宋柏轩皱了下眉,再没多问。
“照顾好蕴儿和明赫,”他叹了声,“阿辞,如今我已是进退不得,你还有得选。”
仕途是天下读书人所愿,却并非卫辞所愿。
他这一把老骨头如果真折在路上,蕴儿或许会伤心一阵子,可如果卫辞折在这条路上,蕴儿的余生该怎么办?
宋柏轩曾以为自己不会怕,可亲身经历过一回后,他不敢不怕。
他可以死,可他的女儿,他的弟子,他刚出生的小外孙却不能死。
“老师,但凡是路,总会有尽头,”卫辞说道,“可没有回头,只有岔路。”
“我是您教出来的,也只会跟您做出一样的选择。”
宋柏轩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会试又是三场,整整九天六夜,且这一次的守卫更加森严。
除却六部、大理寺外,贡院里也出现了不少翰林院官员的身影。
翰林院向来清贵,是天下文人的楷模,更是天子近臣,由他们主持会试,足可见裴武帝对于此次恩科的重视。
不足一月,会试便已放榜。
焦灼等待的举子们全都跑到贡院外看榜,京城因这一盛举再次热闹起来。
“中了!中了!”
烛下兴高采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兴奋道:“公子!咱们老爷中了!还是一甲!”
卫辞忍不住心潮澎湃,跟着激动道:“可看清了?是一甲?!”
烛下连忙点点头,重复道:“是一甲!还是很靠前的一甲!公子,咱们老爷真的中了!”
两人兴冲冲的回家报喜,与此同时,围观在榜单前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一甲榜七,金安府举子宋柏轩!”
“二甲榜首!金安府举子武大成!”
“一甲十八!金安府举子孙至!”
“嘿呀,这次金安府举子实力都不弱啊,如果上次没被诬陷的话,现在说不定早已入朝为官了!”
“谁说不是呢?可这种事,真遇上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在人群中看榜的金安府举子,无论是上榜还是落榜,纷纷热泪盈眶。
遭遇会试舞弊,能不牵连家人已是幸运,可没想到他们竟还有洗去冤屈,重返清白之身,再次参加恩科的机会。
在此之后,他们再不必担心金安府举子的名声。
“多亏了宋院长!”
“是啊,还有范老,如果不是范老,我等恐怕……”
在京城的这段时日,他们没少受到范老和宋柏轩的照顾,小到日常饮食,大到考点论述,全都获益匪浅。
原本对盛阳书院心存怨怼的几名举子也全都摒弃前嫌,重新思考起盛阳书院对于金安府的意义。
或许大多数走到他们这一步的举子都不再需要,但是还有很多很多,离这一步很远的读书人。
他们需要。
放榜不到半旬,殿试一晃而至。
裴武帝原本对金安府便存有亏欠,再加上被迫结案的会试舞弊案,他只能抬抬手,对金安府的成绩再放宽了些。
是以不少金安府举子都名列三甲,宋柏轩更是直接被点成了榜眼。
裴武帝本想着卖范明冶一个情面,直接将人点成状元,但历次科举状元都是年轻人,宋柏轩这样的年纪,能中榜眼已是极为扎眼。
定下名册后,裴武帝叫来范明冶看了一眼,确认他也没意见后,才将最终名次公布。
裴武帝笑着安抚道:“范爱卿,朕知道你与他感情好,但朕也并非徇私之人,他当了这么多年夫子,学识上的见解确实独到,想来喜好念书,不如就让他入了翰林院如何?”
范明冶矜持的点点头,心中却已乐开了花,对裴武帝那点子嫌弃也不再提:“臣都听皇上的。”
裴武帝瞬间松了口气。
总算是哄好了啊……范爱卿可比后宫里的女人难哄多了!
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赵晴云简直快疯了!
明明她跟裴武帝只是闹了几天别扭,为什么一个不留神,宋柏轩就成了新晋榜眼?而宋蕴竟也成了官宦千金!
该死的!!!
仅凭宋柏轩的学识,哪能够得到榜眼之位?能中进士已是不错了,分明是裴武帝在对范明冶偏袒讨好!
裴武帝这狗东西,嘴上说着爱她宠她,最后却还是为了范明冶一再委屈她!
赵晴云越想越觉得委屈,狠狠抹了把眼泪,没忍住找到亲姑姑如贵妃大哭一场。
从前总觉得皇上对她有几分真心在,现在看来,未必。
第124章 【124】“不必害怕,本王差人为你……
栖霞宫,原本的平静被哭声打破。
如贵妃闭上眼,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心,掩住那几分不耐。
赵晴云尤不自知的哭泣,眼泪湿透了好几块帕子。
如贵妃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道:“你在本宫这儿哭有何用?好歹也是嫔位,盛宠多日,连这点儿小事都扛不住?给本宫闭嘴!”
赵晴云被骂得一愣,旋即便忍住了哭声,眼泪却仍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姑姑,”赵晴云满腹委屈的抹去眼泪,“我不甘心。”
宋柏轩和范明冶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她争宠?裴武帝这些时日来的宠爱,竟经不起一个糟老头子的几句话!
赵晴云心中的愤怒已经渐渐盖过恐惧,她的身份是真的,脸却是假的,倘若裴武帝真追究起此事,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当初那位神医已经失踪,除了平阴侯府夫妇以及如贵妃,再无人能戳穿她这张脸的来历。
如贵妃冷笑两声,意有所指道:“云儿,你飘了。”
后宫不得干政,哪怕裴武帝沉溺美色多年,也从未在这种事上犯过糊涂。
能让裴武帝哄上两句,已是极致盛宠,云嫔竟还妄想讨得几分真心……
赵晴云闻言委屈极了,她一个年轻貌美正值芳龄的姑娘跟了一把年纪的裴武帝,得些许偏爱不是应当的么?
可裴武帝也只是哄了两句,便没了耐心,接连三日没再来她的寝宫。
赵晴云无助的看向如贵妃,眼中含泪:“姑姑,云儿该怎么办?”
如贵妃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漫不经心的提起当朝局势。
“皇上子嗣不丰,膝下仅有三子,这十几年来,再无所出,”她慢悠悠的说道,“三皇子是正统嫡出,本是储君,可惜不争气,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擅武,一个擅文,皇上难以取舍,致使储君之位悬而不定。”
赵晴云跟着附和点头:“姑姑分析得很对,可是……”
跟她一个嫔妃有什么关系?
如贵妃意外的瞧了她一眼,本以为这便宜侄女儿是个聪慧的,怎么也该领会她的意思了,没想到竟这般蠢笨,不应该啊?
果然,跟男人处久了,连脑子都不要了。
如贵妃瞄了眼她的肚子,淡淡问道:“你盛宠多日,可有喜讯?”
赵晴云摇摇头。
如贵妃并不意外,这些年宫中不是没进过鲜亮年轻的姑娘,得过宠幸的也有不少,但真正传出过喜讯的屈指可数。
“倘若此时出现一个文武双全天真可爱的小皇子,定能让皇上定下主意,”如贵妃摆弄着护甲,嘴角噙笑,“云嫔,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赵晴云如梦初醒般低下头,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姑姑,云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晚,赵晴云精心打扮,又命小厨房煮了一碗莲子羹,才笑意盈盈的赶往御书房。
裴武帝不免有些意外,本以为云嫔还要使几日小性子,没想到才两日便想开了?
也怪他这些时日忙着殿试,甚少往后宫去。
他当即便将人请了进来,见赵晴云虽笑着脸上却尤有泪痕,不免生出许多怜惜。
“婵儿别哭,都怪朕不好,前日徐州进献的东珠,朕还给你留着呢,还有那红玛瑙珠串,都给朕的婵儿留着,只要婵儿别生气……”裴武帝低声下气的哄道。
赵晴云哭得更带劲儿了,伏在他肩头抹起眼泪。
裴武帝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若非忙着殿试的事,他便不会忽视了云嫔,教她受这么大委屈。
又是一番甜言蜜语后,赵晴云才渐渐止住眼泪,静静地窝在裴武帝怀里,听他说话。
裴武帝轻轻拍着她的肩,望着她乖顺的柔美脸庞,心神一时恍惚,竟似瞧见了故人,这是他一直期盼的场景。
他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呢喃道:“婵儿,朕错了,是朕错了……”
罕见的,这次他竟没被拒绝,反而得到了迎合。
裴武帝越陷越深,一把挥开案上的奏折,放纵起自己。
云过雨歇后,赵晴云揽着他的脖颈不肯松,裴武帝便也任由她揽着,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
“婵儿,朕晋你为妃好不好?”
只是妃啊……离皇后还差着不少,赵晴云不免有些遗憾,但想起如今后宫里没一个能打的,她才高高兴兴的答应。
只要她能哄老头子高兴,爬上那个位置是早晚的事!
裴武帝亦十分欢喜:“明日是琼林宴,朕无暇陪你,等后日,朕一定找机会好好补偿婵儿。”
“琼林宴?”赵晴云顿了下,当即便起了心思,抱着裴武帝的手臂撒娇道:“臣妾进宫这些时日,好生无趣,都没见过热闹呢。”
裴武帝摸摸她的发顶:“婵儿乖,琼林宴都是新科进士,玩笑不得,也没什么好看的,朕让你的妹妹进宫陪你如何?”
赵晴云心思一转,当即问道:“皇上说的是哪位妹妹?”
“在老大府上那个,”裴武帝说罢又疑惑道,“婵儿还有其他妹妹?”
赵晴云笑着答:“还有宋家那个妹妹,皇上,臣妾更想见一见宋妹妹,她可比盈儿妹妹有趣多了。”
裴武帝经不住她磨,没多久便应了下来,忍不住笑道:“你们赵家啊,女儿还真是不少。”
两个在宫里,一个在王府,还有一个例外,竟在寒门。
这般想着,裴武帝竟有几分想见见她那位宋妹妹了。
……
忠王府,宴客厅。
宋柏轩受邀前来,得到了裴凌的隆重对待,宴上丝竹声妙,饭香酒浓,另有舞女翩翩,如仙子落入人间。
宋柏轩吃了几口酒菜,便已没了多少胃口。
裴凌适时的关怀道:“宋榜眼可是不习惯?”
宋柏轩笑了笑,羞愧的说道:“臣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怕闹了笑话,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裴凌哈哈大笑,随即便挥退舞女,邀他举杯:“此宴为榜眼而设,自然该遵从宋兄的喜好,来,宋兄,本王敬你一杯。”
一杯饮尽,裴凌提起正事:“宋兄,你过几日许是要去翰林院任职,编撰一职你认为如何?”
宋柏轩连忙起身谢恩,裴凌眼底尽是满意,笑着说道:“无妨,本王也只是盼着宋兄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大盛培养出更多的人才来,对,还有那盛阳书院……宋兄可要接着办?”
会试舞弊案过后,六部处置了不少官员,也让他有了足够多的机会插手。此次宋柏轩能够进入翰林院,全然是父皇的意思,裴凌虽不知父皇为何对他如此倚重,但这份恩,他不介意替父皇认下。
能得宋柏轩这位文臣,对他日后的发展定大有裨益!
倘若宋柏轩能够继续操办盛阳书院,来日定有更多文臣投奔他,将裴雯斗下去是早晚的事。
对上裴凌满含期待的目光,宋柏轩笑着应下:“臣确有此意,只是……”
他嘴角的笑意隐隐泛苦,对裴凌诉说自己的担忧:“盛阳书院恐树大招风,上次舞弊一案已是坏了名声,怕是再没有人肯投些银子,想在京城办起来,十分艰难。”
裴凌大手一挥,当即表示愿意提供宅子、银两,让他放开手操办。
二人相谈甚欢,半夜酒散回到宋宅,见到急得团团转的卫辞,宋柏轩才冷了脸来。
“老师,云嫔……不,云妃要请娘子入宫叙旧情,还是奉了皇命,拒绝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宋柏轩脸色难看:“怕是不存好心,蕴儿不能去。”
卫辞也是这般想,且不提赵晴云几次与娘子相争,起了龃龌,光是二人的身份之差,已是对娘子的羞辱。
赵晴云贵为云嫔,又被晋为妃,独享圣宠,可娘子……娘子身上并无诰命,老师的任命也没正式落下,仍是白身。
卫辞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早知有今日,他当初便不该抗拒老师安排的路。
正在试图二人发愁间,宋蕴披着外衫进门,平静的说道:“明日,我必须去。”
后宫如恶囚,并无善类,可赵晴云既然打了这等主意,一次不成功,也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许还会将主意打到父亲身上。
父亲才刚刚取得功名,未在朝中站稳脚跟,如果遭到赵晴云的暗算,怕是难以善终。
于情于理,宋蕴都不能拒绝。
宋柏轩和卫辞眼底满是担忧,宋蕴笑了笑,安抚道:“你们放心,她不能拿我怎么着,父亲你可是新科榜眼,倘在琼林宴当日我便遭欺辱,哪怕裴武帝再昏庸,也不会纵容偏袒,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蕴儿……”宋柏轩咬咬牙,“为父去求忠王殿下,请侧妃娘娘与你同往。”
宋蕴轻轻摇头,赵盈的处境并不好过,没必要牵连进此事。
“父亲去睡吧,明日您还要参加琼林宴。”
宋柏轩沉沉的叹了口气,眼底满是落寞,本以为他走到圣前,已是能为女儿撑腰,可没想到……
第二日,宫中天使来邀。
宋蕴面色平静的坐上入宫的马车,半个时辰后,才踏进宫门。
宫里不能用马车,只能走路。
两个宫婢在前头带路,宋蕴跟在后头,没多久便起了一身汗。
她并非没有入过宫,宫里的布局虽不清楚,但绕路与否,宋蕴还是分得清的。
“路走错了,”宋蕴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警告道,“耽搁了见云妃娘娘的时辰,有你们的苦头吃。”
两个宫婢并不怕:“让你跟着便老老实实跟着,这皇宫里,可没你一个民女说话的份儿。”
宋蕴淡淡道:“我父亲是新科榜眼,今日正在琼林赴宴,我是民女,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仰人鼻息的恶犬么?”
“你——”被骂的宫婢脸色难看,正要给她些颜色瞧瞧,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你父亲是宋柏轩?”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宋蕴心尖一颤,拳头瞬间攥紧,身体绷得笔直。
裴凌上下打量着宋蕴,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但不知为何,明明从未见过,却对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宋蕴扯了下嘴角,低首垂眸:“是。”
“别怕,本王与你的父亲有些交情,不会为难你。”裴凌笑着安抚她,随后又看向两个吓得浑身发颤的宫婢,对身后的心腹吩咐道,“这二人胆敢折辱朝廷命官之女,也不必留了,送进慎刑司,本王自会向父皇说明。”
“王爷!奴婢知错了王爷……”
两个宫婢吓得连忙求饶,但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了嘴拖走,很快便没了去向。
宋蕴向裴凌客气的行礼,裴凌应下,笑容温和的问:“听说你是去见云妃?”
“不必害怕,本王差人为你带路。”
第125章 【125】“被揭下人面的美人,要经……
裴凌来得很及时,也很贴心的派人将她送到了云妃宫里。
宋蕴何尝不知这是父亲的功劳。
可面对裴凌,她仍然心有不安,心绪难以平复。
但既然裴凌愿意让她借这份虎威,她也不介意好好利用。
宋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宫门。
宫院中竟空无一人,她等了片刻,望着愈发灼烈的日头,走到亭子里歇脚。
在殿内等许久的赵晴云脸色难看,恨恨的瞪了眼身旁伺候的宫婢:“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
被骂的宫婢十分委屈:“娘娘,是这贱人太过无礼,满朝命妇,没一个敢这样的……”
赵晴云黑着脸收回视线,咬牙道:“派人去将她叫进来!”
宋蕴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这么长时间来,与她交锋,她从来没赢过。
好不容易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谁料竟被裴凌那莽夫打断,生生折了她的脸面。
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两个婢女将宋蕴领进来,赵晴云端坐在主位,冷冷的看向她:“宋蕴,你为何不向本宫行礼?”
宋蕴笑了下,平静道:“娘娘急什么?这份礼,想来娘娘等了许久。”
赵晴云噎住,黑着脸看宋蕴行礼,本想趁机挑出她的毛病,却不曾想她的礼仪极好,毫无差错。
等她行罢礼,赵晴云沉着脸,久久没有回应。
宋蕴并不感到意外。
赵晴云惯来喜欢跟她争抢,如今好不容易出人头地,自然要来她面前摆一摆威风。
她自顾自的站起来,漫不经心的对上赵晴云吃惊又愤怒的视线,笑着说道:“许久不见,姐姐倒是换了张脸。”
赵晴云眼神闪了闪,她倒是不怕宋蕴出去嚼什么舌根子,她换脸的事做得毫无纰漏,宋蕴一个民女又能知道些什么?
“想来是妹妹的记性差,连姐姐生得什么模样都忘了,”赵晴云站起来,上下打量着宋蕴,视线忍不住落在她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妹妹真是好生无礼,行礼也只行一半,怎么,难道本宫当不得你这个礼么?”
宋蕴似笑非笑的对上她的视线:“与其这样挑毛病,不若直接动手打一巴掌来得痛快,娘娘这般畏畏缩缩,是不敢动手吗?”
赵晴云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的确不敢轻易动手。
以宋蕴如今的身份,区区臣子之女,她贵为皇妃,动手打上两巴掌也无妨,可偏偏裴凌才处置了两个宫婢,显然已知晓此事。
倘若事情传到裴武帝耳中……赵晴云不得不忌惮。
“本宫打你,又如何?”赵晴云冷笑着看向宋蕴,“宋蕴啊宋蕴,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指点本宫做事?”
宋蕴轻笑:“自是比不得娘娘身份贵重。”
这句话落在赵晴云耳中,又带了几分嘲讽,她心中忍不住暗暗气恼。
裴武帝一把年纪,足以当她爷爷了,比起年轻俊美又有学识的卫辞来,自是拿不出手。
也只胜在身份贵重。
“听闻宋妹妹擅长煮茶调香,为本宫煮一盏茶如何?”赵晴云冷眼瞧着,打算拿她当奴婢驱使,然而宋蕴却不为所动:“为娘娘煮茶是臣女之幸,但臣女煮出来的茶,娘娘敢喝吗?”
赵晴云哽住,又指使她去做女红,宋蕴草草糊弄了几针,便扎破手指,嚷嚷着要请太医。
原本幸灾乐祸的赵晴云瞬间没了心思,真让人去请了太医,裴武帝该怎么看她?
针尖大小的伤口,血都止住了,有什么请太医的必要?
但偏偏宋蕴不肯依:“娘娘不知,臣女身子自幼娇弱,生产时又被人下毒,落了病根,再耽搁下去,怕是命都没了。”
赵晴云心神微动,正要细问,却见宋蕴已然身子一软,要向后倒去。
不!不能晕!!!
赵晴云当即起身:“接住她,赶紧给本宫送出去!”
宋蕴“虚弱”的依靠在宫婢身上:“谢娘娘恩典。”
赵晴云气得几欲呕血,却拿宋蕴无可奈何,早知如此,她定不会叫宋蕴入宫。
送走宋蕴后,赵晴云越想越恼,索性起身往御花园走去。
为今之计,她还是得为自己尽早打算,以早日怀上龙嗣为重!
御花园有宫人伺候着,长年花香四溢,沁人心脾,赵晴云挑了个清静的亭子呆着,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周围的宫婢纷纷行礼,赵晴云也跟着起身,诧异道:“信王殿下?”
裴雯苦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娘娘莫要取笑我了。”
赵晴云见他满脸苦涩,身形消瘦,忧心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难事?”
她印象中的信王殿下,儒雅知礼,温润如玉,绝非眼前的颓废模样。
“我……”裴雯张了张嘴,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再次咽回去,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赵晴云邀他在亭子里小坐,让婢女为他奉了杯茶,轻声说道:“王爷有何事,都可对我直言,当年的恩情,晴云依旧铭记在心。”
裴雯心神微动,目光游移在她身后的婢女上,赵晴云当即将下人挥退。
“娘娘……”这与礼不合。
贴身婢女小声提醒,还未说出口,便被赵晴云拦下:“下去吧,本宫自有计较。”
裴雯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一幕,最后将视线停在赵晴云的脸上,他不止一次亲眼见过赵晴云的模样,哪怕脸上的胎记除得再干净,也不会让整张脸大变样。
她不是赵晴云,又或者说,这不是赵晴云的脸。
裴雯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换做任何一个冒名顶替的女子,都不可能如此不谨慎的与外男同坐。
真是一个……蠢货。
赵晴云被他盯得脸上发热,轻轻错开视线,提醒道:“王爷,可以说了。”
裴雯闻言脸上苦涩更甚:“会试舞弊案后,那宋家不知为何恨上了我,你那位宋妹妹,拼了命也要给我泼一身脏水……我……晴云,不,云妃娘娘,我已不再奢求能迎娶心上人,只盼父皇能多看我一眼。”
“王爷儒雅守礼,博学多识,又出身高贵,自是会惹得一些人眼红,王爷自是不必放在心上,”赵晴云顿了下,垂眸轻声说道,“王爷……王爷自是也能迎娶心上人。”
“不会了。”裴雯轻声呢喃,接着抬眸灼灼的望向赵晴云,低声道:“再不可能了。”
“为何?”赵晴云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心头一颤,迅速避开。
心跳如雷,响彻在耳边,她久久不能平静。
……
京城,宋宅。
老师入宫赴琼林宴,娘子又被赵晴云召入宫中,卫辞心中实在焦灼,看书也看不安生,索性跑来外院帮忙整理药材。
他一边整理药材,一边抻着脑袋往外看。
本以为娘子不会回来太早,可没想到未过午时,宫中的马车便已将人送了回来。
宋蕴被人扶下马车,单薄的身子愈发显得柔弱。
卫辞心中一沉,大步走上前,刚要伸手去接,却见原本‘虚弱’的娘子,瞬间变得精神,提起裙摆赶往内院:“明赫怎么样了,乳娘可喂过奶?”
“……应是喂过了。”卫辞呐呐道。
宋蕴斜他一眼:“应是?”
卫辞被她盯得心虚,默默垂下脑袋:“他有乳娘照料,不必你我担心,倒是娘子你……我实在放心不下。”
宋蕴挑了下眉,不再计较他作为父亲的失职:“无事,她还不敢拿我怎么样,更何况父亲求了忠王为我撑腰。”
“娘子可有受委屈?”卫辞打量着她,“我听闻宫中那些娘娘一个赛一个的手段阴损,不着痕迹的叫人吃亏受辱,她又嫉恨你,娘子……”
“我倒不怕她折辱,”宋蕴笑了下,接着又道,“不过,她身上许是真有问题。”
卫辞愣了下,连忙追上去。
宋蕴径直走进书房,执笔起势:“夫君,帮我研墨。”
没过多久,画纸上便现出一张陌生的面容。
但眉眼与骨相间似乎又隐隐透着几分熟悉。
卫辞惊讶:“娘子,这是……”
宋蕴放下笔,轻叹道:“夫君认不出么?这位,正是今日召我入宫的云妃娘娘,皇上的宠妃。”
卫辞皱眉陷入沉思,他不觉得除了赵晴云外,谁还会仗势欺人,跑来找宋蕴的麻烦。
倘若此人并非赵晴云,她该躲得越远越好,何必冒着来拆穿的风险来招惹他们?
可赵晴云,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宋蕴望着画纸上俏生生的美人,心中已有了猜测。
“我曾听闻凉州边塞有一位神医,能行换脸之术,让相貌丑陋的女子轻易拥有美貌,”她顿了下,垂下眼睑,“但也只是传闻而已,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卫辞眼中满是惊异,倘若换脸之术可行,那世间岂不是人人貌美?
他这般想着便问了出来,宋蕴却摇摇头,平静道:“所谓换脸之术,是以一张人面,去换另一张人面。被揭下人面的美人,要经受彻骨之痛,甚至活生生的疼死,哪怕侥幸未曾死去,也会面目全非,时日无多。”
卫辞听得毛骨悚然,指尖不自觉的发颤。
如果此事为真,那赵晴云这张脸背后,是否也有一位美人没了性命?是一个,还是……许多个?
二人相对沉默许久,直到宋柏轩和范明冶从琼林宴归来,宋蕴才将自己的猜测告知。
宋柏轩脸色难看,气得险些喘不上气,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导十余年的女儿,竟会是这般恶毒的性子?
范明冶接过画像,仔细端详片刻,忽然说道:“我好像在不逊那小子手中见过这张画像。”
第126章 【126】“无论孤做什么,都与千丝……
是夜,陈府一片寂静。
范明冶辞过陈祭酒的邀请,径直奔向陈不逊的书房。
早已闻讯的陈不逊大步迎来,不解道:“范老,发生了何事?”
今日他们在琼林宴早已见过,才散去不久,若非有急事,范明冶不可能带着满身酒气,深夜拜访。
范明冶进了书房,将门窗全都关紧,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道:“你来看张画像。”
陈不逊笑着摇摇头,转身给他沏了壶茶,正要倒满,眼神却停在摊开的画像上,手中也没了动作。
“这张画像,范老是哪儿来的?”他说着,往几案上瞟了眼,他手中有一张极为相似的画像,但的确并非同一张。
范明冶顿了下,先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在查哪一桩案子?你才回大理寺不久,多得是陈年积案,你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一桩毫不相关的案子——”
陈不逊心思缜密,智多近妖,既然会从众多陈年积案中挑中此案,必然有他的道理。
陈不逊睫羽微颤,漫不经心的为他斟茶,却迟迟没有给他答案。
范明冶急得直皱眉:“你倒是说啊。”
“只是感兴趣,”陈不逊端起手中的茶盏把玩,笑着糊弄过去,“范老权当是不逊的几分私心,并无其他特别缘由。”
范明冶瞪他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你可知这画像上的女子是谁?”
陈不逊心道,他自然知晓,去年年底京城发生了数起女子失踪案,无一例外,全是极为貌美的姑娘。
他审理此案,除了想还那些姑娘一个公道外,还有宋蕴所托。
宋蕴告诉他,她也曾在一个夜里遭遇过袭击,若非有裴牧的暗卫在,她必定会被掳走。
但陈不逊并不愿让这点私心被人知晓。
“是云妃,平阴侯府真正的千金,赵晴云。”
范明冶说罢,直勾勾的盯着陈不逊,可惜并未得出丝毫线索。
“罢了,”范明冶叹息一声,他到底是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无论你想怎么查,都不要打草惊蛇,云妃如今正得圣宠,暂时动不得。”
陈不逊应下,接着认真道:“还请范老将此事按下,这桩案子,不逊审定了。”
范明冶再次叹了声,他不知将此事告知陈不逊是凶是吉,但那些女子的公道,总该有人替她们讨。
即便不是现在。
琼林宴过后,宋柏轩便得了正式下发的任令,去翰林院报到。
翰林院历来清贵,多得是状元、榜眼,进士一抓一大把,且年纪都不算大。
似宋柏轩这般年纪的,已算不上有天分,但总算有了官身,受到朝廷庇护。
他刚进翰林院,便赶上了一桩大活。
自会试舞弊案后,大盛朝文气不振,裴武帝有意编撰大盛文典,将历朝历代有名的诗文全都编撰成册。
此事得到了朝中百官的一众支持。
但编撰文典乃是朝中大事,仅靠翰林院的文人并不妥,还需一位主事的官员。
为此朝中忠王与信王两党争执不休,都想推自家王爷上位。
原本忠王擅武,不通文墨,并无任何竞争的机会,但偏偏信王名声差,德行有瑕,被人揪住了小辫子死死不放。
两党争得水深火热之时,裴武帝突然宣布了最终人选——信王。
忠王气得脸都绿了,下朝便踹翻了七八个下人,跑去演武场撒气。
党羽们更是气愤不已。
编撰大盛文典啊,多好的留名青史的机会,倘若能落到他们身上,趁机让忠王收拢一批文官,将来必定能荣登大宝!
可偏偏这样好的机会,竟让信王得去,实在让他们意难平。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赵晴云正在柔情蜜意的为裴武帝捏肩。
“皇上圣明,将此事交给信王殿下是再妥当不过了,以他的博学,必定能将文典编撰得当。”赵晴云娇滴滴的说道。
裴武帝闭着眼享受,心中颇为受用:“朕知你与老二有几分旧日恩情,如今朕替你还了,以后不必再提他。”
赵晴云一顿,似是察觉不妥,立刻说道:“皇上,臣妾确是感念信王殿下旧日的恩情,并无其他想法,倘若叫皇上误会,臣妾……臣妾便不活了。”
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神情,裴武帝心中一软,牵起她的手安慰道:“朕知道,此事也并非因你,老二在念书上,确有几分天分,定能将此事办好。”
他叹了声,接着说道:“希望老二能借此事,好好洗清他那身污名。”
“皇上,信王殿下心思良善,那些传闻必定有人在背后作梗,”赵晴云继续帮他捏肩,“信王殿下是您的孩子,他是什么性子,您还能不清楚吗?”
裴武帝轻轻点头:“希望吧。”
……
京城,忠王府。
低沉压抑的气压笼罩在府上,幕僚们更是心情一个比一个沉重。
忠王将众人聚在书房,共同商议对策,但众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陷入沉默。
编撰文典啊……但凡是念过书,想要报效朝廷的文人,就没有不想掺和一脚的,哪怕是他们,也想上去分一杯羹。
倘若此事落到忠王手上,他们自然跟着吃肉,哪怕不能青史留名,也能在文典末页混一个缺。
沉默之中,一个幕僚突然说道:“王爷,难道咱们就这么认了?编撰文典长则数年,短则数月,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又一个幕僚摇摇头:“上次绝妙时机,都没能将信王彻底摁死,想要再找到机会,难,实在是难。”
“何事不难?只要能将他拉下马,再难我们也须得去做,”那位幕僚说道,“不争不抢,迟早会沦为鱼肉!”
裴凌猛地拍了下桌子,咬牙道:“说得对!必须去争去抢!老二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骑在本王头上!”
听他说罢,众幕僚也从失落中走出,齐齐道:“我等必助王爷成事!”
但凡是人,必定有纰漏,更何况信王身份贵重,所图甚大,纰漏之处只会更多!
忠王府的幕僚们盯准了信王的一举一动,不到半月,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些许猫腻。
“王爷,信王的人马时常在金安府往返,卑职派人仔细查探过,发现他与一家香铺联络甚密,”幕僚兴奋的说道,“那家香铺名叫落霞阁,里面有位擅长调香的刘娘子,咱们京城的好些贵人都从他们家买香用,宫里的贵人也有不少。”
裴凌当即起身:“这么说来,如果老二敢在香中动手脚……”
“对!”那名幕僚狠狠拍掌道,“还真叫王爷猜对了!卑职派人悄悄抓了那刘娘子的婢女,严刑拷打后,发现刘娘子在暗中调制毒香,还让人送往了京城!”
“好!好!好啊!”
裴凌脸上忍不住露出喜色,他不怕裴雯犯错,更怕裴雯不犯错,这件事说小也小,可说大也大,要看这毒香有何效用,给谁使用。
倘若信王手中的毒香用到了裴武帝身上……裴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但紧接着又开始怀疑信王是否真有这种胆量,毕竟那可是弑君弑父之罪。
幕僚道:“王爷可别忘了,圣上龙体欠安多年,时常难以入眠,当年便是他献上安神香,才缓解了圣上的病症。”
裴凌听得眼神越来越亮,如果此时为真,不管信王有多大的功劳,也只会落得一个圈禁的下场,不,他会比圈禁更惨。
到那时,谁还能同他争?
恰在此时,另一位幕僚道:“可是王爷,据微臣所知,信王当年直接献上了安神香的方子,那方子如今还在太医院中,圣上所用,未必是信王献上的安神香。更何况,眼下圣上龙体康健,并无不妥,我等贸然戳穿此事,全然是无用功。”
裴凌听着倒也极有道理,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惋惜,但很快他便想到,父皇的龙体也并非十分康健——
他顿了下,仿若不在意般问道:“你可审出来,那刘娘子调制的毒香,是何种毒药?”
“回王爷,是西域乌头子。”
……
金安府,齐家。
自宋蕴入京后,刘娘子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原本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石头也卸了下去,整个人愈发自在。
但有一事,她再次放在心上。
她常年与各种香料、药材打交道,身子早已不比从前,可偏偏她跟齐风华成亲多年,膝下仍无子嗣。
好在齐风华待她极好,二人感情浓厚,从未因此生出过龃龌。
刘娘子本想着从侄儿刘庚膝下抱养一个孩子,可没想到刘庚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早已指望不上。
齐家旁支惦念着落霞阁这块肥肉,没少往齐风华身上使劲儿,或是送美人,或是送养子,可都被齐风华拒了。
刘娘子年纪渐长,本打消了怀孕生子的念头,可见过宋蕴怀孕的模样,她心中也忍不住起了心思。
宋蕴也精通调香,常年与香料、药材打交道,为何她的身子竟毫无妨碍?
刘娘子不甘心就这样将家产拱手让人,更想与齐风华拥有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
是以这阵子,她除了调香外,常往医馆跑动,抓了好几副药吃着,努力调养身子。
刘娘子一门心思的想着怀孕生子,自然也不知院中婢女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位,她对那些貌美的婢女本就防得紧,更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有个婢女发现了此事,找上刘娘子细说,刘娘子担忧了片刻,便让她安心:“既然说是回家看看,拖上一两日也实属正常,你若担忧,派两个家丁去瞧瞧,罚她半月便老实了。”
“娘子,她已有三日未回来了……”
“你们感情还真是极好,”刘娘子起身朝外走去,“叫上两个家丁,你亲自走一趟,我还要去趟医馆,没空理会这等俗务。”
婢女不敢多言,匆匆叫上两个家丁出门,却一无所获。
另一边,刘娘子刚从医馆走出来,身上染了一身药味儿,正皱眉命人取香料点上,马车便被人截下。
一行黑衣人将她身旁的婢女、家丁全都杀死,唯独只留她一个。
刘娘子心中惶恐:“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金安府!你们安敢如此!”
黑衣人丝毫不理会她的质问,粗暴的将她绑起来,堵上嘴,一掌劈晕。
京城的夜总是格外寒凉。
卫明赫才三个多月,最是闹人,有时候闹得连乳娘都吃不消。
生产过后,宋蕴慢慢捡起香思坊的事,没少躲在书房里盘账本,也渐渐上手调制香料,轻易不敢靠近小明赫。
只有在夜里,临睡前,她仔细沐浴过后,才有时间陪他一阵儿。
宋蕴逗弄着裹在襁褓中的幼儿,心中却极为安稳,然而这份安稳并没持续多久,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裴牧。
会试舞弊案后,忠王信王两党相争,废太子愈发低调,裴牧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在外走动。
宋蕴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裴牧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挑了下眉:“怎么,不欢迎孤?”
宋蕴:“……”
老实说,还真不怎么欢迎。
哪怕她跟裴牧是合作关系,可这段时日以来,每一次裴牧往宋家跑,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裴牧轻哼一声,自顾自的在圆桌前坐下,也不主家招待,便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小子叫明赫?”裴牧佯装不在意,眼神却止不住的往襁褓中飘,“可有取小名?孤听说,取个蠢笨些的贱名更好养活。”
宋蕴无奈,随即将襁褓递到他跟前:“贱名确实没有,小名也没来得及取,殿下试着抱抱?”
裴牧一边嘴上说着不太方便,一边朝襁褓伸出毒爪。
软绵绵轻飘飘的一团,甚至还没有他宫里的那把金算盘重。
裴牧不敢用力,身子发僵,眼神却忍不住流连在小明赫身上。
似他这样的年纪,除了陈不逊外,世家子都已成家立业,哪怕有些未成家的,膝下也已有了孩子。
一个家族,总要多些孩子才能兴旺,似他们裴氏这般的皇族,太过冷清。
裴牧盯着沉迷嗦手指的小明赫,迟迟未曾开口,半晌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将襁褓还给宋蕴,随手从腰间拽了枚玉佩,塞在襁褓中。
“给他吧,这枚玉佩是孤从小就带在身上的,意头极好。”
宋蕴听罢便出言拒绝:“殿下,这不妥当。”
本就是皇室之物,又被储君随身佩戴多年,怕是早已成了身份的象征。
这样一枚玉佩,送给小明赫,实在是太过扎眼。
裴牧摇摇头:“没什么不妥,孤愿意给他,你替她收着便好,这小家伙……很不错。”
他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错,但瞧着这样稚嫩新鲜的小生命,便觉得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裴牧心中难过,面上却不露分毫,轻描淡写的对宋蕴道:“算起来,孤也算是他舅舅,宋掌柜,当初你逼孤签下的那张契书,孤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宋蕴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那契书早已烧成灰了,殿下还是早些忘了吧。”
“不当舅舅也好,”裴牧笑笑,“孤可给不了他什么。”
“殿下……”宋蕴意欲解释,裴牧却拦下她,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沓银票,以及一张地契。
“这些银票你且收着,算是千丝坊的分成,足够你花上一辈子都绰绰有余,”裴牧又将地契递给她,“还有这东西,你先帮孤收着,将来有机会,孤还是要拿回来的。”
宋蕴瞥见那地契上的名字,惊得色变:“殿下,你……你是打算动手了吗?”
千丝坊的地契,不知何时已悄然改成了她的名字。
她不能收,也不敢收。
裴牧漫不经心道:“你只需知道,无论孤做什么,都与千丝坊无关,更与你无关。”
他不愿让自己的心血被人糟践。
倘有一日,唯有败途,他宁愿让千丝坊落在宋蕴手中。
第127章 【127】“你的大盛,你的王朝,今……
裴牧并没有久留,丢下银票与地契就走了。
宋蕴沉默的坐在夜色中,心情十分复杂。
盯着地契上的名字看了许久后,她终于闭上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从来没有真心信任过裴牧。
哪怕曾经共患难,裴牧也对她颇为照顾,仍是未曾动摇过宋蕴的怀疑之心。
此前会试舞弊案查案之时,裴牧问她,是否知晓宋柏轩浮票的去向,她都不敢交出。
宋蕴清楚皇室的狠辣与无情,更不愿沾染他们分毫,而早已沦为废太子的裴牧,更是被她归为此类。
如果当初她有更好的选择,绝不会与裴牧合作。
说她本性凉薄也好,说她固执己见也罢,宋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今时今日,她方才觉得不妥。
或许,她不该如此。
自那夜过后,宋蕴便愈发低调,香思坊的生意勉强维持,亦有渐渐冷清的兆头。
宋柏轩也称了病,不再去翰林院当值,在宅子里含饴弄孙,督促卫辞念书,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碧月忧心香思坊的生意,多次提起上新品,却被宋蕴暂且按下。
眼下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她早已准备好新品,工坊也已经开始生产,只缺一个极好的机会。
宋蕴知晓落霞阁刘娘子犯过什么事,更清楚裴牧并非心善之辈,能让陈不逊按下不发,伺机等待,必然是想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同为香料生意,一旦落霞阁被查处,香思坊也少不了沾上一身骚。
宋蕴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此事对香思坊的影响。
生意一日赛一日的清冷下去,宋蕴却并不担忧,直到有一日,赵盈找上了她。
宋柏轩名义上仍是被忠王拉拢的文臣,赵盈身为忠王府侧妃,跟他的女儿宋蕴打交道,并无不妥。
但唯独在这样一个时机……
宋蕴忍不住头疼,她虽怜悯赵盈的不幸,却也不想将自己搭进去。
赵盈此次前来,是为求香。
宋蕴的确时常送给赵盈一些香料,说是安神助眠之效,却带有轻微的致幻止痛。
裴凌此人异常残暴,床笫之欢常用些手段,难免使人受伤,前世她调制这些香料是为自己,今生赠予赵盈,是想减少她的痛苦。
“宋掌柜,我知道你有异于常人的调香本领,此事……非你不可。”
赵盈眼眶泛红,语气却很是坚定:“你且放心,无论此事是成是败,我都不会牵连你。”
宋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我已在船上,又何谈不牵连?”
赵盈顿了下,解释道:“你放心,今日我会逛遍全京城所有的香料铺子,还有首饰铺子……”
宋蕴轻轻叹气,十分无奈。
“你想得太天真了,一旦事发,真正的查下去,哪怕是你走遍全京城、全大盛,该查到的事还是会查到,”她闭上眼,轻轻摇头,“侧妃娘娘,恕我不能帮你。”
赵盈心尖微颤,眼泪夺眶而出,在忠王府的每一日,她都度日如年。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忠王也好,信王也罢,左右不过是争抢一个皇位,倘若让他们全都丢掉性命,哪里还用得着争抢?
更何况,忠王区区一个……也配继承皇位?!
赵盈恨极了皇权,更恨极了忠王。
她迫切的想要结束这一切。
“宋掌柜,”赵盈冷静道,“我的妹妹和我的兄长都在你手中,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牵连你,倘若真牵连到你身上,你大可将此事都推给他们。”
宋蕴满目愕然,不敢置信的看向赵盈。
赵盈继续说道:“以他们的性命作保,倘若我用药事发,我自会了却性命,绝不会牵连旁人。”
宋蕴对上她通红的眼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盈不是这样的人。
为了寻找兄长和妹妹,她愿意委身于忠王,冒着性命之危与平阴侯周旋,可现在竟为了一份药,轻易舍弃了辛苦寻觅的亲人。
“是不是……”宋蕴望着她,剩下的话未曾说出口,赵盈已轻轻点头,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
她只是一枚棋子,哪怕从平阴侯手上挣脱,亦会流转在他人手中。
是忠王,是废太子,还会是一个又一个的招惹不起的皇权世家。
宋蕴竟不敢深想下去。
她闭上眼,在心中琢磨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这儿没有西域乌头子,倒是有另一味药。”
赵盈扣弄着指尖。
宋蕴轻声道:“西域乌头子有剧毒,我不清楚刘娘子将她用在何处,无法仿制,你想要得到的话,可以去找刘娘子。”
赵盈脸色惨白,低声道:“她不愿,正是不愿,他才会寻摸到我身上。”
“刘娘子有个侄子叫刘庚,被陈不逊关在兹阳县大牢里,她很疼他。”
宋蕴思忖片刻,又道:“仿制更容易出错,倘若她实在不肯配合,我这儿还有另外一种香,可引人至幻,偷天换日。”
赵盈当即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缩下去:“多谢宋掌柜,这份恩情,我当牛做马都难以报达。”
“但此香不可多用,它会牵动人最心底的欲望,使人较平常更为鲁莽、冲动。”宋蕴说道。
那不是她正想做的么?赵盈猛地攒紧拳头,连声应下。
第二日,忠王上朝前,赵盈笑意盈盈的为他宽衣,系上亲手缝制的香囊。
“妾身恭祝王爷此去诸事顺利,早日凯旋。”
忠王听得心情畅快,捧住她的脸狠狠亲了口。
“赏!小心肝儿,本王那些好东西,迟早都是你的!”
忠王说罢,带着心腹进宫,直逼御书房。
裴武帝近来的身子并不十分爽利,原本早已有好转的头疾,竟有再次复发的迹象,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本以为只是偶尔放纵,才会影响入眠,谁知他的头疾一日赛一日的严重,汤药吃了多日不见好转。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再让信王进献些香料。
信王是个好孩子,没多久便将香料献了上来,他的头疾果真有些好转,入眠也不再困难。
哪知今日忠王匆匆来报,说是他用的香料中,掺了剧毒。
裴武帝不愿信,毕竟信王献上的香料他此前也用过许久,身子不但没有中毒,反倒在渐渐好转。
本想将忠王训斥一顿,打发了,可偏偏他拿出了人证、物证,甚至连太医都叫好了。
裴武帝心中不悦,愈发觉得忠王是在无理取闹,沉声训斥道:“不就是一个编撰文典的机会,老大,你这性子怎么就这样容不得人?你可知一旦罪名落实,老二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忠王心说他就是打得这个主意,老二不过是读书有几分天分,连把斧头都拿不起,凭什么能得父皇偏爱?
“儿臣冤枉啊父皇!儿臣全是为了父皇的圣体着想,那香料中究竟有没有毒,请太医验过便知,父皇何必急着怪罪儿臣?”
忠王越说越觉得委屈,哪怕此事是他蓄意设计过,可老二就真的清白吗?
细审刘娘子后,他才得知老二这些年一直在源源不断的从落霞阁取走毒香,毒香的种类很多,还不知都用在了谁身上。
连忠王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否被信王处心积虑的用过毒!
“你——”裴武帝按了按发胀的眉头,冷笑道,“好,那便验!倘若此事是你杜撰胡诌,老大,呵!”
他膝下仅有三子,子嗣单薄,最厌手足残害。
皇位可以争,可以抢,但得用正经手段。
裴武帝任由太医验毒诊脉,本想着好好痛骂老大一顿,谁知却听太医说道:“皇上,这香料确实不妥啊皇上!”
“什么?!”裴武帝猛地起身。
太医吓得跪倒在地,伏在地上道:“香料中确有未经炮制过的乌头子,应是来自西域,毒性很强,但炮制在香料中药性会稍微减弱,但即便如此,接连使用不出两月,便会……便会……”
裴武帝狠狠地拍向身前的几案:“便回如何?”
太医闭上眼:“身子会迅速衰败,如草木枯竭,再无生机。”
裴武帝气得脸色发绿,但随即便问道:“朕的身子如何?”
太医闻言松了口气,小声道:“皇上用的时日不长,只要好生调养,便能减些损伤。”
裴武帝握紧了拳头,目光冰冷的扫过跪在殿下的太医和忠王,随即差人去太医院,再请太医。
他信不过忠王,也信不过他带来的太医。
再三验证,得出的结论仍是一样。
裴武帝险些气昏了头,直接派人去信王府,将人捆来。
谁知还没过盏茶功夫,派出去的禁卫便已将人带了回来。
裴雯掩住心底的仓惶:“父皇,孩儿惦念您的龙体,正想着来看您,谁知……父皇,儿臣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裴武帝沉着脸:“你既入宫,为何不直接来寻朕?”
“儿臣在御花园丢了只玉佩,还未寻到……”
“够了!”裴武帝冷声打断他,将香料丢到他身上,裴雯下意识的躲闪,气得裴武帝睚眦欲裂,又拿起镇纸狠狠的砸向他。
“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朕不如早日掐死了你了事!”
裴雯被骂得一头雾水,再瞧见躺在地上的香料,缩在角落里的刘娘子,以及跪了一地的太医,瞬间明白了什么,连忙喊冤:“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裴武帝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可越是压抑,心头便欲是愤恨。
他待儿子们并不薄,尤其是老大老二,要银子给银子,要人手给人手,可他们竟还全都想着让他早死!
只要他在健在一日,这龙椅就该他坐!
谁也休想越过他去!
裴雯脸色惨白,止不住的哀求:“父皇,儿臣真是冤枉的,儿臣便是再恶毒狠辣,也不会对自己的生父动手,更何况儿臣刚接手编撰文典,正是积蓄力量的好时候,何必对您动手?”
他看向忠王,恨恨道:“定是大哥!大哥他嫉妒儿臣得父皇您看重,才不惜一切构陷儿臣!”
“老二,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就是那心狠手辣之辈,连一个牢狱里的弱女子都不放过!还有,这些年落霞阁的毒香都是你拿的,谁知你都用在了何处?!”忠王怒道。
“你胡说!”裴雯还欲与忠王争执,但瞧见两个皇子撕破脸皮互相谩骂的裴武帝已然不能接受,抬手狠狠地给了裴雯一巴掌,冷声说道:“你大哥若真有这份心计,老二,也活该你输得一塌涂地。”
纵使忠王有心陷害,也不会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
落霞阁多年来的经营可无法作假。
更何况,老二进献给他的那些香料,也的确来自于落霞阁。
裴雯不敢置信的抬眸,对上裴武帝毫无感情的眼神,他的心防瞬间崩溃。
“父皇……”
“别叫朕父皇!”裴武帝厌恶道,“你不过是朕宠幸婢女生下的杂种,果真品性恶劣,血脉肮脏!”
杂种,恶劣,肮脏……一声声,一句句,宛若重锤狠击在他的心口。
原来这么多年的父子情深,竟还是抵不过生母的出身。
裴雯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父皇啊父皇,可惜了……你的大盛,你的王朝,今后都会冠上我裴雯的肮脏血脉!”
第128章 【128】“三殿下或许,或许……或……
大殿上一片寂静,唯有裴雯荒唐的话不停回响。
裴武帝脑瓜子震得嗡嗡响,原本充斥着愤怒情绪的脑海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混乱不堪。
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对上裴雯又笑又哭的神色,语气仍称不上好:“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雯笑得愈发猖狂,甚至心中满是隐秘的畅快。
父皇瞧不上他母亲的出身,更瞧不上他,可那又如何?
百十年后,大盛朝还是会染满他裴雯的血脉!
“父皇,我们兄弟三人皆已成婚多年,你倒是看看,如今皇室的血脉,凋零成了什么模样?”
裴雯说着看向裴凌,眼底皆是嘲讽:“大哥多年无子,以后也不会有孩子,至于三弟,他常年用香,早已不能人道。”
荒唐!简直荒唐!
裴武帝腾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说什么?老二,你放肆!”
裴武帝心在滴血,他膝下本就单薄,几十年来才育有三子。老大常年征战在外,后院空空,老二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老三……最合他心意的老三,也最是令人伤神。
“是真是假,父皇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裴雯并不在意旁边裴凌仿若淬了毒的眼神,毫不留情面的说道:“大哥早年在外征战伤了根基,跟阉人无疑,父皇不信,尽可脱下大哥的衣物。”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落在裴凌身上。
裴凌简直羞愤欲死,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与恐慌,他攥紧拳头朝着裴雯脸上狠狠砸下:“老二,你个没种的东西,竟敢造出这种荒谬谣言!”
这一拳砸得裴雯瘫倒在地,嘴角溢血,裴凌尤不解恨,追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他肩头。
裴雯仿佛感知不到疼,笑着揩去嘴角的血迹:“大哥急什么,自证清白再简单不过……”
这是羞辱!
裴凌气昏了头,冲上去揪着裴雯一顿厮打,被回过神的裴武帝派人拉开。
此事到底涉及皇家阴私,殿中并无多少侍卫,只有裴武帝的心腹,而裴凌力气又大,好一顿撕扯才将二人分开。
裴雯脸上一片青紫,鼻梁被砸断,满脸鲜血,惨不忍睹。
本就震怒的裴武帝愈发糟心,恨恨的盯着裴雯。
“传朕旨意,信王裴凌心狠手辣,谋害手足,废去王位,贬为庶人,幽禁信王府,终生不得出!”
疼痛让裴雯的理智渐渐回笼,他心中恐慌不已,连忙叩首请罪,但为时已晚,裴武帝并无收回旨意的意思。
“父皇——”
裴雯对上裴武帝冷漠的眼神,心中刺痛。
“你会后悔的。”
裴武帝拎起几案上的砚台朝他砸去:“朕是后悔了,朕后悔当初没早点掐死你!”
没多久,裴雯便被禁卫拖了下去,殿内恢复寂静。
皇室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众臣与太医都不敢吭声,裴凌更是恨不得早些散去,谁知这时,裴武帝突然问道:“老大,刚刚老二所言,可是为真?”
裴凌愣了下,当即迅速否认:“是假的!父皇,儿臣身子好得很,老二所言皆是污蔑!”
裴武帝应了声,又道:“既如此,让太医帮你诊一诊脉也好。”
跪在地上的太医全都不敢抬头,生怕再沾染上是非。
裴凌心中慌乱一瞬,很快脸上露出伤心与愤怒:“父皇,你不信儿臣,反而信老二?”
“事关重大,验一验也好。”裴武帝说道。
裴凌握了下拳,垂眸道:“父皇,老二羞辱儿臣,您也不信……其实,其实儿臣的侧妃已有喜讯,她本月的月信已经推迟了数日,儿臣正想请太医去瞧。”
裴武帝并不搭腔,裴凌只好失落道:“父皇,儿臣本不愿受这份折辱,但若是父皇坚持,儿臣愿意让太医亲验。”
听他这般说,裴武帝也不好再坚持,轻声道:“那便派太医去仔细瞧瞧,老二那番胡话朕自是不信的,只是不放心,怕他那混账再对你动手脚。”
他已折了两个儿子进去,只剩忠王最后一根独苗苗,不到万不得已,裴武帝也不愿伤了父子间的情分。
老二算是彻底废了。
老三的身子有问题,他自是清楚,当年之事也伤了父子情分,怕是再难登大雅之堂。
至于老大,若老大身子真的有恙……
裴武帝不敢继续深想,他瘫坐在龙椅之上,一瞬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堂堂皇室血脉,何至于此?
“老大……”裴武帝看向裴凌,满腹的话语堆积在喉咙里,竟不知该先吐露哪一句。
“父皇,还请您莫要伤神,老二既胆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自是不值得父皇您为他伤心。”裴凌轻声安慰道。
裴武帝满腹的话语被堵了回去,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挥手让他们散去。
“许太医留下。”
被留下的许太医惴惴不安的跪在大殿上,裴武帝缓缓睁开眼,问道:“你前阵子一直留在老三身边伺候,他那身子怎样了?”
许太医顿了下,蓦然明白裴武帝在关心什么。
想来是二殿下那番话惹得皇上生出疑心。
他犹豫再三,低声道:“臣并不曾为三殿下诊脉,不过……”
裴武帝见不得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皱眉问道:“不过什么?尽管说。”
许太医脑袋低得更深,几乎要俯到地上去,他一时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将这件事捅出来。
眼看着裴武帝越来越不耐烦,许太医两眼一闭,拼着砍头的风险道:“皇上,三殿下的身子应当无虞,他或许,或许……或许已有子嗣!”
入宫多年,许太医知晓诸多皇室秘闻,已算得上是裴武帝的心腹,他本不敢将此事道出,可实在不愿再见天家父子相疑。
三殿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谁这般顾看过,哪怕是他的至交陈不逊。
若只是寻常交情,三殿下何必对一个妇人如此关照?多次深夜拜访不说,还次次拎去万金难买的补药,甚至于赠出他的贴身玉佩?!
裴武帝听罢瞬间坐直身子,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你说什么?那逆子早有子嗣?!”
许太医谨慎开口:“臣不知,但三殿下对那位妇人很是上心,她生产后多次派臣去诊脉,为那妇人调养身子,还曾多次……多次深夜拜访,关系匪浅。”
裴武帝闻言更坐不住了。
“妇人???”
“他不祸害男人,跑去祸害人家夫人了?!”
“荒唐!”
“是哪家的夫人?”
许太医:“……”
他不敢抬头,生怕对上裴武帝灼热滚烫的眼神,此事到底不好对外人言,传出去对皇室的名声也有妨碍。
许太医埋头道:“臣只知那妇人生得花容月貌,其余一概不知,三殿下也不许臣过问。”
裴武帝不由得十分失望,但转念一想,哪怕这小子惦记上别人家的夫人,到底也是正常的,能够繁育出子嗣更是意外之喜。
“罢了,朕不为难你,”裴武帝起身道,“你且下去吧,此事万不可泄露分毫。”
许太医连忙应下,匆匆退出大殿。
裴武帝在心中纠结了许久,最终得金孙的欢喜压过对逆子的嫌恶,决心揭开此事,早些将龙嗣的身世昭告天下。
哪怕是有夫之妇,只要处理妥当,便能将一切放在明面上。
早些准备,也好过抱憾终生。
裴武帝恍惚一瞬,抬脚往东宫走去,越是靠近,原本沉郁的心情也越是晴朗,甚至见到裴牧时,都能和颜悦色的喊一句:“牧儿。”
听得正在浇花的裴牧心头一颤,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您寻儿臣……有事?”
这般无礼的举动,放在平时,裴武帝必然将他狠狠责骂一定,可今日他心情尚可,得了喜讯也不愿与他计较,便坦言道:“你过来,我们父子俩好好聊一聊。”
裴牧愈发觉得蹊跷,满脸狐疑的看向裴武帝,缓缓道:“儿臣不敢。”
“你——”裴武帝朝他瞪眼,“给朕滚过来!”
——总算有几分熟悉的模样了。
裴牧漫不经心的理好衣袖,坐在亭子里,他自是知晓今日朝中发生了大事,信王和忠王必然会折一个,可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可不管是哪一个,裴武帝对他的态度都太奇怪了。
难道不是今日?
裴凌再拖下去可是不成了。
“父皇今日怎么有空到儿臣这儿来?”裴牧假装不在意的问道。
本以为裴武帝会借机再将不孝子们叱骂一顿,不曾想,他脸上却罕见露出几分笑:“你儿子呢?带过来给朕瞧一瞧。”
裴牧手中一顿,无数思绪从脑海中划过,脸上却不曾展露分毫。
他自顾自的斟茶,反应平静:“儿臣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裴武帝冷哼一声:“还藏着呢?跟朕有何不可说的,皇室血脉凋零,能有子嗣便是好事,尤其是你——”
裴牧最不耐烦听到这番说辞,好似他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错事。
时至今日,他的父皇仍偏听偏信,将他置于进退维谷之境。
那分明只是一个误会!
裴牧深吸口气,闭着眼说道:“父皇,儿臣确不知你所言为何,想要见孙子……好,儿臣明日便去后院挖出来。”
他后院的侍妾也曾有过身孕,可都没能留住,刚有喜信便会小产,查不出任何手脚。
渐渐地,他便不再踏足后院,免得再闹出人命。
听他这么说,裴武帝脸色发黑,怒道:“胡闹!好你个不识好歹的逆子!”
裴牧面无表情的下跪请罪,脸上却无丝毫悔意。
裴武帝越看越觉得生气,索性拂袖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倒要看看,在他的地盘,裴牧还能将人藏到哪儿去!
第129章 【129】“臣亦不知那妇人是谁。”……
信王被贬为庶人、幽禁王府的消息很快便传出宫去,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裴武帝将消息瞒得极好,宫里未传出多少言语,是以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信王被贬为庶人,却不知他究竟做了何等错事。
信王一党更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原本信王卯足了功夫放在编撰大盛文典的事上,几乎把所有心腹都安排进去,想要将此事做得漂漂亮亮,打一个翻身仗。
可不曾想,正是因为此番疏忽,直至信王被幽禁在王府中,他身后的党羽与心腹竟仍满头雾水。
直到信王,或者说二殿下,派人悄悄传出信儿,让心腹大肆宣扬皇室丑闻,众心腹才回过神。
原本涣散的人心因这一桩丑闻愈发振奋。
好家伙!
原来二殿下早有谋算,竟是布了这样一场大局!
不慌!
皇室血脉稀薄,如今更是只剩二殿下这一根独苗苗,除了二殿下,谁还能当皇帝?
哪怕忠王一时处于上风,可一个阉人,又能坐在那个位置多久呢?!
几十年后,兜兜转转,终是会落在他们二殿下的血脉头上!
于是,在有心人的蓄意推动下,忠王身体有残无法生育的丑闻很快传了出去,一并传出的,还有废太子绝嗣的消息。
皇室秘辛本就引人注意,再加上这般罕见的传闻,不过一夕之间,便传得人尽皆知。
有好事者私下盘算过忠王与废太子后院有多少侍妾美人,数目越大,越是引人深思。
寻常百姓人家,哪怕身子骨不够强健的,成亲多日也该育有子嗣了,可皇室这两位殿下……
“怪不得太子会被废,如今信王也被贬为庶人,只剩下忠王一个,可忠王他……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咱们大盛朝,可就指着信王他传宗接代呢,为何偏偏就废了他?”
“这事儿,啧,真不好对外说,消息既已传出来,怕是坐实了。”
“这种名声可要不得……”
确实要不得。
一觉醒来听到传闻的裴凌,天都塌了。
本以为这桩秘辛,父皇会处理得干干净净,可谁知竟还是传出了些许风声。
不,父皇不会纵容此等传闻,而这样的传闻,也只对一个人有利!
太子无后,他也不行,那岂不是说满朝文武能指望的,只剩下被贬为庶民的信王?!
该死的老二!
裴凌气得浑身颤抖,狠狠摔了两套茶具,才压下心头的惊惧。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必须亲自打破外头的传闻,而打破这桩传闻,也只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让赵盈真真正正的怀有身孕,并且在九个月后,平安生产。
裴凌眼中划过一丝屈辱,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其他男人孕育子嗣。
可偏偏,偏偏……
裴凌拳头攥紧,指尖掐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娇弱生怜的赵盈,心头剧痛。
她,会体谅他的吧?
挥之不去的愧疚占据了裴凌的心防,他派人给赵盈送去了大批赏赐,又吩咐膳房做上一桌好菜送去,他晚些时候去看她。
得到赏赐的赵盈不明所以,裴凌出手向来阔绰,但从来事出有因。
赵盈温顺且不露分毫的接下赏赐,满怀警惕的准备起晚宴。
以防万一,她甚至取了些许特制的香料。
夜色垂落四野,王府中一片寂静,微凉的晚风吹动烛火摇曳,唯剩等在席间的赵盈。
裴凌心头酸涩,大步走上前,扶起欲要行礼的她,紧紧拥住。
“盈儿……”
赵盈指尖微颤,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裴凌在她面前素来强硬霸道,甚少露出如此姿态。
今晚怕是要糟。
赵盈收起外溢的情绪,笑着为他斟酒:“王爷公务辛劳,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伤神。”
裴凌轻叹一声,望着她:“盈儿,辛苦你了,这些日子,本王对你多有忽视,待日后,本王一定好好补偿你。”
赵盈垂眸轻声应下。她从来不期待裴凌嘴里的补偿,只盼着能早日解脱,离这个披着人皮的罗刹越远越好。
今夜的裴凌兴致颇浓,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赵盈只得作陪,但仍是暗暗留了个心眼,没全将酒水下肚。
醉意朦胧间,裴凌轻轻唤了她两声,赵盈倒在他怀中,双眸紧闭。
“盈儿……”裴凌长叹一声,“本王定会好好补偿你。”
转瞬间,赵盈身子一轻,落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怀抱。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赵盈不敢睁开眼,泪水悄无声息的漫出。
“侧妃娘娘,得罪了。”
一双粗粝的大手探上她的衣袖,喘息声渐起交缠,赵盈如同落入河涧的一叶扁舟,随着水流起起伏伏,无法抵抗,亦不得清醒。
她只是一枚棋子。
或用来牵制裴凌,或用来牵制宋蕴,又或者,被拿来自证。
裴凌想要自证清白,舍弃她,是唯一的办法。
赵盈吞下漫在喉咙里的苦涩,双臂圈住伏于胸前的男人,缓缓睁开眼。
是一张熟悉的脸。
“吴统领。”
一声轻喃,吓得吴罡脸色惨白,迅速翻身下榻,跪在地上请罪。
赵盈轻笑,起身将他扶起,如玉般的身段贴上他的肌肤。
“是你啊,”她的双手捧住吴罡的脸颊,媚眼如丝,笑若春风,“那便继续吧。”
吴罡身子一颤,竟不敢再继续。
赵盈闭着眼道:“如果你不行,那就换个人来。”
云雨过后,吴罡收拾好衣物,悄然退下,却忽得被赵盈叫住:
“明晚还来么?”
吴罡被问得心跳如雷,不敢答话。
“如果能与吴统领育有子嗣,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
自信王被扳倒后,朝中一片混乱,原定由信王为主使的编撰大盛文典一事,也不得不搁置。
为此,朝中大臣争执不休,吵得裴武帝格外头疼。
他本想着借此激励大盛学子,没想到却挑起忠王与信王的争执,最终落得一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哪怕就此事而言,忠王并无多少错处,但裴武帝也不愿将此事交予他,思来想去,索性移交给最妥帖的人选——陈祭酒。
陈祭酒执掌国子监多年,文学才识没得说,其父更是曾为国相,论家世才学都足以服众。
临危受命的陈祭酒不得不暂时抛下国子监的工作,来到翰林院。
恰巧,歇了许久的宋柏轩也重新上任,二人终是碰上了面。
一个贵为祭酒,执掌大盛朝最高学府,另一个只是编撰,却撑起了只为寒门的盛阳书院;一个生来手握权贵,一个是从泥里爬出来的布衣,二人碰面,岂不是会干起来?
翰林院众人面上不吭不响,暗地里却准备看热闹。
“听闻范大人早有意在京城开一家盛阳书院,连皇上都已允了,依我之见,院长之职非宋编撰莫属!”
“是啊是啊,除了宋编撰,还真想不出有谁能胜任。”
“天下学府皆以国子监为先,倘真有一家盛阳书院开在天子脚下,国子监的风头怕是要被抢光了!”
“可不是么,自古以来,还真没有不花银子就能读书的道理……”
“不花银子便能读书,那岂不是要乱套了?陈祭酒必然看不惯这等风气!”
“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朝廷才会运转,倘若人人皆可念书,谁来耕种?谁来打仗?盛阳书院啊,还是不得长久……”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许久,谁都说服不了彼此,索性等着陈祭酒与宋柏轩一争高下。
然而谁都没想到,双方非但未曾干起架来,相见的氛围还十分友好。
陈祭酒对宋柏轩早有耳闻,不论是早期的盛阳书院,还是近来的金安府舞弊案,他都没少关注。
陈不逊是个锯嘴葫芦,陈祭酒从不指望在他这个儿子嘴里听消息,好在他身边的书童识趣,常往家中报平安。
“宋编撰,一切可好?”陈祭酒笑吟吟的问道。
宋柏轩愣了下,随即恭恭敬敬的行礼,客气道:“久闻祭酒大名,托您的福,家中一切皆安。”
陈祭酒笑着点点头,正当宋柏轩以为交际结束时,他突然问道:“京城的书院何时能招收学子?”
“还须多等些时日,”宋柏轩轻叹道,“京城不比金安府,行事有诸多不便,规矩也不大相同,一切都急不得。”
“是啊,急不得。”陈祭酒附和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可去府上寻我。”
宋柏轩忍不住惊讶,随后便急忙应下。
周遭等着看热闹的翰林院同僚们:“……”
不是,就这?
在一众同僚失望的目光中,陈祭酒与宋柏轩相视一笑。
与此同时,寂静的太和殿中,裴武帝召来了徐太医。
自与裴牧不欢而散后,裴武帝是越想越气,他身为大盛皇帝,想要瞧一眼自己的孙儿都瞧不得,凭什么?
区区一个被贬为庶民的废太子,有什么能耐与他相争?!
裴牧不肯将孙子带给他瞧,他亲自跑一趟便是。
得知裴武帝心愿的徐太医:“……”
他虚虚擦去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紧张道:“皇上,臣……臣亦不知那妇人是谁。”
“放肆!”裴武帝大喝一声,不满道,“爱卿,你跟朕竟也玩起心眼来了?朕还能将你出卖了不成?”
徐太医为难道:“三殿下做事仔细,臣都是被蒙上双眼带去的,并由暗卫仔细看守,实在不敢多听多看。”
裴武帝瞬间失望不已。
但随后便十分庆幸,那不孝子虽不干人事,却也知晓避人耳目,护得名声周全,否则大盛皇室的颜面全都要被他丢尽了!
“你且说说那孩子生于何时?有何特征?朕想知道的事,总有法子知晓。”
徐太医当即便将知道的消息一一道出,裴武帝连忙叫人偷偷去查。
此事——
唉,到底上不得台面。
第130章 【130】太好了,大家都能生!……
忠王府上,接连召了七八个太医。
赵盈闭着眼躺在软榻上,任凭太医接二连三的为她诊脉。
裴凌焦灼的等在一旁,脸上尽是担忧:“怎么样?吴太医,本王的侧妃究竟是何病症?!”
吴太医在太医院中资历最老,他不开口,旁人并不敢吭声。
只见吴太医慢悠悠的将脉枕收起,捋着胡子对裴凌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妃娘娘并非有恙,而是喜脉啊!”
早已诊出喜脉的太医纷纷跟着道贺,别的不提,这可是忠王府上第一份添丁的喜事,哪怕传到皇上跟前,都是一桩大喜。
裴凌眼神微闪,随即畅快的大笑:“好!好!甚好!今日大喜,诸位都有赏!”
只待喜讯传出,他身上的流言蜚语必然不攻自破。
不管这一胎是儿是女,他都会仔细照看着,当做亲生血脉!
裴凌掩住心头的激动,仔细问起吴太医注意事项,吴太医笑着道:“算起来,侧妃娘娘这一胎已足月多日,并无不妥,王爷无须担忧。”
此言一出,剩下几个太医脸色皆有些古怪,他们为侧妃娘娘诊出的喜脉明明还不足一月,吴太医在太医院呆了几十年,怎么都不该诊错,可……
有太医欲指出不妥,但瞧见忠王喜气洋洋的模样,也不敢多言。
左右都是喜脉无疑,只时日对不上,也无甚大碍。
忠王府迎来大喜,给太医的赏赐如流水般,一车一车的往外拉,这般阵仗,瞬间引动京城。
忠王府有喜!忠王能生!
爱看热闹的满城百姓瞬间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击破了此前的流言。
得知喜讯的裴武帝也十分畅快,特意召来太医问起赵盈的脉象,得知她确有喜一月有余,裴武帝才彻底安心。
还好还好,老二那些废话全是假的!
他大儿子能生!他三儿子也还能生!他们裴氏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还能接着往下传!
裴武帝一扫之前的郁闷,大张旗鼓的派人往忠王府送赏,还特意命人在幽禁裴雯的府邸转了两圈,将此事大肆宣扬。
得到消息的裴雯简直如遭雷劈。
“这不可能!”
裴凌那一身伤是怎么弄的,他最清楚,别说是诞下子嗣,哪怕行床笫之事都十分困难。
裴凌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侧妃肚子里那孩子绝不是他的血脉!
同样身为皇子,裴武帝不闻不问就定了他的罪名,可却对裴凌百般宽待,连混淆皇室血脉的事都能容忍。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裴雯心底一片凄凉,脑海中不断划过那日与裴武帝闹翻的场景,隐隐觉出些许不对来。
他素来行事谨慎,哪怕心中早对父皇有诸多不满,也从未展露分毫,可那日愤懑的话却脱口而出——
那日的父皇亦有些不对劲。
裴雯豁然起身:“来人!本王要进宫面圣!”
听到大监小心翼翼的通禀声,裴武帝捏着朱笔的手一顿,殷红的墨滴落在奏折上。
“不见,”裴武帝头也不抬的继续批奏折,“传下去,以后信王府的消息不必再报上来……”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娇笑着去勾裴武帝的胳膊:“让臣妾瞧瞧,是谁惹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裴武帝经不住她磨,笑着将奏折丢在一旁:“朝中的事,你一介妇人,不必知晓。”
“皇上——”赵晴云嗔道,“臣妾也是想为您分忧,朝中政事再忙再叫人烦心,您也不能这般冷落臣妾呀。”
裴武帝已接连数日未曾涉足她的宫殿,想起被幽禁的裴雯,赵晴云心底总有些不安。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岔子,若是早知裴雯有今日,当初说什么她都不会冒险……
“好了!”裴武帝不喜在她面前说起政事,可瞧着她那张脸,训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匆匆转移话题,“爱妃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听下面的人说,你近来胃口不佳。”
赵晴云还欲再探些消息,裴武帝却已派人去传太医,这些时日他鲜少踏足后宫,便是为了仔细调养身子,哪怕太医并未点明他身子的问题,可裴武帝也总觉得精力大不如前。
没多久,太医就赶了过来,得知要请脉的人不是裴武帝,那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云妃年轻,身子强壮,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随后他便笑不出了。
太医摸着那如滚珠般的脉象,额头的冷汗接连滚落。
明明裴武帝的身子早已被掏空,怎么……云妃怎会有这般脉象?!
“可是有碍?”裴武帝关切道。
“这……”那名太医被问得满头大汗,却不敢透露分毫,只好匆匆跪下请罪:“微臣愚钝,医术不精,不敢断定娘娘的脉搏,还需请院令定夺。”
裴武帝脸上的笑意淡去:“何种病症竟还需太医院院令亲自来判?”
那名太医不敢吭声,只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
裴武帝挥手让大监去传院令。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赵晴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看向俯首不起的太医,脑海中一片空白。
究竟是哪里的问题?是她这张脸,还是……赵晴云的手蓦然落在小腹上,一瞬间,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不,不可能!
“皇上!”赵晴云看向裴武帝,刚想解释,太医院院令便已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她含泪道:“皇上……”
裴武帝不为所动,他也很想知道,能让太医院院令亲自来判的脉案,究竟是何等病症。
被盯得头皮发麻的太医院院令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下属一眼,无奈的放下脉枕,为赵晴云探脉。
是滑脉。
院令额上瞬间惊出一蹭冷汗,以裴武帝的身子状况,基本不可能再使女子有孕,可云妃……也确实受宠。
但凡世间男子,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能生呢?
院令心头微动,接着便面露喜色:“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这是喜脉!”
裴武帝蓦然怔住。
他已然忘了有多久没从太医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后妃有孕确是一桩大喜事,可……
大抵是瞧出裴武帝的迟疑,院令解释道:“皇上,万事并无绝对,云妃娘娘正值芳龄,身子强壮,自是有福分接下这份圣恩。”
裴武帝瞬间压下心头的怀疑,大喜道:“好!当赏!”
大殿内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捞回一条小命的太医匆匆退下,只赵晴云一人脸色煞白,神思不属。
“爱妃,可是哪里不妥?”裴武帝关切道,“是朕的疏忽,这些时日冷落了爱妃,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赵晴云勉强的笑笑,心中却一片慌乱,虽说裴武帝对她甚为宠爱,可这腹中的孩子却让她心惊胆战。
然而事到如今,他只能是裴武帝的血脉。
后妃有孕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遍了皇城内外,紧接着是裴武帝大喜,敕封她为贵妃的消息。
如贵妃心中很不是滋味,原本这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一人为贵妃,而今虽仍执掌后宫大权,却已风光不再。
好在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她盼了十几年的孩子。
如贵妃精心备了一份贺礼,又指了两个嬷嬷亲自照看,但得到无上荣宠的赵晴云却并不开怀。
见到熟悉的亲人,赵晴云瞬间卸下防备,“姑姑,我……”
“云儿,这是皇上盼了十几年的孩子,也是我跟侯府盼了十几年的龙嗣,”如贵妃打断她,面色淡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晴云猛地攥紧帕子,不敢答话。
“安安分分的保胎生子,他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如贵妃瞥她一眼,“倘若不能,皇上发怒的后果,你我都受不起。”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赵晴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事到如今,她再没有其他选择。
送走如贵妃,赵晴云平复完精神,又叫人去请了平阴侯夫妇入宫。
赵旭炎只觉得此生再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哪怕当初妹妹入宫,都没能让他如此风光。
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裁的衣裳,派人备了大批名贵药材,招摇过市的一同入宫。
这番姿态自是引得不少人注意,近来尤其关注朝野动向的百官更是心思各异。
平阴侯近日的运道倒是极好,忠王府的侧妃娘娘才刚有身孕不久,宫里那位的肚子便有了动静,这真是踩了狗屎运!
接连收到皇家喜讯的宋蕴眼皮子跳了又跳,实在不知该评价些什么。
皇室里这些男子,果真是折了什么都不能折颜面。
忠王府有喜尚且在她意料之内,毕竟裴凌野心勃勃,绝不会顶着一个绝嗣的污名,可裴武帝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在意这个?
宋蕴虽想不通,却也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然而隔日她便接到了云贵妃请她入宫的消息。
上次入宫遭受的折辱历历在目,宋蕴实在不愿再入那虎狼之地,但赵晴云如今正值盛宠,她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可赵晴云传她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是简单的炫耀,还是……还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们之间并无旧情,只有旧怨,以宋蕴对赵晴云的了解,她不会大度到一笑泯恩仇的地步。
耳畔传来稚子咿咿呀呀的呼声,宋蕴收起沉甸甸的思绪,轻轻将他抱起,拥在怀里。
婢女妙颜低声问道:“夫人,此事要不要……”
宋蕴垂下眼:“不必了,此事告知父亲,也只会引他担惊受怕,不过是入宫一趟,半日便可回来,不必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