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雨夜 他哥不见了。

    下午喻时九去准备好的公司地址看了一圈, 他们在一个商圈的附近租下来三层作为办公室。

    周边有集中的高消费场所,各类上档次的服务业也不少,还临近蓝海湾的B区——这个囊括高端娱乐业入门和中档消费的地方。

    没有A区那么苛刻的条件和遍地都可以一掷千金的氛围, 刚好能卡在有经济实力,却算不上顶级富豪的消费群体。

    这个占比在滨海市不小, 消费力也很强。这个商圈和周边的配套设施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这块地,喻时九看完资料后有印象, 是他父亲曾经想要拿下来的。

    但是出于什么原因,喻氏退出了竞标, 放弃了这块地。以喻氏雄厚的资产和经验, 如果没放弃, 可以百分百拿下来。

    既然这个提案曾经被记录过,喻时九很快就能联系上自己背下来的那一串串喻氏这些年间发生的重大项目和很多需要掌握的细枝末节。

    当时父亲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明面上喻氏有必胜的资本, 暗地里该做的工作也都做到位了。该拿到的消息,也万无一失。

    那么, 按照时间来看, 突然在竞标当天放弃, 完全是因为喻家的私事。

    那个时间点,喻家遭遇大变故,陶曼湘产子离世,喻舟夜一出生就性命垂危, 能不能活下来生死未卜。

    没了夫人, 孩子又危在旦夕的父亲, 根本无瑕顾及到这种他会亲自参与的大工程。

    如果当初,喻氏成功拿下来这块地,会不会比现在开发得更充足, 喻时九很好奇。

    他站在十三楼刚刚收拾出来的办公室驻足,地面还差最后一道工序,落了一层灰尘,还留下了他的鞋印。

    眼前的落地窗外,就在他的脚下,是繁华的商圈,仅仅隔了一条街。

    这栋楼里几乎都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数不多的公司,不过大多都做着一些律所、知识产权、商贸之类的,只有他们洲际干的是国际航线的私人定制旅游业。

    现在干这行的不算少,要想要独立开通自己的港口,有自己的几座邮轮,专属航线,准备好各个国家服务资源,深入到可以随意定制的地步,滨海现在就他们一家。

    因为他们有茂森的支持,旅游港口只有蓝海湾能开。还可以二十四小时通航。

    还因为他们有别人拿不出来的启动资金。

    喻时九把烟头的火星按在落地窗上灭掉,玻璃上残留的一点灰烬自己落了下来,就像是没染上去一样。

    用料不错。

    如果让喻氏来开发这块地,即便它现在发展得不错,喻时九也会觉得还能更好。

    到底要怎么才能更好?

    他现在的脑子看到这些就会让自己去思考,如果让喻家来开发,应该怎么提升。

    这是惯性思维,他得把他学习的脑子和习惯用在工作上了。

    中途李正安来了一趟,他们打了个照面对方就匆匆离去,他需要打通的关系很多,这头的选址和招揽人才,都交给了喻时九。

    人一旦忙起来,他原先那些心慌都来不及冒出来。

    喻时九想要做好自己第一个脱离喻氏独立的项目,这就像是他十八岁成年应该拿出来给他哥看的成人礼一样。

    成年的是他,过生日的是他,需要拿出来一个证明的也是他。

    他得让喻舟夜明白,他长大了。

    能和喻舟夜朝夕相对,也让喻时九的心慌没机会冒头。

    白天在公司视察一系列的资料和文件证书,要亲自面试自己的助理和人力部门,一有空还要和李正安一起去走茂森以外的关系,跟官方的人打交道,跟地区的人打交道,又要跟底下有利益牵扯的商户们一一打交道。

    喻时九能感觉到,李正安和他一样,也在亲力亲为,削尖了脑袋想把这个项目做好。

    李正安还确实比他能喝酒,不得不去面对的应酬上,显得比他得心应手,还不动声色帮他拦下来一些酒,喝了一些酒。

    到底是在蓝海湾泡大的,场面话也比他说得好听,还非常会曲迎奉承。

    喻时九太硬了,他不喜欢曲迎奉承,这个世界上,两辈子,都没人值得他低个头。

    李正安这天和他一起送走了几个上面的人,一身酒气地走在他身边,喝了三瓶白酒,面颊没红,耳根是红透了。

    “小喻总,我看你天生就是在办公室里做老板的料。”李正安走路有些摇摇晃晃,人一走,他说话也舌头打架似的,不太清楚了。

    喻时九却听得清,他伸手抬了一把李正安的肩窝,架着他去地下车库。

    “为什么?”他问。

    李正安扭头看他一眼,然后笑了,好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随便笑笑。

    “你是家里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少爷,这种场合,你应该坐他们那个位置,让别人来敬酒。”李正安说:“你的杯子里倒汽水都行。”

    “他们”,指的是刚才送走的,管辖蓝海湾B区的官方领导们。

    “那得再等几年。”喻时九现在大活小活都接触过,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现在就一初创公司,人事部都没组齐。”

    “其实,你要是挂上喻氏的招牌,今天也不至于跟我一起坐在这儿。”李正安说。

    “那你为什么不挂上茂森的名字。”喻时九道。

    “那能一样吗?”李正安酒意上头,话也多了几句,放在平时,他不会跟喻时九说太多自己的事。

    “你是喻氏现在的独苗。喻总,是你亲哥。”李正安脑袋发晕,直接沉下去,栽着头一步一点地地说:“茂森?茂森不止姓李,李家也更不止我一个李正安。”

    “那我不还是跟你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吗。”喻时九听出来他难得吐露心声:“我的酒,你喝了一大半。今天全靠你了。”

    李正安摆摆手:“不重要。喝点酒,什么也不是。”

    “……正安。”喻时九扶着他走出电梯,在电梯口旁边站一会儿,李正安看起来快吐了,车里闭塞,空气没外面好。

    “嗯?”李正安自发去撑着墙壁,垂着头应。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喻时九问。

    “哪个?做老板?还是做项目?”李正安迷迷糊糊反问。

    “应酬吧。”喻时九说:“我还没适应。”

    李正安听完,顿了顿,然后笑道:“又不是非要去喝酒,你今天不来也是一样的,免不了这顿。他们都是直接审批把关的,面子上要做,咱们里子也得做好。万无一失嘛。”

    “我哥。”喻时九忽然道:“我哥他也是坐办公室的,他比我……”

    喻时九想说他比我体子敏感,他才是应该好好养着的。

    又不想暴露喻舟夜的身体情况,于是换了说法。

    “喻总怎么了?”李正安抬头问他,视线都是朦胧的。

    “我哥比我看起来高贵,他也一样喝酒,应酬,逢场作戏。”喻时九说。

    而且他哥,就能把这些事,都做好。

    都做得不卑不亢。再从不卑不亢,一步步走上去,做到凌驾于人,受人敬畏。

    “所以喻少就更没必要吃这份苦了。”李正安转过头,继续栽着,咳嗽了好几声。

    喻时九有些担忧地把手里的纯净水递过去:“我哥能做。我也能做。”

    李正安没接,他扶着墙壁蹲下去,干呕了几下,甩甩头让自己脚步能稳住。

    “你和喻总不一样。”他说。

    喻时九:“……哪里不一样。”

    李正安没回答,他彻底醉了,三瓶高度白酒,是可能胃出血的。

    喻时九直接打了120,裤腿被人拽了拽。

    他心领神会,挂了电话。

    “找林岸。让他来接我。”李正安把手机解锁扔出来。

    喻时九连先送医院的话都没说,直接捡起来找到通讯录,搜到林岸的号码打过去。

    打完电话,李正安已经直接坐在地上了,后背就靠在水泥墙壁上,他也无所谓的样子。

    闭着眼,呼吸均匀。

    喻时九半蹲下去,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见过我哥吗?”

    问完他觉得很不高明,他想起来李正安有过给他家过年送礼的时候,怎么看,他都肯定见过喻氏集团的总裁。

    李正安沉沉地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喻时九在他身边道:“我确实是个大少爷,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没朝谁低过头。不过该办的事情,我一个子也不会少了的。”

    过了良久,喻时九在等林岸过来,李正安像是半醉半醒地眯了会儿,又转醒。

    “喻少。”他喊。

    喻时九:“嗯。”

    “脏活粗活有粗人干,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酒精从胃里能冲上脑门,李正安睁开没两分钟的眼睛,又垂下去。

    喻时九以为他说完了,正想怎么去回应。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这种曲意逢迎,低声下气,脸上挂着讨好的样子,他的确做得不行,他没李正安在这种场合里那么如鱼得水。

    也还没能像他哥一样,一出场面对父亲的葬礼,那么大的场合,那么多形形色色的面孔,都能游刃有余。

    他两辈子的傲气,坚硬如铁的身板,要弯下腰去,还需要些时间。

    但是他是真心想把这个项目做好的,想要亲眼见证,亲自推动,包括去跟这些人打好关系。

    洲际的老板是他,他拿了最大的决策权,他总有一天会跟这些上上下下的人打交道,他不可能永远都让李正安一个人去。

    这也是权力的一部分,也是责任的一部分,还是他必须去学会的一部分。

    “我……”喻时九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李正安打断。

    少年转过头看他,面上尽是被浸泡出的不属于年少人的世故,好像还在那场酒局上没走出来。

    眼皮蓄满了力量才抬起来一半,李正安从重叠的影像里找到他的影子,接着道:“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用逼自己去干。”

    这话,他爸说过。

    他哥哥也说过。

    喻时九自打出生起,也一直这样活着。

    他随心所欲。

    面对李正安,他也无从反驳这事实。

    他还能听出来,李正安跟他的话里,没有字面上应该出现的隔阂,他就只是真的这样希望,让自己照顾好自己。

    很简单地希望。

    这感觉有点复杂。

    喻时九没觉得李正安也把随心所欲的权利交给他,是件让他轻松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最近通过连续高强度的酒局,他也体会到起步的艰辛。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开头。

    就像李正安说的,如果他搬出喻氏的招牌,就挂在洲际两个字前面,那么没人会因为这个项目,来给他脸色,让他喝酒拿出诚意。

    因为现在的喻氏,正是发展最强大的时候,在他哥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

    于滨海,如日中天。

    可他想要和喻舟夜并肩而立,他就必须要学会这些。没有李正安那样从各种阴谋算计,纸醉金迷的地方泡出来的打交道的本事,也要去适应这种氛围,说不错的话。

    喻时九一直等到林岸过来,把李正安带走。

    交接的时候,他想帮忙把李正安抬上车,对方看着高高瘦瘦的,是个文弱书生样,却直接把李正安抱起来放进车里。

    还是公主抱。

    虽然说这样很方便,也没别的招了,喻时九还是挺意外的。

    “他喝的白酒,三瓶。”喻时九说:“可能代谢不了,找医生来看看吧。”

    “我记下来了。”林岸关上后座的车门,转身对喻时九弯下腰致谢:“谢谢小喻总。”

    “正安教你这么叫的?”喻时九挑眉。

    “洲际的资金体量,您做主,您当得起这声。”林岸毕恭毕敬道。

    喻时九记得他上次见到李正安这个司机,他那会儿没这么郑重。

    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在开车。

    “没别的吩咐,我就先送我家少爷回去了。”林岸说。

    “没了。你们快走吧。”喻时九说。

    “好。那小喻总,日后再会。”林岸说完话,这才转身绕过车前,进到驾驶座里。

    李家的下人,也这么会见人下菜碟。

    上次见面,在蓝海湾,还是喻少,这次就叫小喻总了。

    很机灵,很会认清形势。

    喻时九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他有把李正安当朋友来看了,当合作伙伴,他也不会计较。

    但是李家处处都透着一股严谨的、非常圆滑的,还会把事做得漂亮的感觉。

    这从李正安他父亲准备的拜年礼物,到李正安这个司机的言谈举止,都严丝合缝。

    喻时九不紧不慢地走回来时停好的车位,还没走近,就看见车就启动了,然后邵池打开车门赶过来。

    “喻总,要去医院吗?”他上前为喻时九打开车门。

    “不去。回公司。”喻时九说。

    “我看您今天喝了不少,都上脸了,以前没这样。”邵池说:“要不我打个电话联系程大夫来看看。”

    喻时九靠在后座上,双眼放空。

    “不用了。路过药店你去买点解酒药就行。”喻时九道。

    邵池欲言又止,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他,最终点点头开车上路:“好的。那您先休息会儿,酸梅汤我放在您左手边的车门置物的地方,不舒服您先喝点。”

    喻时九:“嗯。”

    邵池整体感觉还不错,会看眼色,执行力强,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候没那么商业化。

    可能跟他自己说的一样,他以前都干助理,兼职司机拿两份工资的活,他没干过。

    所以让喻时九用下来,因为相处的时间太多,和离开公司还需要接触的机会也太多,这段时间更是如影随形,导致他有时候更像是为自己身体操心的朋友。

    跟同事变成朋友,喻时九从没想过,更不会跟一个刚认识就职没多久的助理成为朋友。

    不过他的殷勤不让人厌烦,几次劝告之后,明显公式化很多,比一开始好多了。

    “明天是不是还有个饭局。”喻时九问。

    “对,明天我们要去跟魏经理联络好的海外商接应,到时候会一起吃个饭。是新式中餐,魏经理安排好的地方。”邵池说。

    “我知道。”喻时九问:“我是说晚上,负责国内宣发的合作商。”

    “是,他们也有个饭局。”邵池道:“不过那个临时改到了蓝海湾,应该有些别的项目,李副总说他来安排,您还要去吗?”

    “他来不了了。”喻时九道:“今天喝趴下了,明天晚上大概刚睡醒。”

    “我来联系吧,你把准备好的合同发我一份。”他说。

    “好。”邵池犹豫片刻,说:“他们吃完饭,似乎是想去会所,肯定会叫上一些助兴的人,喻总您……”

    “吃完饭我就撤了。”喻时九说。

    “好的。时间我来安排。”邵池说。

    他一开始也难以置信眼前的少年居然还没成年,别的就算了,良心上讲,他还是希望喻时九在成年之前尽量能避免进出那种场所。

    李副总的身份他登记过,倒是成年了,不过也跟喻总一样的年轻。

    要不是喻总看起来实在是太沉稳,浑身都是不加掩饰的锋利气质,他大概真不会拿他名校毕业,外企就职三年的经验来这个初创公司。

    喻时九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毕竟他的身份证号需要用来登记很多东西,邵池看到他的年龄的时候,那副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的样子,他还觉得挺有意思。

    也是同时,喻时九忽然意识到,李正安说的,他和他哥不一样,是指什么。

    喻舟夜在商场上,看上去那么高不可攀,那么美好圣洁,那么气场强大,都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也艰辛过,吃过别人吃不了的苦。

    在李正安不了解的地方,喻舟夜从出生起就在不断地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十七年从未间断过。

    十七年后,他没有停歇地又回到喻家来操持大局,稳定没了父母在的喻家,稳定庞大动摇的家族企业……

    他没休息过。

    甚至可能,没真正快乐过……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折磨自己的身心,逼自己干不喜欢的事,他不信他哥一出生就是喜欢去逢场作戏的。

    李正安也一样。

    他不喜欢喝酒,李正安也不会喜欢喝成那样。

    他也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只有他,只有他喻时九过得那么潇洒。

    和他哥不一样的随心所欲。

    喻时九把车窗打开,让夏季自然的晚风灌进来,吹吹他发热的脸和头。

    这里的夏季总是一股发泄不了的闷热。

    因为水汽太富足了,夏天总是毫无预兆地下雨,天气预报得雨打在地上才能播出来准的。

    好在最近连着好几天大晴天,将海边带过来的潮湿空气都晒得清爽了些。

    打开车窗时跑出去的空调冷气,有着清爽晚风灌进来交换,也不觉得燥热了。

    喻时九从车里摸出一包烟,防风打火机一擦,点燃出蓝色的火苗。

    他咬上烟对着时隐时现的一点黄色焰火深吸一口,闭上眼缓缓逐渐上头的酒精。

    手腕轻轻靠在窗边,让手里的烟雾能飘出去。

    “喻总,开着车呢,当心风给烟吹身上了。”邵池说:“我不讲究,您就把手放车里抽,没事儿。”

    喻时九淡然笑了下:“没看你抽过。”

    “我没烟瘾,烦心得很才抽。”邵池说:“您也别太着急了,进展都很顺利。魏经理今天发给您的邮件,您回去看看,她打电话来的时候,说非常幸运,找到了更好的地方。等后天你们见过面,她再拿下来其他几个常驻航线的行程。”

    “太好了。”喻时九道。

    “是啊,我听她讲,我自己都高兴。我想您知道了,肯定更高兴。”

    邵池踌躇满志:“您信不信,真有命这东西!这命里啊,我们这公司就一定发大财!”

    喻时九听他说得热血沸腾,自己心里那股劲也消散了些。

    “等开张运行,开个庆功宴。给你们发点红包。”喻时九说。

    “喻总的红包太大方了,拿着我还不好意思。”邵池说得是真心话。

    喻时九对待手下,实在是很大方,他第一次跟这么爽快大方的老板,干活都恨不得能面面俱到,不断提升能力来做得更好。

    滨海的夏天变化莫测。

    刚才的夜空,喻时九一眼扫过去,还算清晰,空气也没有降雨的味道。

    这会儿回到公司,车停在楼下,一走出来,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喻时九快步进了大楼,头发被淋湿。邵池转身在车里找到伞,再锁上车追过来的时候,人影都没了。

    只能先回去把车挪开,在停车位上停好。

    喻时九站在电梯前,额前的发还在滴水,水滴从眼前落下,砸在地板上。

    他忽然想起来,立刻查看周边地市的天气。

    除了金砂州没下雨,其他几个都下了。还是突袭的红色预警的大暴雨。

    他眼色暗沉,一下下把手机点开,给他哥发消息,没有秒回他都受不了。

    又打电话过去,听见听筒那边一长串的“嘟嘟嘟嘟……”

    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因为下雨出来的人不多,进去的人却多了些,纷纷从他身边经过。

    喻时九这时才想起来挪开脚步。

    再打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

    再打一遍,还是没人。

    他拨通了小孟的电话,接起来一瞬间就问:“我哥呢?让他接电话!”

    小孟那头仿佛什么也听不清,大声问他:“你说什么——!喻少!能听见吗——?!喻少?!”

    “操……!”喻时九低骂一句。

    邵池正好赶上来了,有上楼的电梯,连忙过来帮喻时九按住。

    对方却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塞给他,厉声道:“给我查。这通电话,定位在哪!”

    邵池第一次见喻总这么大怒气,抓紧手里的电话就接上去听,嘴里还应着:“好的,我立马去办。”

    喻时九看他也对着电话说了好几句,对方始终是听不懂的样子,另外一头已经在手机里开始联络数据中心的人。

    “转接好了吗?”他说:“好了手机给我。”

    “哎,马上。……好了。”邵池弄完之后把手机还给他,然后没有上楼,转身就要出发。

    “邵池。”喻时九在他身后道:“要是对面能听见了,告诉他,我很想他。”

    “什么?”邵池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喻总怒火滔天的一件事,居然是一句想你发不出去吗?

    “我、很想念他。”喻时九强忍住不断加速的心跳:“就这个。”

    邵池连连点头:“好的。三分钟后还无法交流我会挂断,每隔半小时再打过去确认位置。要给对面的手机留好电,听动静,应该是被大暴雨困住了。”

    喻时九皱起眉,邵池刚好收到消息,立刻离去。

    喻时九把他哥下午发给他的消息重新看了一眼。

    喻舟夜—晚上出差,不回家。

    喻时九—去哪?

    喻舟夜发了一个出城的定位给他—有两个赶工的工地,出了点状况,我去看看。

    需要喻氏集团的总裁亲自去连夜巡视,那不是重大安全事故,就是建筑中期出现了大的建材问题。

    不管哪一个,都很危险。

    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雄厚的巨响!大楼外闪过好几道白光,把城市夜景照亮。

    喻时九走出去,站在大楼的入口,强烈的雨点正疯狂击打地面,很快就续起来一汪汪有深度的水潭。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一次比一次更加轰鸣,像是要打垮这栋钢筋水泥铸成的大厦。

    喻时九的酒都完全醒了,但是头疼欲裂,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电梯口走去。

    “林部长,我是喻时九。今天我哥的行程你清楚吗?”

    “我知道了,公司里还有谁在。”

    喻时九用力按下电梯走进去:“那就给分公司打电话,一个个地问,到底是谁把赶工出状况的消息给我哥报上去的?我不信查不出来!”

    “喻总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林部长在那头心惊胆战地问。

    “让你查就查。”电梯停在十三楼,喻时九快步走出去:“我要知道工厂的定位,就现在。我哥给我的权限你知道,我是不在公司,但我联系上你,你就必须配合我。”

    “我知道,我知道。”林部长紧张道:“我现在就去问。”

    挂了电话,喻时九走进已经下班,人去楼空的办公室里。

    酒醒得太快,头疼得他抬不起来,双手一把按在办公桌上,目光阴沉到凶狠。

    什么礼貌,什么讲道理,什么不要迁怒于人,都是废物!

    他哥不见了。

    他妈的、喻舟夜在这种极端大暴雨里不见了!

    喻时九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掌骨上的疼半点引不回理智,让他越来越焦躁。

    他为什么不结束饭局就给他哥打个电话?说不定他哥那时候还能接到,还会接到!

    第82章 害怕 不得不做到的冷静。

    落地窗外的夜幕时而被一道强光照亮, 电闪雷鸣就没停过。

    隔音良好的落地窗在这种异常的暴雨天,根本阻挡不了雨点的攻击,从天而降接连不断的强烈击打在拍打这栋大厦。

    喻时九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林部长的回信, 也等待邵池定位准确的消息。

    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放着一份明天要跟宣发公司谈妥的合同。

    这种等待让他的焦躁快变成一触即发的暴虐, 但是他除了等待,甚至不知道喻舟夜在哪里……

    又会变成自责的刀插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很努力地去回想了, 他上辈子关于和喻舟夜相处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

    他对喻舟夜一无所知。对喻家经历过的重大事件也一无所知, 他只会为了搞砸喻舟夜的东西而畅快得意, 并没有关注过喻家遇上过什么大事件, 又怎么被喻舟夜一一化解。

    地方新闻上面出现喻舟夜的脸和名字,包括喻氏集团几个字, 他都会直接关掉, 不肯接受喻家蒸蒸日上的一点好。

    他这个重生,携带的信息量太少了, 他最想要得到的消息, 偏偏什么也没有。

    如果他当初聪明一点, 就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喻时九把手机通讯录翻到了林婉清的号码上,轻轻一点屏幕,按下去,电话拨通。

    林婉清接得很快, 直接就问:“是小九吗?”

    喻时九猛然涌上一股深深地罪恶感, 闭了闭眼:“嗯。……是我, 林阿姨。”

    原本想要用她的身份,去通讯公司正面调出来喻舟夜的通话记录,顿时提不起来。

    “外面下大雨了, 电视上都在播高危险的紧急预警,晚上就别急着回家了。”林婉清担忧道。

    喻时九鼻子一酸:“没事。城里的路好走。就是太忙了,明天一早还有个合同要签,晚上可能要通宵,回不来。”

    “好走也不可以。”林婉清似乎是松了口气,欣慰道:“城东那边都出车祸了,还好小夜今天出差了,刚才我打电话过去,他那边也下雨了,不过还好,他们都在酒店里。”

    喻时九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嗯?”林婉清以为是极端天气影响了信号,提高了声音说:“你哥哥今晚也不回家。你们俩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出门了。”

    “好……”喻时九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发抖,强自镇定下来,再次道:“我知道了,林阿姨。谢谢你。”

    “谢什么,千万要注意安全。”林婉清不放心地再三嘱咐。

    “嗯。林阿姨,”喻时九听见自己问,“我哥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就在你打给我之前。”林婉清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前后脚。我还说呢,小九怎么不在,你哥哥说你在自己公司,离他那远呢。”

    喻时九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林婉清听他没立刻接话,还在那头继续道:“刚好,你就安心忙你的,别急着回家,也别去找小夜。有什么问题,等天气好了再说。”

    “好。我知道了。”喻时九说:“等天晴了我在回家。林阿姨你也注意身体。”

    林婉清:“我在家一切都好,你们安心吧。”

    “嗯。”眼前电脑屏幕的白光,都让喻时九觉得刺眼,他揉了揉太阳穴,习惯了一个小时的头疼,更疼了。

    这通电话是林婉清挂断的。

    喻时九没有问她要“喻舟夜”打给她的电话号码。

    那是喻舟夜的母亲,不可能认错喻舟夜。

    可是小孟不会错,喻氏总部的林部长不会错,他哥的号码,他根本打不通,也不会错。

    他哥,更不会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有人顶替他哥的身份给林婉清打了一通报平安的电话?

    是预料他会在这个暴雨天出事,还是他们已经遇到了什么困难,被这个人知道了,所以给林婉清打了电话。

    林婉清和他是相依为命多年的母子,这种极端天气,她肯定很担心喻舟夜,这个人在替喻舟夜尽孝吗?

    有点荒谬。

    但至少是在替喻舟夜隐瞒。

    林婉清的神经受不得刺激,还有做了手术的心脏病,一个喻舟夜出差,遇上大暴雨在工地失联的消息,就足够让这个无辜的女人备受折磨。

    喻时九自己现在,就已经备受折磨。

    到底是谁……

    喻舟夜到底在哪……

    喻时九想喝点醒酒药,他因为喻舟夜的消息,突然神经紧绷,醉意全无,但酒精不受控制地在挥发,冲上后脑勺越来越难受,让他不能思考。

    突然想起来,他让邵池买的药也没带回来。

    他去休息室里,翻出来医药箱,给自己找了点治头疼的片剂,喝下去之前看了眼说明书上的文字,没有酒后不可饮用,这才大口灌下去。

    他死过一次。他在偷生。他得注意一点。

    手机在桌上响起来,喻时九立刻接起来。

    邵池在那头说:“喻总,我找到信号的发射站了。”

    喻时九:“说。”

    “在滨海和金砂州交接的地区,我查过了,那附近最近正在加班的建筑工地,就只有一个,也是当地最大的正在建设中的产业园区。具体情况和位置我已经发到您手机上了。我现在正在开车过来,路上水太深了,您再耐心等一会儿。”邵池那头传来呼啸的狂风声,即便对方在车内,喻时九也能听出来。

    “电话还能打通吗?”喻时九问。

    “二十分钟之前还能打通,还是无法交流,现在不清楚。”邵池说:“还要打吗?”

    喻时九:“不打了。”

    再打手机关机,就什么也没了。

    “查通讯记录,很简单吧。”喻时九凉凉道。

    “可以。”邵池看了眼商业街区的大型广告牌,狂风暴雨中,模糊的夜幕里,发出亮眼的光。

    因为滨海市的恶劣天气事态紧急,荧幕上光鲜的化妆品广告,现在都在播报大暴雨带来的天灾。

    “您想要查这个号码的通讯记录吗?”邵池问他。

    喻时九经过了良久的思想斗争:“——不是。是另外一个。”

    “好的,您发给我,我马上去办。”邵池很敬业,不过问原因。

    喻时九却沉默了。

    他不想要把喻家的东西带到洲际来,不想要喻家的关系进入到洲际,即便他知道,他们如此顺利,也有他和李正安的背景原因。

    但是让他的助理在背地里去查他哥的通话记录……

    那是他哥,他不想和喻舟夜走这一步。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而且与喻舟夜有关的任何事,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迹留下来。他更加不想喻舟夜某一天会知道他做过这件事的痕迹,然后和他产生间隙。

    喻时九最恨的就是他曾经跟喻舟夜各种算计,阴狠手辣。

    “喂?喻总?”邵池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喻总发来的消息,还以为是自己没收到。

    喊了好几声,才听到电话那头有点动静。

    是打火机的声音。

    “喻总?”邵池小心问:“您还在听吗?”

    “不查了。”喻时九沉沉地呼了口气:“早点过来,我们出发。”

    ·

    生命很脆弱,喻时九站在落地窗前,烟头在脚边踩灭了好几根。

    猛烈的雨点争先恐后试图击穿玻璃打在他的脸上,脚下繁华的商圈此刻像是末日下的废墟。

    身后的地方台网页上正在现场直播的车祸现场,女播音员字正腔圆,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不需要看画面和字幕,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死掉的那一天,也是夜晚,也是一辆车,没有这么大的雨。

    一场大雨就可以要人的命,人太脆弱了。

    喻时九的手机上正摆着卫星定位的工地实景,信息采集最近一次在今天下午,按照时间来看,是喻舟夜他们还没抵达的时候。

    等待让他展现出异样的暴戾的冷静,凝成一把寒刀让他强行收在刀鞘里。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冷静。

    中途李正安来过一个电话,他们简单说了几句明天和合作商吃饭的事情。

    李正安醉成那样,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朦胧得很,脑子却特别清晰,明天的饭局已经在蓝海湾安排得当。

    计划失败,喻时九很可能真出席不了这次的交涉,只能把话说松一些。

    李正安听到他还在公司,也是劝他别出门,在休息室先将就一晚,天气不好。

    挂完电话,他面无表情地给邵池发过去几个字-路上当心

    邵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喻时九二话没说,拿上医药箱就跟他一起出发。

    他想过要不要叫上程珂,最后变成了给程珂发过去一条消息。

    喻时九-下雨了,我去找我哥,找到他了,你来城东高速路口接应。

    坐上车里,程珂的电话就打过来。

    “喻少,什么意思?”程珂开门见山:“喻总出差还没回来?”

    喻时九:“嗯。”

    电话那头是一阵几秒钟的沉默,程珂说:“我在高速加油站等你们。快到了给我电话。”

    喻时九挂完电话,心里乱成一团。

    暴雨下到一定程度,细小的水珠能构成完全不见人的雨雾,瓢泼大雨在其中如子弹扫射全城,雨雾用来填满所有的空气。

    他们的轿车开一会儿,就要停一段,雨刷杆的清扫速度远远敌不过突如其来的天灾,车前玻璃都没有一刻是清晰的,雨雾要不了几秒就再次覆盖。

    邵池开着车,快要出城的路上仅仅只有两辆车和他们缓慢地穿行而过。

    车灯的可视距离骤然缩小,喻时九在后座里,一晃眼望出去,隐约能看到荒凉郊区的道路旁,正在生长的树干被狂风卷起来一排,倒在路上。

    再往前一看,邵池已经打着方向盘绕过这些树干。

    夏季的闷热被暴雨里冰冷的空气所替代,整个大地都是黑压压的,他们的眼前也跟着黑压压一片。

    高速路口亮起的滨海市成了他们唯一的前行方向。

    “这车该是我来开的。”喻时九对邵池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等您拿到驾照,就能持证上路了。”邵池看上去倒是不计较这个。

    喻时九知道此行危险,他全心全意现在都放在喻舟夜的身上,无瑕去顾及别的太多人的情绪,但是犹如末日一般的大暴雨……

    “前面的加油站,你把我放下来,然后开个房,住到天气转晴,我给你报销。”喻时九说。

    邵池全神贯注都放在开车上,这路完全不敢分心,盯着前面道:“我们不去工地了吗?”

    “我自己去。”喻时九说:“我会开车。”

    邵池吓了一大跳,紧张道:“不行不行!喻总您别管我了,下场雨,没事的,我们当时抢公章,塞嘴里跳海的人都见过。我的车技您放心,绝对给您安全送到!”

    喻时九过了良久,眼也没抬,在同样黑压压的后座里出声:“你跟我出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唉,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您客气了。”邵池真心道:“我就希望我们公司能好好发展,挣大钱,我能跟着您继续干。”

    时间的拉锯战,把喻时九变成不得不做到的阴沉的冷静。

    他没有再说话。内心想要见到喻舟夜的渴望却已经把这场大暴雨都翻过来。

    邵池也许是察觉了他这次不同以往的情绪,车只要能走的路上,都尽量往快地开,即便如此,等他们的车停到建筑公司附近时,也已经临近半夜三点。

    “还能精准定位吗?”喻时九问。

    “不能了。”邵池说:“已经踩点了,这通电话就在这里打的。”

    喻时九已经换上了雨衣,看了一眼外面漆黑耸立的工地围栏:“走。”

    邵池领命,拿上工具箱下车,暴雨倾盆打在身上,两个人打着手电筒找到围栏的入口走进去。

    喻时九看到入口的门是打开的状态,有人进去过。

    ——是他哥吗?

    “喻舟夜——!!!”喻时九对着暴雨中施工暂停的工地大喊。

    邵池听清楚是谁,愣了下,赶紧提上步子跟过去,这才知道喻总找的是他哥哥。

    那那句“我很想念他”,是给他哥说的??

    这太震撼了。

    他看着暴雨里固执前行的少年,把自己的震惊全吞进肚子里,跟着疯狂击打身体的雨点一起如水流般淌落,最终流向工地会被掩埋的泥土里。

    走过的路都不叫路,全是施工到一半的建筑材料,稍有不慎就会被钢筋戳刺,邵池自己走着,还要分心去看前面的喻总。

    喻时九是一门心思全放在找喻舟夜身上,根本没什么余力去考虑脚下是什么,因此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雨衣的下半身,早就被泞泥的脏污包裹,雨水冲刷掉,再裹上一层。

    邵池和喻时九就隔了几步路,也需要大喊才能把声音发出去。

    喻时九更是一到了工地,就一直扯着嗓子去喊喻舟夜的名字。

    走着走着,邵池也跟着他一起喊,两个人此起彼伏地呐喊,在荒凉停工的建筑场地上,好像这末日下艰难行走的荒凉的两只弱小的动物。

    这种地方,这种天气,没人会来送命的。

    工地上的编织垃圾袋、形状细碎的铁钉铁片、生锈了的断了截的工具,还有变成了水池的水泥沙石混合液……都在时而迎来的剧烈狂风中被煽动起来,席卷着他们这两个暴露在外的、鲜活的人类。

    喻时九的汗水在封闭的雨衣里畅快流淌,头发全部打湿,分不出是打进去的雨水还是汗水。

    嗓子喊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他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是能见度太低了,他们的手电筒都照不亮眼前十米的地方。

    就快要走进搭建起几层的建筑物里,眼前一道白光,雷鸣声从天而降,中途息鼓的烈风卷土重来,差点把两个人掀翻。喻时九一把抓住身边从水泥柱子里插出来的钢筋,牢牢稳住自己飘摇起来的身体。

    邵池在一旁扯住他的手臂,喻时九反手也抓住他的,两个人为了维持身体平衡,相互紧牢往里走,近在眼前的几步路走得格外艰难。

    手电筒的灯光终于打在了修建一半的承重墙上,喻时九踏进去的瞬间,就站在水泥坎上喊破了嗓子。

    “哥——!!!”

    空荡荡的建筑物,因为暴雨掩盖他大半的声音,里面沉寂一片,显得身后的雨更加凉了。

    他和邵池分开,两个人一南一北去搜,喻时九心里浓厚的担忧伴随脚步越来越沉,喊出来的“哥”,跟被暴雨淋透了一样。

    “哥——!!!哥!喻舟夜!”

    “你在不在!!”

    “你说话啊——!”

    “哥……”

    喻时九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害怕起来,完全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上次的海崖赛车,他愤怒,他怒不可竭!他能急得砸了喻舟夜的车,他远远没有今天这么不得不做到的冷静。

    可是他分不清那时候的自己会不会心酸。

    今天是喻舟夜消失了,他哥不见了,他哥还没委屈呢,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酸楚。

    就连这酸楚是不是委屈他都分不清,只是难受、太难受了……

    有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占尽了优势还做不好,也恨喻舟夜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来这地方。

    喻舟夜,他上辈子,这辈子,总是一个人为他,为喻家,做了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不要命的事。

    他太害怕了。

    他想不到他哥没了,他会怎么样?他哥像是他的一条命。

    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哥,捡回来的一条命。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响起来,喻时九立刻打开雨衣的拉链去摸出来,看到一个陌生来电的号码,手指都在颤抖。

    “喂……”喻时九稳着嗓子说。

    对面是他熟悉的声音,告诉他:“快走!”

    第83章 天崩地裂 “他一句疼都没喊过。”……

    ——喻舟夜!

    是他哥, 他哥的电话!

    喻时九都来不及去管他说了什么:“你在哪?哥你好不好?你安全吗?你还在不在工地?”

    那头的背景声传来一阵叮铃哐啷,好像什么东西砸下来还翻转了几圈。

    喻时九当即收紧心脏:“哥……”

    “你和你的人,快出来。”喻舟夜说:“离开那栋楼。”

    喻时九下意识朝上一看, 只搭建了承重墙的建筑物,顶上都是空的, 是能吞噬人的黑洞,直直地插进看不清的乌云和暴雨里。

    “哥。你在不在。”喻时九冒出来冥冥之中的敏锐直觉。

    对面没说话, 但是喻时九让自己镇定过后,听到了对方那头和他一样的暴雨声。

    喻舟夜也在室外。

    而且不是暴露在暴雨里的室外。

    他还在工地上。

    也在建筑物里。

    喻时九往后退了几步, 用手电筒四处扫射, 完全看不清这里有什么, 往前走几步,脚下就是一个大坑, 差点没看见。

    电话那头却比他还紧张, 在他将要走过去的时候就喊停他。

    “站在原地,别动。”喻舟夜说。

    “——好。”冰冷的雨水塞进雨衣里, 从喻时九的脸上滑落。

    “转身, 往前走, 再右转。”喻舟夜下令道。

    喻时九不想听,但是他哥的语气,让他的身体听了。

    他按照要求走到右转的地方,那里是搭建过一个屋顶的, 可以避雨的地方, 但是他没走进去。

    “不能进去是吗。”喻时九站在这间完全不是成品的屋子前问。

    “不能。顺着这个房间, 一直往右拐,离它远一点,别踏进去, 然后从围栏走出去。”喻舟夜说。

    喻时九看向前方的目光阴暗起来,然后一脚踩上去。

    “小九!”喻舟夜叫他,然后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听话。”他说。

    “你在哪。”喻时九问。

    “你不说,我就从刚才那个坑跳进去。”他粹着凉意说。

    “我走不了,等他们的车开过来再走。”喻舟夜似乎是妥协了,他这个弟弟,确实乖了很多,但不乖的时候,非常倔强。怎么都拉不回来。

    喻时九立刻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我的车里有药,我来接你出去。”他接连问:“伤到哪里?是腿吗?是不是腿?走不了是不是?”

    少年手里的手电筒,不断在黑漆漆的承重墙之间漫无目的地搜寻。

    “哥,我求你好吗?”喻时九心慌地要命:“你不是最心疼我了吗?我求你了,你在哪你告诉我。”

    “别怕。”喻舟夜终于松口了:“我没事。只是我这里不安全,你先出来。”

    “那就砸死我。”他说完就朝喻舟夜不让他进去的屋子里走。

    “你转身。”喻舟夜淡淡道。

    喻时九僵在原地,回头是一片杂乱不堪的施工现场。

    “左边那栋,一楼。”喻舟夜说:“你先出来。”

    喻时九脚步发木地朝外走,风吹过来他感觉不到寒冷了,手电筒一直往左边打,什么也看不见,脸上没来由地有一点热。

    ……大概是酒精在他的体内挥发吧。

    他甩了甩头,低下头去用力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在猛烈敲打的暴雨里几次才能准确点击到邵池的名字,播出去后,一边往外走。

    “喻总!”邵池很大声地喊,喻时九听到地也没有刚才喻舟夜的那通电话清楚。

    “快出来。看我的手电筒,跟过来。”喻时九说:“那栋楼不安全。”

    邵池回头看了一眼林立的承重墙,后背发毛,转身头也不回地,逆着风拼命往外走。

    喻时九不知道自己的路对不对,脚底下全是能让小腿深陷的沙土,里面有很多凸起的金属物硌在脚下,他滑了几次,差点一头栽下去。

    只能小心再小心,可是走两步就是卷在腿上的纺织袋,各种塑料,还有建筑废弃物,根本无从下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建筑工地比他来的时候更混乱了。

    还要防止身体歪倒会砸在钢筋上,这一下去,不死在这里,也得伤到骨头。!!

    伤到骨头?

    喻舟夜是伤到腿骨了吗?

    他上次赛车留下的伤,身骨根本不能再伤到了。

    喻时九的眼眶莫名其妙也清晰地感觉到一点热度,跟大暴雨里的无情冰冷截然相反。

    所以只是一点,他就感觉到了。

    真没用啊。

    他越走越难受,心里却只能憋着这股气,把每一步都踩得更扎实。

    邵池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有一道手电筒的光忽隐忽现地在他身后,他知道邵池跟过来了,没有时间,也不能回头。

    “喻总!”邵池在他身后喊。

    喻时九摆了摆手电筒的光,示意他现在别说话。

    他们要留下来力气,现在即便是说话,也需要呐喊才能传递。

    终于他发现了左边的建筑物,貌似是个封了两层顶的矮楼。

    喻时九没喊,他直接给他哥打电话:“你疼吗?你别说话,我进来找你,手机亮着就行,我能看见。”

    喻舟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喻时九要踏进来,他出口道:“别怕。别哭。”

    头顶的雨水因为他走进去而减少的一时间,喻时九顿时热泪盈眶。

    完全顾及不了别的,反正这场大雨会把他所有的情绪全部吞没。

    没有人知道他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眼里的是苦涩还是心酸。

    “我不怕。”喻时九说:“我不怕死。哥。”

    “胡说什么。”喻舟夜似乎是笑了笑,喻时九能听到他泄露出来的一丝疲惫,被掩盖在滔天巨响的雷声当中。

    可是他听到了,他听清了。

    他会用力去抓到他哥的任何一丝裂缝。

    “我在呢。”喻舟夜还在安慰他:“我不会让我弟弟出事的。”

    喻时九忍不住地眼泪直往下淌,狠狠逼出来几个字。

    “……去你妈的!”

    进了这个有顶的屋子里,就比外面好走多了,除了一些吹进来的废弃物,这里面算是空空荡荡。

    喻时九寻找的时候,手电筒打到了一张床上,旁边有个倒塌的简易桌子,这里可能是工人们临时进来休息的场所。

    他怕看到他哥,又迫不及待必须要立马见到他哥。

    邵池跟在他身后,听到这位年轻的喻总大老远跑过来,骂了这么一句,都不敢再随便说话。

    忽然在一个狭窄的拐角处看到一点光亮,邵池立刻拉住喻时九:“喻总,看那!”

    喻时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个非常微弱的光点出现在漆黑一片的暴雨夜里。

    他立马找过去:“哥——!”

    那光点动了一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

    就是这里。

    喻时九是跑着过去的,他都不知道他还能跑起来。

    在狭窄的夹角里面,他看到他哥正坐在地上,黑色的西装和夜色融为一体,手机的光照在他手背冷白的肌肤上,再去看他的脸。

    脸上似乎没有伤,因为白皙,能看到他哥较为清晰的五官。

    “有没有事?”喻时九一把抓住他的手问。

    邵池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地上是个什么人,只看到一张脸格外得白。

    因为大暴雨,因为凌晨四五点的深夜,因为电闪雷鸣,吓了心惊胆战的一大跳。

    差点就尖叫出来。

    “没有。”喻舟夜说,顺便看了一眼跟过来的人。

    “我们开车来的,我带你走。”喻时九一点时间都不耽误,伸手就要去扶起来喻舟夜。

    对方摇摇头:“你们先走,这里不安全。你担心我,现在看到我了,我没事,回去吧。”

    “你以为我大老远从滨海跑过来就为了听这个?!”喻时九突然放声道。

    “我已经让人去叫车了,但是这里最近的急救中心在金砂州,工地外面因为突然下雨封路了,得绕一圈过来。再等一会儿,他们就来接我了。”喻舟夜知道这会儿瞒不了他。

    “急救?!”喻时九立马上上下下地看他哥,想动手摸一下,手刚放在肩膀上,就缩回去,怕他碰到了喻舟夜的伤。

    “到底伤在哪了?”喻时九说:“我来的时候带了医药箱,简单的包扎和清理都能做,总比你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呆着好。”

    邵池听完了有活人气息的对话,再用适应了的眼睛看清楚喻舟夜的脸之后,终于从毛骨悚然变成死得其所了。

    别说这是个大活人,就算不是,那也是绝顶好看的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这好看还丝毫不阴柔,是纯粹的帅到极点了。

    因为他没喻总那么复杂的心情,所以也能抽出来几秒钟走神了一下。

    等看清楚形势,他尝试提议道:“二位老板,如果是伤到腿上,也得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可以去车里等他们,这里回滨海还远,肯定是等他们的车来救援最好。”

    他说的是喻时九想说的,喻时九也没拦着。

    先把人带回车里。

    至于别的,来的路上他就想清楚了,金砂州,他不会让他哥一个人去的。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工程上的问题,涉及到他哥的身体健康问题。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是不会相信金砂州太平地他哥住院会不被知道。

    依照那个人的行事作风,这个工程出问题,都不一定干干净净。

    这里可是滨海和金砂州的交接地,来往的人并不少。

    然而这些,都是可以算到的。

    他算不到喻舟夜。

    他哥不是这种会在关键时刻推脱的人,他哥雷厉风行,就算是因为他,也会果断选择跟他一起先离开。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哥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或者是、他哥在计划什么不想让他参与的事情。

    就比如,那通让林婉清安心的、“喻舟夜”打回去的电话。

    喻舟夜这时候不想,他偏要!

    喻时九不由分说地直接在喻舟夜的面前蹲下来,对邵池道:“把他放我背上。”

    “这路不好走啊。”邵池已经走上前来,但还是道:“我来背吧,喻总。”

    “哥,我现在不跟你废话,这栋楼是不是会塌?”喻时九面不改色道:“要么我们一起在这里,可能被这个房子砸死,要么你跟我走。”

    喻舟夜没再多犹豫一秒,顺势就趴在喻时九的背上。

    邵池把他往上推了推,扶着他一只腿,让喻时九能牢牢兜住,然后捡起来喻时九的手电筒,和喻舟夜的手机,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喻时九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个房子的结构,现在只是一个雏形,除了钢筋水泥,什么也没有。

    他哥刚刚在的位置,应该是厨房。

    这种大暴雨,他哥连夜都要过来查看的重大事件……

    这里不安全。

    肯定不是建筑没修好不安全,这个房子的承重墙都打了,顶都封上了。

    是建材的问题,他哥亲自来调查一些非常重要的,需要他亲自认定的东西,并且时间很紧迫。

    暴雨,完全是突然降临的天灾,他哥也没想到的。

    喻舟夜什么都能算,但是天灾,他算不了。

    喻时九把后背的重量往上掂了掂,双臂抓得更紧了。

    “小九。”喻舟夜垂在他耳边低声。

    声音被大暴雨吞没,喻时九倒是心有灵犀地往后看了一眼。

    喻舟夜的全身都在被疯狂的雨点击打,要想把话传递出去,只能对准他的耳朵说话。

    “走稳一点。”他说:“没事了。”

    “没事个屁。”喻时九恶狠狠道:“没事你会走不了吗!”

    他这话声音有点大,喻舟夜听了个模模糊糊,但是等待的寒冷和让他淋湿的大暴雨,好像让他的身体回到小时候风寒的感觉。

    想要大声回应几句,也提不去力气。

    所以他只能伸手去摸了摸喻时九的头,当做安慰。

    冰冷的雨水里面,有一点点带着温度的抚摸隔绝了一小会儿他头顶的暴雨。

    喻时九知道那是他哥的手。

    那可不是随便放的。

    他默契十足地明白,那是他哥在安抚他。

    即便现在天崩地裂,他哥哥也会用他能给到的方式安抚他的情绪。

    这把喻时九的思绪都打断了。

    他分出来好一会儿去抿着嘴心酸。

    然后开始思索,除了刚才那些,他还注意到,他哥休息的地方,是厨房的夹角。

    这个房子,他没说错,可能真的会塌,他哥在唯一能稍微安全些呆着的位置待着等救护车。

    在他哥眼里,他大概是真的不懂事。

    明知道危险,偏要在他警告之后还要涉险。

    这一下,如果出了事,他和他哥都走不掉。

    ……可能还会连累跟过来的邵池。

    他是很冲动,真要出了事,他能让邵池一走了之,但是他哥不行。

    如果他救不了他哥的话,他会跟他哥一起死。

    “他今天要是死在这儿,喻家的继承人就是你。”

    “他不带你,他是喻家的家主,他不能让喻家后继无人。”

    “你现在能安安稳稳地上学,健健康康地置身事外,都是你哥在前面给你铺路。”

    “你的背后有你哥护着,你哥的背后没有人。对他好点吧。”

    ……

    喻时九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围栏的方向挪动,脑子全是A区的海崖赛车那天,程珂告诉他的话。

    “哥,我没那么大本事。”雨水灌进他的嘴里,他没有大声呐喊,他也不在乎这话喻舟夜能不能听到。

    “我继承不了喻家。”喻时九目光有些木然地盯着眼前被邵池照亮的一点点路。

    “我只想做你的副手,永远都给你做事。”他一句句地说:“永远,能在太阳底下,站在你身边。”

    一路走得非常不顺利,喻时九莽着一股劲,兜住他哥的双臂越来越用力,就快要到围栏的那扇打开的门。

    他轻声说:“如果最后一条,老天爷不让我如愿,那我站在风里雨里也行,夜里也行,做你的影子也行,只要我们是一家人,怎么样都行。”

    喻时九感觉自己就是凭着这一句句不知道喻舟夜会不会听见,也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听见的独白和誓言,才能走出这道破败的铁皮门。

    他都快要走到车上,才意识到他哥没有雨衣,刚才一路就是那么淋着过来的。

    邵池走快几步,快速打开驾驶座把手电筒和手机都扔进去,然后赶紧关上门,去给喻时九他们开后座的门。

    喻时九一步一步地把喻舟夜背到施工用来运输材料,才修的单行道路上。

    他想把他哥直接放倒在后座上,但是风雨太大,这个操作,他直接松手,他怕他和他哥一起滑下去摔进工地里,于是只能先把他哥放下。

    与此同时,头顶接连几声沉闷的撞击传来,像是捶在大地上。

    暴雨夜里,也能凭借人类的潜意识般从轰鸣和雨声里分辨出来。

    喻时九下意识往后看,立刻被虚脱靠在车身上的喻舟夜猛地按倒,一声沉重明显的撞击声传来,什么东西直直砸在他们刚才走出来的铁皮围栏上!

    耳边是一声微弱地闷哼,喻时九猛然转过头,压在他身上的喻舟夜已经闭上了眼,还紧紧皱着眉。

    偌大的恐惧立刻席卷了他。

    “喻总!”邵池赶紧过来想要把他和喻舟夜都扶起来,嘴里还在大声道:“是滚石!山上的滚石被雨冲下来了!”

    喻时九爬起来的脑子都冻住了,他颤栗着去拉他哥的手臂,呼吸也是颤抖的,冰冻的空气都吸进了肺里。

    “哥……”喻时九彻底慌张:“哥!哥你快起来,你说说话。”

    “哥——”他一边哽咽,一边和邵池一起把他扶起来。

    可是喻舟夜没有再睁开眼,紧皱的眉头也消失了。

    手上有一点热度,和跟雨水完全不同发粘的东西,他的心跳都要停下来了,但是要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

    一定要冷静。

    等他和邵池终于把喻舟夜平着放进轿车后座里,他抱着喻舟夜的上半身让他能在车里斜着躺下,终于忍不住大喊:“哥——你醒醒!你醒醒。”

    “开车!回滨海!”喻时九吼道。

    “好好!”邵池一个字都不敢多问,立马发动车辆,掉头的工夫都不用,直接倒着开出这条小道,然后才一个转头驶出去。

    “哥……”他声音颤抖地一直喊,他好害怕喻舟夜再也睁不开眼了。

    上辈子的他没有这样跑进工地里去找他哥,他哥就不用为了保护他被滚石砸到。

    都是他,全怪他!

    喻时九的眼泪不要钱似地一直淌,太过伤心让他都忘了天和地。

    伸手摸了一把脸,想要看清楚他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窜进鼻子里,顿时心如刀割,喉咙里发紧地惨。

    “哥……”他一边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跟没了哥一样,不要、不能。

    不能让老天爷看到了,不吉利,不能让它们趁机把他哥带走了。

    一边又脑袋发木,眼泪自己就会淌下来,已经感觉不到热了。

    “哥,你别睡着了,你等我一下,你等等我。”喻时九恍然想起来,颤抖的手拿不稳手机。

    他抬手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知觉都打醒。

    手心里的血腥味也跟着抽在了脸上。

    这下手能动了,他摸着手机滑动,每一点一下,屏幕上就会留下一个带着血迹的手指印。

    “程大夫……”喻时九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你开的是什么车。”

    程珂立刻听出来事态危及,沉着情绪道:“改装过的加长宾利,用来去接喻总的车。”

    “好。需要一个、担架。”喻时九眨眨眼,用力说清楚每一个字:“你把车开到出口等我们,还是城东高速。金砂州方向的出口。”

    他重复着把每个地方都报清楚。

    程珂当然听出来他情绪不稳定,但是他现在同样着急。

    “你身边还有谁,让他接电话。”程珂说。

    “我哥。我有我哥。”喻时九另一只手抱紧了喻舟夜的肩膀:“有什么你跟我说、我能说。”

    “好。”程珂问:“是外伤还是内伤?”

    “有外伤,他流血了,我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喻时九说。

    这话一落地,邵池就打开了车里的灯。

    喻舟夜脖子上染满了血迹,喻时九的声音顿时凄惨起来。

    “我不知道……”他哭着道:“他的脖子上有血,可能是伤到了头,我不能摸,除了去摸,我不知道怎么看清楚。他身上全部淋湿了,很冷。”

    “我知道了。”程珂说:“你先别急。我告诉你,你别碰到他的头,等会儿到了,你们都不要动他,我来给他看看,然后再搬动。”

    喻时九:“嗯。”

    “他的腿应该也受伤了,可能是伤到了骨头。”他用沾满他哥血液的手抹掉了眼泪:“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地上休息,双腿放平。背他的时候好像大腿和膝盖都没事。”

    说完他突然意识道:“也可能是有事,但是我不知道。他没有说。”

    程珂已经开始在车里准备东西:“我明白了。”

    “他一句疼都没喊过。”喻时九忽然哑声道。

    “……小少爷。”程珂顿了顿,说:“他的腿先受伤,头为什么会后受伤?”

    喻时九刚擦掉的眼泪夺眶而出,把嘴唇咬出了血。

    程珂大概是猜到了。

    喻舟夜对他弟弟的呵护,甚至可以说,比喻老爷子还要关怀备至。

    还要疼爱。

    有这个小少爷在的场合,他还答不上来,那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眼下,喻舟夜的安危最要紧。

    “他有任何情况,你马上联系我,我要准备一些东西。”程珂说。

    “嗯。”喻时九在挂掉电话之前,流干了眼泪,苍凉地说:“因为我。”

    第84章 拨云见雾 -今晚的海风还冷吗?

    检测室的门紧闭, 医院这条专属走廊里灯光柔和,却丝毫不能缓解人的恐惧和焦躁。

    程珂已经去取别的结果,只剩下邵池和喻时九等在这里。

    喻时九已经伫立在检测室的门口超过半小时, 成了一具纹丝不动的雕像。

    这里室内的空气,也和他们奔赴的那场大暴雨一样处处都冒着寒气, 在喻时九的骇人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

    坐在椅子上等候的邵池几次想要开口,对着面上阴沉残酷的喻总, 都开不了口。

    过往的医护人员看到喻时九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都想来询问几句, 被他一一拦下来小声解释。

    良久, 喻时九开口道:“你给魏经理打个电话, 让她早做准备,想办法把跟海外合作商的会面延迟一天。”

    邵池愣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是!我这就去联络。”

    走出去的时候, 他看了看时间,这个点联络恰好来得及, 他们的机票都还可以改签。

    一路上他明显感觉到医院里不一样的急促, 这已经是喻家的高级私立医院, 因为这场天灾,也显得忙碌起来。

    尽管楼上这两层没有拥挤的病患,也有不断上下楼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

    邵池走远了些,直接乘坐电梯到了楼顶去打电话, 避免泄露喻总眼下的情况。

    人都走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 喻时九的目光紧紧盯着检测室大门的闭合缝隙,脑海里全部都是他哥千钧一发之际,把他按倒, 所以让他避开了滚石,保住性命的画面。

    太短了,他都没看清。

    但是他哥就那么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他能摸到手指上还残留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有些黏。

    是醒目地能戳穿他胸口的伤痛。

    喻时九都能回溯到他在医院的天台上,得知喻家的秘密时,所听到的那些话。

    他真的是来替喻舟夜挡灾的吗?

    为什么、他觉得他像是来索命的……

    是他害了他哥。

    难怪小时候他会听到外人的风言风语,说他是天降灾星。

    喻时九缓缓蹲下来,过度悲伤而失去感觉的头疼,突然加重,从后脑勺能扎到心脏上。

    他今天总是会被不得不做到的冷静所逼迫,去的路上不能失去理智,他得头脑清楚地找到他哥,回来的路上更不能慌到办不了事,他得把他哥带回来。

    他还不能忘记去安排好他该做的事。

    喻时九活过一辈子,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从骨头里生生拔出来的残酷。

    命在教他做人。

    他哥一定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时刻,他哥会比他冷静。

    但是他不信他哥不会疼。

    喻舟夜只是不说罢了。喻舟夜甚至不像他,还有可以流泪的机会。

    喻时九的脑子一团乱麻,暴雨夜的施工地、他哥为了保护他倒在他身上的重量、手里不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他哥那声特别轻微融化在暴雨里的疼闷哼、被他抱在怀里从冰冷到高烧的身体、面上睁不开的双眼……

    停不下的电闪雷鸣和打在雨衣上强烈噼啪的雨水,以及他哥淋着暴雨身体虚弱,还放在他手上用以安抚哄他的手。

    喻时九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自己好弱,太弱了。

    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还会连累喻舟夜受伤。

    “喻少,可以走了。”程珂的脚步走近他道。

    喻时九还蹲在地上垂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听觉丧失般。

    “喻少?”程珂提声喊他。

    喻时九回过神抬起头,看到是他立刻站起来:“我哥怎么样?”

    脸上的被抽出来的带血的手掌印和惊惧失魂的神情,让程珂这个大夫都怔住。

    “——喻总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想得太悲观。”他说。

    喻时九整个人都松了口气,随即闭上眼,皱起眉头深吸口气,再吐出来,看向眼前紧闭的门:“具体什么情况,他怎么还不出来?”

    “喻少跟我走吧。”程珂道。

    喻时九和他从专用电梯一起去到地下停车场,喻时九问:“不住院吗?”

    “先上车,车上再说。”程珂道:“我要先给喻总把针剂挂上。”

    没有生命危险让他放了一半的心,临走喻时九给邵池发了条消息,径直上了喻舟夜的宾利。

    走进车里,喻时九一眼看到已经被送进来的喻舟夜,正阖眸躺在单人床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爽的睡衣,看得出淋透的身体和头发都被清理过了。

    只是喻时九一眼就看到了喻舟夜后脑勺的位置露出来一截纱布,又急又怕打扰了他,关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喻总这两天大概都醒不过来,喻少有话可以直说。”程珂道。

    喻时九身上的雨衣还滴着水,印在座椅上是浅红色的,里面有喻舟夜的鲜血。

    “我就想知道我哥怎么了,现在什么情况,危不危险。”喻时九说:“他以前身体不舒服,有保密合同,你不能说。”

    他冷冷望向在给喻舟夜打针的程珂,不容置疑道:“今天是我把他带出来的,我哥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有权利知道。”

    “喻总头上的伤,暂定轻微脑震荡,和擦掉了一块皮的外伤。处理得及时,清创缝合之后,就看后续检查还会不会有脑部的后遗症。”

    程珂说:“受到撞击造成的轻微脑震荡,充足的休息就可以逐渐痊愈,现在的昏迷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风寒灌体,身体虚弱,加上高烧不退……总之,没有生命危险,喻少可以放心了。”

    他将喻舟夜不同于常人一向可以保持健康的灵敏体质,一言以蔽之。

    “我哥流了那么多血,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怎么放心?!”喻时九恨道,对他也忍不住迁怒。

    “小少爷。”程珂顿了顿,叹了口气:“喻总不要命的时候多了,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好事。以他眼下的情况,醒着也是受折磨,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恢复身体。”

    喻时九垂眼看看自己手里的血迹,拿在嘴边咬了一下指节,尝到他哥的鲜血味道。

    是一点铁锈的腥味,和苦涩。

    仿佛这样就能跟他哥的距离近一点。

    “他的腿呢。”喻时九问:“伤到哪里了。”

    “左脚的脚踝,有韧带发生部分撕裂,有明显的淤青、肿胀,已经处理过。大概是在工地上不慎崴到了。”程珂说。

    “会有后遗症吗?还能完全康复吗?”喻时九记忆深刻:“他之前赛车,左脚的脚踝就打过石膏。”

    “得亏小少爷还记得清楚。”程珂说:“就祈祷他年轻,再生恢复的能力活跃,所以这次不会留下影响吧。”

    程珂给喻舟夜调整好注射液,回头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出言道:“这次检查,能看出来上次的伤势都恢复得不错,看不出痕迹了。不过喻总的身体也不是随便折腾的,这次过后,出门走路都得加倍小心了。”

    “能换的话,把我的腿换给我哥吧。”喻时九淡淡道。

    “如果有一天,有这个医疗需要,我会把你的建议合理纳入的。”程珂说。

    喻时九手里都是雨水和血迹干掉的样子,让他去触碰一下因伤昏迷的白天鹅,都伸不出自己肮脏的手。

    他只能这样看着,他不能替他哥疼,也摸不透他哥不肯跟他走的时候,想做什么。

    他想为喻舟夜做事的,特别想。

    学生是他最占时间的身份,但他和箐英的学生格格不入,他一直都知道。

    喻时九不在乎学校的人怎么看他,他去上学,只是为了做点能做的事,有一个踏板,可以走上一条离他哥近一点的路。

    同学们会说他不像个学生,喻时九也没觉得自己像,他上辈子快三十岁,这辈子也马上十八岁了,来来去去几十年都过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不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喻家纷争里的人。

    他占尽了喻家的好处,却一点责任和担当都没能承受,他隐约感觉到,喻舟夜去那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是喻家在滨海和金砂州交接处唯一的工程,喻家的产业一直都没往金砂州走过。

    除了大批进出口的货物,不得不走金砂州的港口过个道。

    喻时九是知道真相的人,他能感觉到喻舟夜只字不提,却在刻意保全喻家,刻意避开金砂州这个地方。

    不是因为他哥不想报仇,恰恰相反,是因为太想了,是因为他太有担当。

    可林婉清这个当事人,还活着。

    还是他哥的母亲。

    他哥任何时候,都要首先保全整个喻家和喻氏集团。

    喻时九有种拨云见雾和茫然和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

    他还太不成熟,如果他很强大,很会做事,那这些他发现的蛛丝马迹里,有他哥的计划,他一定可以做一个能帮上忙的知情人。

    现在的他,要怎么跟喻舟夜站在一起?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努力,又一次发现他和他哥之间在某些方面的遥不可及。

    当真正的危险来临,他还是会被喻舟夜护在身下,成为那个没有付出,却天生被偏爱,还很无能的角色。

    喻时九太爱他哥给他的纵容和温柔了,又太恨自己曾经全是反骨,没能累积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喻少,这回你也不用太自责了。”程珂对一直垂头沉思的喻时九道:“喻总脑袋上的伤,应该问题不大。”

    “那是运气好。”喻时九说:“再错一点,山上的滚石砸的就是我哥的头,就不是擦掉一块皮了。”

    “而且掉了一块皮,就不疼了吗?”他抬起头,双眸湿润:“活生生砸掉你一块皮,你不疼吗?”

    “……你说得没错。”程珂再次叹气:“不过你要是再不换身衣服,喝点汤药,你哥醒来就要看到他拿命保下来的人躺下了。”

    喻时九下意识拢住自己的手指,竟非常不舍去洗掉他哥留在手上的血。

    这其实很耻辱,时时刻刻提醒他,喻舟夜是为什么命悬一线的。

    他不止一次为了自己牺牲。

    可是他哥不醒,没法马上好起来,他太担心了。

    这好歹是他哥留下的气息。

    “我知道了。我会按时喝药的。”喻时九说。

    程珂从车上拿出来一个装在密封袋里的手机:“我们在高速路口接头的时候,你的助理放在车上的,应该是给你的。”

    喻时九拿过来,这回看清楚这是一部暗紫色的手机,这个款式,不像是喻舟夜会用的样子。

    用没沾多少血迹的右手拿出来,防水性能很好,抬手就亮了屏幕,而且还没有锁,直接打开了。

    喻时九看到有个号码打过三通电话,正想用自己的手机记下来,对面再次打了过来。

    他看着接听界面,沉默片刻,直接接起来。

    没出声的时候,是对面先说话:“哥,我们到了,你人呢?”

    喻时九听到这称呼一时震惊,反应过来才想到这声音跟他不一样,呼吸都错乱了几分。

    对方大概是听到这动静,着急解释:“你的腿还好吗?救护车在那个方向进不来,路上全是暴雨封上的路,我们绕了一圈才从小路挤进来。让你等久了吧。哥,你别生气啊。”

    最后那话似乎还有一抹心惊胆战。

    喻时九皱眉阴沉道:“你是谁?”

    男人明显愣住,反问:“你又是谁?”

    “叫谁哥呢?”喻时九口吻不善。

    “嘿……?”男人一头雾水,还较劲起来:“你拿的是我的手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不说清楚我马上叫让人来会会你。”

    喻时九用还隐隐作痛的脑子想了会儿,大概猜到了他的名字,但是太陌生了。

    曾经在他爸没了以后,就没参与过喻家大小事物的他,印象里面,几乎没有这号人。

    “周、楚、言?”喻时九道。

    周楚言慌道:“——你到底是谁?!”

    喻时九应该立马逼问他,跟喻舟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喻舟夜一个人留在暴雨的工地上?

    但是他看了看昏迷中的哥哥,开始学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姓喻,喻舟夜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我也是他唯一的弟弟。”喻时九把矛头指向他:“你的身份,也配对我出言不逊?”

    周楚言吸了口气,带着怒气道:“就算你是喻少,这个工程关你什么事?”

    “既然你也是喻家人,应该知道轻重缓急,马上让我哥接电话,我有要事要找他。”他干脆道。

    “晚上的暴雨预警,你们不知道吗?”喻时九坐上程珂离开的位置,正对着就在他眼前的喻舟夜,话里藏锋道:“把我哥留在工地上,是你们干的?”

    “你在说什么!!我们分开的时候根本没下雨!”周楚言异常激动:“要是知道会下雨,我和孟助理抬也会把我哥抬出去,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这种话,他不需要撒谎,小孟也在场。

    那就是喻舟夜跟他们一起去现场巡视,然后伤了脚踝行动不便,车也暂时用不了,两个人步行离开去了另外的工地取证,把喻舟夜先安置在那所房子里,叫了救护车上来。

    “你别想给我抹黑,在我哥面前给我扣帽子!”

    周楚言见他不说话,情绪仍旧高亢:“这事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就算是喻家的少爷,也别想挑拨离间!”

    喻时九不去判断一个陌生人的真心和虚情假意,只道:“我哥现在非常好,至于我们在哪,会怎么处理你和你的事,你无权过问。”

    “你!”周楚言想要立刻反驳,却被他隔着手机听筒传来的威慑所镇住,更是忌惮喻舟夜会在他身边。

    “另外,周楚言,你给我听清楚了。”

    喻时九的冷漠里透着一股狠劲:“我哥他这辈子,下辈子,都只会有我一个弟弟。我不管你怎么称呼他,别让我再听见你叫他哥哥。”

    周楚言听完这话反应了几秒,认定对面的威胁意图似乎就是字面上指明的,低声喃喃道:“……你有病啊。”

    喻时九听得清楚:“对。我有病。惹了我,我会亲手宰了你,所以你最好管好你这张嘴。”

    周楚言恨恨地闭上嘴,看了眼一旁的孟助理:“他说他是我哥……”

    话音一落,他立刻噤声,眼神不自在地撇开,改口道:“我表哥,的弟弟。”

    “喻少吗?”小孟面上不显露,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让小孟接电话。”喻时九说。

    周楚言一句话也不想跟他交流,把手机递给孟助理。

    “你们在哪。”喻时九直接道。

    “工地下面的救护车里,外面雨太大了,我们去工地上找了两圈都没见到喻总。差点都想报警了。”小孟说。

    为什么没有报警,他这样说出来,喻时九立刻就懂了。

    他们可能是有过什么计划,或者是他们压根就不信任这个周楚言,以及、这个工程另外一个直系的负责人——他爸不怎么来往的大哥,生下来的儿子。

    他也姓喻。

    是喻舟夜的堂兄——喻明昊。

    他父亲吃喻家的股份过得自在,每天不是打麻将,就是打牌。

    儿子买进了本地的本二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学位证没拿到,毕业证延迟了两年到手,却进了喻氏底下的地产开发公司。

    周楚言充其量只是这个工程的副经理、跑腿的,那个跟他们一样姓喻的,拿的是总负责人的权限。

    如果是建材问题,那些盖了一半的房子,都有坍塌的风险,喻明昊是脱不开干系的。这里离滨海这么远,他说不定工程期间不回滨海,就一直住在金砂州里。

    这些都是在邵池定位到这个工地,发过来资料之后,喻时九就这几个人的相片和名字想到他背下来的那些资料,加上搜出来工程开工的报道得出的。

    人他都没见过,是谁他能对得清清楚楚。

    “你们去找我哥的路,不是走滨海。”喻时九说。

    “对。走不了。最近的医院在金砂州,我们就在金砂州这边的私立医院叫的救护车。”小孟说。

    “还有一个人呢。”喻时九问。

    小孟顿时心惊。

    喻时九没能立刻得到他的答复,心里大概清楚了,他也不希望听到什么编造的谎言和遮掩。

    “今晚太不安全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喻时九说:“总部的工作还很多,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处理完尽快回来。”

    小孟跟了喻舟夜好几年,当即会意:“我明白了。”

    说完还看了眼周楚言,再对喻时九道:“让喻总放心,我中午就回来。”

    “怎么样?”周楚言焦虑道。

    “喻总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小孟说。

    “那怎么办?我都约好了。放他鸽子他肯定会找我麻烦的。”周楚言满脸愁容。

    小孟想了想,道:“等雨停了,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我替喻总来过了,没问题,所以我回去复命了,没问的话,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这、能行吗?”周楚言心里没底,有些失落。

    小孟道:“别的事,等喻总有了消息,他会联络你的。”

    “那好吧。”周楚言推脱道:“我可什么也没说,你们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小孟点点头。

    ·

    整整过去了两天,洲际和宣发公司的合同顺利签完,魏澜烟也回到了滨海。

    这期间,喻时九还在晚上的后花园里挖出来他埋下去的手机,处理完最近的消息,这次把脚下的泥土踩得特别实。

    魏澜烟和带回来的海外合作商,已经推迟过一次会面的时间。

    喻时九赴约之前,穿戴整齐,粘在他哥床前留够了最后一秒,然后转身离开。

    最危险的两天已经过去了,他必须让自己最快地恢复状态,投入到工作里,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一切都毁了。

    他哥、会连同最烂的他也捧在手心里,但是一定不会想要看到萎靡不振,失魂落魄的他。

    “Hi!喻总。”魏澜烟落落大方,热情洋溢的笑脸和一身颜色鲜明的裙摆,就像是度假回来一样。

    一看见他,就迎上来打了招呼,将桌上的气氛炒热。

    “还好你今天没有穿得很正式,不然我们都要有压力了。”

    她将喻时九引向身边一男一女的两位西方面孔,介绍道:“这是包揽下我们欧洲地区出行和住宿选址的合作商,她们还和有名的各个餐厅都有长期合作,可以解决我们客户在地区内的吃住行所有问题。并且,从中高端场所,到高端和顶级的场所,都可以自由安排。”

    魏澜烟在末尾,还放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道:“没有上限。”

    喻时九沉重的情绪因为魏澜烟的热情洋溢收了起来,又因为这话有些意外,和魏澜烟交换了眼神,当即明了。

    “你们好!”喻时九率先伸出手,表态道:“我是洲际的总经理,我姓喻。很荣幸能够和你们走到正式合作这一步,希望日后合作愉快。”

    对方的中文出乎意料的标准,和魏澜烟一样,看上去热情又健谈。

    两个人很快和他一一握手,双方都对即将实施的合作展现出高度的期待,一行人去了滨海可以俯瞰全城的旋转餐厅。

    原本预计的是吃个饭谈妥就散场,结果因为很多细节和展望都有能深入的交流,他们直接从上午聊到了下午,晚上又换到了蓝海湾一处独具地方特色的演出夜景上,一起共度了晚餐。

    魏澜烟最后顺势留下来一天,安排好他们在滨海的游玩行程,带他们去参观将要开通的旅游港口和蓝海湾的各类消费场所,再把体验的时间都留给他们自己。

    喻时九能看出来魏澜烟在海外工作,和他们相谈甚欢,公司这头算是放心大半。

    他临走时,魏澜烟出来送他。

    喻时九刚走出房间,就点上烟,抽得狠了,烟雾缭绕。

    魏澜烟踩着高跟鞋快步跟在他身边道:“喻少。”

    “嗯?”喻时九转头看她,面上的沉重的情绪还没收回来。

    魏澜烟还以为是她说错了话,换了称呼道:“喻总。……你对他们还满意吗?”

    喻时九:“挺好的。”

    魏澜烟发自内心道:“谢谢。”

    喻时九停下脚步:“你是在给你自己干活,用不着谢我。”

    魏澜烟抓紧走了两步,越到他面前站定。

    喻时九眼里和他手指上夹的烟一样,有浓重的烦闷和忧郁。

    她却是再过两天又得出国了,所以这次当着他的面鞠躬道:“真的很感谢你。”

    如果不是喻时九的支持,还有喻家雄厚的背景,以及喻时九亲自的牵头搭上了茂森的蓝海湾,港口的资源……

    她根本想不到这个项目真的可以落地。

    今天的合同一签,她的下半生都不用再锦业看父亲和弟弟的脸色了,也有她自己可以投身的、属于自己的事业。

    她的辛苦不会再白费。

    “我知道了。”喻时九对她的感激只留下一句:“别让我哥看错你的能力。”

    魏澜烟抿唇道:“不会的。谢谢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是舟夜的朋友,所以才会把机会给我。这是我的事业,是我人生的转机,我会为此付出全力的。”

    喻时九:“嗯。”

    看她没什么话要说了,喻时九打算绕过她离开,魏澜烟突然道:“喻总!你今天的变化好大,没想到你能和他们聊得那么投机。”

    “我以为气氛会很僵持的,没想到顺利到难以置信。”她说:“我觉得我们洲际会成为全省独一无二的国际高端旅游公司。”

    “但愿如此。”喻时九说。

    “我看得出来,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但是没有影响到工作。”

    魏澜烟斟酌着,放轻了语气道:“这种感觉应该不好受,如果你或者你哥哥,或者别的什么,能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记得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的。”

    喻时九不会跟她解释,更不想用否认带来更多的猜测,尽管魏澜烟对进退和该问不该问的,都显得非常识趣。

    “我前两天比较忙,耽误了不少事。”喻时九交代道:“之后海外的工作有了进展,事无巨细都整理好发我邮箱里,跟邵池说一声,我会一一看的。”

    “嗯,我记住了。”魏澜烟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合作商还在房间里,我去陪他们。”

    喻时九听她的高跟鞋声音渐渐远离,背对背地大步离开。

    他也没想到,前几天还对应酬非常不自在的自己,今天能和对方相谈甚欢。

    也许是魏澜烟这次带来的合作商,看上去比上次那些灌酒的领导们要舒坦多了。

    他们只喝了一些红酒,这会儿喻时九感觉还好,只是身上染了些红酒的香醇味道。

    这种味道,喻舟夜每次去参加一些宴会、酒会,再回家的时候,他都能闻到。

    不同的红酒和鸡尾酒留在他哥身上的酒香会有些差别,不过那时候,在还年少的他眼里,都是一些需要逢场作戏的没意思的、他没什么想要参与的大场面。

    而且他还要上学,恰好给了他自己可以不去的理由。

    现在再让他知晓,他绝对会收拾妥当,做不给他哥丢脸的弟弟站在身旁。

    喻时九打开手机,想看看他哥有没有消息发过来,有没有醒过来,一如既往地安静。

    海边的风起来了,那场大暴雨之后,这一块儿的演出依旧歌舞升平。

    天空的色彩也因为晴朗把星星擦亮。

    他把喻舟夜的聊天窗口打开,最后一条还停在他哥告诉他晚上要出差。

    喻时九轻轻按下去语音键,把海风的声音录进去给他哥哥听。

    在风声里,就这样把手机随意拿在手里,轻声说了一句:“哥,我们把欧洲的合作商谈下来了,他们挺厉害的。”

    然后是一大段的沉默,里面的风声就快要平息下来,他也在走回自己的车里。

    微信的录音时效就要到点。

    喻时九面朝前方昏暗的路,小声说:“我很想你。”

    松开手指发出去,喻时九把烟头按灭在路旁最后一个垃圾桶上,然后丢进去。

    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一点被烟头烫到的皮肤,等扔出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刺。

    大概是刚才走神了。

    他走神了吗?

    提前离开的邵池在停车位上打开车灯,喻时九转过头,向金砂州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哥只是去边界上查看一个出了问题的工程,就带了一身伤回来。

    林部长那头压根没有查到,究竟是谁给喻舟夜发工程出问题的消息。

    喻时九很想他哥。

    想到心脏变成铅块往地心里沉。

    他把手机就握在手里倒在轿车后座里,生怕自己不能第一时间收到喻舟夜的消息。

    虽然这实在有点渺茫。

    他哥就算是醒了,怎么会第一时间联络他呢?

    他哥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喻时九不知道抽了几根烟,他这两天守在喻舟夜的床前,不能让自己沾上一点烟味,怕影响到喻舟夜。

    但是心里就越来越闷,很多事情都缠绕心头。

    得到空隙能在外呆一阵,他就恨不能挖空了脑子去琢磨这些事,还要准备好九月初滨海大招生的少年预科班考试。

    多重相互违背的身份放在自己身上,他哥曾经说他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是喻时九想要证明自己,才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目标。

    以至于他现在抽着烟,短暂地抚慰一下自己躁动到时时刻刻都在发慌的情绪,让喉咙和肺部都麻痹一点,让呼吸能顺畅一点。

    他最顺手的地方,放的却是他随时能拿来巩固做题的重难点试卷合订本。

    他哥要是知道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抽烟这么凶,一定不会喜欢的。

    喻时九手指一松,烟头往手心里落下来,他用手指直接掐灭火光。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后退,轿车沿着海边的路飞驰,即使他们现在是回家,也必须先面朝向金砂州的方向一直开,到了过弯的地方再转向,才能回到城区。

    遥远的海边,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和他找到喻舟夜那晚的大暴雨融为一体。

    在混沌的、不见天光的、让他越陷越深的昏暗中,手机在喻时九的手里震动了两下,屏幕一亮,发出收到消息的声音。

    喻时九条件反射地立刻拿起来,滑开屏幕就是他哥发给他的消息。

    浑身冰冷的血液都流动了起来,看到消息的瞬间,他没出息地涌上一股热意。

    低下头盯着手机的聊天界面,对着短短的那两行字目不转睛。

    要很深很深地、很认真地去看,才敢证明它是真的。

    只是两天,他觉得自己的魂魄都消失了。

    聊天界面上,喻舟夜听完了他那么长一条中间空白的语音。

    回给他-今晚的海风还冷吗?-

    回家吧。

    第85章 一意孤行 “但是我有你。”

    喻时九的目光快要把屏幕看穿, 归心似箭,不断让邵池开快点。

    他甚至都在怀疑,他哥是不是真的、醒过来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自己!

    这太重要了。

    如果……如果不是, 那反而才符合眼下的形势常理。

    他哥醒了,这比什么都好。

    他哥还会耐心地听完那么长一条没有内容的海风声响。

    “喻总, 限速,不能再快了。”邵池从后视镜里看向他道。

    喻时九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只想回家,立刻、马上, 下一秒就要见到他哥。

    就算是想念, 他也一定要亲眼见到, 亲口告诉喻舟夜。

    等到轿车直接开进喻家的车库里,喻时九冲上电梯就去往喻舟夜养病的房间。

    又是那个带了仪器设备的“病房”, 喻时九之前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 这次喻舟夜又住进去了,里面拐个弯的检查室里, 总有一股轻微的消毒酒精味道。

    喻时九不喜欢那里, 喻舟夜却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 他意识到父亲对他哥的安排,给他的修出来这样的房间,他从一开始就在为喻舟夜打算了。

    他的亲生儿子身体不好,给他准备好了一切, 可到死也没能把喻舟夜接回来住上一天。

    这场大暴雨, 让喻时九对很多东西都开始改观, 能想到的地方也变多了,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和他哥之间, 超脱血脉的血脉至亲。

    这世上不会再有如同他哥一样亲密的关系了,他们不是同根生,却死死地、紧紧地绑在一条动脉上。

    他或许配不上做他哥的天生一对,但他也是他们兄弟根基里的骨血,无法割裂。

    喻时九太过激动,站在房门差点忘了是要先敲门,还是先开门。

    面前的门板被人打开,他浑身一震抬起头,是程珂。

    “小少爷。”程大夫上下打量他一圈:“消息真快,来找哥哥了。”

    喻时九不理会他有些调侃的语气,他一心想要回来,路上不是被红灯和限速叫停,就是回家要被这个大夫先撞上,心里更急了。

    “我哥怎么样了?”不过他还记得不能太冲动,程珂很重要。

    “喻总的外伤目前都在恢复期,我会定时来给他做检查换药的。”程珂从他巍然不动的身体旁边挤出去,提醒道:“这次跟以前可不一样,喻少最好还是跟喻总保持距离,他后脑勺上缝合的伤口,恢复得很缓慢,稍有不慎就需要延长愈合期了。”

    喻时九反应过来侧过身,连连点头:“好,我记住了。”

    程珂最后看他一眼,转身下楼。

    喻时九心心念念,这时把空间留给他和喻舟夜了,他反而有点莫名的胆怯。

    走进去几步看到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看报纸的喻舟夜,喻时九心跳不已。

    “把门关上。”喻舟夜说。

    “奥。”喻时九收起凌乱的神色,背过身去关好房门,然后再走回来,步伐自在多了。

    “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问。

    喻舟夜把手里的报纸放下,看向他道:“感觉不太好。”

    “啊?哪里疼吗?”喻时九顿时就慌了,但是程珂已经走了,他上上下下把喻舟夜看了好几遍,又记着程珂的话,不能掀开被子去看看腿上的伤。

    “要不我把程大夫叫回来,让他给你用点止痛药。”喻时九说:“他应该有办法配出来没有副作用的止痛药。”

    “我弟弟在极端天气,不乖乖待在家里,往出了问题的工地上跑。”喻舟夜缓缓道:“让我怎么放心?”

    “……哥要跟我算账吗?”喻时九明白他哥“感觉不太好”是什么了。

    他哥这种不要命的人,怎么会因为疼痛和不舒服,就说出来呢?

    能让他说出来的感觉不好的,肯定是别的。

    喻时九有一瞬间想要给他哥跪下来认错。

    即便事情的原委,是他太担心喻舟夜,可是他也许坏了喻舟夜的计划……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因为他,他哥才再次受伤,昏迷了整整两天。

    那个雨夜,为了保护他,命悬一线擦着生死边缘留下来一条命。

    “我应该跟你算算了。”喻舟夜说:“你一意孤行,太危险。一路上万一出了任何问题,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

    “那就让我去死。”喻时九看着他淡声,无比坚定:“如果我因为去找你,死在半路上,那是我的命。”

    喻舟夜显然没预料到他的回答。

    只听喻时九依旧面不改色道:“那哥还会记住我一辈子。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我的福分。”

    “小九!”喻舟夜严厉道。

    话音落下,后脑就开始疼痛,还有一阵突如其来地眩晕,他没能及时适应,微微蹙眉。

    等眉心舒展,喻时九已经蹲在他的床边,扬起脸双眸里尽是难过和揪心,手指还抓在自己的被角上,一动不敢动。

    “这些话是能瞎说的吗。”喻舟夜低声斥责。

    “对不起。”喻时九一转刚才的态度,皱起眉道:“哥,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

    “太伤你的心了,也不吉利。”他接着说。

    喻舟夜伸手放在他的发顶,喻时九就垂下头。

    他弟弟仿佛一只做错了事,闯了祸的小狗,主人训斥的时候还固执地将错就错,不小心咬伤了主人,却难过得尾巴都垂了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天灾还是人祸,都可以有办法解决。”喻舟夜摸着他的发梢:“但是人一定要没事。我们家,谁也不可以出事。明白吗?”

    “嗯。”喻时九不知为何,鼻尖一酸:“那哥呢?”

    “你每次去拼命的时候,有想过你也要没事吗?”他抬起头问,眼眶里晶莹一片:“你让我不能一意孤行,你自己呢?”

    “这不一样。”喻舟夜道:“这次的暴雨灾害我也不知道。是意外。至于别的,我有需要我去做的事。”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安心在家,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喻时九说:“我也是喻家的儿子,为什么所有的风险都是你来承担?”

    他很想说,万一有一天,他成了孤儿怎么办?

    他没有哥了怎么办?

    可是他不敢,他心里怕得要死,他不敢。

    他不能讲。

    这太不吉利了,只要不说出来,就不会被神明和恶鬼听到。

    “你小时候,我也了解一些,你对家族关系,集团纷争,氏族往来……都没有兴趣。”

    喻舟夜顿了顿,道:“我经历过,所以我认为有些事,总归会付出点辛苦。我弟弟他不喜欢吃苦,他可以不吃。爸爸从没让你为难过,一直好好照顾你,现在我是你哥,我接手了照顾你的责任,只能让你过得更好,不能让你过得比以前差。”

    他垂下手,就那样搭在喻时九的肩膀上,捏了捏小狗崽的后颈:“你说对吧,小九。”

    “没有自由、豁出性命,就是你说的‘付出点辛苦’?”喻时九笑了笑:“那这一点,真够多的。”

    “但是我有你。”喻舟夜道。

    喻时九猛然愣住。

    “我有妈妈,有你。”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肯定道。

    喻时九却从中看到了遥远的、无限的温柔。

    “哥,对不起。”喻时九知道讨论付出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

    喻舟夜对他的好,根本不是言语能衡量的。

    喻舟夜:“错在哪里。”

    “错在不该一意孤行,联系不上你,我可以报警叫人跟我一起去。”喻时九说:“成年人失踪没到二十四小时不能报案,还会把动静闹大,惊动到林阿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取。我完全可以叫上江城,他是个信得过的人。花点钱,用他家之前用过的第三方,找上几个嘴严的保镖多开几个车出城。”

    喻舟夜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喻时九跟他对视道:“但是这是下下策。因为我手里没有信得过的机构,你的身份,你的动向,最不该泄露出去的。我擅自让林部长挨个去联系分公司,打探汇报给你工程问题的消息来源,这点也不对。所以最好是能找到信得过的人,带上专业探险器材和我一起出城。”

    “上策呢。”喻舟夜问。

    “上策就是哥把你的部署提前告诉我,在把你信得过的人交给我。”喻时九提到这些,神情异常镇定道:“这样我就能在你不见的时候,有办法找到你。还不会破坏你的计划。”

    片刻后,喻舟夜说:“总归,你是呆不住的。”

    “对。我哥不见了,我呆不住。”

    喻时九右腿的膝盖着地,半跪下去,挺直身板仰起头道:“但是我害你受了伤,我不敢想,这是我错了。这件事让我很纠结,我想不出怎么去处理能更好,因为我知道,所有的危险来临,你永远都会挡在我前面。最近几天我一直都在想……”

    他眨了眨眼,诚恳道:“哥,我很后悔害你受伤,后悔坏了你的计划,但不后悔那天晚上出去找你。造成不好的后果,是我没本事,我能力不行,我不够专业,怪我。”

    喻舟夜忽然觉得,他的弟弟,不一样了。

    虽然喻时九在成长的过程里,经常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然而今天,喻时九身上有种脱胎换骨的执拗。

    小狗崽在那场暴雨里,彻底变成了狼。他说的话那样赤诚,态度也不凶狠,但就是那么拔地而起地开始站起来了。

    他仿佛是想要朝自己的方向奔跑,但是他这条路上布满荆棘。

    “小九,你是因为我,所以去查了这么多?”喻舟夜问。

    “我没查。哥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查了也没用。”喻时九说:“我看他们的工程资料,之前背了那么多东西,派上点用场,能猜到谁是谁而已。”

    喻舟夜点点头,似乎是衡量之后,道:“——学习以外,还有精力干别的吗。”

    喻时九摸不准他哥这话,是赞同还是拒绝,但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让他兴奋起来。

    “有!”他毫不犹豫,用喻舟夜曾经告诉他的话复述:“学习这件事,不足以花费我百分百的精力和时间。我能考箐英第一,也能帮你做事。”

    “起来吧。”喻舟夜说。

    喻时九站起来,却不想坐下去,赤.裸的眼神直白地粘在他哥的身上。

    是只眼巴巴讨巧的小狗,期待和想念满满地都在他哥眼前溢出来。

    “说正事之前……哥,能不能让我抱一下。”喻时九发誓道:“我会很轻的。我保证!”

    第86章 不能让我弟弟哭 我把我交到你手里,随……

    喻舟夜没有立刻回应他, 喻时九站立的姿势渐渐有些不安。

    脸上仍旧执拗地不肯放弃,目光都快要把他哥的被褥都扒光了。

    他不想显得自己不合时宜,满脑子不正经, 然而喻舟夜巍然不动放在他身上那种审视、衡量,似乎还带着一点探究和思考的视线, 在喻时九接收到这信号时,就忍不住牵动了身心。

    他有些煎熬, 不知道他哥还愿不愿意让不乖的他进入自己的怀抱。

    煎熬里面又有些得意,得意他哥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来。”喻舟夜言简意赅。

    喻时九立刻俯身靠过去, 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放在他哥的身侧, 搁着夏季的薄被弄在喻舟夜的腰上, 当真一点劲儿也不敢使。

    躁动的烟味儿随着少年靠近传来,喻舟夜侧头看他, 小狗崽正埋在他颈间, 一只手还撑在他的肩膀旁边,按在床面上。

    “怕了吗?”喻舟夜伸手环过他的肩, 抚摸脑袋后的发丝。

    “嗯。特别怕。” 喻时九按在床上的手掌在轻微的颤抖, 不知道是用力稳住身形, 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

    “哥,我不想做局外人了。”他停顿了很久,才道:“你得一直给我当哥,我只有你了, 你把我推开, 不在我身边了, 我就是没人要的孤儿了。”

    “瞎说什么。”喻舟夜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只要你愿意,我当然会一直带着你。”

    喻时九抬起头看他:“真的吗?”

    喻舟夜:“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喻时九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喻舟夜昏迷的两天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两个漫长的世纪。

    不止在心灵上备受折磨,还空洞一片。

    “哥,我……”

    喻时九欲言又止,近在咫尺的距离看着喻舟夜俊美的脸,因为受伤所以更加苍白的肌肤,他能在海风里说出来的想念,忽然有点不知从何出提起。

    “嗯?”喻舟夜四目相对,耐心等着他的话。

    仿佛这时候,所有的时间都是留给他的,都能用来尽情的挥霍在这些效率不高的只言片语里。

    “你有跟小孟他们联系吗?”喻时九话锋一转,随即坐在床边,但是还不愿意起身,就那么别扭的一手撑在他哥的肩膀旁边,一手轻轻触摸薄被上显露的腰线轮廓。

    “还没有。”喻舟夜问他:“你有话跟他讲吗?”

    喻时九“嗯”了一声,又摇摇头,接着问:“那是你把程大夫叫来的。”

    “张伯叫来的。”喻舟夜道:“怎么了?”

    喻时九在他的目光里,垂下一半眼帘:“我想知道,我哥醒过来之后,主动联络的第一个人,是不是我。”

    喻舟夜没有责怪他不知轻重缓急,神色里浮现出一抹兴味:“就好奇这个?”

    喻时九抬眼:“嗯。”

    “我还以为我弟弟看起来不好意思开口的,是什么迫在眉睫、不可告人的大事。”喻舟夜说。

    “这还不大吗?”喻时九很不满:“这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喻舟夜纯净的黑眸里有几点深空里的璀璨星光,苍白发冷的肤色将他显得多了丝脆弱,丝毫影响不到他身上强大稳固的气场。

    还催生出一股更加不容侵犯的神圣感。

    他哥很好看,喻时九就这样迷了眼。

    什么欲言又止都抛在脑后了,反正都说穿了。

    “所以是不是。”喻时九逼近他的白天鹅,鼻尖险险碰在他哥的鼻尖上。

    淡淡的烟味在两人间,随呼吸弥漫开。

    喻舟夜就在他的直视下,那么轻而易举地承认了。

    “嗯。”他说:“醒过来就收到我弟弟从海边发过来的录音,听起来今晚的海风,比那场暴雨暖和多了。”

    喻时九这次一点也不回避,就盯着喻舟夜继续道:“你听完了。有听到我想你吗?”

    几秒的静默后,喻时九以为他哥会一如既往地不予理会。

    或者推开他。

    他都做好了及时调转话题,或者耍赖跟他哥多腻一会儿的准备。

    没想到喻舟夜依然在他赤.裸的视线下回应了。

    “嗯。收音效果不错。”喻舟夜说。

    这下反倒成了喻时九意料之外了,他抿唇道:“那哥是没听清吗?为什么不说也想我。”

    喻舟夜:“没听清。”

    喻时九心里砰地炸开一束烟火。

    目光都变得急迫和诚恳起来,还有难以置信:“哥,我听清了,你不能耍赖。”

    “我不是小狗,”喻舟夜点了点他的额头,“小狗才会对着哥哥耍赖。”

    喻时九拉住他的手道:“小狗很想你。”

    “哥,我很想你。”他把喻舟夜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虔诚地往手心的正中落下一个吻:“……特别想你。”

    喻舟夜顺势把掌心贴在他的侧脸上,拇指安抚似地摩挲他的面颊,喻时九心里的情绪都滚成了一团,什么都有。

    最大的是心安。

    “有个弟弟真好。”须臾后,喻舟夜开口道。

    喻时九没去破坏气氛地在此时此刻甩掉他们的兄弟情意,他既要喻舟夜是他的哥哥,也要跟喻舟夜在一起。

    这种劫后余生不可分割的宿命,也是他对喻舟夜感情的一部分。

    “有个哥才好。”喻时九说:“全世界最好的哥,落在我头上了。”

    喻舟夜似乎是透过他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儿,道:“我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不然就不会让我弟弟跑那么远出城,哭着回来。”

    喻时九喉咙一紧,鼻尖冒起酸:“关你什么事!你没资格自责!我要是能干,我早就帮你做事了。”

    “但是我不能让我弟弟哭。”喻舟夜叹息道:“难过吗?”

    喻时九摇摇头,按着他哥的手,把脸紧紧贴在他哥掌心里:“我哥有我哥的使命,他不能第一时间感情用事,他得教我保全自己,还会、一直保护我……”

    喻时九忍住的眼泪都倒回了嗓子里,一一咽下去,深棕色的瞳孔湿润异常。

    喻舟夜想要给他擦掉充盈眼眶的湿润,他只是侧过头把整个脸埋在喻舟夜的掌心里蹭了蹭。

    闷声道:“我不会看我哥说了什么,我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不用因为跟我算账道歉,更不用因为这个安慰,你是我哥,你什么也不说,我也不会怪你。”他抹干眼泪,浓密的睫毛都粘在一起,眨了眨眼。

    “突然这么听话了,怎么长的。”喻舟夜看着他笑了下。

    “我哥教的。”喻时九吸吸鼻尖。

    “是我的错,我应该认。就算你只训我,我也不难过。”他挂着湿漉漉的双眼看喻舟夜,嘴里说着不难过,看上去却是一只需要人安抚的小狗。

    喻舟夜从他手里挣脱开自己的手,在少年错愕失落的神情里,揽住后背按在自己怀里。

    喻时九震惊之后,反而想要离开一些,怕压到了伤势未愈的白天鹅。

    喻舟夜却用双手都拥着他,连着顺了顺他的背脊:“没事。”

    听到这个,他才放心趴在他哥的怀里。

    太久违的气息和拥抱,是倦鸟回巢。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静静相拥着任凭时间流逝。

    “怎么会只训你。”良久之后,喻舟夜才说。

    “只训我也无所谓。你对我好,我知道。”喻时九埋在他颈窝里发声,想蹭都忍着不动,担心牵扯到他哥脑袋后面的伤口。

    喻舟夜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没把哥当一个‘人’。”喻时九轻声在他耳边对他道:“我觉得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哥,我跟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我到死,你都会在我身边的。”

    “谁都不会有你这样好,不会有我们这么彼此信任。”他说。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你也会对其他的某些人产生依赖和信任。”喻舟夜说:“到时候,你得留个心眼。”

    “不会的。我能未卜先知。”

    喻时九没有在这么温情的时刻恶狠狠地怼他,只是强调道:“世上的兄弟,我们只有彼此,我只是小,不是傻,没人能跟你相提并论。”

    “我会用功去学的,我的年纪,我不止长个子,我还能变得更聪明。”他像只趴在主人怀里,寻觅到安全感,甩着身后的尾巴一点点起誓的小狗。

    “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喻舟夜忽然道。

    “……你先说。”喻时九道。

    “把烟戒了。”喻舟夜说。

    喻时九哑口。

    他听到喻舟夜错首在他耳边的脸,有一声短促的笑意。!可恶。

    喻时九不能让他看扁了,更不能让他得逞,抬起头说:“这是命令吗?”

    喻舟夜:“嗯?”

    喻时九刻意把放在喻舟夜身边的手,也抱在腰上,好似是在提醒什么,但是他不去点破。

    要跟自己的哥哥在一起,已经是最难的题目了。

    什么都扯开了,反而会让白天鹅把脑袋藏起来,不肯跟他走下去。

    “我说,这是命令吗?哥。”喻时九说:“你说这是,是你这一刻给我的命令,我就戒了。”

    少年的拥抱足够小心,但是喻舟夜也能清晰感受到。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有舒适的光线。

    有跟他,相依为命,父亲留给他的、喜欢黏着他的弟弟。

    他说过的话,小狗崽比他记得还要清楚。

    不动声色地在宣告。

    小狗看着温顺,也改变不了已经变成狼的暗藏锋芒和伶俐。

    “我今天太想见你了,所以我没洗澡就来了。”

    喻时九就像没说过那话,自然道:“你不喜欢我抽烟,我知道。对不起啊哥,影响你养伤了。”

    “嗯。”喻舟夜顿了顿,道:“——今天抽太多了,戒烟吧。”

    喻时九睁大眼看他,这是他哥违背了不在床上给他下命令的原则吗?

    “哥,我、你说话算话。”他说。

    喻舟夜:“嗯。”

    喻时九直接站起来,把裤兜里剩下的半包烟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打火机拿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看喻舟夜:“打火机我能留下吗,顺手玩。”

    “不然心烦的时候手指也没事干,就更寂寞了。”他坦白直言。

    “什么时候会寂寞。”喻舟夜问。

    喻时九盯着他,手指摸了摸打火机的金属外壳:“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告诉你的。没有我哥在身边,就会很寂寞。”

    “做你哥,还要代替你的烟和打火机吗。”喻舟夜说。

    喻时九摇摇头:“做我哥,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很舒服。”

    “哥,”他把自己手里的打火机放进喻舟夜的手里,“你要拿吗?我把我交到你手里,随便你怎么用。”

    第87章 于心有愧 无颜再站在喻家的祖宗牌位面……

    喻舟夜头上有伤, 跟他交代了一些有关产业园工程的问题,就关上灯继续休息了。

    他的体温虽然已经降下来,喻时九总感觉不对劲, 给他用了体温计,才发现还是有点低烧。

    他哥真是应该锦衣玉食, 精细小心地养起来的。

    却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得去做。

    喻时九不能跟他躺在一起,晚上照旧让张伯加了一张床, 自己迟迟不能入睡。

    那个跟他趾高气昂,还将他哥叫做哥的男人, 居然是给喻舟夜通风报信的。

    喻时九真没看出来, 这个看上去有点怂包子, 还没什么实权的工程副经理,竟然敢背着喻舟夜那个虎视眈眈的堂兄给喻舟夜递消息。

    难怪喻舟夜独自微服私访, 接待的人就他一个。

    难怪他让林部长在喻氏总部往下查, 根本查不到消息来源。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 喻时九就起床, 要出门的时候惊动了他哥。

    “不多睡会儿?”喻舟夜声线半睡半醒的。

    “嗯。”喻时九想了想, 转身回去,俯身在他哥的脸颊上贴了一下,小声说:“快考试了,我去花园背背外语。”

    喻舟夜在朦胧的昏暗里睁开眼, 睡意惺忪, 看了他一眼:“穿个外套, 清晨雨露重。”

    喻时九笑了笑,特别想吻上去。

    可惜还差一点,所以他只能低头俯身在他哥的耳边, 温暖的呼吸贴过去,挨着他的耳廓说:“知道了。你好好睡,睡到自然醒。”

    “嗯。”喻舟夜合上眼。

    白天鹅再次沉入深沉静谧的湛蓝色软枕里,喻时九直起身。

    “早安。小九。”他听到喻舟夜说。

    喻时九感觉到他哥和他的关系,不一样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他们更亲密了,虽然他们现在并没有拥抱着接吻。

    “早安。哥。”他说。

    后花园里,可以抬头看到喻舟夜的房间,但是看不到喻舟夜养伤的这间“病房”。

    喻时九在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手里是厚厚一叠国际招生用的题目,他低声念出来一一都熟悉下来。

    等到修建植物的园丁离开,喻时九在晨光里从后花园的角落里挪开那个大花盆,从地下挖出来联络的手机,头一次主动跟对面催了一些详细的进程。

    再次埋回去的时候,泥土之前一次次留下来的烟头都跟着一起压在最底层。

    如果喻舟夜不说,他是不知道喻舟夜的计划的,像这个工程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

    那只要他不开口,他哥也不会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这盘棋下的有点太大了,他之前没有想到金砂州的那个人,仅仅只是李工他们收集到的东西,就足够写出来满满的一本罪状。

    喻时九并不为这些铺天盖地的证据而自觉胜券在握,只觉得会愈发艰难,甚至很难有主动出手的机会。

    金砂州的天太黑了,他做不了什么,滨海也管不到金砂州去。更何况,这些东西,层层相护,如果能靠曝光出去,就改变什么,那金砂州的天就不会这么黑了。

    但是喻时九不因此气馁,他重生后,还学到了等待和忍耐。

    他能等自己长大,也能等这个机会。

    一个、非常天真,非常直接,甚至非常简单,却很有效的机会。

    ·

    这几天,白天喻时九要去公司,不定时和李正安一起去见一些需要打点的关系和各类合作商们,下午就赶着下班回家见他哥,路上要见缝插针地刷题做练习保持手感。

    他知道他进滨海大是稳上,但是他就想要把每分钟都利用起来,多考高一点,说不定考个满分出来,让他哥看看。

    “喻总,前面要停吗?”邵池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问。

    今天他们没走高架,这条商业街他非常眼熟,之前在这里他给喻舟夜买过郁金香。

    “邵池,你眼神挺不错啊。”他放下手里的题库,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步行道。

    “我看您这两天高兴,特意问了前台那束花,我看这儿热闹,也有花店,想着您会不会需要去看看。”邵池说:“平时不走这条路,也是恰好碰上了。”

    喻时九想起来,当初他来买郁金香的时候,司机还是家里给他配的。

    “我高兴得有这么明显吗?”他问。

    邵池摇摇头:“不明显。但是风雨过后总会见彩虹嘛!您最近像是没什么烦心事了,能注意到魏经理摆在前台的花,应该心情不错。”

    他把喻时九就送到商业步行街的入口处:“您去逛吧,我就在这附近候着,好了给我打电话就成。”

    喻时九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对他说:“看来我招人的眼光算准的。”

    邵池朝他嘿嘿一笑,去找车位了。

    喻时九是没想过他能一下就找到跟小孟一样,那么靠谱,专业度又高的助理的。

    邵池比小孟要年轻两岁,他的专业度比不上小孟,偶尔还有些工作中不规整的言行,没有小孟那种训练有素的沉默。

    但是他带出去过,邵池有些毛毛乎乎还没修剪整齐的边角,不影响他的忠实和好用。

    喻时九在买花的时候,挑了一束很新鲜的紫罗兰,又亲手写了一张卡片放进去。

    回到车里的时候,邵池看到他的花,还愣了一下。

    “不好看?”喻时九说。

    “不是。这多好看啊。”邵池一边开车,一边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我以为您会买玫瑰花呢,这个我都没见过。”

    喻时九认为自己应该在这种时候,学习喻舟夜的不予回应,有些事情,天生就不应该被放在别人的视线下,不能被光照亮的。

    但是邵池会有些多余的话,嘴却很严。

    那个大暴雨的夜里,他跟着自己一路回来,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回来以后,邵池只字不提。

    这让他放松了警惕。

    他没跟谁说过他对喻舟夜的感情,更不会去讲解有多么细微的变化,就连江城,他也不可能掰开了倾吐。

    这会儿华灯初上,他突然想要不那么躲躲藏藏地去在意。

    所以喻时九想了想,说:“我怕把他吓跑了。”

    邵池良久以后听到这回复,跟着思索道:“不送怎么知道,心意就应该让对方知道才行。”

    喻时九一下就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得表达的呀!”邵池说:“亲人、爱人、朋友,都一样。”

    喻时九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怎么没表达呢?

    他送了好多艳丽风情的玫瑰花,都被他哥用科技封锁起来,一束束地密封在透明盒子里。

    哪里有人收了别人的花,还不肯让人知道的啊。

    也就是他哥了。

    喻时九回家之后,手捧着紫罗兰就上楼了,喻舟夜不在房间里,他吓了一跳。

    回过身就站在走廊里面大喊:“喻舟夜——!”

    是张伯先回应他的。

    “小少爷,别急,大少爷在这儿呢。”张伯从旁边的书房走出来。

    喻时九进去一看,他哥头上还有一块纱布,手里就已经拿着文件坐在办公椅里看了。

    “程大夫让你复工了吗?”他走过去语气不善道。

    “小少爷,这、大少爷的身上还有伤呢,您别跟他吵起来了。”张伯劝道。

    喻时九做了个深呼吸,跟他说:“张伯,你出去吧,我跟我哥有话要说。”

    张伯先是看了喻舟夜的脸色,然后才点头出去,关上门。

    “你挑的花吗。”喻舟夜说。

    喻时九一把按在自己怀里,没想给他:“嗯。我送给我哥的,我哥不爱惜身体,不给了。”

    喻舟夜的眼里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大伯和一些表亲要准备祭拜先祖的事情,给我送来一些当天的安排,我过来看看。”

    喻时九心里有愧,听到跟喻家的先祖有关,那股气也消了。

    走近去看,喻舟夜手里的纸张上,还有一些祠堂的内容。

    “这是喻家的排位摆放吗?”

    喻时九上辈子都恨透喻家了,这些东西他从不参与,也不去了解,第一次看见,还是有些震撼。

    “嗯。”喻舟夜说:“在南郊的一座别墅里,会去楼上排放牌位的房间上香磕头,再敬酒敬茶,烧些抄写的经文,最后在楼下一起吃个饭。”

    喻时九盯了一会儿,有点走神。

    喻舟夜看向他:“怎么了?”

    “父亲的牌位,也在里面吧。”喻时九说。

    喻舟夜:“嗯。”

    “你要去吗?”他问:“时间定在下个月。”

    喻时九不想去。

    但是现在和喻舟夜的关系这么好,说不去,会显得他很不懂事。

    所以他沉默了。

    喻时九还想起来,张伯曾经告诉他,喻舟夜十六周岁的时候,原本就可以回到喻家,可是父亲因为他的原因,他恨透了喻舟夜,连父亲和喻家也恨,听不进去一句话,所以暂且作罢。

    父亲还一心等着他再长大些,懂事了,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喻家人,为喻家着想,在祖宗牌位面前上过香,敬过酒之后,再告诉他真相。

    父亲希望他和喻舟夜,能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现在他们是好兄弟了,他们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血浓于水。

    喻时九却是真的无颜再站在喻家的祖宗牌位面前了。

    “不想去就不去。”喻舟夜倒是很平静。

    “我不去,会不会显得我很没礼貌。”喻时九说:“他们一定会说,你不会做人,你连我这个弟弟都教不好,这么重要的场合,我都不出面。”

    “每年都有。”喻舟夜说:“你今年不去也没事。”

    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生,和喻舟夜的经历,以及林婉清、整个喻家,都有一股神秘的宿命感纠缠在一起。

    这让喻时九的心里,对鬼神有了敬畏之心。

    也可能是自小耳濡目染父亲在这方面的虔诚,所以让他只是从纸面上看到这些图文,都有种怕被神明看穿了身份的心虚。

    他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是重生的。

    他是经不起看穿和推敲的。

    “……我,我和你一起出发吧。”喻时九说。

    “不怕?”喻舟夜问。

    喻时九愣愣道:“……什么怕。”

    “你从来不去这种场合,祭拜父亲也是,我想你是还小,会害怕。”喻舟夜说。

    喻时九想摇头,又觉得没错,于是道:“嗯,是很怕。但是我跟你在一块儿,我就不怕了。”

    他没来由地咽了咽喉咙,把紧张压下去。

    “我可以在车里等你。”喻时九说:“你刚受了伤,到时候肯定也没好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见他们。”

    喻舟夜看着他:“这么快就想派上用场了。”

    喻时九把手里的花送给他,道:“哥,我不安心,我得跟你一起。”

    第88章 嫉妒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我哥碰我。……

    洲际的搭建和各部门运行十分顺利, 喻时九有时候上午就处理完要务,早早地回家跟着喻舟夜在家一起过总部那头发过来的文件。

    喻舟夜的头检查过几次,还是留下一些轻度的脑损伤, 会畏光,会耳鸣, 有时候头痛,喻舟夜不对他说出来, 但是精密仪器一检查,就知道损伤没完全恢复。

    还伴随着浑身乏力, 喻舟夜常常需要靠睡眠来休息, 让身体加速恢复。

    他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觉, 他总是很忙碌,无论忙到多晚, 第二天一早依旧衣着笔挺去总部上班。

    这次好了, 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在家,一天能睡上十四五个小时。

    仿佛这次中伤, 让他之前因为拼命和忙碌而折损的神经都开始叫嚣着需要修养。

    喻时九有时候回家, 他正在睡觉, 喻时九就总是放心不下,得给程珂打上好几次电话询问,得到是在康复的回信才能把心放回去。

    “明天要去祭拜先祖,我看了位置, 车程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 我哥现在坐车真没问题吗?”

    喻时九很担忧, 在走廊里对程珂道:“车里会晃,他肯定不好受。”

    “短途应该问题不大。喻总恢复得慢,但各方面指标都在明显好转。”程珂合上检查报告:“让小孟来开车, 他的技术没问题。”

    喻时九皱着眉,他甚至有了不想让喻舟夜去的私心。

    这当然是行不通的。谁都可以不去,喻家祭拜先祖,喻舟夜这个家主是万万不能不去的。

    说话间,喻舟夜从屋子里走出来,喻时九转头看他,眼里的担忧还没下去。

    “哥。”他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喻舟夜面朝程珂:“明天小九和我一起去。”

    “我在出城区的路口等你们。”程珂道。

    喻时九这才知道,程珂会自觉跟上,还会避开那些喻舟夜需要见的亲戚们。

    他一时想了很多,这种安排肯定是无数次发生过,程珂某种程度上,比他还要了解喻舟夜。

    这让他有点不是滋味儿,好似别人知道的他哥,都比他要多。

    小孟也会跟着喻舟夜出生入死。

    “在想什么。”等程珂走后,喻时九还站在原地,喻舟夜摸了下他的头。

    “在想程珂挺机灵的。”喻时九直接道。

    “怎么了,对他不满意?”喻舟夜听出来他弟弟话语里的一丝别扭。

    “满意。我可不敢对他不满意,他是爸爸钦点给你的人。”喻时九说。

    喻舟夜看着他直硬的神情,明明有心事,嘴里还说着不是滋味儿的话,竟然看出点可爱来。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喻时九这条小尾巴就跟着进去。

    他坐在沙发上,喻时九也跟着坐在他身边。

    因为看电子屏幕不适合现在的眼睛,喻时九就将文件都打印出来给他送过来。

    喻舟夜拿起来一本,喻时九一把抢过去:“不许看了。我念给你听。”

    喻舟夜笑了下:“我弟弟管人,这么严苛。”

    “平时就算了,明天你还要去祭拜,少费神多休息。”喻时九翻开就打算念,却发现这本是洲际在外做的宣发板面的整合。

    他翻了翻后面,全是各个渠道他们合作的宣发公司所落实的东西。

    “你调查我们?”喻时九脱口而出。

    “了解一下滨海新兴产业,也是我应该做的。”喻舟夜说:“你们造势这么大,滨海首个高端定制线,携手蓝海湾的三个重点区域,二十四小时可供通航的旅游航线……如果我有时间,也会想出海度假的。”

    “哥,你在检查我的作业吗?”喻时九看着他。

    “什么了解新产业,你就是关心我,想看看洲际运行得怎么样。”喻时九说着,突然醍醐灌顶:“你是想帮我看看,我们合作的宣发够不够格?”

    “我弟弟劳心费神的事业,我检查一下宣发的质量。”喻舟夜道。

    “还说不插手,不参与。”喻时九凑过去:“啧,自己偷偷看。”

    喻舟夜纤长乌黑的睫毛一垂。

    没否认,这文件就摆在茶几上,他可以看到,喻时九也可以看到。

    谁送进来的,谁打印的,喻时九也不追究。

    “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吗?”喻时九翻看几页。

    “没有。”喻舟夜道:“对你们来说够用了。海外为什么不同步推?”

    “因为一些广告位和网站的审批下来的慢。”喻时九说:“我是想要同步,同不上,干脆先上国内,把名字打出去再说。”

    喻舟夜点点头:“——嗯。”

    “喻总,你可千万别给我推波助澜。别人一听我是喻家的少爷,我干活都不知道顺利多少,你再推一把,就没我干的活了。”喻时九说。

    “我只是看看,随你怎么折腾。”喻舟夜大方道。

    喻时九却目光一转,拿文件往喻舟夜的胯上拍了拍:“奥……我哥宠我,说到做到啊。”

    喻舟夜似懂非懂地看向他。

    喻时九唇角翘起来,一手按在他哥的大腿上,倾身过去往白天鹅的耳朵上凑,轻声说:“随我怎么折腾。”

    喻舟夜怔了怔,捏住他的脸晃晃:“小流氓,欺负你哥生病了,不能教训你?”

    “你教训我还用动手啊?”喻时九没大没小道:“你说一声趴好,我不得马上摆好姿势让你打。”

    喻舟夜沉默了。

    喻时九都想笑出声了。

    他哥真好玩,每每抓到能让他哥不好意思的时候,喻时九都畅快得很。

    谁叫喻舟夜不跟他真正的肌肤相亲。

    “哥,”喻时九抬起脸看他,眼里还有些期待,“需要教训我吗?我现在就可以趴好,跪好也行。你是我哥,我不讲究这些。要我把皮带递到你手里吗?或者你想用别的?”

    听他越说越不着调,喻舟夜按在他的额头上,把他推开。

    “你哥看起来是会打你的样子吗?”他说。

    喻时九摇摇头:“不会。可是你拒绝我,我就好失落,还不如动手教训我。”

    喻舟夜低斥道:“小疯子。”

    他哥生没生气他还是能听出来的,这话就是在训他,可是没那么生气。

    喻时九摸不准,现在他们的关系这么温柔,他哥会不会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口头说他一句。

    毕竟他哥对他实在太好了,从来没因为这个,真的不理他。

    “我发疯也是对着我哥,不对着别人。”喻时九去摸他的手指,指尖缓缓滑入喻舟夜的指缝当中,垂眼看着他漂亮白皙的手指被自己纠缠上。

    “哥,虽然以前也说过,可我还是得解释一下,我不会对别人这样的,我是你养大的,你怎么对我都行。温柔也行,对我生气也行,教训我惩罚我都可以,冷落我不可以。其他的都行。”他不紧不慢地说。

    他哥难得有这样可以消磨的时间,什么也不干的时间,来让他放肆胡言乱语。

    “你别以为小狗给谁都能牵。”喻时九终于将手指全部插入他哥的指缝里,温热的掌心压在白天鹅的手背上。

    “我是家养的,不是野狗。”他说。

    良久,喻舟夜的手背都被他的掌心完全捂热了。

    “你这种癖好,什么时候来的。”他说。

    “什么癖好?”喻时九笑了笑:“没想到小时候的小猫小狗长大成这样?”

    “别的。”喻舟夜说。

    “什么别的?”喻时九抬眼看他:“希望你可以使用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和我做成年人的事。”

    喻舟夜:“……都有。”

    “那不知道。这怎么来的跟你没关系。你是个好哥哥,长歪了怪我自己思想不干净。”

    喻时九说:“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我哥碰我,你只是看着我,我都高兴。”

    喻舟夜没有训他,微微蹙起眉。

    喻时九立刻收起来这副越界的语调:“头疼吗?”

    喻舟夜做了个深呼吸,摇摇头:“刚才有一点。”

    “是我气的吗?”喻时九小心翼翼问。

    喻舟夜敲敲他的额头:“你还知道自己口无遮拦。”

    “我以为……哥不在乎这些话。”喻时九说:“又不是没说过。”

    喻舟夜黑曜石般的双眸,仿佛把这一切都能化成星光装进去,里面是沉寂而辽阔的宇宙星河。

    他没有顺着喻时九的话继续下去。

    没给喻时九一个到底在不在乎的辩白。

    喻时九想,这话他哥怎么回应,都会不对的。

    都不符合喻舟夜的身份。

    他也开始在他们来来去去地言行碰撞里,抽丝剥茧来找他哥对他不同寻常的痕迹。

    “现在舒坦了?”喻舟夜忽然道。

    喻时九:“嗯?”

    “程珂走的时候,你对他有意见。不高兴。”喻舟夜看得清楚。

    “舒坦了。”喻时九想了想,说:“因为他很机灵,他和小孟一样,看过你出生入死。这些我都没看过,我能看到的两次,还都是意外发现的。”

    他低下头:“我感觉我好像还没有他们这些外人了解你,明明你是我哥,我们才是最亲近的。”

    “谁告诉你我们不亲近。”喻舟夜拍拍他的后背:“你是我弟弟,我们家人就是最亲近的。”

    “话是这样。家人,林阿姨和我,还有你,我们才是一体的,但是他们就是比我更了解你。”喻时九如实道:“刚才真有点嫉妒。”

    喻舟夜的话里带着点笑意:“现在呢?”

    “现在我哥陪了我一会儿,还让我耍流氓。舒坦了。”喻时九翘起尾巴:“除了我,谁能跟喻总这么说话。”

    “小流氓当上瘾了。”喻舟夜说。

    “嗯。”喻时九一点不含糊:“也就是你现在需要静养,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

    “嗯?”喻舟夜问:“什么事。”

    喻时九望向他,深棕色的瞳仁渐渐转暗,里面蓄积了不再挑明的试探:“我哥知道。他知道还问我。”

    喻舟夜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点点头。

    “——我不知道我弟弟,年轻气盛,随时随地都能想歪。”他说。

    “那可不。我随时随地都能……”喻时九说。

    喻舟夜抬起被他从手背上扣上来的手:“心情好了,该做点正事了。”

    他哥真温柔,没直接说“该撒手了”。

    喻时九还真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分不清他哥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纵容他,还是太宠爱他,所以任他欺负,任他口不择言。

    或者是这些都有,还有不能宣之于口的。

    但是他哥会悄悄珍藏起来他一时兴起送出去的每一束玫瑰花,会偷偷藏起来他收到的情书,会一声不吭地在危机时刻为他赴死。

    这足够了,这比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要纯净得多。

    珍贵万分。

    第89章 护短 我的人,用不着别人来评判和教导……

    清晨稀薄的天光照亮后花园里的草木, 喻家的门外已经停好了前来护送的黑色车队。

    喻时九以为的亲戚们一起祭拜,喻舟夜嘴里那么简单的三言两语,落到眼前, 却是如此庄严肃穆。

    喻舟夜从房间里走出来,后脑勺上已经拆线愈合起来的伤口, 原本扒开发丝细看,能看到点粉色的嫩肉, 现在通过程珂和专业化妆师的配合操作,完美地遮掩住, 已经完全看不出伤口的位置了。

    喻时九穿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 定好了不会去见人的他, 思来想去,还是穿上了张伯这些年每次为他准备好, 却第一次用上的衣服。

    他哥教过他, 不能失礼。

    那他即便不在饭桌上出面,也得为此行整理好仪容。

    他看了一眼喻舟夜, 就挪不开眼。

    对方的身上沉淀了浓厚的庄重, 喻时九无法不联想到他们初见的时候。

    此时此刻, 亦如彼时彼刻。

    喻舟夜仅仅穿着肃穆的高定黑西装,出现在视线里,也能感受道那股压迫人的气场。

    白天鹅面上冷白的肌肤,和神明精雕细琢般的面庞, 还有他身上那股纯净到圣洁的不容侵犯, 都能在眼前给人震撼。

    喻舟夜看向他发呆的脸, 只说:“走吧。”

    喻时九回过神:“好。”

    他在喻舟夜的身后走下旋梯,尽情欣赏他哥优雅的步伐,完美无瑕的身姿, 修长的双腿,每一根头发丝都被打理得俊逸且不失沉稳。

    喻舟夜今天要去跟一群老家伙,还有虎视眈眈的同辈过招,他没有做过那种特别成熟,超过年龄好几岁的发型,单单靠着身上那股足以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气场,就给人警告。

    喻时九还细心地注意到,他哥今天的造型,甚至特意将发梢弄得带了一丝随性,没有来给他开家长会时那么潇洒,但是也没有将喻舟夜的年纪显得过分成熟。

    平时要是因为他的身份,容易让人忽略让也才不到二十二岁的话,那他哥今天看上去就像是二十五左右的样子,正是身体和精神特别足的时候。

    是故意的吧。

    喻家的家主,喻氏集团的掌权人,已经改朝换代,现在是喻舟夜说了算。

    年轻,在他刚刚继位,根基不稳的时候,是个非常明显的缺陷,谁会愿意听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操控大权。

    但是在如今,喻氏因为喻舟夜而蒸蒸日上的时候,年龄是个鲜明的优势。

    未来可期。新鲜血液。

    放在利益的天平上,还特别诱人。

    “不想去?”喻舟夜带他经过院子里出发。

    喻时九摇摇头,用眼神指向门外那些黑色的车:“为什么他们能跟着你,不让程珂直接来。”

    喻舟夜放慢脚步,对他道:“里面有一辆车是大伯派来的。”

    喻时九立刻警觉起来,也懂了为什么喻舟夜会放慢脚步,而不是停下来。

    “我知道了。”喻时九暗暗稳下方才的紧张,淡淡道:“我会好好表现的。”

    “不用紧张。”喻舟夜转头看他:“你在车里等我就好。可能会有点久,可以让小孟带你去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哥,你不用管我。我会乖一点的。”喻时九说:“我等得住。”

    喻舟夜的眼里有些欣慰:“好。”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都清冷肃静。

    如同今天清晨逐渐放亮天光,虽然混沌褪去,依然没有温暖的金黄色的阳光升起来。

    这条路开到郊区,本可以看到初升的太阳,因为是阴天,天空一点温度也没有样子。

    空气也是。

    正值八月的盛夏,喻时九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凉意。

    不是皮肤上的,而是冥冥之中的,心里的。

    自从他被允许,可以逐步踏入喻家的权利纷争里面,可以慢慢了解一些喻家内部的事情,他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之前被洲际的忙碌给覆盖,后来有被一场大暴雨将心里那些要出事的担忧给冲垮,现在不剩下什么了。

    应该是此行的意义非凡,所以让他这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不安。

    喻时九以往从来不在意,甚至厌恶的事情,他就连父亲死后,都没有再去忌日烧一张纸,全因为恨。

    现在他却坐在车里,和喻舟夜一起去赶往祭拜喻家先祖的别墅。

    没有接触过的事件,在他今天凌晨三点,就和喻舟夜一起醒过来之后,那些庄严和肃穆扑面而来。

    他似乎有种找到了自己位置的感觉,他是喻家人。

    但是这个找到,又让他因为自己重生的宿命,而不踏实。

    还因为、他是个假货,他不是喻家真正的少爷。

    父亲死前没能让他在祖宗面前心甘情愿认祖归宗,现在父亲走了,他对喻舟夜心存邪念,更没资格站在喻家的祠堂里。

    “小九,觉得压抑吗?”喻舟夜问他。

    “有一点。”喻时九想了想,决定不全说谎。

    原本根本不会说谎,也从来不说谎的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挑着说了。

    “我没想到气氛这么庄重。”他说。

    “祭拜是这样的。”喻舟夜说:“态度诚恳,先祖们会收到的。”

    “你是这样想,他们也是吗?”喻时九说。

    喻舟夜:“嗯?”

    喻时九往车后面看了一眼,透过车窗玻璃,能模糊看到身后跟着几辆黑色的轿车。

    “那就是他们该思考的了。”喻舟夜看着他的视线,就明白过来。

    “人多吗?”喻时九问。

    “十三个。”喻舟夜说:“五个是我们的同辈,六个是长辈,下面还有三个应该把你叫叔叔的。”

    “喻明昊的两个儿子都来了?”喻时九问。

    “嗯。”喻舟夜对他直接想到大伯的儿子,没表现出意外。

    “他跟我们一辈人,儿子都有了,还不老实。”喻时九说:“上次的工程烂了一大笔账砸水里,他不知道贪了多少进去,还害了你,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见过他?”喻舟夜问。

    “……没见过。”喻时九犹豫的两秒,是在脑子里回想上辈子有没有见过这东西。

    然后发现他上辈子对喻家内部,自从父亲走了以后,还真是一无所知。

    “他是工程的主负责人,那晚你也说了,通风报信的是周楚言,他为了这个工程在金砂州住了大半年,不是他还能是谁。”

    喻时九说:“我只是没想到,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那都是实打实的建材,随便拉出来,检验不过关,就不可能过。他怎么敢的。”

    “他没想过要走到修完检验那步。”喻舟夜说。

    喻时九沉默片刻,厌恶道:“纯畜牲,我想宰了他!”

    喻舟夜按下他的小臂,安抚道:“来日方长。”

    “哼……这些钱足够送他进去蹲大牢了,他能找几个替死鬼。”喻时九说。

    喻舟夜不冷不热道:“大伯排行上是喻家的老大,父亲的兄长,身体健康。”

    喻时九顿了顿,瞬间明白。

    喻明昊上面有个在喻家长辈里举足轻重的爹,下面有已经出生会走路的两个儿子。

    他还在喻家做事,他们家有喻家的股份,是董事会的成员。

    如果不是父亲的遗嘱,不是喻舟夜的实力雄厚,那么他的位置被觊觎,是迟早的事。

    现在他根基稳固,喻家的长辈们有心扶持已经孕育后代,上有喻家的长兄,下有儿子,后继有人的喻明昊,也会忌惮家主移位,自己的利益受损。

    喻家还没有那么复杂的纷争,爷爷只留下了一个姑姑和他父亲跟大伯两兄弟,利益纠葛其实一目了然。

    但是这利益因为太大了,太诱人了,分的人越少,越能让他们剑走偏锋,总想贪到更多。

    而喻舟夜那句“身体健康”,翻译过来就是大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不死,就没那么容易办好。

    喻舟夜是商场里厮杀出来的,喻时九毫不意外他哥能波澜不惊地用生死去衡量一个人。

    “喻永元自己都从来没在喻家出过一分力,没儿子之前喝酒打牌,有了儿子之后喝酒打牌,这辈子连一天班都没上过。凭什么以为喻明昊就值得在喻家分一杯羹?”

    喻时九直呼大伯的名字,面上憎恶至极:“能让他们一家人当喻家的蛀虫,被喻家平白养着,就是天大的恩赐,没让他们给你磕头谢恩就不错了。喻明昊那副德行,还放他进了喻家,交给他大工程做,要我说,他也应该给你磕头。”

    喻舟夜被他逗笑了,严肃的气氛一时破了一条缝。

    他伸手摸了摸喻时九的头,对方脸上还挂着不爽。

    “我们今天是去祭拜先祖,他们会给那些牌位磕头的。”喻舟夜说。

    喻时九恍然,立刻道:“我不是那意思!哥,我……”

    他想说他哥肯定会长命百岁,但是这种日子说出口,也会惊扰了鬼神。

    “我明白。”喻舟夜道。

    “你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就算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给你磕头也是应该的!”喻时九干脆换个方式直言。

    “小九,你今天很紧张。”喻舟夜说。

    “嗯……”喻时九自己也知道。

    “要跟我一起上去吗?”喻舟夜问他。

    喻时九摇摇头:“我不去。我就在车里等你。”

    “好。”喻舟夜一句也没有多问。

    “喻总,程大夫熬的药我放在后座里面了,到点了。”小孟在前面看着时间提醒到。

    “我来。”喻时九着手翻找,拿出来一个保温杯。

    一打开,他以为会是满满的中药味道,就跟以前打开那些用来治病的药膳时一样,没想到居然浮出一股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草木干燥后的温平味道。

    “今天的药好像不苦。”他浅浅地抿了一点,温度刚刚好,递给喻舟夜。

    “好喝吗。”喻舟夜看他。

    喻时九皱起眉:“骗人。闻着没味儿,苦死了。”

    喻舟夜笑了,拿过来面不改色地全部喝掉。

    “哥、下次让他给我也配一个吧。”喻时九眉头还没下去,揪心道。

    “又想乱吃了?”喻舟夜说。

    “可是太苦了。”喻时九把纯净水递给他:“我不能让我哥一个人吃苦。”

    喻舟夜温和道:“小事。”

    喻时九心里那股对喻明昊两父子的怒火不会平息,这头还很揪心他哥。

    但是又不能冲下车去把喻明昊他们的人砸了,只能憋着倒在后座里。

    过了会儿,喻舟夜递给他一份报纸。

    喻时九拿过来,是纯英文的板面,他成绩足够好,也有在准备国际英文证书,但看起来还是会有些费劲。

    不过他很快就在一个四分之一的广告位上看到了他们公司的英文全称,和一张蓝海湾非常明丽的照片。

    他惊喜道:“哥,海外开始推了?”

    “你是洲际的总经理,你自己问。”喻舟夜说。

    “该不会是我哥动用了钞能力吧?”喻时九拿出手机翻找邮件说:“昨晚我还看了,海外没有进展的。”

    然后他就在一堆邮件里面找到了一封英文的,凌晨两点半,还有一封来自魏澜烟的。

    这张报纸是魏澜烟在欧洲找到的合作商动用了他们的关系,推动几个报社早些抬上来的头版头条。

    至于海外别的地区的推广和具体需要落地的,也有了实打实的进展。

    “还是外面有人好用。”喻时九说。

    不过他忽然灵光一闪:“哥,这个合作商,该不会是你认识的吧?”

    喻舟夜没有否认他认识,但是明确道:“这件事是他们推动的,与我无关。洲际的运营,是你自己的事。从起步,到未来发展到什么水平,我会关注,不会介入。”

    喻时九当即明白了,喻舟夜多少也跟他们有过交际。他是喻家的人,本身就让一起都顺利得多。

    但是他哥说没插手,那肯定是真没有。

    “我怎么觉得,怎么都逃不出我哥的手掌心呢。”喻时九自言自语般。

    “想离哥哥远一点吗?”喻舟夜问。

    “怎么可能,我就算出国,也能被我哥找到。”喻时九说:“更何况,我还想一直跟着你。你赶我我也不走。”

    他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或者是油嘴滑舌吧。

    喻舟夜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长成了现在这样。

    洲际的起步和运行都超过了他的预期,喻时九做得很好。

    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弟弟把很多精力和心血放在里面。

    其他的、似乎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放在了他这个哥哥身上。

    少年人的热烈是盛暑时节的正午阳光,格外烧灼。

    直直的、赤裸的、不加遮掩的。

    他站在太阳下一会儿,那热度就可以穿透肌肤,让他的皮肤刺痛,提醒他他的身份。

    也提醒他、喻时九是个正在成长期的少年。

    少年的前途大好,少年是旷野自由的风,少年终有一天会去往精彩纷呈的世界。

    ·

    车里的等待很煎熬,喻时九觉得焦灼。

    主要是想到那些人里面,有喻明昊那恶心的两父子,还有几个会看在喻永元的身份,而向他靠拢的老一辈。

    他们一定还会打着他已故父亲的旗号,表达自己的立场正确。

    真烦。

    喻时九渐渐地坐不住。

    他放下车窗,外面的空气进来。

    今天的阴天,连气温也不高,一股闷热的潮湿气息,里面带着诡异的一丝丝凉。

    喻时九倒在后座里,看到不远处那座外形简约现代的别墅。

    比家里的风格要简朴太多了,没有雕刻的花纹,没有精巧的屋檐,院子里也没有假山和池塘、雕塑。

    空旷的草坪和没有使用的喷泉,都显得清冷肃静。

    他的心虚,在这座简约的建筑面前无所遁形。

    所以干脆不藏了。

    “喻少,您想吃什么?”

    小孟看着时间问他:“喻总这会儿按照流程,大概已经在用餐了,您也该用饭了。”

    “我哥去祭拜的流程时间你也知道?”喻时九意外道。

    小孟点头道:“我是喻总的助理,不是总部办公室的助理。他必要的出行,我会了解的。”

    简单的一句话,喻时九就明白了。

    小孟不是在给喻氏集团做事,是纯粹在给喻舟夜做事。

    “我不想吃饭。”喻时九说:“你饿了的话,就叫个车先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我哥。”他从后视镜里跟小孟对视。

    “这怎么行。”小孟说。

    “那我们一起饿着。”喻时九说。

    小孟:“好。”

    喻时九知道他的敬业,不会劝。

    他们今天的行程,小孟比他还要清楚。

    他看着那建筑,忽然觉得心里闷得很。

    打开车门下车,小孟没有阻拦他。

    喻时九站出来,面朝着不远处的别墅,再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他们的车前后都停了三辆护送的黑色轿车,每个车的外面都站了一名保镖。

    他粗略一看,估计每个车里加上外面站的这一个,一共至少四个人。

    想起来之前在喻舟夜醒过来之后,还去认错,用来倒出来的计策。

    里面有一个找靠谱的保镖公司,谁知道到底是谁的人,会不会被通风报信?

    喻时九这下切身体会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为人所用的人,有多不容易。

    现在他对喻舟夜带着小孟只身前往,更有种难言的钦佩和心疼。

    这场面,也让他不得不去正视喻舟夜的身份。

    喻家的家主。

    他的、哥哥。

    喻时九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尤其是当下。

    所以再三思量之后,他往前迈了一步,一步步地朝那座别墅走过去。

    “喻少?”小孟下车问他。

    “我进去吃饭。”喻时九说。

    小孟愣了一下,然后默然点点头,站在车外目送他安全走进别墅里,再回到车上,注意着前后的车和人。

    一路畅通无阻,别墅外层层安保,别墅内却一个走动的下人都没看到。

    一楼空旷得很,整个建筑里,都是一种诡异的凉。

    喻时九从楼梯走上去,从楼道的窗户不小心地看到了底下的保镖正拿着对讲机在说什么。

    似乎是他的目光被发现,对方训练有素地抬起头,直直望向他。

    喻时九在他的目光中扬起脸,面色阴沉,毫不躲闪。

    对方显然没料到,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接着朝他点点头,然后收回视线,面朝前方站好。

    一楼是空的,二楼的几个房间仿佛也是空的,没有一点声响,虽然关着门,也寂静得太过分了。

    就像是这群里进了这栋别墅里,就消失了一样。

    喻时九知道楼上是祠堂,他并不打算去的。

    他一直往里走,终于听到了人声,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

    这个建筑格局很奇怪,他感觉他们吃饭的那间屋子,是占了一般面积的,门开在正对走廊的一个大房间。

    喻时九其实有些害怕,因为这里不正常的凉会把他看穿,更害怕他哥受了别人欺负。

    口头上的也不行。

    他今天很慌,得做点什么。

    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会踏碎他的恐惧,走入他的恐惧当中。

    ……

    “明昊叔叔什么时候带我们出国去玩呀,我好想去,奶奶都不让。”一个小女孩在说话。

    这应该是那三个晚辈里面,除了喻明昊的儿子们以外的另一个。

    “等叔叔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和弟弟们一起去,好不好?”一个中年男声说。

    喻时九没想到他能在外人面前,做得这么一副和善的样子。

    “我看什么时候让明昊去总部锻炼锻炼。”一个粗哑的男声道:“在金砂州风吹日晒这么久,该磨练的也磨练得差不多了,大好年纪,天天待在工地上怎么行。”

    “就是呀~小夜。”女人拐着弯儿的声音在一旁附和:“明昊是你的堂哥呢,你们血浓于水,你现在管着喻氏集团,让他跟着你做事,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我看明昊也是该去长长见识了。”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道。

    “长见识!长见识!”清脆高昂的小男孩声音刺出来。

    “我也要去,去总部!爸爸说了总部有好多钱!”

    “闭嘴!谁让你出声的!”

    ……

    一阵骚动过后,喻舟夜才开口。

    他一出声,饭桌上立马安静下来。

    众人都带着一股子能藏住,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看向他。

    就连小孩子,也在大人的引导下安静下来。

    “这次的工程,并不顺利。”

    喻舟夜不紧不慢道:“滨海负责那片产业园的部门已经在向我们集团追责了,因为建材问题受伤的工人还在申请赔偿,大哥现在进总部,人心不服。”

    喻舟夜笔挺的身板,往后靠在椅背上,俯视一圈:“——大哥想要为喻家出力,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人心不齐,你来了总部,手下的人不肯真心实意为你做事,到时候免不了要让这次的事故重演。”

    喻时九在门外,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站好,听着他哥哥怎么单枪匹马在里面应对。

    今天连林婉清都没有到场,肯定也是因为她的身份会被人诟病。

    那他哥,就只剩下孤身作战了。

    喻舟夜的话说得太漂亮,把工程的建材责任都甩给了喻明昊的手下人,给了他面子。

    又拿出来事实来推拒。

    还编出来工人受伤的问题。

    这些人,可能连工地都没去过,工程细节一概不知,更别说工人的情况。

    但是他们都是蛇虫鼠蚁,喻舟夜的场面话再圆滑漂亮,也能看出来用心。

    这是在打明牌。

    “哎呀,做建筑嘛,砸死几个人也是正常的啰。他们要闹,就赔点钱就好了,影响不了什么的。”乔雅素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听起来轻浮又刻薄。

    这就是喻明昊的妈?不是一家人,真不进一家门。

    喻时九在门外只觉得恶心,一瞬间捏紧了拳头,这分明就是在挑衅他哥!

    “我看他们就是想要钱,给点钱打发掉就好啦。”她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用撒娇般的口吻轻蔑道。

    “如果被媒体曝光,喻氏名誉受损,到时候各家拿到的钱只会少,不会多。”喻舟夜说。

    “他不行,难道你那个弟弟就行了?”

    喻永元难得严肃:“他是个什么德行,谁不清楚?打小就疯来疯去的,没干过一件好事儿,见了人都不知道喊的东西。他都能在我们喻氏的总部大摇大摆,进进出出,明昊吃得了苦,还是名校毕业,凭什么进不去?!”

    他越说越激动,重重拍了下饭桌,往头顶一指:“我今天的话就撂这儿,刚好当着楼上列祖列宗的面,这种货色能进总部,就是来搞垮我们喻家的!”

    “大伯。”喻舟夜无波无澜的面色淬上一层锋芒:“小九是我的亲弟弟,喻家有他一份。大哥能进喻氏工作,小九进来也无可厚非。”

    他直视喻永元道:“喻氏,是父亲和爷爷传承下来的心血,不是你们一家四口就能吃下的。”

    对方没想到他能把话戳破,直接站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这是爸留下来的产业?我看你们家是想独吞了!”

    “但凡你家里那个是个什么好货色,我也就不追究了,你弟弟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能进你的总裁办公室,我们明昊怎么不行?!”

    “老公,你好好跟人讲嘛,小夜是家主,肯定会公平的。”

    乔雅素朝喻舟夜使眼色道:“你说是不是呀,小夜。”

    喻舟夜只是镇定坐着,不动声色。

    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虎视眈眈的贪婪恶鬼,而是一群入不了眼的蝼蚁。

    没得到回应,乔雅素转个脸就隔着一个人伸长了手臂去推了推二叔:“二叔,您是长辈,您评评理呀!”

    “咳……”

    刚才那个苍老而有力的男声出言道:“喻家按理来说,你想扶持你弟弟,也是随了大哥临终前的心意,但是他一个孩子,才十几岁,能干什么?凡事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不能感情用事。”

    他看了看喻舟夜,有些不自在地惧怕,索性把目光放在喻永元身上:“但是明昊就不一样了,他成熟,也毕业好几年了,该是他接手帮你的时候了。虽说这次犯了一点小错,但是不打紧,谁还没犯过错呢?您是喻家的家主,您来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喻家的人,说多不多,说少,那也是各行各业都认识几个人。”

    他看到喻舟夜的沉默,以为自己的劝说奏效了,接着道:“咱们喻家现在是欣欣向荣,传出去您继位没多久,就想要排挤近亲,旁人会看笑话的。”

    “如果我说不呢。”喻舟夜对着层层明里暗里的胁迫,只简短道。

    “我操你妈的!我忍你很久了!你个小兔崽子!”喻永元突然砸了碗冲向喻舟夜,直接拿瓷碗的碎片抵上喻舟夜的脖子。

    喻时九早就听不下去了,一直因为他哥忍着,一听砸碗这动静转身就一脚踢开门。

    门板被他踢出来一个坑,整个翻了过去砸在墙面上,声音巨大。

    屋子里的人纷纷看过来,喻时九的目光只一眼落在他哥身上。

    看到的却是……

    喻舟夜正反手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按在饭桌上,身手干脆利落。

    那男人正闻声朝自己看过来,脸上还沾着凉菜上的一层红油。

    “小九。”喻舟夜松开手,面上一片镇静,对他道:“叫大伯。”

    喻时九想出手的心都强行按下去了,对着一大桌人,步伐用力踏过去,站在喻永元的面前:“大伯好。”

    然后他看了一眼他哥喝了一半的酒杯,拿起来,在圆桌上对着几个长辈的方向磕了一下:“这几位是二爷爷和二婆,文奶奶,还有姑妈和姑父,我就不一一敬酒了。”

    他目光直直对着方才站队的二爷,直言道:“毕竟我还未成年,喝太多不合适,不像堂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你瞎说什么呢!”

    乔雅素比任何人都反应得要快:“你从哪冒出来的!这里也是你放肆的地方吗!”

    “大婶更在意儿子□□,还是儿子赌博呢?你冲我这个未成年的小孩发火也没用,不如回家问问你的儿子,大学为什么拿不到学位证,受了什么处分?”喻时九轻巧道。

    “你……!”乔雅素怒极攻心,方才那副拐着弯儿的软调子都不见了。

    “上学的事情,现在有什么好说的?”

    喻永元抹掉脸上的一层油,拿纸巾不断擦拭:“谁家孩子没犯过错,二叔都知道小孩子犯错正常。”

    他一转身,正对上喻舟夜道:“倒是你,我是你大伯,跟你爹一样,你敢跟我动手?”

    也许是忌惮喻舟夜刚才快到他完全没看清的身手,他嚣张的气焰都灭下去一半,只敢嘴里不服,再不敢拿着瓷碗碎片动手了。

    “父亲从没用刀指向我。”喻舟夜口吻松散道。

    他甚至还坐了回去,因为出了手,所以那副因为长相带来的纯净和圣洁,都跟着让人不可貌相得多了几分忌惮。

    一桌人原本就不敢对喻舟夜造次,只有喻明昊一家人,和那个说“公道话”的老蠢货敢胡闹。

    现在在喻时九的眼里,全是一桌酒囊饭袋。

    但是酒囊饭袋说话了。

    喻明昊就在喻舟夜另外一侧坐着,这会儿直接接了喻舟夜的话,关切道:“那是因为弟弟你从小就没见过爹,想让你爹亲自教训你,也找不着吧。”

    他自以为是有资格跟喻舟夜争名夺利的,所以气性也高。

    别人不敢说的话,都让他说了。

    喻永元今天把话戳破了,他更是肆无忌惮。

    “我的好弟弟,你说你从小没爹教,怎么你这个跟屁虫在喻家长大的,也没爹教?”喻明昊看向喻时九,拿出副长辈的气度道:“没大没小的。”

    喻时九比他哥先一步动身,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用喻舟夜的酒杯。

    然后走到喻明昊的身边,道:“是我疏忽了。”

    喻明昊有个为他出头的爹,有给他站队的长辈,还有底下两个儿子,这个不成器的喻时九虽然浑身的戾气,看着是个硬茬儿,但是肯向他低头,他也不是不能给个薄面。

    更何况,什么撕破脸的话,那都是他爸妈和二叔说的,他只是点了喻舟夜的出身而已。

    这场闹剧,他完全可以清清白白置身事外。

    “知错能改就好。”喻明昊和气道:“你还小,哥哥们说话,别往心里去。”

    他碰了杯,一口饮尽,用刚才喻时九在门外听到的,对待小孩子的语气说:“你比你哥哥有潜力。”

    喻时九看他喝完,然后举起酒杯,把白酒随意泼在他的脸上:“我谢谢堂哥的挑拨离间。不过我和我哥好得很,你找错人了。”

    喻明昊立刻摸了把脸,和他爹一样拍桌而起:“你敢倒我脸上?”

    “怎么,你要学你爹对我哥动手一样,跟我动手吗?”喻时九散漫道。

    “大哥,消消气。”

    周楚言在角落里出声:“有什么事,我们换个地方再说,今天是来祭拜的。”

    “你给我闭嘴!”喻明昊撕下他虚伪的和善,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上桌说话了?”

    “闹够了吗?”一场混乱里,喻舟夜在主位上淡然出声。

    喻时九冷眼看着面前的喻明昊,眼神像即将出鞘的利刃一样,冒着森森的寒光。

    但是他也是最先反省的:“闹够了。”

    他转身回到喻舟夜的身边,也不坐下,就站在他身后。

    “对不起,哥。”喻时九说。

    “……表哥,您也消消气。”周楚言打着圆场。

    喻时九的眼刀看他一眼,他立刻打了个寒颤。

    本来喻舟夜的气场就震得他不敢说话,这下多个能主动翻脸的弟弟,他更担惊受怕了。

    干脆低下头去认真吃饭,可是喻舟夜不动筷子,他们也不敢动。

    只有喻明昊一家人,心里想吞下喻家,什么都不在乎。

    “大伯。”喻舟夜对回到座位上的喻永元道:“人都有冲动的时候,我不会计较。”

    他看了看被白酒打湿发梢,擦不干净的喻明昊:“大哥日后还得帮我做事,你也不想他继续回家,每天跟着你去打牌。”

    喻舟夜没有一句难听的话,说得也朴素极了。

    但是能像扼住对方咽喉一样。

    喻时九很奇怪,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认为能靠嘴上几句话,就扳倒喻舟夜。

    他上辈子干了那么多缺德事,砸了喻舟夜多少场子,搅浑了多少合作,他都没能真正威胁到喻舟夜。

    喻时九的目光正好能看到喻舟夜后脑勺受伤的地方。

    ……难道他们以为喻舟夜重伤了吗?

    谁说的呢?

    他没泄露过。

    他想,他们一定是为此闹过数次,喻明昊甚至还为了贪污,毁了产业园的工程。

    现在是文斗不成,要开始武斗了?

    他哥上辈子,原来除了对付他,还要对付这群喂不饱的豺狼虎豹。

    “喻家的亲人们都在场,喻总也不会亏待了我们的。”喻永元拉住乔雅素的手说。

    喻时九看得出来乔雅素急得跺脚。

    “大伯,这是你们的即兴节目吗?”

    喻时九弯下腰,两只手搭在他哥的椅背上,好奇道:“怎么我这个疯来疯去、未成年、不中用、爹没教好的货色一来,大家就这么和平了。”

    他唯恐天下不乱道:“该不会是一杯酒把大哥敬醒了,发现我这个不中用的还能喘气吧?”

    “小九。”喻舟夜叫他。

    “奥。”喻时九朝喻永元点点头,姿态懒散:“小孩子口无遮拦,大伯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啊。大婶也别生气了,脸憋红了,妆都不好看了。”

    “你什么……”乔雅素一出声就被喻永元按下去,喻时九看到他在低声说些什么。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喻明昊也安静下来。

    喻时九估计不外乎是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话。

    “我以前确实没见过各位长辈们,以后我会跟各位经常走动的。”

    喻时九垂眼看向他哥,正色道:“我们喻家,不只有我哥一个人,我也姓喻。想挑拨我们关系的,长长眼,我哥要是哪天伤了一根手指头,我这个疯来疯去的货色,可就要让你们偿命了。”

    喻舟夜的身形怔住须臾,当着众人的面,他浅浅垂下眼睑,没让情绪泄露出去。

    “家主,我看……”

    一顿味同嚼蜡的饭吃到最后,二爷斟酌着开口:“还是得多看看人的心性。做生意,这不能太急躁了。”

    喻舟夜心如明镜,当着众人道:“小九有他自己的事业。也有他自己的学业。他能有所成就,那不愧对父亲对我们的嘱托,如果他如你们所言,一事无成……”

    喻时九没想到这回他哥比他反应还快,他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他知道他上辈子那么反骨……

    现在喻舟夜能用他的事业和学业来反驳,当初,又是怎么被胁迫,还要完整解决掉麻烦,又保住他的?

    “那我会负全责。你们的股份收益,不会受损。”喻舟夜清楚道:“我可以用公司逐年的财报作证,不会让你们受到正常幅度和预期以外的任何损失。

    “喻时九,他是我弟弟,也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亲人,要说血浓于水,没有人比我们更亲近。他是好是坏,我这个做哥哥的,会负全责。我能让他进我的办公室,就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能力。”

    喻舟夜波澜不惊的黑眸静静环顾了一圈,华丽的声线低沉而严肃:“以后,你们争权夺利,还是对父亲留给我的产业有异议,都不要把目光放在我弟弟身上。”

    喻明昊紧紧盯着他,喻舟夜也平静对视。

    “虽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但是我和小九还在,我们喻家还有人。”

    他最后看了看喻永元和他们家另外三口:“我的人,用不着别人来评判和教导,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人,在我面前对他下定论。”

    第90章 睚眦必报 今天就是想这么逼我哥吗。

    喻时九站在椅背后面的身体渐渐僵住, 胸腔里充斥了难言的激动和怆然。

    他没觉得喻舟夜这样当众护着他,他就只剩下欢呼鼓舞。

    他看到的是这么大一张圆桌上,没有一个人能光明正大站在他哥的身边。

    他们忌惮, 他们惧怕,他们沉默。

    他们贪婪, 他们糜烂,他们利益熏心。

    大的小的, 老的少的,他们活在喻舟夜的庇佑下, 吸的是喻家的血, 吃的是喻家的饭, 想要争夺的权利和金钱,也是喻舟夜身上的, 是他哥在外不要命地辛苦打下来的。

    喻时九知道他哥是人心所向, 这十几个人里面没吭声的一大半都会暗自站队他哥,那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利益。

    他们是不会像自己一样, 能把为他哥战队放在明面上的, 包括周楚言他们一家人。

    他们甚至都不如外面等着接送喻舟夜的助理!

    喻时九在他哥一句句为了他而宣告的话语里, 低下了头。

    他理解不了,他无法去想象,他哥当初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他哥回到家,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对林婉清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那喻舟夜是怎么过得呢?

    他小时候疼了苦了不会说出来, 长大了受了伤受了排挤受了痛, 也不能说出来。

    他是靠着什么, 才屡次坚定地面对今天这种的局面。

    又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他对着家族这些对他非议的亲戚们做担保, 做周旋……

    那怎么能算非议?

    喻时九有点想笑,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啊。

    他曾经犯过的罪孽他自己都数不清。

    今天他哥能用他的事业和成绩来粉饰,曾经又是怎么把他竭力保下来的。

    喻时九前世过得痛快极了,可从来没有喻家的人敢来给他使绊子。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热闹的家务事,喻时九都无瑕再去细听。

    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发凉。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焦点的视线落在他哥受伤的头上,墨色的发丝已经将拆了线的伤口覆盖。

    虽然化妆后看不出来,喻时九依旧能清楚记得缝合了几针,在什么位置。

    “小九。”喻舟夜叫他。

    喻时九迟钝两秒,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一步。

    “饿不饿?”他哥问他。

    喻时九鼻尖一下就酸了。

    他摇摇头。

    喻舟夜叫人加了一张凳子在自己身边,喻时九乖顺地坐下,面上冷冷的,言行却是规矩的。

    还给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一一碰了酒杯。

    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分道扬镳,落得不少流言蜚语,现在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还能紧挨在一起吃饭,总会有人暗自在心里添油加醋地琢磨,是利益还是虚情假意。

    喻舟夜和喻时九倒成了只为了吃饭来吃饭的样子,双方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显得熟悉而亲切。

    刚才那副打起来的场面,就这么没有转折,也没有渲染地进行到一派祥和。

    喻时九冷眼旁观,又置身其中。

    只坐在他哥的旁边,什么都不在他的眼里。

    他想起来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喻舟夜的时候,喻舟夜带着他挨个去见人。

    手里的白酒一杯又一杯,敬酒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看他喝。

    那个姓李的,他应该叫做叔叔,沾了一点边的亲戚,对喻舟夜笑面如花,张口恭喜,闭口贺喜。

    那是在他父亲的灵堂上,他父亲的棺材就摆在大厅里。

    这个李叔叔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又在临走时被喻舟夜叫住。喻舟夜诚恳地请他多加关照自己,将他介绍给这些对他从来不看好,也不放在眼里的长辈们——以喻家宝贝儿子的身份。

    带上父亲的名头,一句句为自己说好话,说体面话。

    那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候,姓李的那张脸上,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把他当空气,下一秒就因为喻舟夜对他惊讶客气。

    从来都没变过。

    每时每刻,前世今生,都一样。

    喻舟夜一样,这些酒囊饭袋也一样。

    不需要什么转场,只需要喻舟夜刚才利落的身手,他能文也能武,更不会畏惧,不是他们能觊觎的层次,就足以让他们换上一张稍微好看点的油头粉面。

    强烈的怆然过后,喻时九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把同辈们都认识了一圈。

    喻明昊他自然是跳过了,剩下的,除了周楚言,其他的有在喻氏的相关部门兢兢业业地工作的,有挂了闲职的,有一个不在喻氏的,自己在老城区的小学门口开了文具店。

    喻时九跟他们来往几句,居然也还聊得来。他原先不知道,喻家这些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眼下看到了,有不入流的畜牲,也有好好在生活的。

    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依附在喻舟夜这颗大树底下。

    喻时九独自把那些强烈的情绪在辣嗓子的白酒里面消耗掉,剩下来的都成了酸楚和振奋。

    他就坐在他哥的身边,紧紧挨着他哥。

    这里风风雨雨,一出好戏,头顶是先祖们的灵堂,外面是无关于他的世界,只有喻舟夜,只有他哥和他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他脚下就有了根。

    也只有他和他哥在一起。

    他们才是兄弟。

    他们能在非议和纷争里,毫无保留地站在彼此身边。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不会有人想到小时候四处闯祸的喻家小少爷,再出现,是和喻舟夜站在一起。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哥哥给他的家。

    喻舟夜在这里也不会没有人在局势作乱的时候直接站出来,他会站出来。

    他可是、喻家名正言顺的儿子。血脉相承。

    一场祭祀先祖的聚会,到下午终于散场。

    喻舟夜作为家主,混乱之后身手敏捷,反倒让他们收敛起来,变得客气,也肯老老实实地称他一声。

    所以离场时,喻舟夜最先动身走出去,喻时九紧随其后,后面的人才依次按照长幼尊卑走出去。

    喻舟夜上车的时候,喻明昊在后面的车上,他低头朝里面说道:“哥,我去跟大哥留个联系方式。”

    喻舟夜抬眼看他,喻时九面上毫不动摇。

    “去吧。”喻舟夜说。

    “我跟喻少一起去吗?”小孟转头问道。

    “随他。”喻舟夜说完,车窗升了起来。

    喻时九想点根烟,想起来他答应过他哥,戒烟了。

    他说戒烟的时候,没想过他日后会看到今天的场面,会有这种他哥就在他身边,他也烦闷到想宰了谁的时候。

    一顿饭的时间,已经把他的愤怒磨灭掉一些,剩下的他要因为他哥,所以学着忍耐。

    但是他哥没告诉他,不可以去提醒一下。

    小孟跟下车,喻时九转头对他说:“几步路,我自己去。你们先开出去吧,不然堵了路,后面的车都走不了。”

    “是。”小孟训练有素,不再多问。

    最后看了他一眼:“我们会在入口的地方等您。”

    喻时九今天穿的衣服,连打火机都没法拿,这会儿手里空得很。

    经过一个保镖的时候,他停下来,随性道:“借个火。”

    对方先是愣了下,然后把打火机和烟一起交给他,喻时九心想这应该是喻舟夜他们安排来的,喻明昊的人不会对他这么听话。但是站在一起他还真分不出来。

    喻时九从里面拿出来打火机:“谢了。”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后面的车,按照辈分和大小数到喻永元的,敲了敲车窗。

    里面的人放下车窗一脸粗糙的厌烦,跟后来在饭桌上又能跟爷爷奶奶辈喝酒样子截然不同。

    “你想干什么。”喻永元警惕道。

    喻时九看到车里只有喻永元和他老婆,有点满意。

    要是多个喻明昊,年轻人,沉不住气,跟他有了冲突还不好跟他哥交代。

    他可不认为,喻永元真是个莽夫。

    “大伯,我来借根烟。”喻时九一手搭在车门上,低头道:“我哥把我烟收了,烟瘾犯了。”

    喻永元原本的警惕渐渐放下,仍旧在打量他。

    喻时九把打火机按着响,火光垂在手里一明一灭,好似真的是焦躁等不及了。

    “你也看到了,我这种脾气,我哥那种做派不适合我。”他说。

    他拿打火机在车门上敲敲:“你敢跟我哥动手,把我不敢干的事儿都干了。我没见过世面,头一次见,来套个近乎。”

    喻永元见多了三刀两面,喻时九这种带点疯疯癫癫的样子,反而让他卸下防备。

    从包里掏出盒烟递给他,喻时九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把剩下的还了回去。

    前面的车都没挪窝,他们也不着急。

    喻永元跟着点了一根,手里还搂着乔雅素的腰。

    “小九呀,我就说你应该多跟我们走动走动,你那个哥哥,太霸道啦。”乔雅素在他怀里软着声音:“只要你跟我们齐心,你大哥不会介意你今天冲撞他的。”

    “我看大伯也挺霸道的。”喻时九对着火光把烟点燃:“跟家主拍桌子捅刀,有种。”

    “都是做做样子。”喻永元的眼里有些不自在,避开喻时九的视线道:“我就是心里为明昊不服气,着急。”

    “我都能进总部,大哥进不去,是该着急。”喻时九夹着烟,看它烧起来,也不抽。

    喻永元眼珠一转,仰头看他道:“小九,你是个好孩子,你得帮帮你大哥啊。你哥他跟你爸不亲,我跟你爸可是亲兄弟。”

    “好啊。”喻时九闲散道:“大伯还记得我爸呢。”

    “唉,你爸就是死得早,不然哪有你哥的事儿,喻家这不都得是你的吗。”喻永元说。

    “就是呀,小九,这是好大好大一笔钱,十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乔雅素煽风点火道。

    喻时九点点头。

    看到他哥的车在前面已经开出去,后面护送的队伍也开始起步前行。

    “抽不惯这个?”喻永元看他的烟灰烧了一截自己落下去,也没拿起来抽。

    他推推乔雅素,对方立刻在自己油亮的小皮包里面翻找起来:“我这儿还有女士烟的,小九你试试。”

    最后一辆黑色的护送车开出院子门外,不着踪迹了,喻时九把乔雅素递给他的女士烟拿过来。

    用自己的烟去点着,不吸上一口有点困难,点不着。

    “大伯帮我点点。”他把女士烟递给喻永元,弯下腰,一手搭在车窗。

    “小伙子刚抽没多久吧。”喻永元没做多想,拿过来一口就点着了,正要取下来还给喻时九的时候,脖子上猛地传来一股烧灼感。

    烟头的火光迅速在他皮肤上烫出一个红印。

    “啊——”他惊呼了一声,嘴里的烟就掉在了裆上,烟雾从下升起来把他自己的眼也给迷住。

    乔雅素看不到喻时九顶在他颈侧的烟头,跟着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往后躲,锁在另外一侧的车门上远离他们。

    “嘘!”喻时九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抵在喻永元脖子上的烟头却没拿开。

    维持着不至于灭掉烟的距离,一股皮毛被烧灼的味道逐渐传出来,红艳艳的火光就烧在他脆弱的皮肤上。

    热度和疼痛让喻永元的嗓子都发紧,语无伦次。

    “我操你妈的!你个……”喻永元终于顺上气,出口就是谩骂,一个尖锐的东西顶在了烧灼的小伤口上。

    “捡起来,别浪费了。”喻时九沉着脸,目光冰冷。

    他指的是已经在喻永元腿上,就要把衣摆点燃的女士烟。

    乔雅素这时候立刻反应过来,慌张地捡起来递给他,低头不断拍打喻永元已经烧出个洞的衣摆。

    喻时九没接,打火机的棱角猛地朝烧焦的创面抵进去,不紧不慢道:“好东西就得都吃进自己肚子里,大伯说对不对?我说了,别浪费。”

    乔雅素不敢再轻举妄动。

    喻永元之前的狂妄一扫而空,他这辈子没遭过一丁点罪,先前跟喻舟夜动手,也是有一半想逼宫,真有一半想试探。

    反正喻家也没人了,做得难看不要紧,真能拿到钱是真。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兜过烟的裆居然还因为惊吓尿了一块儿。

    他不知道自己大动脉旁顶着什么东西,只知道这东西完全能戳进他的脖子,害到他的性命。

    喻永元再不说一句,抖着手指把乔雅素手里的女士烟抢过来似地送进嘴里,火星子烧在嘴里,咽了下去。

    喻时九把手一抬,剩下的另一根已经烧了一大半,快要到头。

    喻永元哆嗦着也往自己嘴里塞。

    “大伯今天就是想这么逼我哥吗。”喻时九说得平平淡淡,手里抵住的力道没松懈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