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兵围慈福宫 太后被锁慈福宫八日,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周萍萍一声痛哭,唤醒了所有人的理智。
周琮生,周琮源也落下泪来。
成平侯虽然对外行事荒唐, 但是对他们这三个子女却是发自肺腑地宠爱。
周琮生, 周琮源跪在了地上, 失声痛哭:“父亲。”
陈落雁手抓着门框, 身子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
周琮生忽然红着眼眶, 似怨恨一般看着陈落雁:“娘, 父亲除了生了病,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逼死他?”
“我……”陈落雁讷讷张嘴, 却解释不了。
周琮源恸哭质问:“娘,你害我们害得还不够吗?要不是你, 萍萍会被人嫌弃被退婚吗?要不是你整日里胡说八道, 在京城丢尽了脸面,以成平侯府的地位, 我和大哥至于到现在还无法说到一个满意的人家吗?现在父亲被你逼死了, 我们怎么办?成平侯府怎么办?你知不知道现在皇上记恨……”
“二弟!”周琮生喝止住周琮源, 家里的人怎么说都可以,但是涉及皇家半个字都不行。
成平侯死了,周琮生是长子,只能担起处理后续丧葬事宜的一切事务。他深知家里没人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只能让人去请族中名望高的长辈过来协助处理。
同时他也知道陈落雁身为王妃气死成平侯的事情绝不能泄漏出去, 于是将当日屋内的大部分奴才下人发卖, 少部分人严厉敲打,让他们闭紧嘴巴,多做事少说话。
族中长辈周望阱很快过来, 一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周望阱怕感染上病,让人抬来了棺材,将成平侯放了进去,又以怕陈落雁伤心过度为借口,让陈落雁待在屋内,不要出来,让周萍萍守在棺材前,不要离开,这才将周琮生,周琮源叫到屋内,赶走所有下人,询问情况。
周望阱:“可上报了皇上?”
周琮生低着头沉默,周琮源摇头。
周望阱:“为何还不上报?琮生你是长子,也是世子,成平侯去世,我能理解你心里的悲伤,但是上报一事事关重大,只有上报之后,皇上赐下圣旨,你才能顺利承袭成平侯的侯位,这事儿拖不得。”
周琮生擦了擦眼泪,到了这私下,才敢开口:“堂爷爷,你知道的,因为五年前的事情,皇上对咱们这些亲族多有怨恨。萍萍这一辈的郡主封号,从五年前开始每年都有官员上报,皇上一次都没批准过。我也是赶得巧,年龄大,世子之位是在那事之前获封的。如今父亲去世,琮生人微言轻,若是自己上报请封,怕皇上不会赐下圣旨。”
说完,周琮生,周琮源两人齐齐给周望阱跪下:“求堂爷爷帮帮我们。”
说完,两个人同时磕头,把周望阱心疼坏了,“快起来快起来,堂爷爷想办法,这上报请封的事情堂爷爷来上表。”
话虽这么说,周望阱心里还是没底。
五年前,皇上羽翼未丰,对他们这些族中亲戚还算亲厚,却被背刺。五年后,皇上军政大权在手,早把朝中不安分的人全都收拾了个干净,对他们这些亲族更是一点宽厚都没有。
他在皇上面前,也就占一个辈分高了。
这上报请封光凭他一人还不行,得拉上其他活着的老家伙,还要去请太后出山才行。
怕就怕太后也不行。
屋子内沉默如一座山,死死地压在三个人头顶。
五年前驸马一事后,各家宗亲超过十岁需要下旨册封为郡主的折子被皇上扔火炉里烧了,宗亲焦急不忿,但也体谅皇上刚刚遭遇危险便罢了。第二年,请封郡主的折子和当年请封世子的折子一起上报,皇上又给烧了。这些宗亲们彻底急了,找了太后求情,太后去见皇上,皇上不同意,太后以死相逼,扬言皇上若是不下旨册封宗亲,便不吃一粒米不喝一滴水,把自己饿死在慈福宫,让天下人看看皇上有多不孝。
结果皇上一听,立刻命人用巨石封了慈福宫的水井,兵围慈福宫,将慈福宫上下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搬走,并下令,没有圣旨,谁也不准给慈福宫送一滴水一颗米。
才三天,慈福宫上下就因为饥渴倒了十多个人,太后也病倒在了床上。
慈福宫守卫回禀太后病情,皇上什么都没说,慈福宫继续被围成铁桶,一只苍蝇都进不去。慈福宫就像是口枯井,每日宫女太监太后只能靠着露水树叶花枝野草充饥。
奉直大夫听闻消息,不顾阻拦,在朝堂上死谏,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当年连先皇面子都不给的奉直大夫就这么倒在了地上,额头血流如注。
然而皇上只是远远地扫了一眼,继续上朝。
奉直大夫原本只要及时救治是能活下来的,最后活活拖死在了朝堂上,当天下朝后,好几个官员因为亲眼目睹奉直大夫瞪着眼睛死在他们眼前吓病了。
末了,奉直大夫三族一百余人全部流放,无一幸免。
此后,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人敢动不动就死谏,撞柱了。
太后被锁慈福宫八日,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八天瘦了十五斤,整个人只见骨头不见肉,到最后还是长公主带着太后出来,太后跪在皇上面前,涕泗横流,哭诉自己被奸人误导,求皇上开恩饶命。皇上看在长公主面子上,这才算了。
之后,太后病了一年,到现在身体都没养回来。
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冷血无情的陛下,他们这些老家伙的话真的还有用吗?
周望阱说道:“最好能让长公主看在往日情分上,说说情。”
周琮生,周琮源听到长公主三个字,面色尴尬。
周望阱对比现代,大概就是宗族中已经退休的老老前辈,所以对外间的事知晓得也不多。
周琮源只能将此前周萍萍得罪长公主的事情如实相告。
周望阱恨铁不成钢,“你们啊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骂归骂,上报的奏折,周望阱还是呈了上去。
只是果如所料,他上报请封的奏折递上去之后,一直没有任何批示。
汴京城,皇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下面都是闻风而动。
皇上一直没有表示,人人都在猜这成平侯府的侯位怕是到头了。
再加上这传染的脏病,汴京大小官员对成平侯府避之不及。一代侯爷的过世,本该早早就有所表示的官员们多数都只派来了下人送礼问候,显得寒酸又落寞。
……
听闻成平侯死了,纪平安愣了许久。
真的死了吗?
那个在原文中,在最后为宋怀章打开汴京城门的成平侯就这么去世了?
那原文中,成平侯也有花柳病吗?
看成平侯和陈落雁的情况,不是一两天了,早在长公主生日宴前就感染上了,那应该原文中也有。
既然原文中也有,为什么原文中可以治好,并帮男主拿下汴京,现在却又去世了呢?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纪平安开始从头捋剧情,因为原文很长,几百上千章,所以她是跳着看的,很多剧情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出现没那么大的改变,原文中应该也有长公主府陷害宋知书这一段,但是她并不知道原文周萍萍有没有被抓住。
难道是因为上次生日宴,宋周两家结仇,所以蝴蝶效应掉了成平侯吗?
纪平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又没法光凭自己仅知的这点信息面分析出什么。
距离将青梅放进大米和山芋煮成的培养液中已经六天了,明天就是第七天,纪平安放心不下,
带着冬春要再去郊外的小屋检查,怎料刚从院子出来,拐角就撞见了宋怀豫。
自从上次没帮理也没帮亲后,纪平安面对宋怀豫总心虚,是以一直躲着他。
这会儿也不例外,纪平安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被宋怀豫一声‘纪表妹’给叫住了。
纪平安心虚地低着头,乖顺行礼,小声喊道:“豫表哥。”
宋怀豫也不说话,双手背负身后,就这么站着看着她。
火辣辣的视线跟剐刑似的,纪平安硬着头皮道:“豫表哥叫我可是有事?”
宋怀豫:“不解释解释?”
经历过谢浯屿,李大夫,长公主,本来对于两楹的身份没什么特殊感觉的纪平安,已经对于花楼女子在汴京的卑微有了切实和深刻的认知了,实在是不敢冒险,轻信宋怀豫会与他人有所不同,她只能装傻:“我和谢大人因为一些意外相识,上次,他本来要带我出城,路上偶然撞见了案子,所以我才会意外卷入其中。案子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宋怀豫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纪表妹,君子不为苟存,不为苟死。然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纪平安只听见吱吱吱吱吱吱,好似大概是让她谨言慎行吧?
纪平安:“是,平安知晓了。”
宋怀豫从怀中拿出一物,让纪平安打开。
蓝色的布帕包着的正是纪平安所要的注射器。
宋怀豫道:“请了十个工匠尝试了百余次,里面添了大量的银,据说可以减缓生锈。你且试一试看行不行。”
纪平安将注射器抓手上,针头和针管一体成型的注射器啊,这得多巧的手才能在生产力这么低下的时代做出来。
纪平安仔细打量着针头,还是很粗,跟用在大型动物身上的针头似的,但是已经足够了。
果然,人类的手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鬼斧神工’。
纪平安再三道谢,恰好,小厮奉宋尚书的命令过来寻宋怀豫,宋怀豫便告辞了。
书房内。
宋尚书和宋怀章已经先一步商议了起来。
宋怀豫进门,先是行礼,方才问道:“父亲,大哥,何事如此着急?”
宋尚书坐在主位上,手上拿着请柬:“成平侯出殡的日期定了,发来了请帖。”
宋怀章:“如今皇上对成平侯的态度不明,无人能知圣意为何。成平侯又是因为那等脏病过世,丢尽了皇家颜面,若是去了,怕皇上会误会两家有私交,若是不去,又显得对皇家不敬。”
宋怀豫问:“成平侯的病是谁透露出去的?”
宋怀章摇摇头:“二弟,这件事就不必再问了。”
那就是和宋家有关的人泄露出去的,大哥让他别问,说明不是大哥。
宋怀豫叹了一口气,成平侯府屡次三番寻宋家的麻烦,有个教训也好,只是没想到沾惹上了性命因果。
宋怀豫道:“成平侯到底是皇亲,既然不能过分表示,不如我和大哥代父亲前去,这样既全了两家的颜面,也能保全父亲。”
宋怀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二弟此言正合我意。”
宋尚书也点点头,“就这么办吧,礼物你们看着挑,不要坏了规矩。”
宋怀章、宋怀豫:“是,父亲。”
既然事情解决了,宋尚书摆摆手让两兄弟离开。
走出书房,宋怀章忽然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宋怀豫:“二弟。”
宋怀豫恭敬道:“大哥有事吩咐?”
宋怀章注视宋怀豫许久,忽然又收回了视线,他拍了拍宋怀豫的肩膀,“二弟,无论怎么样,大哥是真心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这一生了无遗憾。”
说罢,宋怀章迈步离开,待回到屋内,韩绮接过宋怀章的外套,温婉贤良:“提醒二弟了吗?”
宋怀章摇摇头,韩绮蹙眉:“为何?”
宋怀章端起桌上的茶杯,茶叶一半浮在水面一半沉在杯底,一半明一半暗,局势难明。
宋怀章抿了一口茶水,“纪平安对二弟的影响太深了。”
韩绮陡然心惊:“你是说,任由事态发展,待纪姑娘名节尽毁便只能松口做二弟的妾室?”
宋怀章:“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说到最后,宋怀章也有一丝恨铁不成钢道:“看着是个聪明的,却和青楼楚馆的女子牵扯不清,真不知纪家教了些什么。”
“好了好了。”韩绮温柔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待以后进了门,让二弟好生教导便是。”
宋怀章:“若是这天下女子都如你一般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便好了。”
韩绮但笑不语。
第二天,纪平安来到郊外小屋,将培养液通过漏斗过滤到瓦罐之中,再倒入三倍量的菜籽油,搅拌后,等液体分成三成,将上面两层去掉,只留下最底下的一层水,然后倒入炭粉,洗炭后用预先调配好的碱性水和酸性水分别过滤一次。
等得到了青霉素溶液,纪平安小心地拿出预先从于两楹那里采集并培养好的病菌培养皿,开始等待最后的结果。
冬春将一个又一个培养皿小心地放回去,“小姐,希望这个真的能治好于姑娘的病。”
纪平安擦了擦手,“希望上天怜悯。”
大抵是在那次休学重回医院后,见过太多希望破灭后的绝望,纪平安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已经在那一场又一场肆掠破坏又悲怆的风中变冷漠了。
此时此刻,她竟然想的是,就算证明了药效,这些含量很低青霉素也只能搏命,只能听天由命。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医生不想救。医生想救很想救,可是偏偏救不了,那种无力感会让人心逐渐变硬。
收拾结束所有的器具,纪平安将最大的那瓶酒精拿到了手里。
相对比于青霉素,酒精的制作太简单了。
冬春锁好门和纪平安一起上马车:“小姐,我们拿酒精做什么?”
纪平安:“龙神卫那边的酒精用完了。”
说完,纪平安看着冬春,“冬春,你善交际,来汴京后常于人聊天,你可知在汴京,若是感谢一个人需要送些什么东西?”
冬春:“小姐,你是想感谢二少爷吗?”
纪平安点头,“豫表哥帮了我许多,我上次却没帮理没帮亲,总觉得心里愧疚。”
冬春想了又想,“奴婢听尚书府的丫鬟们说,在汴京,若是学生感谢老师,一般是送米面粮油和猪肉,若是同窗之情,送扇子笔墨,若是男女之间,女子送玉佩,男子送发钗。若是好友知己,一般投其所好,书画诗词相交。二少爷的话……大家都说他喜欢舞文弄墨,那送文房四宝是最合适的。据奴婢所知,徽墨是最好的,其中以松烟、油烟、漆烟为主,加麝香制成的香墨最佳。同时,安徽的宣纸、歙砚、宣笔在大业都是顶尖层的,咱们可以凑一套完整的安徽文房四宝,送给二少爷,更显郑重。”
纪平安感动极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离了冬春可怎么办啊。
纪平安抱着酒精又问:“咱们现在能买到你说的那些东西吗?”
冬春:“徽墨和歙砚,咱们水陆运过来的东西里都有,宣纸宣笔如果托文心坊去寻,不出几日应当就能寻到好的,到时奴婢再挑一个漂亮的匣子将礼物装起来,二少爷看到,一定会感受到小姐你的感激之情的。”
纪平安:“冬春,我爱死你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
冬春忽娇嗔地垂下了眸子,脸颊飞上两只粉色的蝴蝶,小姐现在说话真的是越来越大胆了,哪有对她一个小丫鬟说这么孟浪的话的。
纪平安和冬春来到了龙神卫的牢房。
龙神卫的牢房是为龙神卫内部所设,开封府的牢房是为整个汴京所设,关押的犯人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可同日而语,也因此,龙神卫的牢房要宽敞许多。
于两楹的牢房又经过了特别的改造,床褥被子桌子床一应俱全。
纪平安先将手消毒,然后隔着
布检查于两楹双腿的伤口,双腿上固定着木板,经过多日修养,伤口有愈合,但因为花柳病的影响,愈合得并不好。
纪平安一边换药一边说:“青霉素……就是治你病的药已经做好了,只是药效还不确定,还在试验。你再等等,最多两三日就能有最终结果。”
于两楹躺坐在床角,如一只蜷缩的枯草,她惨淡地笑了笑:“能活到今天已经很好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她目光看向牢房门口,谢浯屿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好了没?”他催促道:“你倒是尽心,一天来三回,传出去,谁会觉得你们俩没关系?”
一听谢浯屿的话,于两楹闪耀着火光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
纪平安恼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
“我实话实说怎么了?”谢浯屿白了纪平安一眼,“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没见你说一句谢,还总是脸不是脸的。”
纪平安懒得理他。
冬春熬好了药,纪平安扶着于两楹喝下。
于两楹一日五顿药,整个牢房全是药味。
谢浯屿有些腻这个味道,直接转身走人。
于两楹对纪平安说道:“他只是嘴硬,平时很关心我的。床褥和被子都是他让人准备的。”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打算和他说吗?”
于两楹苦笑摇头:“我这种人,得的还是脏病,会连累他的。”
纪平安纠正道:“病只是病,没有脏病一说。即便是脏病,脏的也是害你的人和迫害你的世道。”
于两楹还是坚持地摇摇头。
见于两楹心意已决,纪平安就不劝了。其实她也没有把握能治好于两楹的病,如果到最后还是失败,就算相认,就算最后谢浯屿能放下成见,还是生离死别。
谢浯屿走到牢房外透气,扔了个薄荷糖到嘴里。
他不喜欢药味,尤其是很重的药味,年少时,家里没钱,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饱饭。
那时他还年幼,也没什么赚钱的能力,后来有个富贵商户招六岁的孩子为自己的小儿子试药。爹娘收了钱,便把他送进去了。
富商是个心疼儿子的人,为了给儿子治病,怕他太过瘦弱试药效果不好,每天都让厨房变着花样地给他补营养。
那段时间,他吃得非常不错,还长胖了很多。
只是药真的很难吃,有些特别苦,有些特别臭,有些又特别酸,吃了还会有很强的副作用,上吐下泻,发烧,抽搐等等。
他熬了两年,八岁,总算找到了正确的药方,富商的小儿子身体慢慢健康了起来。
富商感激他的付出,给了他十两银子,将他送回了家。
那两年吃了太多药,导致他总能闻到浓重的药味,药味与噩梦相连,时常半夜惊醒,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喜欢喝药,不喜欢任何药味。但是纪平安身上的味道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大人。”
谢浯屿缓劲的时候,王陆跑了过来,“老大,有个女的找你。春花楼的,是不是你相好?”
“找死呢?”谢浯屿一脚踹过去,“你见过老子去花街柳巷吗?”
“见过啊。”挨了一脚王陆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上次老大你带着相好的,去春花楼不还接了个回来吗?”
“满嘴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找死!”
谢浯屿作势大人,王陆立刻跪地求饶:“老大,错了错了,小的以后绝对管好这张破嘴。”
谢浯屿:“滚,去把人带过来。”
王陆:“好嘞。”
没一会儿,王陆把人带来了。
那女子裹了一层面纱,但仍然是能出是那日在春花楼故意引导他们找到于两楹的女子。
谢浯屿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找于两楹?”
女子点头:“官爷,我是楹楹楼里的姐妹,这次是偷溜出来了,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嗯。”谢浯屿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毫不掩饰对女子的不屑,“就在里面,去吧。”
“多谢。”女子点点头,朝里面走了几步,忽又回来,“官爷,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谢浯屿不耐烦地狠皱着眉头,“事多。”
两个字吓得女子一哆嗦。
谢浯屿叹了一口气,“问!”
女子:“官爷,你是否是元崇三十六年生人,父母是山麓人士,当年逃难到汴京。你的后腰有一个月牙胎记,大腿内侧有一个牙印。你是被你父母收养的,小时候穿的襁褓绣着凤穿牡丹,还有一个大拇指粗的珍珠,珍珠并不圆螺纹也多,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是上面刻着一个祝字?”
女子每说一句话,谢浯屿的脸色就沉一分,他步步紧逼到女子面前,身形宽阔将女子整个人包围起来。
如今正值当初李庭绘询问农户确定的升温日,谢浯屿又刚经过一场训练,浑身蒸腾着湿热的汗气,让女子整个脊背都绷紧了起来。
谢浯屿一把抓住女子的脖子,“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他一年升三级,直升龙神卫都指挥使,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想寻他的把柄,将他拉下马。
他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第36章 报复 想砍几个脑袋发泄发泄。……
“没、没人。”女子害怕至极, 柔柔弱弱,眼神飘忽闪躲:“我只是听别人说……”
“谁?”谢浯屿没耐心陪人玩,手上力道一点点收紧, 女子彻底喘不过气来。
猛兽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谢浯屿再度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说, 还是不说?”
女子拼命点头。
谢浯屿松开了几分力道, 女人憋红着脸, 大口大口地呼吸, 脸上的面巾掉落在地上, “我叫叙情,楹楹最好的朋友,楹楹当初怀孕生产, 还有现在的逃跑,都是我带着姐妹们帮她的。所以, 我全都知道。”
谢浯屿抓着女人的手并没有放下, “于两楹?”
他目光垂了垂,又直视女人:“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叙情那双不管看谁都含情脉脉的眼睛, 浮起惊诧, 又沉入水润柔光中化作释然:“那天, 你果然是专门去救楹楹的。太好了,你现在是官身,还愿意救楹楹……”
说到最后,叙情眼底蓄起雾气:“官爷,我不会把你们的关系说出去的, 我是楹楹最好的姐妹。”
谢浯屿表情都没变一下, 只问道:“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别的东西吗?”
叙情想了想:“你的养父母曾签字画押过一张收养书,只是时过境迁, 花楼里人多变化多,那收养书怕是也不知搁哪里去了。”
谢浯屿表情冷漠:“找出来。”
叙情:“官爷,这都二十来年了,花楼自己都扩建过三次了,谁会知道一张纸放哪里了呢?”
谢浯屿警惕地打量着叙情的表情,叙情和于两楹差不多的年纪,从五岁被卖入花楼,在花楼待了二十多年,每日里学的就是察言观色,装无辜装风情搏男人喜欢,从这样女人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谢浯屿也不是一个会轻信别人的人。
他沉声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东西找到,然后拿过来。不然……”
谢浯屿忽然靠近叙情在她耳边警告道:“一个残花败柳的妓女,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追究。”
叙情柔弱地发抖,将弱女子这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谢浯屿放开叙情,甚至没让她进门看于两楹就将人赶走了。
谢浯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纪平安和冬春一起出来了,送纪平安到龙神卫门口,谢浯屿平静地开口道:“刚才来了一个春花楼的女子,说是想见于两楹,我给赶走了。”
纪平安一下就想起了当日在春花楼里表现异常的叙情。
纪平安问:“为什么不让她见?”
谢浯屿:“不清楚目的。对了,她说自己刚流产,你是大夫,妓院里的女人也会怀孕吗?”
纪平安无语:“天底下哪有百分百能绝嗣的药?”
现代医学避孕药都做不到百分百,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时代。
纪平安:“花楼里的女人,怀上了多数都只能打掉,有些甚至因为打孩子而没命,有些流产后只能休息几日便要继续接客,因为身体没养好,又高频率接客,很多人身体都带着严重的后遗症,一辈子都要忍受煎熬。”
谢浯屿看着纪平安的目光深了几许:“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知道这些?于两楹告诉你的?”
纪平安又不能说自己是看新华国成立初期改造妓女的纪录片知道的,只能说:“你就当是吧。”
谢浯屿:“她的病能治好吗?”
纪平安:“我只能说有机会,但是太晚期了。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起病情来了?”
谢浯屿笑了笑:“这不是还欠着你吗?说好的帮你照顾,老子说到做到。”
纪平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谢浯屿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龙神卫不是你家后花园,你堵门口像什么话?”
纪平安还是觉得怪怪的,但还是上了马车离开。
纪平安一走,谢浯屿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朝廷官员是妓女私生,若是传了出去,那他的官位也就到头了。
三日后,纪平安和冬春去检查病菌培养皿,将与病菌产生了反应的青霉素液体留下,然后先行注射入小老鼠的体内,待观察半个小时后,确定无误,重新将注射器消毒,这才带着药和冬春匆匆来到龙神卫的监牢。
纪平安将药拿出来,“这个药水里面能治病的药含量很低,所以需要注射非常多的药水进入你的体内。虽然我已经在老鼠身上试验过,我们的运气很好,老鼠并没有不良反应,但是并不代表你用了药就一定没事。作为大夫,我还是要和你做最后一次确认,你确定要试吗?”
于两楹点头:“纪小姐,你用药吧,成与不成都是命。反正不用药也是个死不是吗?”
纪平安点点头,先给于两楹青霉素皮试,确定没有过敏反应,这才将青霉素注入她的体内。
一开始注射的时候,纪平安还能稳得住。
等药水一点点打入于两楹体内后,纪平安将注射器放入酒精中消毒,两只手都开始发抖。
如此简陋环境下做出来的青霉素,说实话,生与死的概率,一比十已经算高的了。
甚至就算于两楹和她的运气爆表,这一批青霉素能用,也不代表下一批没有问题,每一批每一次用药都是在赌命。
计时的水钟,一滴一滴的水滴在石头上,计算着时间。
许久后,纪平安和于两楹看着彼此的眼睛。
冬春惊喜至眼眶通红,“好了小姐,没有事,可以继续用药了,于姑娘有救了!”
谢浯屿站在牢房外,靠在墙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阳光如观音垂眸,和煦慈悲。
刚从牢房出来,谢浯屿感觉身上沾染的牢房凉意化作一缕缕的凉气被阳光驱散。
在外面站了一会,纪平安从地牢出来,脚步虚浮,差点摔倒,好在冬春扶了一把。
谢浯屿收回上前半步的脚,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怕得要死。”
纪平安横了他一眼,“谁说大夫就不会害怕了?”
谢浯屿:“腿都软了,嘴还是那么硬。早听说你身体不好,前头日子看你生龙活虎,还以为只是传说,这会儿看你的样子……啧,别没把病人治好,反而把自己搞得旧疾复发。”
一听旧疾复发,纪平安有点心虚。
这些日子过得太顺,她都快忘了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人设了。
“不用你管。”纪平安说完,拉着冬春上了马车。
……
成平侯出殡那日下了雨。
宋怀章和宋怀豫登记礼物后,前往大厅烧香。
棺材停在大厅中央。
陈落雁为了遮盖花柳病,穿着比一般丧服袖子更长的衣服,面罩纱巾,眼下乌青,双目疲惫。
周琮生,周琮源在待客。
周萍萍因为来了月事,不能到前厅送父,只能远远地隔着来来往往的人一边抹泪一边看着。
宋怀章和宋怀豫按照规矩上了三炷香,又烧了些纸钱,对陈落雁和周琮生,周琮源说道:“节哀顺变。”
陈落雁抹着眼泪,周琮生和周琮源两人也是一脸愁容。
周琮生叹了一口气,和宋怀章说了几句话,招呼着人去会客厅休息,“此间事忙,我就不招呼二位了,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
宋怀豫:“周世子,山横水掩路欲断,崔嵬可陟流可乱。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周琮生:“承两位吉言。”
婚丧嫁娶一般都是交际场,尤其是成平侯这等人物的去世,更是朝廷大小官员交际的好时机。
只是皇上对成平侯府的态度暧昧不明,成平侯又是花柳病去世,这次葬礼许多官员都没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让小辈代劳。
宋怀章和宋怀豫坐着喝了一会儿茶便被不同的人拉走了。
宋怀章素来善交际,在这场丧礼中游刃有余。一连交际三拨人之后,宋怀章借口累了,从人群中心中出来,来到外间呼吸新鲜空气。
偏院细雨如雾,浓荫铺地,柳树翠意似烟。
周萍萍坐在廊中哭泣,眼泪如雨一般,手中绣帕更是已经湿透。
她旁边站着的就是她的未婚夫婿,门下侍郞之子,中书舍人薛家止复。
周萍萍一边哭一边指摘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要退婚!好你个薛止复你忘恩负义。我父亲对你有提携之恩,上次退婚就没有答应,你们薛家也同意不再退婚,结果现在我父亲刚去世,连棺材都没入土,你们薛家看我们成平侯府落寞,立刻马不停蹄过来逼我同意退婚。你们还有良心吗?”
薛止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前次退婚是我的意思,只是你我父母并不同意。”
周萍萍哭着质问:“那现在呢?你什么意思?”
薛止复脸色变幻:“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只是如今父亲好不容易同意退婚,我心中焦急,怕错过这次,你我婚约便再退不了,故而没有阻止他……是我对不住你。”
周萍萍愣了愣,万万没想到薛止复到了现在还要退婚。
周萍萍哭得更厉害了:“什么道歉不道歉的。你虚伪!我知道,你们薛家就是嫌弃我们成平侯府风光不再,怕我们连累你们。你们就是觉得我父亲是因为脏病去世,所以我也不干净了,嫌弃我。你混蛋,混蛋,混蛋!”
从花柳病被传出,成平侯府声名尽毁,往日围绕在她身边唱着美好赞歌的官家小姐对她避如蛇蝎,到她因为月事不吉,不能亲自送父亲最后一程,再到现在薛家不顾体面,撕破脸,势要不顾一切地退婚,积压在心底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冲毁坚固的堤岸,将女儿家的一切自尊与骄矜冲得稀巴烂。
周萍萍放声大哭。
薛止复站立许久,“周小姐,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你我婚约本身就只是父母之言,媒……”
“滚!”周萍萍大喊,“我不想听你这些虚伪做作的台词,我恨你,你滚!”
薛止复鞠躬道歉,转身离开。
周萍萍伏在长椅上,眼睛都哭红了。
宋怀章走过去,递给周萍萍一张干净的方帕,“周小姐,你窈窕无双,又何必因为一个自私且无法欣赏你的人而伤心落泪呢?”
周萍萍看着那如玉般细腻的手上躺着的一方方帕。
方帕素净纯白,没有任何标记。
周萍萍别过头,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们宋家人有这么好心。”
宋怀章笑了笑,将方帕放在长椅上,“周小姐,人生绵长,只要是人,都会走过高山,跨过低洼。如今成平侯府处在低处,但宋某相信,成平侯府迟早有一天能重获荣光。至于花柳病……”
宋怀章声音如玉石相击,直叩人心:“不管外界如何揣测,宋某始终认为,祸不及家人,清则自清。”
周萍萍本就是强撑,这会儿被宋怀章温柔劝说几句,眼泪又淌了下来,“说的是好听,可是旁人的舌根子能杀人。”
宋怀章:“世间多喧闹,等这一阵过去便会好。即便花柳病被世人称作脏病,宋某也始终相信,脏的是人心,而不是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周萍萍手指抹去眼泪,“你当真这样想?”
宋怀章卓尔青松,“名声贞洁,不过是世俗用来驯化的产物,传至今日,变为了狩猎者们手中的鞭子,弓箭,对准他们想要对准的猎物,只有肤浅愚钝者才会把这些东西当真。周小姐出身高贵,不需要为这些东西烦恼。”
周萍萍这才抬眼认真地看向宋怀章。
宋家老大,她以前见过几面,但大多数都因为和宋知音宋知书二人不对付,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然后在心里嗤一声伪君子,并未认真打量过。
这会儿仔细看去,君子端正,如圭如章,听闻还是个极其体贴爱护夫人的好男人,周萍萍忽然红了脸。
纤细的手勾住素帕的一角,然后一点点地将方帕捏在掌心。
方帕用料讲究,触手滑腻。
周萍萍道:“多谢宋大人,萍萍的心敞亮了不少。”
“那便好。”宋怀章微微侧身,看了看远处,“时间快到了,我也该去前厅了。不过,宋某有一事好奇,想请问周小姐。”
周萍萍:“宋大人请说。”
宋怀章:“成平侯病了多日,府内大夫前前后后也有二十来人进出,侯爷病情一直保密得很好,不知是如何泄漏出去的?成平侯是世袭侯爵,深受皇上信任,树大招风,怕是有小人在背地里下手。明枪易躲,小人难防,又是风云飘摇之际,周小姐且要多小心一些。”
周萍萍愣了一会儿,一直到宋怀章离开都还未回神。
对啊,爹爹的病已经瞒得好好的,除了两位哥哥,连她和母亲都不知道内情,又是怎么泄漏出去的呢?
周萍萍脑海闪过一个人影。
一个因为成平侯去世,而让她无暇顾及的人——
纪平安。
周萍萍攥紧了手中方帕。
纪平安会医术,还为那个青楼女子治病,甚至要为那个青楼女子赎身。
那个青楼女子得的也是花柳病。
而那青楼女子被她指使的老鸨抓住后,纪平安就以治病为由主动拜访过成平侯府。
是报复!
周萍萍一下抓住了关键。
一定是报复!
纪平安肯定从那青楼女子和爹爹相似的症状中推测出了什么,也猜到了老鸨背后的人是她。在那女子被救出来之后,纪平安从那女子的口供之中知道她们的目的是毁掉纪平安的名声。
所以出于报复,纪平安才将爹爹患上花柳病的消息传播了出去,才会害得成平侯府颜面尽失,害得爹爹和母亲发生争吵,害得爹爹一怒之下病逝。
为什么每次遇到纪平安都没有好事?
周萍萍红着眼,想找两位哥哥帮忙,但是又因为来了月事不被准许进入前厅,只能干着急。她又不是那种能坐得住忍得了的人,立刻找了下人,想也没想便将纪平安给青楼女子治病的事情举报了出去,并且让人去叫老鸨报官。
身为良民却私藏青楼女子,没有行医资格却给青楼女子治病,哪一样都能扒了纪平安一层皮。
纪平安不承认怎么样,官府判不下来又怎么样?重要的是牵扯不清,纪平安她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短短一天,纪平安与青楼女子厮混的谣言便满天飞,除了正常的非法行医,与青楼女子牵扯不清之外,还有谣传纪平安勾结青楼女子学习房中之术,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甚至还有纪平安生性放荡,夜里在青楼匿名挂牌的传言。
周萍萍花了大价钱要纪平安死,各种版本传遍街头巷尾。
什么都好澄清,唯独谣言最难。
皇宫内。
长公主和周晟坐在御花园里喝茶。
面对长公主,周晟浑身锋芒收敛了许多,只是依旧表情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周晟淡淡笑道:“长姐现在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周晟目光落在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上,“也比病时爱笑了许多。”
长公主放下茶杯,“得亏这次运气好,碰着个小福星。”
周晟:“纪平安?”
长公主:“除了她还能有谁?上次臣与陛下说过,那丫头医术很好,很心细。于医术一道上,比从医三十多年的老医师更学识渊博。陛下,你的头风也病了许久了。不妨让那丫头看看。”
一提头风,周晟感觉脑仁又开始疼了,忍不住用手按压起太阳穴。
长公主担忧又责备:“上次便与你说了,让你召她进宫瞧瞧,能不能治,成与不成都只是耽搁些时间罢了。你就是倔,和小时候一样倔。”
周晟:“一个小丫头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
长公主:“好呀,原来你是拐着弯地说你姐姐我是死耗子?”
周晟:“朕失言了。”
一旁的福如海接过御膳房送来的精致糕点,一一摆在小桌上,耳边听见周晟的笑声,连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这世上怕也就是长公主敢和陛下开几句玩笑了,换了别人脑袋早没了。
吃了一些点心,长公主又说道:“陛下,成平侯今日出殡。”
提到这个,周晟笑容冷了几分,“有人烦长姐了?”
长公主摇头:“堂爷爷找过我。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成平侯去世,留下孤儿寡母四人,着实可怜,望陛下念及几分情谊。”
周晟眼底阴翳更深,周望阱那个老东西。
长公主瞧着周晟脸色不好看,深呼吸一口气,说话也更加注意起来:“陛下,五年前驸马的事情,臣的心情和陛下是一样的。这些年,许多皇亲国戚,臣少有走动,却愿意与成平侯府亲近,陛下是知道原因的。以成平侯的能力与野心,智慧与胆量,绝对设计不出五年前的那个局,也参与不了。”
周晟目光幽深地看着长公主,右手握着茶杯,大拇指在杯沿上缓慢地摩挲着。
御花园暗锦明花,半开半落。
福如海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许久后,福如海脸上豆大的汗水落在青石板上,周晟忽然笑了一声,“长姐还是和以前一样重感情。”
话虽是称赞,但是周晟并没有明确表态,长公主也不敢再劝,只能将话题带了过去,聊一些旁的。
谈天谈地,谈风花雪月,过往回忆,唯独不谈当下之事。
临到离别时,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陛下。”
周晟笑看着她。
长公主:“长姐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唠叨,但是长姐还是要多唠叨几句。长姐生过病,知道生病是什么滋味。病了便是病了,不能拖,拖不得。纪平安这个人你真的可以试一试。”
周晟:“哦?她就那么得长姐的心?”
长公主目光定定:“她懂病人的苦。长姐这一生见过许多人,想利用长姐的病做文章攀高枝的人不在少数。她不一样。她很诚实,她的心很干净,她是一个纯粹的大夫。富贵荣华,丰功厚利皆非她所求。若说一定有什么是她想要的,大抵是一日三餐,衣食无缺,凭心而为。”
周晟眉头微皱,“长姐甚少如此夸人。”
长公主:“她值得。”
周晟:“七青八黄,邀名射利,这世间没人能例外。若是她给了长姐不求名利的错觉,那只能说她隐藏得很好。”
两人对视许久,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试试吧,弟弟,她的医术真的不错。”
自从登基后,长公主已经很少叫周晟弟弟了。
无他,身份变了,地位变了,环境变了,姐弟俩便再不能如从前肆意洒脱。
长公主离开后,周晟又坐了一会儿,头风发作,疼得厉害,让他烦躁不堪,想砍几个脑袋发泄发泄。
福如海眼快,立刻传太医。
……
第37章 注射教学 对啊,你才知道吗?我素来有……
宋府。
纪平安走到门口却被家丁拦住。
家丁:“纪小姐, 抱歉,请你暂时留在府内不要出门。”
纪平安见正门走不通,回到院子内, 带着冬春去后院爬墙。
冬春:“小姐, 这样真的可以吗?”
纪平安:“你放心, 我会爬墙。”
说完, 纪平安抓着一旁的大树飞快爬了上去。
冬春:“……”
冬春:“小姐, 奴婢说的不是爬墙。奴婢是说, 外面流言那么恐怖,咱们真的还要淌这浑水吗?于姑娘是很可怜,可是, 小姐,咱们以后还要嫁人啊。”
想起那些奇葩又过分, 充满了恶意揣测的流言, 纪平安就一肚子火。
纪平安怒道:“不嫁了,以后当自梳女去。那等轻信流言不信我的男人不要也罢。”
冬春快急哭了:“小姐, 你别说气话。女人怎么能不嫁人呢?”
纪平安:“不嫁人的女人多了去了。”
也就这破时代那么多规矩, 气死她了。
大不了以后找个男人假结婚, 等搞定了人籍户口,拿到了路引,换个城市生活。
这个时代,山高路远,消息闭塞, 她换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轻松自在。
纪平安终于爬到了树顶,她伸出手丈量树与墙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运气好能跳过去。纪平安深呼吸,瞄准了位置,正欲跳到墙头。
树下传来韩绮的声音:“纪表妹,这是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墙外出现了两个家丁。
纪平安无奈,只能下来。
韩绮打量着因为爬树灰扑扑的纪平安,无奈道:“纪表妹,这是何必呢?”
纪平安只能道:“她今日的针还没打。新药的制作进度也需要确定。”
韩绮:“外面已经风风雨雨,纪表妹自身难保,想必就算纪表妹放手,那位于姑娘也不会怪你的。”
纪平安眸光如水,柔却坚定:“不一样。”
韩绮:“哪里不一样?”
纪平安:“以前教我医术的老师跟我说,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病人。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也是这么学的,也只能这么做。”
韩绮:“不管是谁?”
纪平安微微蹙眉,韩绮这话问得奇怪。
纪平安:“不论是谁。”
韩绮:“那位于姑娘只是一个花楼女子。”
纪平安:“她是病人。”
韩绮一瞬不瞬地看着纪平安,忽然自嘲一笑,“纪表妹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纪平安静等下文,但是韩绮却不说了,只是淡淡地笑着,如枝头杜鹃,“既然纪表妹行得正坐得直,何必爬树?大大方方,光明正大从正门走便是了。”
纪平安:“正门不让我走。”
韩绮笑了笑:“纪表妹和我一道,无人能拦。”
韩绮刚说完,贴身婢女绣萝拉了拉她的衣袖,“夫人,大少爷那里……”
韩绮摇摇头,让绣萝闭嘴,带着纪平安和冬春来到大门口,家丁照例拦着,韩绮冷冷地看着四人,“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家丁面面相觑。
韩绮:“大少爷那边我来交待。”
有了这句话,家丁让开,纪平安带着冬春匆匆离开。
绣萝懵了:“夫人,你突然是怎么了?”
回到屋内,不出片刻,宋怀章便知道了消息,也发出了和绣萝同样的疑问。
韩琦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夫君只说要毁了纪表妹的名节,让她嫁给二弟,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又何必非要阻拦纪表妹,致人于死地呢?”
宋怀章坐在韩琦对面,“夫人,你今天让我感觉很陌生。”
韩琦走过去,在宋怀章身旁坐下,挽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夫君,纪表妹是女子,那于姑娘也是女子,同样的我也是女子。我只是可怜她们罢了。你就依我这一回吧。”
见宋怀章还是不说话,明显还生着气,韩琦做直身子,双手捧起宋怀章英俊的脸,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夫君,求求你了。”
宋怀章握住韩琦的双手,微微侧首,在她指尖轻轻一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龙神卫地牢,于两楹一直待在牢里,纪平安和冬春不说,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给于两楹打了针,检查了身体,纪平安放心了许多。
如今的于两楹脸上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身上的疮也好了一些,只要坚持用药,迟早能康复。
问题就在于,纪平安手里的药撑不久,这两天气温骤降,下一批药要等气温升上来才能制作,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发酵青霉。
而且下一批药也不一定和这次一样幸运。
说到底每一批药都要赌一次命。
安抚好于两楹,纪平安从地牢出来,郑重地对着谢浯屿行了一个礼。
谢浯屿一脸无语:“得了,又有事求我。”
纪平安让冬春将所有的药和针都交给谢浯屿。
谢浯屿:“外面流言太甚,怕了,打算跑路?”
纪平安摇头,神情凝重:“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心里不安,总觉得以目前的情况要出事。”
谢浯屿:“能出什么事?”
纪平安:“直觉。”
纪平安又行了一个礼,“所以,我想将怎么给于两楹打针,注射药物的方法教给谢大人,如果未来我赶不及,来不了,请谢大人继续为于两楹用药。”
谢浯屿接过药,垂眸看着,“怎么用?”
纪平安让冬春将生理盐水拿出来,用注射器将生理盐水从针头吸入其中,“这里要针头向上,往上推,确定没有空气之后,再使用。”
谢浯屿仔细看着针头。
纪平安将针管递给谢浯屿,掀开袖子,“这种药是用来肌肉注射的,像这样……”
说着,纪平安拿过针将针头对准了雪白的手臂。
谢浯屿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你疯啦?拿自己做实验?”
纪平安:“就是注射一点生理盐水而已。”
谢浯屿:“不疼吗?”
纪平安无语:“它只是教学。”
谢浯屿:“你有病吧纪平安?”
纪平安略微思索了一下,“对啊,你才知道吗?我素来有病。”
谢浯屿:“……”
谢浯屿白了纪平安一眼,取下护腕,扔到一旁,掀开自己的袖子,将手臂伸到纪平安面前,“用我的。”
纪平安:“不行。”
谢浯屿:“练武之人,少不得伤,不怕疼。”
纪平安:“我不是怕你疼,是你们男人袖子太窄了了,拉上去的位置不够,要肩膀那里。”
谢浯屿:“……”
谢浯屿:“呵,没良心的女人。”
纪平安也很无语,打个针而已,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矫情?
纪平安:“把衣服脱了,露出整条手臂。”
谢浯屿耳尖微红,纪平安催促道:“快一点啊,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不也没穿衣服吗?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谢浯屿咬紧了牙,解开里衣,露出整条手臂。
这是考虑到男女有别,纪平安也只能选择上臂三角肌注射,平常她给于两楹注射都是赶走谢浯屿后选择臀部或者大腿外侧。
纪平安手指熟练的摸到上臂三角肌的位置,“上臂外侧、肩峰下2到3横指的位置,记清楚了吗?”
谢浯屿移开停留在纪平安脸上的目光,仔细注视纪平安指着的位置,“继续。”
纪平安:“注射器消毒你是知道这么做的。现在我教你怎么注射。针头和皮肤要到这个角度……快速刺入,不能全部扎进去,三分之二就好。然后缓慢将药推送进去,记住一定要匀速且慢,不能快,不然病人会有不适的反应。药全部推送进去后,将针头快速拔出,用一小块棉花压住伤口,按压一段时间,直到不出血为止。棉花和药都在盒子里,注射器每次使用后都必须全部消毒。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纪平安将注射器扔进酒精中消毒,问谢浯屿:“明白了吗?”
谢浯屿视线从纪平安脸上划过,“很简单。”
纪平安:“那你试一试。”
谢浯屿:“自己怎么给自己打?”
谢浯屿是新手,新手给自己打确实有难度。
纪平安思索片刻:“那你在我手臂上打?”
冬春伸出手:“用我的。”
谢浯屿穿上衣服,给了二人一人一个白眼:“我龙神卫是没人了吗?”
谢浯屿喊了一声王陆,王陆飞快跑了过来,听完后,立刻脱掉一半的衣服露出整条手臂,谢浯屿当着纪平安的面操作,纪平安在一旁指导,很快谢浯屿就学会了。
纪平安忍不住称赞道:“你的手很稳。”
外科医生的手要稳要巧,以前在手术室当助手时,带她的副主任还夸过她的手是天生做手术的料。
纪平安垂眸看着现在的这双手,比她自己的手还是差了一些,还需要多加练习才行。
确定一切都交待稳妥,纪平安带着冬春坐马车去郊外查看了培养出来的青霉,这才回到宋府。
回宋府,纪平安特意询问了院里的丫鬟,没有人来问罪。
纪平安点点头,坐下拿出医书开始看。
距离医家总考没几天了,前段时间忙,纪平安都是晚上看,这段时间外头风言风语多,妙仁堂的装修也接近尾声了,纪平安也不用去盯着,时间充裕了下来。
纪平安这边坐得住,宋怀章那边倒有些急了。
连续几日,宋怀章下了早朝回来,走上二楼观景台,远远地瞧见纪平安坐在院里,手里拿着医书,桌子上也摆放着几本医书,医书摊开在桌子上,旁边放着笔记和一支十分细小的精致毛笔。
不管是纪平安手里的,还是桌上的,书页都卷了起来,一看就翻过很多遍了。
“倒是坐得住。”宋怀章双手背负身后,观景阁一窗一景,翠竹摇曳,宋怀章忍不住叹息道:“若是出身再高些,二弟真心喜欢,许二弟做个正妻,两个人琴瑟和谐,同心协力往上走,必能闯出一番天地。可惜了。”
转眼便到了医家总考那天,纪平安紧张极了,和冬春再三检查要用的东西,生怕少带了一样便不能参加考试了。
大业的医家总考分男女科,分别在不用时间举办。
参加医家总考之前还有两级考试,分别是小考和中考。
参加完小考并合格的人,须在有资历的大夫手里做学徒一年,方能参加中考。
参加中考后的学徒,名义上已经能被称为大夫,也拥有了行医资格,只是还没有开设医馆的资格,要在汴京开设医馆,必须参加并通过医家总考,在医鉴司进行登记。
而汴京的医家总考只管汴京范畴,其他州府县分别有自己的医家考试,县级只有小考和中考,州府方才有大考。
持有州府大考通行证的大夫可以在州府和州府以下的县城乡镇开设医馆,行医治病,但是反之,持有县城中考通行证的大夫不能在州府行医,开设医馆。
而汴京医家总考通过者不受任何限制。
纪平安只要通过医家总考,以后便可在大业全国范围内畅通无阻。而且因为大业是整个大陆政治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国家,大业的大夫在边陲小国也十分受认可和尊敬。
纪平安从长公主那里拿到的推荐信和李大夫闫大夫给的担保已经全部入医鉴司进行了登记,并且换成了考试凭证。
冬春握住纪平安的手:“小姐,放轻松,你一定可以的。”
纪平安举起手,冬春抓着她的手在疯狂发抖。
纪平安:“冬春啊,你好像比我紧张。”
冬春松开手,尴尬地笑了笑:“小姐,咱们出发吧。”
纪平安点头:“嗯,早点去,省得到时候排队。”
纪平安背上斜挎的布包,带着冬春出门,此时牧声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大门口。
纪平安和冬春坐上马车,因为时间充裕,汴京繁华,行人众多,牧声驾着马车的车速并不快。
马车从巷子里钻出,行入大道。
纪平安闭了闭眼,心里默念菩萨保佑。
冬春伸出手,挠纪平安痒痒:“小姐,还说不紧张?你不也紧张坏了?”
“好啊,你笑话我。”纪平安也挠回去,两个人在马车内笑作一团。
忽然,马车停下。
“怎么了?”冬春询问。
牧声声音低沉沙哑,如大漠砂石在厚厚的羊皮卷上磨着,“小姐,是开封府的衙役。”
冬春掀开帘子,果然是开封府的衙役。
四个男人挡在了马车前。
其中一个来到纪平安的马车旁,“打扰了,请问可是纪平安纪小姐?”
纪平安点点头。
衙役拿出令牌:“开封府办案。纪小姐,春花楼老鸨敲响登闻鼓,控告你拐带她手下的姑娘于两楹,通判大人着我们带你回去问话。”
冬春:“问话?现在吗?”
衙役点头,“纪小姐,请。”
纪平安抓紧了斜挎包的肩带:“这位衙役大哥,我今日要参加医家总考,时间紧凑,能否通融通融,待我参加完医家总考之后再到府衙回话。”
衙役皱了皱眉:“抱歉,纪小姐,通判大人只让我等带你回去。”
说完,衙役伸手指向开封府的方向:“纪小姐,请。”
纪平安心底计算着时间,这次他们出门的早,如果问话问得快,兴许还能赶得上。
只是,真的能赶得上吗?
纪平安无奈,只得放下帘子,让牧声跟着衙役去开封府。
冬春气坏了,“小姐,这老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报官,分明就是盯着咱们,故意使坏。”
“我知道。”纪平安心下焦急,抓着布包肩带的手越抓越紧,“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参加医家总考之事并没有刻意隐瞒,有心相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老鸨抓于两楹是受周萍萍指使,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纪平安当真是不明白,她和周萍萍之间的仇怨到底为什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很快,一行人到了开封府。
包仕昌已经坐在堂上。
纪平安扫了一圈,宋怀豫并不在,看来对方是瞅准了宋怀豫巡查的时间过来报官的。
老鸨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脸上涂着厚重的胭脂。
包仕昌见纪平安到了,让老鸨将自己的诉求再说一遍。
老鸨低着头,哭泣道:“通判大人,小的是春花楼的老板,手下二十来个姑娘。大约是一个月以前,楼里一个叫于两楹的姑娘因为生病,不愿意接客,逃跑了。”
老鸨双手呈上于两楹的卖身契。
老鸨:“这姑娘跑了,小的没办法向主家交待,便让楼里的伙计去寻。寻了许久没听到消息,直到那日,小的听闻有一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罩袍冲撞了成平侯府的马车,倒在地上,被纪小姐的人救走了。于是楼里的伙计就去询问,没想到被纪小姐请来的工人给打了出去。从此,这于两楹就被纪小姐给扣下了,小的拿着卖身契怎么要人都要不回来。”
“你胡说!”
冬春跪在纪平安身后,纪平安拉住她,“先听她把话说完。”
老鸨哭道:“通判大人,这于两楹不管有没有病,卖身契在春花楼,她就是春花楼的人。这纪姑娘有什么资格强行将人扣下拿来试药?而且这纪姑娘本身并不是大夫,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医家考试。她这分明就是拿着我们春花楼的人来练习医术。”
包仕昌让人将卖身契呈上,检查辨明真伪后,问纪平安:“你可有话辩驳?”
纪平安不慌不忙看着老鸨:“你说是我扣押了于两楹,可有证据?”
老鸨:“那么多人都看着是你们从街上带走了我春花楼的姑娘。”
纪平安:“所有人都看见有一个全身罩黑袍,没有露脸的女子冲撞了成平侯府的马车,吐血倒地昏迷不醒。因为那女子受伤,我将她带到医馆救治。请问春花楼老板,谁能证明那就是于两楹?”
老鸨:“这……”
纪平安:“你说我用于两楹试药,可有人证物证?再请问这位老板,我听说于两楹逃走后,又被你春花楼抓回去了,她是在我纪平安的医馆,纪平安名下的任何房子内被抓到的吗?”
老鸨张了张嘴,包仕昌冷声道:“回答问题!”
老鸨瑟缩着脖子:“回通判大人,我们是在郊外的田地旁抓到逃跑的于两楹的。”
纪平安:“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我私自扣下花楼女子?又凭什么污蔑我拿花楼女子试药?”
老鸨:“那妙仁堂里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会帮你。”
纪平安:“你的意思是,你人证物证都没有,偏偏要跑来报官,浪费开封府的时间,耽误其他百姓申冤的案子?”
老鸨:“我没有这个意思。”
一听纪平安扣大帽子,老鸨急了,双手放在地上,膝盖在地上向前爬行:“通判大人,小的冤枉。就算……就算……小的没有纪平安扣押花楼姑娘的证据,那……她纪平安非法行医呢?她纪平安连医家小考都没参加,有什么资格行医?就算花楼女子的命再贱,大夫都不愿意接手,也由不得纪平安践踏律法啊!”
这话不像一个老鸨能说出口的,有人教。
纪平安问:“谁教你说的这话?”
老鸨冷汗直冒,这女人真邪门,怎么如此敏锐?
老鸨道:“姑娘不要转移话题,没人教我,是我自己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非法行医一旦确定,纪平安必须罚银三十,并羁押七日,那她必定参加不了今日的医家总考。
纪平安看向冬春,冬春比划着时间,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又不敢说话。
老鸨:“通判大人,纪平安非法行医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不需要你费神,只需要去龙神卫一问便知。自打于两楹被龙神卫抓走之后,一直是由纪平安每日往返龙神卫进行试药。纪平安这个贱……”
啪!
惊堂木敲打在桌面上,让人心惊肉跳。
包仕昌冷声道:“注意你的用词。”
“是、是、”老鸨如鹌鹑一般苟着身子,“大人,纪平安分明就是拿于两楹试药,做实验,其心可诛。”
包仕昌看向纪平安:“你在医鉴司可备案在册?”
纪平安垂眸:“不曾。”
包仕昌又问:“你是否为于两楹诊治并开药?”
纪平安抿紧了唇。
不承认,是说谎,包大人着人去龙神卫,甚至是龙神卫附近的居民一问就能知道,公堂说谎,即刻收押。
但承认,就是非法行医,必须羁押七日。
啪!
惊堂木再度敲响。
包仕昌再问:“堂下女子,回答本官的问话。”
惊堂木仿佛一记重击击打在神经上,纪平安脊背一片湿濡。
第38章 医家考试 用芍药疾藜煎,泻肝风,平肝……
“是我让她治的。”
如一把剑劈开了令人窒息的浓雾。
谢浯屿和宋怀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谢浯屿身穿硬挺的官服, 对包仕昌躬身行礼:“包大人。”
宋怀豫也行礼,之后站立一旁。
谢浯屿道:“包大人,青楼女子, 身份轻贱, 大夫不愿意白袍蒙尘, 皆不愿意救治。本官无奈, 方才胁迫纪姑娘, 请她救治于姑娘。纪姑娘实乃无辜牵连, 协助本官办案罢了。”
包仕昌问纪平安:“谢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纪平安收回诧异的目光,就坡下驴:“是,小女是协助谢大人办案。”
老鸨一看谢浯屿, 整张脸都没了血色。
他们这些做灰色生意的,最怕的不是官, 是兵。官员做事还讲法度讲体面, 但是兵就不一样了。
但是老鸨的命根子被人抓着,即便是害怕谢浯屿,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通判大人, 协助办案就不算非法行医吗?她纪平安压根儿没有行医资格便胡乱应承, 与人看病试药,现在是于两楹运气好没出事,若是把人治死了,那怎么算?是算到龙神卫,还是算到纪平安头上?”
包仕昌审视又严苛地将堂下众人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律法无情, 无论是谁, 都必须依律而为。”
谢浯屿:“包大人,于两楹犯的是倒卖后勤军需物资的罪,是军案, 当然要按照军队的规矩办,不受开封府管辖。纪平安也当按军律处置。”
闻言,包仕昌鹰眸眯了眯:“既然是倒卖军需物资,可有通过刑部,移交管辖权?”
于两楹本就是谢浯屿为了救人硬拉进倒卖案的,自然没有经由刑部。
宋怀豫道:“包大人,未曾。”
包仕昌:“既然未曾,案子还在开封府。于两楹涉嫌倒卖军需物资没有定罪,纪平安便要受刑法所管。”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两楹定不定罪。
定罪,按军律,一切从权,纪平安就可以脱身。
不定罪,从法,纪平安犯了案,便只能受罚。
宋怀豫恳切求情道:“包大人,倒卖军需物资一案,涉及范围大,又需要走刑部流程,所费时间颇多,至少七日之内没有结果,可否暂且将案子搁置,让纪姑娘先行参加完今日的医家总考。不然,若是日后纪姑娘洗清冤屈,却平白错失正式成为大夫的机会,会成为纪姑娘人生一大憾事,也会让开封府为民请命的牌子蒙羞。”
宋怀豫这话提醒了包仕昌。
这老鸨无凭无证,却冒然报官纪平安私藏花楼姑娘。非法行医只有举报,没有报官一说,但老鸨却死咬不松口,还专挑纪平安医学总考当天,其心可诛。
包仕昌问纪平安:“你没参加小考中考,如何参加医学总考?”
纪平安掐着时间,心里也着急,立刻回道:“长公主举荐,行医逾二十年的李大夫和闫大夫作保。”
长公主举荐,还有超过二十年的大夫作保。
那么谢浯屿信任纪平安的医术,让她为于两楹治病道理上也说得通。
律法公正,但法理也要讲究人情,否则为民请命便成了拿着死板的律法助纣为虐。
包仕昌问:“可有人作保?”
宋怀豫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谢浯屿声音敞亮:“既然是本官连累了纪姑娘,自然由本官作保。待纪姑娘参加完考试后,本官一定立刻将她带回开封府,并协同包大人处理好此案。”
说吧,谢浯屿来到纪平安面前,“愣着干什么?不快点是等着被拦在考试门外吗?”
纪平安方才回过神,立刻站起身,一路小跑跟着大跨步的谢浯屿,冬春跟在最后。
到了开封府外,谢浯屿翻身上马,伸手递给纪平安:“上马。”
时间已经很紧急了,不骑马赶不上。
纪平安对冬春说道:“冬春,你坐牧叔叔的马车走后面。”
说完,纪平安将手递给谢浯屿,谢浯屿一使劲,纪平安被整个拉到了马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纪平安这次没有再被吓到,只是侧着身子坐在马上。
谢浯屿走了一条远路,但是这条路更为僻静,可以完全放心纵马驰骋,反而比走繁华禁止骑马疾行的大道更快。
骏马驰骋,纪平安坐不稳,只能死死地抓住谢浯屿胸前的衣服,狂风吹着,她将头埋进了谢浯屿的胸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吁,马头高高地扬起在半空中,纪平安整个身子都跌进了谢浯屿怀里。
骏马停下。
谢浯屿跃下马,将纪平安扶下来,“前面不能骑马了,但也不远,你跑快点,能赶得上。”
“多谢。”
纪平安转身就跑,谢浯屿在她身后喊道:“真心谢我,改天就请我吃饭。”
“知道了。”
纪平安跑得飞快。
谢浯屿嘀
咕道:“说是体弱多病,这会儿倒有的是力气的。”
纪平安热血狂奔,气都快喘不上了,眼看考试院的门就在眼前,正要关上,拼了命地加速。
关键时候,居然有人拦住了她:“这位姑娘,请问……”
纪平安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一把将人推开,赶在最后一刻冲了过去,拦住了关门的守卫。
守卫检查了纪平安的考试牌,烦躁地说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来’,便让纪平安进去了。
纪平安跟在队伍最末尾,脸上汗涔涔的,青丝散乱,还有几缕贴在了脸上。
李庭绘本来站在队伍中间,瞧见了纪平安,立刻脱离队伍,来到了末端。
李庭绘道:“怎么才来?你是不知道刚才我从队伍头找到队伍尾没找到你多着急。”
纪平安手撑在腰上:“有事耽搁了。”
李庭绘拿出手绢将纪平安脸上的汗水擦掉:“好在赶上了。”
纪平安点头。
这时,有教导姑姑过来喊道安静一些,纪平安立刻和李庭绘不再说话。
考试院外,穿着贫民衣服的周晟冷笑了两声。
刚才他远远地就看见纪平安从谢浯屿的马上下来,两人行为亲昵,不似普通。
然后便伸手拦纪平安,结果却被无视了。
周晟声音带着轻蔑与嘲讽:“所谓的不慕名利,也不过是只讨好皇家贵族,高官俊秀,对普通人不屑一顾罢了。”
周晟的身旁站着扮作书生模样的御前侍卫柳星渊,和仆人打扮的福如海。
柳星渊和福如海对视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咱家陛下,满天下,对谁都瞧不上,看谁都不顺眼,只想折磨别人,砍了别人的脑袋。
柳星渊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我……”
因在民间,柳星渊紧急改了自称:“表哥,我听说这纪姑娘打小身体柔弱,胎里带病,一直不见好。这身体不好还跑得如此匆忙,怕是有急事。”
周晟淡淡扫了柳星渊一眼,柳星渊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周晟:“走吧。”
柳星渊松了一口气:“是。”
福如海不说话,战战兢兢跟在两个人身后。
……
医家总考分药学考和实践考两科。
纪平安和李庭绘站在一起,分到的号牌靠近,也就一起参加考试。
十个人一组走进考试间。
总考官为女医朱灵慧,副考官四人,每项考核为十分,其中总考官朱灵慧的分数占七成,其他四个副考官只占三成。
纪平安和李庭绘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们。
两个人分别走进自己的隔间,说是隔间,其实只隔了半个身子,左右两边都能看得见考生是谁,也听的见谈话内容。
朱灵慧手里拿着打分的册子,从左到右一一询问。
纪平安左手是李庭绘,右手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妇人右手边是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小姑娘。
妇人满脸风霜,手上全是伤口,小姑娘青春洋溢,生机勃勃。
等了一会儿,朱灵慧带着四个副考官来到了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按照规矩打开面前的第一个盒子,朱灵慧说道:“辨认一下里面的药材。”
小姑娘紧张地查看大量被混杂在一起的药物:“牛黄,附子,麻黄,蜣螂,大青叶。”
朱灵慧点点头:“蜣螂是什么?”
小姑娘因为紧张声带发颤,便一边努力放慢语速一边在心里归纳表述:“蜣螂又名推屎虫,属金龟子科。常见于夏季,可用灯光诱捕,再经沸水烫死,炭火烘干,便可入药。”
朱灵慧:“其性如何?”
小姑娘:“味咸寒,微毒,可定惊破瘀,通便攻毒。治疗小儿惊风,小便血淋,赤白痢,肠梗阻等。蜣螂性寒,孕妇忌食。”
朱灵慧:“不错,记得很牢固也很详细。”
听到夸赞,小姑娘瞬间露出了喜色。
朱灵慧又问了几个,让小姑娘打开了第二个盒子,第二个盒子是完全封闭的香囊,需要凭味道判断。
小姑娘拿起香囊,放在鼻下,努力嗅味道:“白霞,黄岑……还、还有……两面针……”
朱灵慧:“还有呢?”
小姑娘涨红了脸,使劲去嗅,就是闻不出来。
朱灵慧提笔在分数上写下了一个四。
四分,好低。
倒是其他四个副考官给出了一个不错的分数。
朱灵慧又考了小姑娘一些药理,便带着副考官走到了那妇人面前。
妇人打开第一个盒子。
妇人仔细辨认:“仙鹤草,胡三七,虞美人,苍术,当归。”
朱灵慧同样地点点头,“胡三七是什么?”
妇人搓着手:“茎叶肉质装草药,叶矩圆形……高……”
妇人拿手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朱灵慧面色不改:“还有呢?”
妇人:“还有……经常在山坡草地或者小沟那里能找到,它的根像胡萝卜……”
噗!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那妇人黝黑的脸露出了尴尬的红色。
朱灵慧:“其性如何?有何功效?能治何病?”
妇人支支吾吾:“有点苦,能清热解毒,还能止血,还能……治女人漏下赤白,能治……治……”
妇人‘治’了半天,说不出什么。
朱灵慧摇摇头:“能治火疮,吐血咳血。洗浴可去烦热邪气。用于小儿,可除发热惊悸,心烦,赤眼,头疼寒热。也可解丹毒。”
妇人羞愧低头:“是,医官大人,您说的是。”
朱灵慧让妇人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的香囊。
妇人放在鼻尖:“地黄,鸡冠花……”
只说了两个,妇人便闻不出其他的了。
朱灵慧叹了一口气,开始问药理,好在妇人虽然支支吾吾,说话断断续续,但是简单一点的药理知识都记得。
朱灵慧提笔给妇人这三次表现分别写下了分数:八,七,七。
那姑娘瞧见,登时睁大了眼睛,目露不满。
纪平安也十分不解。
这妇人不论是辨识药物的能力,还是药理知识,都明显低于小姑娘,而小姑娘却只得了五,四,五的分数,远远低于妇人。
相反,其他四个副考官每项都只给了妇人平平无奇的五分。
朱灵慧打完分来到纪平安面前。
纪平安也打开第一个盒子:“黄精,熟地,当归,制首乌,沙参。”
朱灵慧将纪平安从头到脚好生看了好几遍,方才问道:“黄精是什么?”
纪平安低眉顺目:“黄精,一枝多叶,叶状似竹而短,根似葳蕤。节膨大,叶通常四到六枚,开绿花,长黄根。相传当年华佗行医路过某地,听说有肺痨患者因为食用此物身体未见消瘦,反而越发强壮。华佗赞此物为‘药中之精’,于是得名黄精。”
纪平安:“黄精、凡生时有一硕,熟有三四斗,蒸之若生,则刺人咽喉。曝使干,不尔朽坏。有补中益气,润肺滋阴的作用,主要用于治疗肺虚咳嗽,消渴或者病后虚弱。”
纪平安说完,朱灵慧目露赞赏。
另外四个副考官也忍不住连连点头,今年出了个好苗子啊。不仅熟知药物习性,特点,就连药名来历历史都一清二楚。不愧是长公主推荐的人。
朱灵慧提笔打了个七分。
朱灵慧又问:“黄精,熟地,当归,制首乌,搭配起来,治什么?”
纪平安:“这五样都是补益精血的药物,用以治疗大病后体虚,眩晕心悸,或者阴虚内热,消渴等。”
朱灵慧:“这五物可治病,却不全,你觉得还差些什么才能使得药效更加圆满。”
纪平安:“搭配黄芪,闪耀,五味子可以使药效发挥到最大。若是搭配党参,茯苓,白术,玉竹买脉动,石斛等,可以治疗口干食少,胃口羸弱,便秘等。”
朱灵慧难得开口道:“你的学习很全面。”
纪平安语气谦虚:“小女还有很多不足,需要更努力的学习和更多的实践。”
也不知纪平安那句话让朱灵慧动容了,总之,说完这句,朱灵慧提笔将那个七叉掉,改成了九。
第二个箱子打开,纪平安也飞速回答正确,并同样给出了药材的来历,性质和各种用法,
对朱灵慧的医理拷问也回答得滴水不漏。
三门,朱灵慧都打下了九分。
纪平安的分数很高,李庭绘的分数就不理想了,仅得了三个六。
李庭绘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她得李大夫悉心教导,自认自己虽然达不到名医的资质,但是药理学和药材的分辨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李庭绘怒问:“敢问朱考官我的回答哪里有问题?”
朱灵慧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对我给出的分数不满意,可以退出考试,也可以去医鉴司投诉。”
说完,朱灵慧带着四个副考官径直离开。
混蛋!
李庭绘正要骂人,纪平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即便再不满,等考后再说,现在放狠话,得罪了她,后面考试她若使绊子吃亏的还是自己。”
李庭绘把那句‘我一定会去投诉的’吞了回来,“好,等考完再讨公道。”
第二轮实践考试。
已经分好的十人一组不再拆分。
纪平安和李庭绘又等了许久,终于到了她们这一组。
十人进入病患间。
纪平安来到躺在床上的女病人身边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女病人床头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张萍,二十七岁,孕一子一女。
张萍皮肤粗糙,蜡黄,双手指甲平整,却因为常年耕种里面藏着泥土而偏黑。
张萍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两抹红,眼神闪缩,这里人多,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张萍正要说话,刚才那被打低分的姑娘忽然惊叫起来。
朱灵慧喝止道:“做什么?”
那小姑娘扭扭捏捏,脸色潮红,“我、我……她……她……让我看那里……”
小姑娘指着病人。
那姑娘的病人比纪平安的大方一些,大大咧咧地就脱掉了裙子。
小姑娘未出阁,面皮薄,支支吾吾话也说不清。
朱灵慧叱道:“你是大夫,不管病人是哪里病了,都有义务好好检查。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扭扭捏捏,到底还看不看病了?”
“我……”小姑娘抿紧了唇。
朱灵慧板着脸,目光冰冷:“愿意考就考,不愿意自己走。”
说完便不再管小姑娘,小姑娘憋红了眼,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纪平安收回视线和李庭绘对视一眼,专心在自己病人身上。
纪平安蹲下身子,在张萍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你可以小声告诉我。”
“我……”张萍红了眼,小声说:“我下面痒,怕人说我银剑。”
纪平安:“多久了?”
张萍见纪平安脸无异色,这才稍稍宽心,小声说道:“三年多了,有时候会好,但时常反复。”
纪平安往外看了看,发现门口备着有屏风,走过去,推了两面过来,将张萍左右两边遮住。
这是考试间,只有左右有人,前后没有。
纪平安让张萍掀起裙子,看完,纪平安松了一口气。
只是普通湿热罢了,实在是位置特殊,这个时代女子规矩多,让张萍实在是难以启齿,不敢看大夫,拖着拖得严重了。
好在,湿热即便严重了,多吃几回药慢慢调理,就会很快好起来。
纪平安让张萍将裙子放下,笑道:“放心,只是小问题,我给你开几服药,很快就能好。”
“真的?”张萍目露惊喜:“我因为这个和我相公吵了许久,他嫌我丢人,不让我去看大夫,这次是因为过来协考有钱拿才放了我来。”
“真的。”纪平安安抚道:“用芍药疾藜煎,泻肝风,平肝热,吃半月便能好。”
张萍忽然落下泪来,没想到困扰了自己那么多年,让人生不如死的病,仅仅只需要大夫几句话吃半个月药就能好。
那她这三年多的时间在忍些什么?
等张萍将衣服换好,纪平安将屏风撤下,李庭绘挡住了她,“这一扇借我使使。”
张萍的隔壁就是李庭绘的病人,看刚才那小姑娘的表现,估计这一屋子的病人都是难以启齿的‘隐疾’,确实不方便让外人看着,纪平安点头,没有撤掉挡在中间的那扇屏风。
纪平安拿出细小的毛笔打开考卷,将张萍的病症一一记下,并将药方写下。
等吹干墨迹,纪平安忍不住感叹,幸亏这毛笔是特制的,比较细,笔头毫毛更为硬挺,不然她那一□□爬字,黏成一团,这门考试就挂了。
纪平安答完就等着,考试时间到,朱灵慧开始收卷,一边收一边考问。
小姑娘因为对病人的抗拒,朱灵慧只给了一个三分,那妇人不分轻重将整张答卷都写满了,药方虽然有瑕疵,但也算对症,朱灵慧打了个九分。
到了纪平安身边,朱灵慧查看试卷,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你医学造诣不低,怎得这字如此凌乱?”
纪平安尴尬微笑。
还好,朱女医说话比较委婉,没直接说丑。
李庭绘伸长脖子看过来也惊呆了。
好独特好抽象的字。
朱灵慧摇摇头,问道:“这妇人得的是湿热,为什么没用龙胆泻肝汤?”
纪平安收回脸上尴尬的笑,正色道:“回朱考官,此间已经入夏,龙胆泻肝汤其中的姜片,桂枝等都是温热滋补的药,考虑到时节变化,我将其去掉,换成了更适合季节的赤芍和疾藜。”
朱灵慧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考虑得很周到。”
纪平安低眉顺目:“治病救人,开具处方,病人本身的情况,环境,时节的考量,这是大夫的本分。”
朱灵慧提笔打下十分,来到了李庭绘面前,李庭绘对朱灵慧刚才考试打低分还心有怨气,回答的语气不好,但是对病人的情况了解得十分详尽,也给出了适合的药方。
朱灵慧打下了一个八分。
这个分数,若是没有那妇人做对比,李庭绘会觉得是个合适的分数,可是眼见那妇人药方一般,回答得一般,甚至看病时花费时间也是最长的却得到了九分,李庭绘顿时觉得委屈起来了。
什么意思?
她详尽周到,对症下药,妥帖完备,还不如一个半吊子吗?
朱灵慧打完分就带着四个副考官走了,完全不在意纪平安的不解和李庭绘的不满。
考试结束,考试最终成绩将于三日后公布,所有考生必须立刻离开考试院。
从考试院出来,李庭绘气愤道:“我现在就去医鉴司投诉她。”
也不怪李庭绘生气,医家总考是排名制的,每年仅有一次考试,每次考试前五十名才能通过考试,任何不公的打分都可能挤掉其他人。
但纪平安没这么乐观,朱灵慧敢光明正大地怼李庭绘,就说明她就不怕人投诉。
纪平安道:“我陪你去。”
李庭绘点头:“嗯。”
这时,那妇人也走了出来,小姑娘实践考没考好,心里正憋着气,立刻上前拦住妇人的去路,她抬了抬下巴,扁着嘴打量着妇人。
第39章 监禁 于两楹……死了。
妇人穿着打扮就像是普通的农妇, 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小姑娘问:“你是不是和朱考官认识?你们是不是亲戚?”
妇人缩着脖子,手抓在一起,“这位姑娘, 我、我不认识朱考官。”
“你不认识?”小姑娘怒怼:“你不认识, 她那么偏帮你?就你这水平, 凭什么药材考试分数比我高?还有你开的药方, 你自己什么能耐自己不清楚吗?九分?你凭什么?你的表现哪里值九分?”
小姑娘怒发冲冠般, 妇人害怕地后退:“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位姑娘, 我、我真的不认识朱考官,甚至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我……我家就住在南巷, 我是个寡妇,带着一对儿女一起生活, 是南巷的杨大夫见我们孤儿寡母十分可怜, 收我在药房里帮忙,见我有点悟性, 带我入了医道的门。其他的我真的就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朱考官会给我打那么高的分。”
说到最后, 妇人声音都小了下来:“其实杨大夫也说以我现在的能力通不过医学总考, 让我平常心,当积累经验。”
纪平安和李
庭绘对视一眼。
李庭绘:“这妇人说得好像不是假话。”
纪平安:“怎么说?”
李庭绘:“纪姑娘你不是汴京人所以不知道。南巷是汴京最贫瘠的地方,许多无家可归的人的人都聚集在南巷。我听爷爷说过,南巷只有一个大夫,姓杨, 名辰光, 四十余岁。生性孤僻,口硬心软。南巷鱼龙混杂,小偷盗匪无数, 时常发生争斗,但凡家里日子稍微过得去一点,都会立刻搬出来。她如果真住在南巷,不可能会认识朱考官。”
李庭绘眉头拧了起来。
那边小姑娘没得到满意的答复,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拂袖而去。
纪平安拉了拉李庭绘:“我们还去医鉴司投诉吗?”
李庭绘:“搞不懂。我回去问问爷爷吧。也可能是我哪里真的没答好。”
李庭绘摸不准了。
纪平安点头:“那你问问李大夫,若是你还是要投诉,我和你一道去。不公正是对每个人的,没得让你一个人担责任的道理。”
“我知道了。”李庭绘又问道:“对了,于姑娘怎么样了?”
纪平安怕李庭绘担心,没说老鸨状告的事情,只简略说了于两楹的治病情况。
李庭绘手放在心口上,欣慰极了,“太好了,她的病可以治愈了。花柳病有救了。”
纪平安不忍打击,但还是如实相告:“药不稳定,这次运气好,有用。下次仍然不一定。”
李庭绘:“对病人来说,有个盼头总归是好事。可惜我今日才被爷爷放出来参考,不然我也能尽一份力,也可以见识见识那神奇的药。”
纪平安:“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件事是我初来乍到没考虑周到,李大夫是为了你好。”
她那时还未能清楚地认识到花楼女子四个字在这个时代的分量,难免把问题想简单了。
两个人依依惜别。
冬春坐在马车上对着纪平安招手,纪平安走过去,对着冬春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宋怀豫带着衙役从马车后走出来。
纪平安开玩笑道:“这么急吗?怕我跑了?我考试结束了,现在可以回去接着受审了。”
纪平安心态轻松,宋怀豫却面色凝重。
宋怀豫:“于两楹……死了。”
纪平安笑容凝滞在脸上,“你说什么?”
宋怀豫:“龙神卫那边给的理由是,病情忽然恶化,不治而亡。”
……
再度跪在了开封府的公堂之上,纪平安一颗心如悬在枯井之中。
惊堂木响声震动公堂内外。
纪平安望向包仕昌,讷讷道:“于两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脸上和身上的疮伤也开始结痂修复,按理来说不会出问题……”
纪平安蓦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曾教过谢浯屿打针。
莫不是谢浯屿打针中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青霉素保管不当,出现了什么差错?
就在纪平安说不出三五六的时候,谢浯屿听到消息过来了。
去往龙神卫拿尸体的衙役也回来了。
包仕昌暂时放过纪平安,问道:“尸体带回来了?”
衙役面露难色:“回通判大人,尸体没了。”
包仕昌冷了脸:“怎么回事?”
衙役看向谢浯屿,谢浯屿拱手行礼,开口道:“包大人,是我管理属下不利。于两楹得的是花柳病,本就无药可医。我手下的王陆看人死了,尸体都硬了,怕不及时处理会传染,于是将人火化了。”
如一块巨石砸穿只有表面结了一层薄冰的寒潭。
纪平安赫然望向谢浯屿。
谢浯屿手上护腕在日光下泛着冷色的光。
包仕昌目光锐利:“骨灰现在何处?”
衙役将骨灰呈上。
这时一直跪着不说话的老鸨开口道:“通判大人,于两楹虽然得的是花柳病,但是一直好好的活着,这……这突然暴毙……肯定是有人无证行医,拿人试药出了岔子,害死了人。龙神卫毁尸灭迹,难免是为纪平安遮……”
老鸨话没说完,谢浯屿一个冰冷的眼神杀过来,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老鸨的话也是包仕昌怀疑的点。
谢浯屿前头才为纪平安出头,说明两人关系匪浅。
出了行医的人命案子就不是龙神卫能插手的了。
包仕昌又问:“是谁判定于两楹是病情忽然恶化,暴毙而亡?”
宋怀豫道:“包大人,是龙神卫的仵作。”
包仕昌传人询问,果然如龙神卫所说。
人死了,尸体成了灰烬,没证据证明是纪平安医术不精害死了人,也没证据证明不是纪平安之过,案子陷入了胶着。
包仕昌思考片刻,问纪平安:“纪平安,你可有辩驳?”
纪平安将怀疑的目光从谢浯屿身上收回来,俯身行礼:“回大人,花柳病是众所周知的绝症,在今日之前,并没有任何可以治愈的药物。从古至今仅有的几例痊愈者,也是因为在发病早期用了水银以毒攻毒,但即便如此,这些康复者的身体也因为水银之毒要承受许多年的折磨。是以,在用药之前,民女便将所用药物的凶险据实以告。于姑娘是在知晓所有风险之后,在求生意志下,自愿用药。治病总有风险,不论,于姑娘此次逝世是病情所致,还是……人为……”
说到人为两个字,纪平安下意识地看了谢浯屿一眼。
谢浯屿站立在公堂之上,如一颗挺拔的青松,半点眼神都没有给纪平安。
纪平安:“不论是因为什么,民女问心无愧。”
老鸨:“你说于两楹知道就是知道啊?你有什么证据?我们怎知你没有为试药,故意欺骗?于两楹只是个无知妇女……”
纪平安:“我有。”
老鸨大惊:“你有?!”
纪平安喊了一声:“冬春。”
冬春立刻跑过来:“奴婢在。”
纪平安看向包仕昌:“包大人,在治病之前,于姑娘曾亲手写下风险知情书,可否略等片刻,让我的婢女去将知情书取来?”
包仕昌准允了,冬春立刻转身就跑,冲上马车,让牧声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妙仁堂。
马车紧赶慢赶,很快回来了。
冬春急急忙忙跑进公堂,跨门槛时还摔了一跤。
“小姐。”她扑到纪平安面前,满头大汗,脸上身上都是青灰,“不见了。”
宋怀豫走过来:“什么不见了?”
谢浯屿也看向冬春,他双手放在身后,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护腕。
冬春抓紧了纪平安的手:“知情书,奴婢去看过了,柜子的锁被撬了,知情书不见了。”
纪平安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原来人无语到极致时是真的会笑的。
闻言,老鸨大喊冤枉,求通判大人严惩纪平安。
事到如今,纪平安也无话可说了。
宋怀豫急忙道:“包大人,于两楹尸身已毁,即便没有知情书,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纪平安治疗有误。疑罪从无,不能因此定罪。”
包仕昌拧着眉,问谢浯屿:“于两楹涉嫌倒卖军需后勤物资一事可有定论?”
谢浯屿摇头:“于两楹病情严重,无法受审。”
包仕昌:“既然没有定论,于两楹至死仍属于清白之身,那么纪平安行医按民律算,仍属于非法行医。”
宋怀豫上前一步:“大人,花柳病本就没有治法,纪姑娘也是可怜她,请大人网开一面。”
包仕昌给了宋怀豫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问纪平安:“纪平安,你可认罪?”
纪平安苦笑:“民女认罪。”
包仕昌:“既然认罪,按大业律法,罚银三十,羁押七日。你可服?”
纪平安:“民女服气。”
得到纪平安的回
复,包仕昌就此结案,退堂,并让宋怀豫盯着继续查于两楹的死因,查是否是纪平安行医有误导致。
宋怀豫大跨步来到谢浯屿面前:“于两楹的尸体真的是你谢大人手底下的人怕传染,不小心火化的?”
谢浯屿抓着护腕的手慢慢收紧,“不然呢?”
宋怀豫:“谢大人自从考入龙神卫以来,屡建奇功,一年连升三级,不说龙神卫,就是朝堂内外都是心服口服。谢大人会管不住自己的兵?”
谢浯屿目光淡淡:“宋大人,龙神卫那么多人,我谢浯屿只有一个,哪能管得住那么多?”
纪平安在冬春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来到谢浯屿面前,“火化于两楹的人是王陆,别人管不了,谢大人连王陆都管不了吗?”
谢浯屿上前一步,低头,垂眸,狭长的眸子露出几分笑意,直勾勾地盯着纪平安的眼睛:“这么相信我?”
谢浯屿:“继续问。”
纪平安抿紧了唇。
谢浯屿站直身子,笑了:“说话啊。怎么不继续问了?”
纪平安自嘲地笑了笑,“好像真的挺难的啊。”
谢浯屿脸上的笑冻住了。
纪平安道:“一个人,小心翼翼,还是会行差踏错,万劫不复。于两楹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时时遭难。想平安的活下去,真挺难的啊。”
原主的名字叫纪平安。
平安,平安,平平安安。
原主的父亲真的很爱她,才会在死前殚精竭虑为原主谋划,才会为她取名平安,希望她这一生平安顺遂。
纪平安再度来到了地牢。
二进宫了。
冬春又哭了,纪平安安慰道:“只是罚点银子,关几日罢了。”
冬春哭着说:“才怪呢。说是羁押七日,这羁押和羁押又有不同。我刚才问过了,这七日小姐需要按照律法前往矿场干活。女犯人们要准备一日三餐,还要浆洗矿工的衣服,矿场工人每日要工作到亥时,亥时衣服脱下就要立刻清洗,到寅时又要起床准备早饭。活多又累,干货的犯人还少,一天下来,脚不沾地,吃不到多少东西,拢共也就休息得了一二个时辰。”
越说冬春哭得越厉害。
冬春:“该死的贼,偷什么不好,偷知情书。小姐,奴婢笨想不到办法,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办法?你说咱们给官府多捐些钱能免除惩罚吗?”
纪平安摇了摇头,替冬春擦着眼泪。
别的地方好说,但是这里是开封府。包仕昌又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
“好了,眼睛哭肿了怪让人心疼的。”身边的人越是慌乱,纪平安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退路,“冬春,你去一趟公主府,将今日的事情和翠云姑姑说一说,兴许她会有办法。”
她犯法是确凿的,长公主地位崇高,但并不代表开封府就一定会退让。
她仅仅是为长公主治过病,在长公主眼前混了个眼熟而已,纪平安也没有那个底气,长公主会为了自己和开封府对上。但,不论如何,总得试一试才成。
“嗯。”冬春吸了吸鼻子,点头:“奴婢这就去。”
冬春一走,宋怀豫走进了牢房,开门见山:“于两楹真的与后勤物资倒卖一案有关?”
纪平安摇头,“堂堂龙神卫都指挥使,因一个犯人的罪供,抓一个小小的花楼女子,就算最后证明是误抓,也只不过是都指挥使战袍上的一点灰尘罢了,影响不了他什么。他不至于为了这点连污渍都算不上的东西犯下杀人大罪。”
除非,那已经不只是一点灰尘,而是战袍上洗不掉的污渍了。
这才是纪平安所怀疑的。
宋怀豫追问,纪平安只是摇头。
如她曾经和于两楹说过的一样,没有证据。
于两楹没有,她也没有。
没有证据证明谢浯屿和于两楹之间的关系,便没有人会信。诬告官员,轻者杖三十,重则发配。
而且,她没有说过,于两楹也不可能说,所以,谢浯屿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于两楹的关系。
她仅仅只是毫无根据的揣测,并不说明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纪平安不说话,宋怀豫眉头紧了起来,眼底云层翻滚:“你若是知道什么最好现在说,明日开始你就要去矿场了。你常年体弱多病,矿场那样的地方,若是去了,七日折磨,怕是连命都保不住。纪平安,你知不知道,过了今晚,去了矿场,我就没办法照顾你了!”
到最后一句,过往情绪稳定且克制的声音,此刻语调微扬,轻颤。
纪平安还是不说话,宋怀豫真的无可奈何了,“你如此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他。”纪平安抓紧了袖口:“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毫无证据的猜测,让一个人无端遭受非议。现在只是有疑点,事情并没有定论,我也答应过要守口如瓶。”
既然答应了于两楹,她便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而轻易开口。
不然,如果她猜错了,那不是既害了谢浯屿,也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吗?
宋怀豫:“如果没有猜错……”
纪平安:“羁押结束之后,我会查,直到真相出来的那天,绝不放弃。”
宋怀豫:“纪平安。”
纪平安:“嗯?”
宋怀豫:“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固执?当初在公堂一意孤行用冰水救人是,后来为于两楹治病是,现在仍然是。你这样的个性真让人……恨极,又……无可奈何……”
……
公主府。
冬春敲响了大门。
翠云姑姑让人将冬春带了进来,询问了几句,了然,进去回禀长公主,才委婉地开了个头,告之长公主冬春来了,长公主便笑问:“那丫头闯祸了?”
翠云姑姑:“公主您如何知道?”
长公主摇摇头:“本宫好歹也让那丫头瞧了一个月的病,朝夕相处,还能看不出她那倔强的性子?再加上上次主动登门拜访自荐成平侯府,这丫头,以后闯祸的时候怕是还多着呢。说吧,这次犯了什么事?”
翠云姑姑将冬春叫了进来,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长公主越听眉头拧得越重,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能闯祸。
冬春跪拜:“长公主,求您救救小姐吧。她也是瞧着于姑娘可怜,本着医者仁心,才冒险尝试。长公主殿下,奴婢小姐是真心想救于姑娘,绝对没有害她之心。”
长公主:“你起来吧。”
翠云姑姑将冬春扶起来,“行了行了,长公主也没说不救啊。”
冬春讷讷然,长公主起身更衣。
很快,低调的马车驶入了开封府。
开封府府尹入宫办事,并不在开封,而且纪平安此案只是非法行医,并不大,够不上开封府尹亲审。是以,此次长公主驾到,仍然只有包仕昌带着开封府上下迎接。
一番繁琐的礼仪后,长公主和包仕昌转入开封府内院。
包仕昌一张国字脸如同开封府公堂之上的铡刀一样不近人情,他问道:“长公主殿下驾到,不知有何吩咐?”
长公主淡淡道:“今儿个本宫身体不舒服,怕是旧疾犯了,想从包大人这里借个人回长公主府为本宫看病。”
包仕昌:“敢问长公主想借谁?”
长公主芙蓉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你说呢,包大人?”
包仕昌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很想当个正直不畏强权的人,事实上,在面对别人的时候他也确实如此。
但是,自从奉直大夫死谏,撞柱倒地,皇上朝堂照开,让他们所有人看着奉直大夫一点点流血死去之后,包仕昌一直到今天都心有余悸,于是,以前一言不合就刚正不阿铁血直谏的包仕昌,在官场上尽量坚守原则的同时,学会了委婉说话。
包仕昌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殿下,那纪平安犯的是非法行医之,罪名本就不大,下官是按律而为。七日刑法很快就会过去。”
长公主微微挑眉。
翠云姑姑怒道:“包大人,你的意思是让长公主殿下在病魔的折磨下活活忍受七日,直到纪平安七日后出狱?”
包仕昌:“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翠云姑姑:“包大人,既然纪姑娘犯的只是轻罪,又何必死板地恪守教条主义?那于两楹,公主殿下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听过了,得的是不治之症,而且在遇见纪姑娘之前便已经病入膏肓,本就命不久矣。于两楹不论生死,讹不到纪姑娘头上。包大人,人心向善,咱们做人做事总得讲良心,律法无情,但有时候也可以酌情法外开恩,不是吗?”
包仕昌:“这位姑姑的话,恕下官无法认可。”
长公主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敲了敲,微小的声音却让包仕昌那强硬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但语气归语气,态度归态度。
包仕昌道:“长公主殿下,律法无情人有情,这个观点,下官和您一样认同。只是,律法是一回事,断案是另一回事。这位姑姑的一切猜测都是基于人心向善这个方向,但下官等主管刑狱,讲究的是证据,绝不是人心。从断案的角度,从证据上推测,下官无法推测出纪平安治病到底是处于良善还是别的目的。犯人可以伪装成任何样子,就像下官曾经在地方就职时抓捕的某个江洋大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当地乡下,却顶着大善人的名号。这又如何说?”
第40章 叙情 纪平安,你可真会顺杆儿爬。……
包仕昌:“目前的证据只能说明纪平安和于两楹认识, 曾经为于两楹看病,并且出于某种原因在于两楹身上试用了一种风险巨大,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新药。于两楹是否真的知晓这药的凶猛, 是如何死的, 死因是否与纪平安有关, 一概不知。于两楹就算得了了绝症, 命不久矣, 但只要她是在死期之前被人谋害, 开封府就有义务查一个真相。既然如此,那下官又如何能以虚无缥缈的人品对纪平安酌情从轻处置?”
翠云姑姑:“于两楹已经卖身入花楼。”
包仕昌:“纪平安并没有于两楹的卖身契,无权处置于两楹。长公主殿下, 纪平安非法行医是事实,谁能保证她非法行医真的只是因为怜悯之心, 而不是为非法试药谋求利益?人证物证何在?纪平安确实有说过她曾将风险告之于两楹, 有于两楹亲笔写下,签字盖章的风险知情书。若是知情书还在, 下官考虑到纪平安的出发点是好的, 定会酌情考量。但如今知情书何在?”
当初纪平安被长公主送入开封府地牢, 犯的是对长公主的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之罪是个口袋罪,有没有罪,罪责大小全凭长公主一张嘴。
而现在,纪平安犯的是实罪,包仕昌又铁面无私, 真真就让事情僵在了这里。
长公主开口问道:“有知情书就可以从轻判决?”
包仕昌:“自然, 有知情书,虽然不能肯定纪平安的出发点,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于两楹本人和纪平安的意见达成了一致。说明非法行医虽然有错, 但过错并不大。”
长公主勾唇一笑,递给翠云姑姑一个眼神,翠云姑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包仕昌。
包仕昌接过:“此为何物?”
翠云姑姑道:“刚才长公主的马车入开封府前,有一小厮送过来的,说是路过妙仁堂,在地上捡到的,猜测是有人落下了。”
“这么巧?”包仕昌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信封,里面正式于两楹亲手写下的风险知情书。
风险知情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于两楹自愿接受治疗,并已经获悉所有的风险。甚至自述自己身世悲惨,饱受病痛折磨,感谢纪平安的怜悯与救助。若是有幸痊愈,结草衔环,若是未得上天垂怜,亦不怪任何人。
包仕昌检查信纸确定没有任何作假修改之后,派人去春花楼拿了于两楹生前留下的文墨过来比对字迹,确认后,将纪平安的刑法从罚银三十,羁押七日,改为罚银一百,免除羁押之刑。
纪平安从地牢出来时,冬春和翠云姑姑在门口等她。
冬春又哭了,纪平安深感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了,不然冬春再这么哭下去,眼睛肯定会坏的,到时,她就真的罪孽大了。
纪平安小心地擦掉了冬春脸上的泪,对着翠云姑姑跪下:“翠云姑姑,平安谢谢您,谢谢长公主殿下。平安真的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如此尊贵竟然会为小女专门跑一趟开封府。”
翠云姑姑将纪平安扶起来:“好了,身体本来就弱,还动不动就跪。这要是以后病得更重了,谁来照顾长公主的身体?”
纪平安:“是,平安以后一定更加精进医术,努力为长公主调养身体。”
翠云姑姑笑了笑:“其实你这次能出来,还是得亏你以前行事小心,让于两楹写下了风险知情书。也幸亏她在风险书中特意提到了对你的感谢,包大人才愿意法外开恩。”
纪平安微怔:“姑姑,你是说遗失的风险知情书找到了?”
翠云姑姑还未开口,冬春对着纪平安拼命点头:“小姐,说是咱医馆附近的住户捡到的,可能是装修时工人不小心弄丢了。”
不对。
纪平安又问:“姑姑,那封风险知情书上提到了于姑娘对我的感谢?”
翠云姑姑见纪平安态度不一般,心中也存了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纪平安红唇抿了抿。
风险知情书是李姑娘提及,她口述让于两楹写下的,基本上是她穿越前所在医院风险知情书的简略版。
所以,那封风险知情书上从来没有提到什么于两楹对她的感谢。
那么,交到开封府的那封风险知情书哪些于两楹没写过的内容是哪里来的呢?
那封风险知情书难道是假的吗?
那笔迹呢?包大人不可能不鉴定笔迹,就轻易相信一封来路不明的书信是于两楹写的。所以,笔迹是怎么弄的?
还是是包大人为了卖长公主一个面子而谎称上面有于两楹的感谢?
纪平安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周围的住户捡到交给长公主,长公主和翠云姑姑肯定会先看一遍才交给包大人,不然若是风险知情书有什么问题,她的罪责只会更重。
纪平安按下满腹疑惑,笑道:“没什么。只是当时于姑娘写下风险知情书后,我便让冬春收起来了,没有仔细看过。所以方才听到她竟然在风险知情书中写下了对我的感激,深感意外。”
翠云姑姑:“她那样的身份……唉……不知受过多少白眼和委屈,你们一个帮人不看身份,一个心怀感激之心,都是善良的人。”
翠云姑姑叹了一口气,她当年若不是有幸被挑入了宫,那年干旱,怕是也要被爹娘卖进窑子。
都是苦命人。
翠云姑姑说罢,回了长公主身边。
虽然翠云姑姑说不需要,但纪平安还是带着冬春来到长公主马车前行礼送别。
待长公主马车走后,纪平安和冬春起来,两个人相互看着彼此,激动地抱住彼此,兴奋地又蹦又跳,异口同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冬春:“小姐,你以后可别吓奴婢了。”
纪平安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冬春一张苹果脸因为又蹦又跳,此刻红扑扑的,跟真苹果一样可爱。
冬春:“那小姐,咱们现在回宋府?”
纪平安想了想:“先去龙神卫,找谢浯屿。”
冬春:“啊?找那个坏蛋干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谢大人是个好人,结果他在公堂上翻脸不认人,一句话都不为小姐说。”
纪平安:“无论如何,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冬春也反应过来了:“对!于小姐死得蹊跷,和那个坏蛋肯定脱不了干系。”
冬春将牧声叫来,两个人坐马车前往龙神卫。
马车路过妙仁堂,纪平
安将车帘掀开一角,看见妙仁堂工人们正在拿水清洗大门。
“怎么回事?”纪平安问。
冬春:“小姐,前头公堂之上我回妙仁堂拿知情书的时候,有人捣乱,在咱们医馆门上浇粪。工人说好几次了,不知道是哪来的混蛋,人灵活的狠,没抓着。还有人在门上写字,骂咱们不知廉耻。小姐,你说是不是因为于姑娘那事?”
纪平安摇头:“是有人借题发挥。寻常人家根本不识字,也买不起笔墨纸砚,而粪这种东西,普通老百姓都是攒着种田,或者拿去卖的,没得这么浪费。咱们住在尚书府,不管是不是尚书府内的千金,到底也沾着几分朝廷大员的光,即便花楼之事闹出来了,也不过就是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若无背后之人撑腰,谁敢拿贞节牌坊的手段往咱身上使?”
冬春撅嘴:“坏人真多。”
纪平安忍不住叹气,泼粪这事怕是爆出她和于两楹关系的人在赶尽杀绝。
纪平安也纳闷到了极点,到底谁啊?她帮于两楹治病到底得罪谁了?至于到深仇大恨的地步吗?
总不会是春花楼老鸨吧?
老鸨自己知道自己干的买卖上不得台面,不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压根儿不会往公堂上抬。
那难道是周萍萍?
上次抓于两楹的就是周萍萍,她和周萍萍也确实算得上有仇。
但是,周萍萍现在不是在忙成平侯的丧事吗?自己亲生父亲的葬礼上,周萍萍还有心思对付她?还能做局破坏她医家总考,还是算计到弄丢知情同意书?能精准预料到谢浯屿的所作所为?
纪平安总觉得周萍萍没这个智慧。
马车缓慢又稳定地来到了龙神卫门口。
王陆瞧见纪平安连忙去通报,过了会儿,谢浯屿从龙神卫大门口大摇大摆的出来,将纪平安上下打量了许久,笑道:“出来了?”
纪平安点头。
谢浯屿:“走吧。”
纪平安:“去哪?”
“去我家,吃饭。”谢浯屿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他拉着缰绳,俯身瞧着纪平安:“你一大早要去医家总考,中间被开封府带走审问,参加完医家总考又被带回开封府,然后关到现在,肯定没吃饭。肚子不饿吗?”
纪平安发间步摇胡乱地晃动,瞧着谢浯屿那仿佛刚扔掉了一大堆累赘的轻松模样,眼底酝出了恼意,声音生硬:“我不饿,我有事问你。”
谢浯屿在马背上坐直,“去我那儿吃饭,一边吃一边问。”
说完,也不管纪平安同不同意,径直骑马前行。纪平安无奈只能上马车,让牧声跟上。
谢浯屿是草根出身,比不得宋家的底蕴,也比不得成平侯的泼天富贵,所以,谢浯屿买的宅子要偏远一些,也要小上许多。
汴京房价高,物价贵,谢浯屿买完宅子身上就不剩什么钱了,所以家中装饰朴素,仅有一个白发苍苍的仆人负责每日洒扫。
谢浯屿让冬春等在车上,只让纪平安跟着进门,纪平安便让牧声带着冬春去附近的饭馆吃饭,别一起饿着,多点点菜,别舍不得银子,账走公账。
入门后,谢浯屿径直大步朝前,他长得高,步子大,纪平安只能小跑跟上。
忽然,谢浯屿停了下来,回头。
纪平安止步:“怎么了?”
谢浯屿微微扬了扬下巴:“还真一个人跟我进来了。”
纪平安:“什么?”
谢浯屿漆黑的眼眸蓄起丝丝缕缕地笑意,减轻了周身凌厉肃杀,“这么相信我啊?不怕我杀人灭口?”
见纪平安脸色发白,真有点吓到了,谢浯屿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走。
纪平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转念一想,她找谢浯屿找的光明正大,龙神卫那么多人都看着,马车也停在谢府门前,杀了自己谢浯屿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又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到了内院饭厅。
谢浯屿指着座位,语气冷硬:“坐着吧,马上上菜。”
纪平安:“……”
她真不是来吃饭的。
而且怎么感觉刚才谢浯屿把她吓到后,她还没闹脾气,谢浯屿反而心情变差了许多?
谢浯屿说完,转身离开。
纪平安只能一个人待在饭厅里。
过了一会儿,饭厅走进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一人端着两道菜。
“纪小姐。”
直到两人将饭菜放下,于两楹喊了一声,纪平安才认出她来。
“你没死?!”纪平安错愕之后,便是惊喜与庆幸。
于两楹摘下面纱,脸上疮伤几乎痊愈,她拉着叙情坐下,对纪平安介绍:“纪小姐,这位就是在花楼时一直帮我的好姐妹,叙情。”
纪平安打招呼道:“你好,叙情姑娘。”
打完招呼,纪平安迫不及待地问于两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两楹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那日地牢内有人想杀我,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幸好谢大人及时赶来救了我,那人之后便被抓了。随后,谢大人让我假死脱身,让王陆带着稻草扎成的假人做了一出焚尸的戏,将我接进了谢府。”
纪平安伸出手,探上于两楹的脉搏,拉开她的袖子检查。
好的太快了,身上的所有脓包瘢痕都快好了。
她当初教了谢浯屿打针后,中间有几日,谢浯屿主动提出由他负责打针,让她专心备考。难道这几日,谢浯屿用了别的药?
纪平安问:“谢浯屿有和你解释为什么让你搬进谢府吗?”
于两楹十分信任纪平安,任由她检查,也并不隐瞒:“纪小姐,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谢大人,他,他知道了。”
叙情道:“此事也怪我,怪我当日去龙神卫探望楹楹时说漏了嘴。谢大人直觉敏锐,一下就猜到了。”
纪平安:“然后他就信了?”
叙情目光闪烁:“他让我拿出证据。当年楹楹刚生了孩子,身体不好,是我将孩子偷偷抱养出去的。所以,谢大人养父母亲自画押的收养书在我手里。”
纪平安继续追问:“时隔二十年,仍然完好无损?”
叙情目光心虚地飘向一边:“因为事关楹楹,所以我一直小心保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与秘密,既然叙情不愿意坦诚,纪平安也不再追问,便看向于两楹:“杀你的人知道是谁吗?”
于两楹摇头:“我一个花楼底层女子,唯一得罪的就是花楼。着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谢大人说他从下手的人嘴里问了出来,他没告诉我,让我别管,留着他处理。死里逃生,我心里害怕,也不愿意再问。”
纪平安表示理解,于两楹本就不是一个聪明胆大的人。
看来,还是只能问谢浯屿。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谢浯屿走了进来,“再聊下去,饭菜都凉了。”
他洗了澡,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腰上松松垮垮搭着一条银白腰带。倚门而站,日光于身后朦胧,显得整个人宽肩窄腰,身形颀长,清新俊逸。
谢浯屿目光停留在纪平安脸上:“你那身子骨,吃冷的没事吗?”
纪平安出狱的时候早过了饭点,是以于两楹和叙情早就吃过饭了,谢浯屿进来后,便让两个人回去休息了。
纪平安刚长了张口,谢浯屿眼疾手快地拿了个鸡腿堵住纪平安的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吃饭。等吃完了,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哦。”
纪平安抓住鸡腿,默默吃了起来。
本来已经饿过劲,不觉得饿了,这会儿饱含油脂的鸡肉一入肚,饿劲儿又回来了。纪平安大快朵颐,谢浯屿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好几下,“你是女人吗?你怎么能吃这么多?”
纪平安擦干净嘴,“你整日里在龙神卫这种男人堆里待着,见过几个女人?再说了,谁告诉你女人吃得少了?”
谢浯屿轻笑一声:“行,刚才那谨小慎微的样子不见了,牙尖嘴利又回来了。”
纪平安:“……”这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纪平安又将手洗干净,重新坐回座位上:“到底怎么回事?”
谢浯屿:“就我娘说的那样。”
这个娘字出口,纪平安浑身颤抖,“你刚才说什么?娘?你肯叫于两楹娘?”
谢浯屿白了纪平安一眼:“难道我该叫奶奶?”
“不是。”纪平安激动难言:“我……我是刚才听见于两楹叫你谢大人,我以为……”
谢浯屿正色道:“她怕连累我,所以不肯叫我的名字。娘我也只在私下叫,外人在时,叫她别的名字。”
纪平安深呼吸,按捺住心中汹涌:“是,是该这么做。那要是被人发现你和她的关系怎么办?”
谢浯屿抿了抿淡色的唇,“我会尽量不让人发现。”
回旋镖来得太快,纪平安和谢浯屿相视一笑,旋即问道:“是谁要杀于两楹?”
谢浯屿眼神骤然凶狠:“这你不用管,我不会放过那个人。”
说着,他将银色护腕摘下,哒的一声扔桌子上:“以后有结果了,我邀请你去看。”
纪平安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于两楹假死脱身,不需要再管花楼的卖身契,只要少出门,少活动,便能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平安生活。同样的,于两楹这个身份的死去,也能瞒下谢浯屿和于两楹的关系,不至于影响到谢浯屿的仕途。
等过个几年,寻个机会,以谢浯屿的本事肯定能为于两楹换一个身份,到时,一切就都柳暗花明了。
纪平安:“于两楹的病快好了。她换了药吗?”
“果然瞒不过纪大夫。”谢浯屿调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两支药瓶放在桌子上:“这是用完的。”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一瓶灭菌注射水,一瓶长效青霉素。
谢浯屿:“两瓶搭配用,总共三次。用你给的注射器注射。”
纪平安将药瓶拿在手里,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她浑身颤抖,差点呼吸不过来。
纪平安激动地问:“你从哪里找到的?这是长效青霉素,一支120万单位!它——”
它在,说明还有人穿越。
是身穿,或者带有外挂,例如系统之类的。
如果对方真的有系统,那她就可以请求对方带她一起回家,她就不用在这个陌生的世道压抑自己的个性谋求生机了。
谢浯屿:“宋怀章给的。”
如一盆冰水将纪平安从头浇到脚。
纪平安眉头拧作一团:“宋怀章?”
原男主?
书中没写他是穿越的啊。
不不不,她好歹也在宋府住了那么久了,如果宋怀章是穿越的,她早就发现了。
宋怀章肯定不是现代人。
纪平安问:“他有说是谁给他的吗?”
谢浯屿:“没仔细说,说是两年前曾随手帮过一人,对方给了他这个,说是救命的东西,能治疗大部分疾病。”
那就是原书给男主开的挂。
就像是原文中,宋怀章为长公主找到的凝香丸。
纪平安心更凉了,脑子却也变得更加清晰。
难怪原文中成平侯活了下来,后来会在宋怀章攻打汴京时,为宋怀章的军队打开城门。
原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宋怀章就拿长效青霉素笼络住了成平侯。
而现在,出现了变故。
宋怀章从于两楹这件事的细枝末节中猜到了什么,选择将长效青霉素给了比成平侯更有价值,一年连升三级,掌管龙神卫的谢浯屿。
谢浯屿性格直接,有恩必报,如果未来宋怀章起义,能做的事情绝对比成平侯更多更有价值。
于是成平侯便药石无灵去世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给宋怀章药的人,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纪平安更觉希望渺茫。
纪平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想好想好想回家啊。
想家里的饭菜,想家里热闹的氛围,想妈妈念叨她的声音。
自从穿越后,她一直暗示自己把目前的一切都当作是在出差,这样便不用想家了,现在窥见一丝回家的希望,那份对家的想念便冲破自以为坚固的堤坝,将她整个人浸透。
“怎么了?”谢浯屿担忧问道。
纪平安吸了吸鼻子,努力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想家了。”
谢浯屿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遮遮映映,“纪平安。”
纪平安:“嗯?”
谢浯屿:“其实我知道于两楹是我娘的时候动过毁灭证据的心思,但是,当我知道她为了保住我拼过命,知道她为了保护我宁肯不认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纪平安睫羽轻轻扇动。
谢浯屿:“因为我从来没被养父母这么保护过。每一次,被推出去换钱,被选择放弃的人都是我。纪平安,现在谢府变成了谢家,以后你如果愿意,可以随时来。这里,永远欢迎你。”
纪平安再度吸了吸鼻子,“你好像很感谢我的样子。”
谢浯屿:“……”
纪平安:“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谢浯屿气笑了:“纪平安,你可真会顺杆儿爬。”
纪平安眨眨眼:“一个小忙。”
谢浯屿:“说!”
第41章 八堂会审 逼供,套供,诱供。……
纪平安:“宋怀章给你的药不止这里的两瓶, 肯定还有,足够治你娘的病了。那我拿过来的剩余的药,你能不能带去给陈落雁, 她被成平侯传染了, 目前还是早期, 那些药足够治疗了。我和成平侯府有过节, 如果我带药过去, 陈落雁肯定不会相信也不会用药。陈落雁帮过你, 你和成平侯府关系好,也帮过陈落雁,她肯定相信你。你也会肌肉注射。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果于两楹的病没有好, 她只能等,等第二批药, 第三批药再给陈落雁, 因为不确定药效,自然也不敢让谢浯屿送, 只能匿名或者自己送。
但现在, 剩下的药于两楹用过, 对人体无害,不会弄巧成拙害了谢浯屿。谢浯屿去送,还能卖成平侯府一个人情。
谢浯屿一瞬不瞬地看着纪平安,目光幽深。
纪平安莫名:“怎么了?”
谢浯屿:“你为什么想救成平侯夫人?”
纪平安更莫名其妙了:“因为她生病了啊。我是大夫,陈落雁病了, 我有药, 还要什么理由?”
谢浯屿:“……”
谢浯屿:“真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长了些什么七拐八拐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就跟常人不一样?”
无端端被骂了,纪平安瞪着谢浯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说起我来了?你让于两楹假死就罢了, 为什么偷风险知情书?”
谢浯屿:“纪平安!风险知情书不是我偷的。给长公主那一份是我娘新写的。”
纪平安:“果然如此。”
谢浯屿咬牙,他堂堂龙神卫都指挥使,居然被人给诈了。
纪平安:“陈落雁的事,你答应吗?”
谢浯屿笑了笑,微微靠近纪平安,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么相信我?”
呼吸交缠,纪平安下意识地后退。
谢浯屿追问:“公堂前,宋怀豫追问,下地牢后,我看见他去找你了,他问了你什么?那时,怎么不揭穿我和于两楹的关系?”
纪平安诚实相告,转瞬,大夏天里,谢浯屿周身气温骤降,他冷呵了一声,“纪平安,你是不是傻?”
纪平安:“承让。”
谢浯屿气得牙痒痒:“你这张巧嘴真让人恨。”
纪平安气死人不偿命地微笑。
谢浯屿怒道:“纪平安,这个时候,哪怕是撒谎,你难道不应该说,我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没有揭穿的吗?你这么说了,我堂堂龙神卫都指挥使以后还不任由你差遣!”
纪平安恍然大悟,随即正色道:“刚才我是乱说的,谢大人,我其实是因为信任你的人品,所以才一直保守秘密。”
不说还好,一说,谢浯屿更觉气闷。
“不是信任人品!是信任我这个人!”谢浯屿骂道:“算了,老子真特么的活该。”
纪平安:“以后少说脏话,难听。”
谢浯屿指
着大门:“来来来,吃完饭了,也问完想问的了,事儿我也答应你了。你对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对吧?走走走,回你的宋府去!”
纪平安无语,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纪平安不动,谢浯屿直接上手赶人。
两个人出了门,冬春和牧声还没回来,纪平安白了谢浯屿一眼:“哪有主人上手赶客人的道理?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呢。”
谢浯屿站在纪平安旁边,曾颊倚耳,蜂腰猿背,“来,还有什么,你算来听听。”
纪平安:“你害我差点进矿场做七日苦工。”
谢浯屿笑了一下:“你自己非法行医,我给你兜着,到头来还怪上我了?”
纪平安耍赖:“是因为你让于两楹假死,所以我才最终被定罪。我可听说矿场七日苦工十分辛苦,任何人都没办法。”
谢浯屿:“对我,百般怀疑,对宋怀豫,你倒是充满了信任。他说没办法在矿场照顾你就没办法了?你入了矿场,我一个毫无根基草根出身的人都能想到办法照顾你。宋氏百年家族,底蕴根基远超一般人,他又是在开封府当差,会没有办法照顾你?”
纪平安愣住了。
谢浯屿:“纪平安,你对别人思虑思虑再思虑,聪明过了头,对宋怀豫怎么就糊涂了呢?宋怀豫是谁?开封府司录参军,主管刑狱,对接矿场,最擅长逼供,套供,诱供。你怎知他故作焦急,误你绝境,不是在诱供?”
纪平安沉默了。
谢浯屿:“无话可说了?”
纪平安略微思索:“他是个好人,帮过我许多。”
谢浯屿:“我没帮过你?”
纪平安:“你也是个好人。”
明明是夸奖的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谢浯屿哼了一声,远远瞧见牧声赶着马车回来了,转身就走,走时,还故意用力拂袖,甩了纪平安一脸热气。
待马车到跟前,纪平安上了马车。
冬春问:“小姐,我们现在回宋府吗?”
纪平安想了想道:“时间还早,我们先不回去。先去买点吃的,带给妙仁堂的工人们。粪水恶臭,工人们每次打扫,辛苦了。”
冬春点头:“小姐,咱们买些什么吃的?”
纪平安也不太懂,便问冬春:“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好冬春,你有什么建议吗?”
冬春:“这简单,买肉。小姐你不知道,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吃顿肉就是过年,工人也干活干了两个来月了,一般做工结束的时候,主家都会发些吃的做喜,以前在金陵,老爷都是发肉。老爷说,这些工人家里都穷,就是拿着钱都不舍得吃肉,给他们发肉,他们就能带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一家人吃得高高兴兴的,工人心里肯定念着咱们,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也会更愿意到纪氏名下的米铺布铺去买,这生意啊,就会越做越红火。以前过年的时候,我和后院的那些姐妹们也能领一块肉,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
纪平安:“那咱们一人发多少?”
冬春:“一斤。工人拿回去省着点吃,每次沾点荤腥,一家人能吃好几顿。”
纪平安:“这会不会太少了?”
按纪平安的想法,一斤肉也就炒两盘菜,工人大多数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家里至少都是五六口人起步,一斤肉哪里够吃?
冬春:“不少了,顶工人半个月工钱呢。”
纪平安:“……”现在肉这么贵吗?
纪平安算了算自己以前的工资,这要让她半个月工资只能买一斤肉,卧槽,三千块钱一斤肉!
杀了她吧!要现代社会真的三千块工资一斤肉,她就振臂一呼,高喊: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
两个人商量好,冬春就摇铃,让牧声将马车往菜市赶。
这年头老百姓穷,肚子里都缺油水,越是肥的肉越是受欢迎,冬春走到猪肉摊,净挑着肥的要,老板有时使坏,想掺点瘦的,冬春立刻就眼尖地要老板拿出来。
老板哼哼:“你这小丫头,个头不大,眼睛倒是尖的很。”
纪平安隔着马车车窗看着,总还是觉得一斤有点少,太寒碜了。但这个时代肉确实比较贵,如果给多了,纪平安又怕在周围惹来一些不必要的眼红嫉恨。
钱多压身,也是祸患。
纪平安想了想,让冬春肥肉瘦肉各挑一斤,这年头肥肉贵,瘦肉便宜一些,给工人一斤肥肉做奖金,一斤瘦肉做添头,也还算说得过去。
冬春应下,老板一听也高兴了,扑哧扑哧地切肉,然后过秤分成许多分,一斤肥肉一斤瘦肉搭配着装一起,搬上马车。
夏日天气炎热,冬春忙得脸红扑扑的,脸上却充满了喜色,“这下工人们一定很高兴。”
她是穷家出身,最懂工人的心情了。
马车在妙仁堂停下。
纪平安和冬春从上面下来,牧声将马车停在门口,等发完了肉再去僻静的地方停车。
工头抽着旱烟,正指挥着工人打扫卫生,再忙两三天这工就做完了。
唉。
工头叹了一口气,下一份工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冬春笑盈盈地来到工头面前,将发喜的事儿和工头说了,工头愣住了。
发喜?
这干完活还有奖金?
冬春也愣住了:“是啊,一般出工结束不都有吗?你们汴京不是这样的吗?”
工头闻言,立刻放下烟管,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脸上堆满笑来到纪平安面前:“纪小姐,您看,你这每日两个烧饼给咱们这些大老粗供着,现在还要发肉,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说着,他忽然跪下了,“这样吧,纪小姐,咱给你磕头了,你可真是观世音菩萨。”
说着,工头立刻砰砰地磕了起来,把纪平安给吓着了。
这怎么还整上磕头了呢?
纪平安立刻让工头起来,工头不愿意,旁边的工人听见了过来一问,知道发肉,又给纪平安磕了一地。
纪平安吓得心突突,说了好久让他们起来,所有人这才起来。
纪平安赶紧让冬春带着人去牧声那领肉。
工人们有序地排着队。
“哇,这么多。”
“一斤瘦的,一斤肥的。我的天啊,能吃十天半个月了。”
“刚好我娘子刚生完,这身体里没营养,奶水跟不上,我这正犯愁呢,回去全放井水里给她存着。”
“我家小石头也好久没吃肉了。”
工头比工人工资高许多,拿着肉,心里也是美极了,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纪平安见大家高兴,心里也高兴。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领完了,牧声也将马车停好了,纪平安问工头:“对了,张师傅,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工头:“纪小姐,您说。”
纪平安:“来的路上,我听说了,有人总往咱们医馆泼粪,那人很是机灵,好几次了,都没抓着。我想着这咱们抓不着犯人,狗还抓不住吗?你知道这附近哪里那种能看家护院,比较机灵的狗吗?我想买两条回来。”
工人嘿嘿一笑:“这简单。咱老张旁的本事没有,在这附近走街串巷这么多年,谁不认识。这买狗啊,得去西市苗家,苗家养了二十年狗了,养狗训狗,那是一把好手。纪小姐,你要是信得过我老张,你把这事交给我,明天我就把狗给你牵来,保准你满意。”
纪平安:“那麻烦张师傅了。”
工头笑道:“咱大老粗,也就只能帮您这点小忙了。”
纪平安:“这是大忙。而且咱工人们这两个多月,每日勤勤恳恳,做工之后还帮忙将卫生打扫干净。这真心对真心,都是相互的。”
工头:“您说的是。”
果然,第二天工头就牵来了两条,一黄一黑,膘肥体壮,眼神精明。
那苗家人还指导纪平安哪些手势对应着哪些命令,小黄小黑两条狗聪明极了,而且训练有素,一下就把纪平安的心俘虏了。
纪平安当下付了钱,将妙仁堂的安全交给了
小黑小黄。
下午,李庭绘带着师兄弟们将纪平安订购的药材送来了,帮着纪平安一起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李庭绘问了一些于两楹的情况,纪平安念着谢浯屿那边还有没处理干净的事,便将问题含混了过去,李庭绘感伤了许久,最后叹息道:“到底没救到她。”
李庭绘道:“你说以后随着医术发展,像于两楹那样可怜的病人是不是就能得到救治了?”
纪平安安慰道:“一定会的,而且像那种被父母卖进花楼,被迫卖身的事情也会逐渐消失。”
李庭绘惊诧不已:“会吗?”
纪平安语气坚定:“会。”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去后院整理,回来时,发现李庭绘将自己的师兄弟全赶走了。
“怎么了?”纪平安问。
李庭绘哼了一声:“没良心。让他们来帮忙,结果净捡着闲话说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早就别来。”
李庭绘虽然没说是什么闲话,但是结合这些日子的情况,纪平安大抵能猜到,约莫就是说她给于两楹治病的事情。
纪平安笑了笑:“没事,说两句而已,少不了一块肉。”
李庭绘:“我就是听不得。”
说完,李庭绘还是气不过,道:“回去让爷爷好生训他们。”
在妙仁堂忙到黄昏,纪平安带着冬春回去。
刚入宋府大门,转入内院没一会儿,宋老夫人身边的殊喜姑姑来请纪平安。
纪平安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殊喜姑姑道:“纪小姐,外头的事情,老夫人听说了,旁的,奴婢也不知道。”
纪平安心下一沉。
外头的事,最大的也就是满城指指点点她和花楼女子牵扯不清。
其他的,都是小事。
纪平安忐忑地跟在殊喜姑姑身后,掌心都沁出了汗来,这不会罚她一顿吧?
内宅大院对妇人的罚,电视剧里都挺可怕的。
七拐八拐,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殊喜姑姑去里面回禀,得到了准许,这才带着纪平安走了进来。
纪平安心下不安,于是动作越发规矩起来。
宋老夫人对着纪平安招招手:“来,到我跟前来。”
“是,老夫人。”纪平安走到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上下打量着纪平安:“怎么才几日没见,瞧着又瘦了?”
纪平安低着头,余光瞥向一旁。
宋夫人,侧室萧曼,宋怀章,韩绮,宋怀豫,宋知音,宋知书,全在,只有宋尚书因着公务缠身,并没有出席。
纪平安心里更害怕了。
八堂会审吗?
纪平安:“可能是这些日子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胃口不好,吃得少了。”
纪平安刚说完,一旁站着的冬春立刻捏紧了拳头,努力憋笑。
小姐这饭量,与日俱增,居然还能平静得说出胃口不好四个字,厉害了。
宋老夫人道:“你这孩子,天气热,也要多吃点。这人的身体啊,全靠粮食撑着,你少吃一些,身体的能量就少了,撑不住就容易生病。”
纪平安:“是,平安记下了。”
宋老夫人和纪平安说完话,又看向一旁坐着的其他人,“好了,人都到齐了,说说吧。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我这素日里不出门,一出门怎的到处吵吵嚷嚷。”
宋怀章:“奶奶,宋家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之中,有些风雨很正常。”
宋老夫人:“少给我打马虎眼,你还不知道你们?”
宋老夫人看向宋知书和宋知音一侧:“你们俩怎么回事?在花园里怎么就吵起来了?”
宋知书撇撇嘴,和宋知音对视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三姐又哪里看我不顺眼了。”
宋知音哼了一声:“是我看你不顺眼,还是你心存嫉妒,处处都要争风头?”
宋知书:“还不是你总是挤兑我?”
宋知音:“我那是帮你。”
宋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她严厉的目光飘向萧曼,当初宋知书六岁时,她就发现萧曼将宋知书养歪了,养得小家子气十足,于是将宋知书带到身边抚养,养了没两年,好不容易将宋知书的行为纠正了一些,结果她身体不好,又病了,只能将宋知书再放回萧曼身边,结果这孩子性子就定了,后来不管她怎么纠正都纠正不回来,做人做事总是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宋老夫人又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宋知书如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什么宋夫人克扣她和萧曼的月银,什么宋知音当街打了周萍萍,萧曼让她去给周萍萍道歉,不相信她,逼她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还有宋知音抢她簪子,到现在都没还回来。
宋老夫人听得头疼,殊喜姑姑给老夫人揉了揉头。
宋老夫人手里拨着佛珠,又问宋夫人:“玉裳,当年萧曼进门是你做主的。萧曼初入府的时候,你们二人相处也十分融洽,萧曼也是个不争的性子,这么多年,没争过没抢过,怎么你年岁渐长,反而还善妒起来了?”
宋夫人立刻从椅子上起来跪下,“娘,儿媳不敢。”
宋夫人克扣萧曼月银,是因为投资钱庄的生意亏了,家里亏空太大,又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儿女,便只能从萧曼房里想办法。
但是,这亏空是她私自做主造成的,她不敢告诉宋老夫人,只能认错。
见宋夫人被责备了,宋知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
宋老夫人道:“你回去之后就把克扣的月银给萧氏和知书补上。”
宋夫人:“是,儿媳知道了。”
宋老夫人又看向宋知音:“知音,你是知书的姐姐,负有教导照顾之责,怎么能处处与自己的妹妹要强?”
宋知音乖顺低头:“奶奶,知音知错了。只是这里面许多事和知书说的不一样。那簪子,孙女已经送到长公主府了,是拿来为宋家讨公道的。至于和周萍萍的矛盾,孙女也是为了宋家的清白。”
宋老夫人:“你心意好,为什么嘴上不饶人?你嘴上占了好处,惹得知书心里不痛快,你就痛快了?”
说完宋知音,宋老夫人又对宋知书说道:“知书,你是妹妹,你和知音都是奶奶心里的珍宝,宋家的一份子。你们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依靠着宋家的门楣,自然应该齐心协力为宋家出力,争取让整个家族节节高升。你若是一门心思只有那点姐妹之争,心胸狭窄只能看见后宅这一方小天地,无法将小聪明变成大智慧,胆气不足,以后如何能支撑起自己的幸福?”
宋知书扁着嘴,憋红了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奶奶好偏心,说宋知音就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说她就长篇大论,将她从头贬到尾。
瞧宋知书这样子,宋老夫人便知她没听进去,瞧着萧曼的眼神更加难看了。
萧曼当初瞧着也是个知书达理识大体的女子,怎么偏偏把自己的女儿养成这副样子?
若萧曼不是知书的亲娘,宋老夫人简直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宋老夫人摇摇头,又叮嘱宋怀章和韩绮要夫妻恩爱,叮嘱宋怀豫凡事要多和家里商量,不要总是固执己见。
宋怀章,韩绮,宋怀豫三人齐声道:“奶奶教诲,孙儿(孙儿媳)铭记在心。”
见三人态度恭顺,宋老夫人点点头:“平安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宋怀章眉目柔和,表情淡淡:“不知奶奶所问何事?”
宋老夫人:“怀章啊,奶奶只是老了,不是眼盲心瞎。”
宋老夫人甚少说如此严苛的话,宋怀章立刻正
色:“奶奶,怀章错了。”
宋老夫人:“今日我难得出门,听了不少有关平安为某女子治病惹来的闲话。怀章,你是个聪明人,奶奶也不和你说些别的,只问你,这事你怎么不处理?”
宋怀章深深地看了纪平安一眼。
纪平安低头垂眸,温顺到了极点,实则心中大为震撼。
第42章 医善堂 不是闭关三年,是自闭了三年。……
她这些日子经历太多于两楹被嫌弃而孤立她的事情了, 她以为以宋老夫人的年纪和长居内宅的保守,必然会狠狠责骂她一番,让她循规蹈矩, 恪守本分, 甚至严重了, 会对她施加一些可怕的内宅惩罚。没想到, 宋老夫人居然会为她做主, 问责宋怀章。
宋老夫人:“你别想着给我打马虎眼, 你的能力我还不清楚吗?这事别管平安小丫头做得如何,这风声起来了,你若是有心, 又怎么会不想办法压下去?”
宋怀章:“是,孙儿未尽全力。”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这些子孙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宋老夫人环顾四周, 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竣巡,“以前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宋家家风是什么?”
所有人异口同声回道:“同心协力, 家和万事兴。”
宋老夫人:“平安既然托付到了宋家, 就是宋家的一份子。我不管你们彼此之间有多少不满嫌隙, 都必须永远记得,家是所有人的家,你们的身后背着整个家族。一个家,若里面的人整日里只会算计自家人,搞得家里分崩离析, 支离破碎, 让外人看了笑话,寻了破绽,坏了家族基业, 谁也落不得好。真心换真心,以后你们要用真心和平安相处。你们若是真用心了,平安难道不会对你们用心吗?”
所有人:“是,娘(奶奶)说的是。”
宋老夫人:“行了,三天后,普法寺祈福,你们所有人和平安,都跟我去。大大方方的去,堂堂正正的去,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都看一看,咱宋家的人不是可以随便看轻的。”
宋知书:“奶奶,这就不用了吧?”
宋老夫人脸色一沉:“我刚刚说的话,现在就忘了?”
宋知书扁着嘴面服心不服。
宋老夫人也看得出大多数人都和宋知书心里是一样,只是大家比较沉得住气,没宋知书冲动罢了。
宋老夫人叹息道:“话,我和你们说清楚了,也说明白了。至于你们听不听的进去就是你们的事了。宋家三代家业,靠的是宋家祖先一步一步打拼下来,靠的是宋家每代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家族,靠的是一个家所有人拧成一股绳,靠的是团结,守诺,有底线有原则。若是忘了这些,宋家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所有人:“是,我们知错了,一定谨记奶奶教诲。”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宋老夫人让其他人都退下,单留下了纪平安。
宋老夫人拉着纪平安的手:“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吧?”
纪平安眼眶微红:“老夫人,我以为你会骂我不知羞耻,骂我胡作非为。”
宋老夫人笑了笑,让纪平安坐下:“以后和知书知音一样,叫奶奶。总叫着老夫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是那种老古板。”
纪平安吸了吸鼻子,唤道:“奶奶。”
宋老夫人应了一声,让房里的仆人都退下,纪平安也让冬春退下,屋内便只剩她们两人了。
宋老夫人:“上次也是在这里,奶奶和你说了长公主与驸马,和皇上之间的旧事。”
纪平安点头:“是,平安记得。”
宋老夫人:“那现在,奶奶再和你说一说什么叫世道,只有明白了什么叫世道,你才能懂什么是真正的为人处事的分寸。”
纪平安洗耳恭听。
宋老夫人:“这世道分上中下三等,其中最尊贵的自然是皇上,皇上是绝对的威严,所有的规矩体统在皇上那里都没有任何力量。而在皇上之下的便是皇亲贵族达官显贵。这些人设立了许多的规矩,就如你自己遭遇的女子名节。但是其实说白了,他们打从心底里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你看成平侯夫人便知道了。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成平侯就不会娶陈落雁”
纪平安:“他们不相信?那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对我耳提面命。”
宋老夫人慈善地笑着:“那自然是为了利益。他们不信,但是不妨碍他们设立许多规矩,这些规矩是他们手里的鞭子,帮助他们党同伐异,铲除异己。上层的人不信,底层的老百姓其实也不信,他们自己连饭都吃不饱了,哪有余力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体统。最相信的,除了那些拿着鞭子把自己套进去的少部分上层,便只有中间那层,吃饱了饭又够不到上层的人。因为有余钱所以有余力可以计较。因为向往上层,又不清楚上层运行的真实逻辑,所以会不断媚上模仿贵族的行为。他们是最在乎也最不允许这些规矩被破坏。而正是因为他们参不透这些道理,哪怕一时得了运气,巧合之下,进入了上层,也会很快跌落。只有进入了上层,并参悟的人才能稳固住自己的基业。”
纪平安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道古朴沉闷的钟,悬挂在山崖之间,被宋老夫人一击撞响,钟声在雾霭山野之间回荡。
宋老夫人:“不只是女子名节这个东西,大部分的体统规矩,都是上层拿来彰显自己的体面与独特,和做鞭子的。平安,你明白了吗?”
纪平安不断点头。
宋老夫人笑道:“现在你说你的行为逾矩了吗?”
纪平安:“逾了,但不重要。”
宋老夫人:“你明白了。”
说完宋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若是知书也有你这般聪明懂事就好了。”
纪平安:“奶奶,您是有大智慧的人。”
宋老夫人摇摇头:“奶奶懂的啊,都是些普世浅显的道理,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是翱翔的鹰,不是奶奶这样蜗居在后宅的人。”
纪平安:“奶奶,您太妄自菲薄了。”
宋老夫人只笑着说:“以后你见着了展家那些人,便懂了。对了,听说你参加了医家总考。”
纪平安:“是,前日刚考完。”
宋老夫人:“成绩出来了吗?”
纪平安:“明日出来。”
宋老夫人:“那奶奶明日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纪平安:“平安一定不负所望。”
第二天,纪平安坐马车去医鉴司查成绩,下马车后没多久就看到了同样过来等成绩的李庭绘,两个人立刻走到了一处。
等了不消半刻钟,放榜的人出来了。
榜单一出,人潮汹涌。
纪平安和李庭绘紧紧拉着彼此,一一寻找自己的名字。
“榜首!”冬春忽然喊了一声,“小姐,你快看,咱们是榜首。”
榜首相当于状元。
纪平安立刻喜上眉梢。
李庭绘也找到了自己的排名,第三十二名。
这时,早早就拿着快板,带着锣,准备好的乞丐们走过来,唱起了喜词,团团恭贺,讨个喜气,冬春也按照习俗,打赏了一些银子。
李庭绘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太好了,以后咱们都是可以开医馆坐堂的正式大夫了。”
“嗯!”纪平安拱手弯腰:“以后请李大夫多多指教。”
李庭绘也拱手弯腰:“哪里哪里,是我应该多向咱们的头名状元请教才对。”
两人相视一笑,春风得意。
这时,考场上隔壁的妇人也挤了进来,在皇榜上寻自己的名字,然后她蜡黄的手指停在了第二十八名,江厌二字上。
“原来她叫江厌。”李庭绘嘀咕了一句,心下仍然有些不满。
她不觉得自己的表现比江厌差,甚至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无论是识药,药理,治病实践都比江厌强上不止一星半点,结果排名却比江厌低了四名。
虽说前五十名都算通过,但大夫的自尊心让她过不去这个坎。
纪平安问道:“你问过李大夫考场表现了吗?”
李庭绘:“爷爷说,朱考官自有自己的考量,让我不要逾矩。”
纪平安:“那看来李大夫很相信朱考官。”
李庭绘:“也许吧。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想点开心的事情吧。妙仁堂装修也结束了,药材也都整理好了。什么时候开张?医馆新的名字定了吗?开张的吉饼准备好了吗?”
纪平安:“定了,这个月十八开业。招牌已经做好了,医善堂,是医善,也是善医。吉饼倒还没定好,不过距离十八号还有些日子,来得及。”
李庭绘:“那感情好。以后我就在医善堂坐堂了。咱们定个目标,五年后,医善堂要成为全汴京名声最大,最厉害的医馆,要比回春堂还要厉害。”
纪平安:“好!”
两个人正说着乐呢,一回头,李大夫就站在两人身后。
李大夫冲着李庭绘哼了一声:“就你那点本事,想把你爷爷的回春堂踩下去,还差得远呢。”
被当面抓包的纪平安尴尬微笑。
李庭绘挺了挺胸:“爷爷,你等着看吧。迟早有那一天。”
“哼!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既然已经知道孙女通过了考试,李大夫也没啥好挂心的,转身走了。
李庭绘和纪平安对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得了成绩,纪平安和李庭绘一起做马车去医馆检查,刚到医馆,工头立刻喜滋滋地来报:“纪小姐,李小姐,好消息,小黄小黑立大功了。”
纪平安:“捣乱的人抓到了?”
工头摇头:“那人机敏得很,咱们抓了好几次都没看到人影。但是昨儿个晚上,小黑大黄虽然没抓到人,却狠狠地咬了那人好几口,估摸着那人不敢再来了。”
纪平安:“嗯,那今天应该给小黄小黑多添点饭了。”
李庭绘:“什么捣乱的人?”
纪平安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李庭绘又骂了那泼粪的混蛋几句,“算了,不说那些腌臜事了,坏心情。咱们商量商量用什么做吉饼吧。按传统来说,新店开业要准备二十来份吉饼,分给左邻右舍。这么做,一来图个喜庆,二来也是跟大家伙打个招呼,以后好相互照顾。我吃过的吉饼就有云片糕,酸梅糕,茯苓饼,豆沙糕。咱们今天就定下来吧。”
纪平安:“这个我一点思路都没有。”
冬春忽然开口道:“做鲜花饼。上次奴婢说做鲜花饼,结果好多事耽搁了,到现在都还没做呢。”
纪平安:“但是要做二十来份,你忙得过来吗?”
冬春:“忙得过来啊。小姐,你要是担心奴婢累着了,等做鲜花饼的时候,你和李小姐一起过来帮奴婢呗。”
李庭绘立刻笑道:“好主意。我上次听你说了,可馋你口中的鲜花饼了。而且我也没做过,刚好可以试一试。”
既然大家都认可鲜花饼,纪平安也同意了冬春的提议,三个人又去农户那里采购新鲜的玫瑰,核桃,红枣,猪油等材料。
鲜花饼制作要先将花瓣砂糖轻柔,封好避光发酵两到三天。
冬春带着小丫鬟们清洗花瓣,纪平安先去宋老夫人那里报信。
宋老夫人听见纪平安顺利通过医家总考,笑得脸上开了花,将一串佛珠戴在了纪平安手上,“这佛珠是奶奶几年前在国寺祈福,主持亲自开了光的。你戴着它,以后一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纪平安不敢收:“奶奶,这太珍贵了。”
宋老夫人:“拿着,这是奶奶的心意。而且,它没你想得那么贵重。国寺那种地方,没皇家准允,一般人根本去不了。奶奶那时也是得了先皇后看重,赐了一次上山的机会。那时候啊,人年轻,冲劲儿就特别足。奶奶啊,带了三十条佛珠一口气从山底爬上山顶,硬生生求着慧源主持给每串都开了光。”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
三十串!
奶奶你这不是去祈福,是去搞批发的啊。
纪平安仿佛已经看到主持那无奈又哭笑不得的表情。
纪平安:“慧源主持就没有说什么吗?”
宋老夫人:“倒是没有。”
殊喜姑姑忽然道:“那天之后,慧源主持闭关了三年。”
宋老夫人一个不善地眼神看向殊喜姑姑,殊喜姑姑立刻温顺地低头,但嘴角还噙着笑:“奴婢多言了。”
纪平安抿唇努力憋笑。
慧源主持这不是闭关三年,是自闭了三年啊。
一直到从宋老夫人的院子离开,纪平安脸上的笑都停不下来。
等回到院子,冬春问纪平安笑什么,纪平安压低声音将宋老夫人的轶事和冬春说了,冬春张大了嘴,连手上倒糖的动作都僵住了,纪平安连忙将糖瓶扶正:“可不能再倒了,再倒下去,别人会怀疑我们想把他们齁死的。”
冬春吐吐舌头:“想不到老夫人年轻时这么活泼又莽劲儿十足。”
纪平安:“是啊,这看起来,咱们活得还没奶奶年轻时洒脱。”
说话间,纪平安在水里,将手洗干净,开始和冬春一起腌制花瓣,这鲜花饼光砂糖味道未免单调,所以纪平安和冬春还准备了一些蜂蜜加在里面。
冬春:“小姐,你上次说牡丹分药用和观赏,那玫瑰呢?玫瑰也能入药吗?”
纪平安:“自然,玫瑰可以理气解郁,和血散瘀,也能治妇女月经不调。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以后咱们可以用蜂蜜腌制一些玫瑰膏,每日清晨冲水喝一杯,皮肤会变得越来越好。”
冬春:“那我们明天就做。”
纪平安宠溺地笑着:“明日要和奶奶去寺庙祈福,怕是回来时来不及。不过,咱们可以后日再多采买一些,回来腌制,也可以多做一些,送给李姑娘和其他人。”
“嗯。”冬春脆生生的应着。
终于将玫瑰花腌制好了,盖上盖子,放在阴凉处发酵。等发酵好了之后,便可以开始做酥皮,进行烤制了。
宋家人丁兴旺,厨房也大,有专门烤制的烤炉,倒是不用去外间借烤炉了。
纪平安刚和冬春收拾好,有丫鬟过来通传有人来拜访,纪平安来到外面会客厅。
谢浯屿一身硬挺的铠甲,长发竖起,不坠一丝青丝,与以前的随性不同,齐整到了极点。
纪平安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浯屿笑了一声:“没出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说罢,他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一朵大红花砸了纪平安一个满怀。
纪平安捧着大花问:“这是什么?”
谢浯屿:“听说你考上医家总考的状元了。状元都要戴红花,刚好今日巡城时路过绸缎铺,瞧着有卖的,给你挑了一朵。怎么样?女状元,要不要戴着跟我去骑马巡游,逛一圈?”
“不要。”纪平安毫不犹豫地拒绝。
谢浯屿:“你是不想巡游,还是不想跟我去?”
纪平安:“我没有那么活泼,更不想丢人。”
谢浯屿托着下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绕着纪平安,一边转圈一边打量她,直勾勾得眼神勾得纪平安心里毛毛躁躁的。
纪平安问:“怎么了?”
谢浯屿:“瞧不出来啊。你说你胆子这么小,当初是怎么惹出那么大祸的?”
纪平安牙痒痒。
“不错。”谢浯屿笑着抬手,然后敲了纪平安脑袋一下:“我在你那吃瘪这么多回,终于也让你吃瘪了一次。”
纪平安:“谢浯屿!你无不无聊?”
谢浯屿:“不无聊,相反,很有趣。哦,对了,成平侯夫人那里我去过了,也做了测试,对你的药没有不良反应,已经开始注射了,她症状比较轻,已经开始见效了。”
纪平安:“即便见效了,还是要多注意,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都不一样。每次注射后,你都需要多等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意外后再离开。”
“知道了,小唠叨。”
说完,谢浯屿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纪平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红花,把大红花当作谢浯屿狠狠地蹂躏了一番,这才身心舒坦地回房。
一回房,冬春惊言:“小姐,你买新簪子了?好漂亮的蝴蝶。”
“什么?”纪平安抬手,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发簪,上面坠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蝴蝶下面是类似于弹簧的装置,只要微微一动,蝴蝶便在乌黑浓密的发髻上翩翩起舞。
纪平安看了看发簪,又看了看怀里的大红花,然后继续狠狠地蹂躏大红花。
……
谢浯屿从宋府出来,还没上马就遇见了回来的宋怀豫。
宋怀豫手里拿着一只盒子,上面也刻着珍宝斋的纹样。
炎威如炽的夏季,蝉栖息在茂密的树叶间不断发出声响。西斜的残阳无力,倾洒到在宋怀豫暗红色的官袍上。
风吹云动,谢浯屿走到宋怀豫面前:“也是送姑娘的?”
宋怀豫面沉如水:“与谢大人无关。”
谢浯屿伸手去拿宋怀豫手里的盒子,宋怀豫后退一步,抬手躲开,三两招下来,各自都了然了彼此的深浅。
谢浯屿:“今儿个天气不错,宋大人,喝一杯?”
宋怀豫一副冷冰冰不感兴趣的模样,谢浯屿挑衅道:“莫不是喝不过我,怕了?”
宋怀豫止步,眼皮垂下,再抬眼时,宛如战时城墙上迎风的旌旗。他将木盒放入怀中,薄唇轻启:“走。”
谢浯屿挑眉一笑,好强的杀气。
傍晚时分,霞光笼罩着酒肆。岸边酒肆荷花怒放,金色的柳叶在河面上轻轻拂扫,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暮归醉,落日饮。
一瓶又一瓶的酒被小二端了上来。
宋怀豫和谢浯屿就像较劲一般,一瓶接着一瓶地往胃里灌,谁也不肯低头,直到夜幕低垂,湖里跃起的鱼与空中的鹰一起沉睡。
然后小二过来催客,说是打烊了。
两个人摇摇摆摆从椅子上站起来。宋怀豫酒气上了头,身子摇晃,全身都只靠撑在桌上的手支撑着,他眼神迷蒙,声线却冷硬:“你醉了。”
谢浯屿后背靠在酒肆栏杆上:“只有我醉了吗?宋大人难道没有?”
小二:“两位爷,小肆真的要打烊了。再不打烊,官府该来罚钱了。”
谢浯屿哈哈一笑,耍酒疯道:“开封府的宋大人在这,谁敢罚你们的钱?”
小二:“……”
宋怀豫倒还存着几分清明,从包里掏出钱,递给小二,然后和谢浯屿肩靠着肩往外走。
街巷漆黑。
谢浯屿搂住宋怀豫的肩膀:“宋大人,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第43章 十二签 嗑到了一对小情侣的糖。……
宋怀豫想将谢浯屿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拉下来, 拉了半天,身子醉沉沉得,实在是没力气, 他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闭嘴。”
谢浯屿:“你不仅讨厌我, 还嫉妒我。”
宋怀豫:“我有什么理由嫉妒你一个醉鬼?”
谢浯屿:“因为她在我面前更放松, 更自在, 也更任性。而在你们宋家, 面对你的时候更拘束, 更谨小慎微。宋大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亲近不起来?”
谢浯屿喝醉了酒,热烘烘跟个火炉似的, 这么热的天,宋怀豫实在是不愿意挨着火炉, 一把将沉重的谢浯屿推开, “你该回自己家了。”
谢浯屿:“哎呀,走, 去我家再喝一顿。没想到宋大人一个文官, 这么能喝。我好久没喝这么畅快了。”
宋怀豫头开始泛疼, 他揉着太阳穴问:“你送的什么?”
谢浯屿醉了,但脑子还活泛着:“司录参军开始套供了?我告诉你啊……”谢浯屿再度压在宋怀豫肩膀上,“簪子,你呢?”
宋怀豫没说话,谢浯屿明白了:“这么巧也是簪子?”
他微微勾了勾唇:“你说, 她收了两个簪子, 明天会先戴谁的?”
“醉鬼。”
宋怀豫一把将谢浯屿推开,大步离开,谢浯屿靠着墙, 身体还发着酒热,却站得很稳。
……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
纪平安还没睡,听见冬春喊了一声二少爷,披上外衣走了出来。
“怎么了?”纪平安问。
冬春指着坐在院墙下闭着眼睛的宋怀豫道:“小姐,二少爷好像喝了不少酒,找错回房的路了。”
纪平安蹲下,轻轻推了推宋怀豫的肩膀:“豫表哥,豫表哥……”
酒气与夏燥重合,身体的温度远远高于室温,而纪平安刚刚在屋里偷吃冰饮,手指冰冰凉凉,宋怀豫下意识地伸手抓住纪平安的手,放在下颌上轻轻地蹭着,然后是脸颊,最后是眼皮。
凉气一激灵,宋怀豫忽然睁开了眼,慌乱地松手放开。
“豫表哥?”纪平安再度出声提醒。
茫然中,宋怀豫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递给纪平安,声音带着酒醉的含混:“纪表妹,恭喜你通过考核。”
纪平安讶异地愣在当场。
纪平安讷讷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海棠发簪,海棠花三两朵簇拥着,饱满而艳丽。
纪平安:“豫表哥,怎么喝这么多酒?”
宋怀豫抬手放在额头上,“只是……有些烦闷……”
纪平安:“烦什么?”
等了许久,不见宋怀豫回答,纪平安拿下他的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冬春,去叫二少爷房里的人过来扶二少爷回去休息。”
宋怀豫又高又壮,喝醉了一动不动,如千斤实心铁块一般,她们两个姑娘扶不动。
“是,小姐。”冬春小步快跑,纪平安就蹲在一旁盯着宋怀豫,片刻后,纪平安忍不住嘀咕道:“想不到冷静克制,奉公守法的司录参军,也会醉到不省人事。是衙门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是烦……是恼……”
宋怀豫闭着眼,眉头紧紧地皱着,仿佛睡得不舒坦。
纪平安试探地问:“恼什么?”
宋怀豫:“恼……月亮高悬……海棠花却沉默不语……”
纪平安:“……”完全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宋怀豫房里的小厮过来将他扶走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纪平安就从被窝里被冬春拖起来打扮,然后出来和其他人一道准备去普法寺祈福。
宋老夫人特意让宋知书,宋知音,纪平安和她坐一个车,让三姐妹在车上说说话,多亲近亲近感情,别整得跟仇人似的。
可惜宋老夫人想法很好,就是三个人说话客气疏离,怎么看也不像一家人。
宋知音娇俏一笑:“奶奶,你看,这可不是孙女不听话,实在是有些人不配合。”
说话间,宋知音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宋知书。
宋知书也不客气:“三姐有话直说,别搞些有的没的暗指。刚才知书对三姐句句有回应,次次有着落,这还不够吗?”
怎么说这两姐妹都不听,宋老夫人干脆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
纪平安低着头,在心里默背六因辩证思治歌,不参与纷争。
马车从天初亮出发,一路上宋知书和宋知音沉默一会儿然后拌嘴三分钟,继续沉默,又继续拌嘴,终于天光正好的时候,车队到达了普法寺。
宋怀豫骑马来到宋老夫人马车前,“奶奶,到了。”
普法寺在郊外半山腰上,马车只能停在庙门外约八百米处,然后步行入寺。
知道已经到了,殊喜姑姑先过来将宋老夫人扶下马车,然后是宋知音,宋知书。
冬春也紧随其后,站在马车前,对里面的纪平安伸出手。
车帘用金色的钩子挂了起来。
纪平安将手放在冬春掌心。
宋怀豫拉动缰绳,身子微微向□□斜,看向纪平安的方向。
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烟紫色的裙子轻裙飘飘。
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干干净净,如寒鸦羽毛般的秀发浓密如云,梳成云鬓,上面只用简约的贝母和珍珠小钗作为点缀,没有戴任何发簪。
宋怀豫收回视线,从马上下来。
宋夫人和萧曼,宋怀章和韩绮已经上前来,大家按照规矩,
站在宋老夫人半步之后。
纪平安本也要到后面去,宋老夫人却拦住了她,伸出手,让纪平安挽着她,“孩子,这一节路都是台阶,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你扶着奶奶上去。”
“是,奶奶。”纪平安伸手扶住宋老夫人。
宋夫人笑了笑,说:“平安你看,咱奶奶多疼你啊,以后你可一定要念着奶奶的好。”
宋老夫人:“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宋夫人面露尴尬。
纪平安低头垂眸,眉目温柔:“奶奶对平安的好,平安会记得一辈子。”
自从宋夫人嫁进宋家就一直受宋老夫人规训,好不容易熬到当家,现在几十岁了还要被宋老夫人训斥,宋夫人心头苦涩。
韩绮伸手挽住宋夫人,用行动给宋夫人安慰。
宋夫人表情总算好了一些。
萧曼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已经不在红尘中的模样。
纪平安小心翼翼地扶着宋老夫人上台阶。
山上露气重,周围草木繁盛,台阶上长有青苔,宋老夫人年纪大了,两鬓斑白,身子骨脆,走这种容易打滑的台阶必须特别小心。老年人摔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很容易就骨折了。
宋家其他人不远不近地隔着两个台阶跟在宋老夫人身后。
今日是普法寺法会,许多达官显贵均会在这一日过来祈福求运。甚至有人为了抢那头柱香,前一天晚上就过来排队了。
越是靠近普法寺,香火味便越重,周围的人也越多。
“天啊!那是宋老夫人吗?”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纪平安的耳朵,似乎是有人认出来了。
“好大的阵仗,宋家人全都出动了。”
“我就跟你说了普法寺的法会很热闹,怎么样?今日特意早起跟我过来没来错吧?”
“宋老夫人旁边的人是谁?瞧着不像是丫鬟。”
当日在公主府周萍萍小团体的许可卿瞧了一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给花楼女子治病的纪平安。”
“啊,是她啊,咦~”
“我听说她不是给花楼女子治病,是去花楼学怎么勾引男人的。”和许可卿说话的季思佳用绣帕捂着嘴:“你说,那纪平安盯上的是宋家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说够了吗?”大将军之女展洌英忽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许可卿身后,她今日未穿罗裙,穿的是方便行走的中性衣衫。
展洌英警告地看着许可卿:“说话注意一点,没看到纪姑娘扶着的是宋老夫人吗?”
许可卿和展洌英不对付,但是她父亲官职太小,不敢还嘴,只能低头不说话。
太无知了。
展洌英摇摇头离开。
她身后跟随者殿前都尉之女孙澄莹自然补上,孙澄莹来到许可卿面前,压低声音,“当年先皇后垣巍山被叛军包围,时年二十三岁的宋老夫人和先皇后换了衣服,引开追兵,保全了先皇后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先帝亲封宋老夫人诰命之身,手握入宫面圣令牌。现在宋家全家出动,纪平安亲扶老夫人入寺,你们却在这边嚼舌头,骂的究竟是纪平安还是宋老夫人?”
“我……”许可卿脸色白了又白。
孙澄莹:“展姐姐好心提醒你,你却心生怨恨,愚不可及。”
孙澄莹说完,小碎步追上展洌英。
展洌英说道:“何必和她们解释那么多?”
孙澄莹:“展姐姐,我哪是给她们解释。我是钦佩宋老夫人。现在宋老夫人愿意为纪姑娘担保,若是由得这些不知轻重的人继续胡说八道,不仅宋老夫人的目的达不到,还会有损宋老夫人的名声。”
展洌英:“你以前倒没说过这事。”
孙澄莹:“咱虽和那龟缩的宋家不对付。但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最佩服那些有大勇之人。我年幼时曾在祖父身边教养几年,祖父曾亲历垣巍山叛乱,即便是如今说起当日叛军眼看杀入,宋老夫人从最末尾冲到前面跪在先皇后面前时毛遂自荐,仍然感叹连连,敬佩有加。祖父说,那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宋老夫人这样一个平常谨小慎微,不显山不露水的女人会忽然冲出来,更没想到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有那样精湛的马术。叛军掀翻马车,宋老夫人从地上爬起来,穿着凤袍,斩断连接马车的绳索,翻身上马,骑马狂奔,英姿飒爽。若不是宋老夫人反应迅速,马术精湛,必然被叛军抓住,而叛军一看抓错了人,杀回来,先皇后就跑不掉了。”
说着,孙澄莹面露羡色:“不瞒姐姐,其实有时候我在想,若是能给我那样一个机会,能冲破如今的困境,那该多好。”
展洌英淡淡一笑:“早晚会有的。”
走入普法寺,宋老夫人带着所有人拜见主持后,由小沙弥将一行人带法会现场,认真听修行多年的僧侣论道。
一般来说,法会会从早到晚开整整三天。
参加的人并不会真的在法会现场打坐听三天,都是听约莫半个时辰,便从离去的门口小沙弥手里接过祈福用的香烛,莲灯,祈福带,香烛燃于主殿,祈福带和莲灯则由各自去往不同的殿堂,根据自己的需求许愿。
宋家一行人出来后,燃香跪拜,将香烛插如布满香灰的炉鼎,一一向在主殿的僧侣进行善捐登记,僧侣会回赠一支佛家香囊。
纪平安将香囊放在鼻尖,有佛家香火气,很是好闻。
从主殿出来,宋老大人有些累了,说道:“好了,我也乏了,要去休息休息。你们呢也不要围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都去逛逛,许愿吧。”
纪平安刚要开口说陪宋老夫人,宋老夫人便说道:“你也是。”
纪平安无奈笑着点头:“是,奶奶。”
宋老夫人发完话,由殊喜姑姑扶着去休息,宋老夫人身影一看不见,宋知书便迫不及待地跑开了。
宋夫人笑着和萧曼说:“看这活泼的性子,多有生机啊。”
萧曼脸色淡淡:“估计随了亲娘,做事毛毛躁躁。”
宋知音拉着纪平安到阴凉处:“小表妹,你想求什么?”
纪平安摇摇头:“我还没想好。知音表姐呢?”
宋知音:“我啊,也没想好。”
宋知音明媚一笑:“既然咱们都没想好,小表妹,你不如和我一道,我带你去逛逛。普法寺很大,若是不熟悉这里,东拐西拐,你肯定会迷路的。”
纪平安:“多谢知音表姐。”
宋知音:“姐妹之间,哪用得着这个谢字。走吧。”
说着,宋知音拉着纪平安往东走去,“这普法寺每隔两年都在这个时间点都会办一次法会,我虽不是年年来,但也来过四回了。这里那里有什么,不同的佛殿在哪个方位,我都一清二楚。你看,这里是地藏殿,供奉的是大愿地藏王菩萨,据说,地藏王菩萨能消灾解难、保佑平安。咱们顺着走下去,那旁边的就是普贤殿……哎呀,光顾着说了。小表妹,你若是瞧见感兴趣的,你就和我说,咱们就进去瞧一瞧。”
纪平安点头。
今日是法会第一天,人山人海,香火鼎盛,是以每座佛殿里面都挤满了人,纪平安和宋知音瞧着人多,都是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看便走了。
走过白衣殿,文殊殿,宋知音拉着纪平安来到了姻缘殿,内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
宋知音揶揄地笑看着纪平安:“小表妹,咱们要不去瞧上一瞧?”
纪平安打眼一看,“知音表姐,人太多了。”
宋知音:“走啦走啦,人多才热闹。莫不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不需要求了?”
宋知音不由分手地将纪平安拉进去。
排队的人很多,两个人排在后面。
纪平安扭不过宋知音,只能规矩排队,顺便无聊地四处张望,这一张望就瞧见了宋知书。
宋知书的莲灯被供
奉在供桌上,她跪在蒲团上,手拿签筒,闭上眼睛,虔诚地摇签。
摇签的队伍一共是两列。
宋知书占了一个蒲团,她旁边的男人也占了一个蒲团。
男人身穿浅蓝色素衫,袖口晕有墨迹,布衣缝纫处被洗的发白,跪下时,衣服下摆隐约能看见补丁。
签筒摇晃,一声脆响,宋知书和男人面前同时掉出一支竹签。
宋知书俯身弯腰,拾起男人面前的竹签,男人也拾起宋知书身前的竹签,两个人各自拿着对方的签牌,相视一笑,然后默默离开。
哇!
纪平安姨母笑,袖子被宋知音拉了拉:“小表妹看什么呢,和你说话怎么不回答?”
纪平安知道宋知音和宋知书不对付,怕宋知书被揭穿,面皮薄过不去,只抿唇笑道:“没什么,嗑到了一对小情侣的糖。”
宋知音往里瞧,“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甜蜜的小情侣让咱们小表妹心向往之。”
纪平安:“嗑糖不是这个意思。”
宋知音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纪平安:“……”怎么还解释不清楚了呢?
过了一会儿,到两个人了,宋知音拉着纪平安来到蒲团上,两个人从丫鬟手里接过莲灯,点燃,放在供桌上,这才跪在了蒲团上。
纪平安本就是被拉来的,倒也不积极,只有样学样,倒是宋知音兴趣挺大的,一直提醒她要虔诚用心。
无奈,纪平安只能闭上眼,虔诚祷告。
耳边僧侣念经的声音如梵音,宋知音偷偷掀开眼皮,瞧纪平安真的很认真地祷告了,这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观世音菩萨,小女不求姻缘,只求您帮小女看看我二哥和小表妹缘分几何。
竹签落地。
纪平安睁开眼,捡起,上面写着一个十二签,中。
宋知音也拿到了自己的签号:二九签,中平。
宋知音迫不及待地看纪平安的钱数:“啊,都是中。就不说上上,怎么一个上都没有。”
宋知音又拉着纪平安去找签文。
签文就在门口的墙上,按照对应的数字就能找到。
很快两个人便都找到了。
十二签,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二九签,中平: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宋知音脸上布满了遗憾,纪平安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签数不佳,于是安慰道:“中签,既不是上,也不是下,上顺天命,下憾人愿。其实唯有这个中是最好的,说明事在人为。”
宋知音:“可是我想知道结果。”
实在是没想到宋知音还有这样小孩的一面,纪平安哭笑不得,“那咱们去找僧侣解签?”
宋知音点头,拉着纪平安一路小跑,在解签摊前坐下,将两只签都递了过去。
僧人拿着十二签中问:“这是何人的?”
纪平安:“是我。”
僧人观纪平安面相:“姑娘心中是否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挂念?”
纪平安怔住了,这真能看出来?
僧人继续问:“姑娘心中这事与姻缘无关,却极为难办,对吗?”
纪平安点头。
她想回家,疯狂地想。
原本她一直欺骗自己是在出远差途中,逼自己不去想回家的事情,但是上次看到长效青霉素,让她又燃起了贪念。
僧人:“姑娘,这签文的意思是,一念喜,一念悲,一人喜,一人悲。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唯有真情与真爱可解。”
纪平安:“……”
纪平安:“大师,你的意思是,爱能排山倒海?”
僧人点头。
纪平安:“……”好敷衍的解读,这跟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有什么区别?
宋知音见纪平安这边解完了,立刻问道:“那我这只呢?”
僧人:“姑娘,菩萨面前,唯有自己,求不了别人。”
被命中心事,宋知音笑容僵硬,“那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宋知音正尴尬,纪平安悄咪咪贴近她,“知音表姐是为谁求的?心上人?”
宋知音轻轻推开纪平安,轻轻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要胡说。世家女子婚姻关乎家族荣辱,哪有自己瞧上心上人的。”
纪平安懊恼地垂眸,寺庙法会,为了以示对佛法的尊重,大家都默契的放弃了‘大部分’世家贵族的特权,氛围轻松活泼,以至于她忘了。
忘了这个时代刻板的规矩。
纪平安抿紧了唇,那宋知书和那个男的?
那个男人好像仅仅只是个贫寒书生。
纪平安脑海里闪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然后浮现出宋知书和那男子对视时甜蜜的眉眼。
她不会见证一场悲剧吧?
纪平安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原小说,看有没有关于宋知书的描写。
可惜太少了。
原文是大男主视角,关于后宅姐妹的描写本就屈指可数,尤其是后期,那是大男主一个人的开疆扩土,与后宅女子完全无关,写得就更少了。
纪平安努力回忆许久,终于从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男主宋怀章起义反抗暴君登基后,有下过一道册封圣旨,册封自己的妹妹为升国公主,弟弟为瑞王。
也就是说,宋怀章登基前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而登基后,他只册封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那另一个妹妹呢?
是远走天涯,还是香消玉殒了?
没求到想要的答案,宋知音有些兴致缺缺,纪平安心里记挂这事也有点心不在焉,两个人各有心事地来到了祈福树。
第44章 银针刺穴 佛家眼里,众生平等
宋春将祈福带递给纪平安。
祈福树下备着一张长木桌和笔墨, 纪平安拿起毛笔想了想在祈福带上写下‘一日千丈,无往不克’八个字。
宋知音:“小表妹,你求的什么?”
纪平安:“医术进步, 一日千丈。所有病痛, 无往不克。祈福带长度有限, 最多只能写八个字, 所以我将前缀省略了。”
宋知音:“……”木头。
宋知音心里生气纪平安不开窍, 于是气呼呼道:“字真丑。”
纪平安:“……”
纪平安努力找回自己的场子:“字丑, 心诚便行。”
而且未来开药方都是无纸化操作,她字丑不!影!响!治!病!
纪平安重新拿起毛笔,正要落款, 想了想,还是写下了凌云两个字。这是她的本名。
以前大学时, 她和室友周末看千与千寻放松, 里面说,不忘记自己的名字, 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忘掉名字, 也就代表放弃了真正的自我和灵魂。
宋知音看着落款二字喃喃念道:“凌、云……”
她抬起头, 看着纪平安:“小表妹,你真的是志向远大,就算是落款,也要见缝插针,写上凌云壮志的凌云二字。”
纪平安默了, 好合理的误解。
宋知音:“不过这凌云二字, 龙飞凤舞,飘逸潇洒,倒是比前面八个字好看多了。”
纪平安默默微扬下巴, 十分骄傲。
医院无纸化办公,但是医生对每份报告药方都要签字的,所以她在读博时专门练了许久的签名,虽说毛笔没有中性笔好用,但是多年的练习在此刻完美的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价值。
纪平安还记得,当时导师知道后,笑她花里胡哨,而此刻,她想对导师说,看吧,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份努力。
待墨水干后,纪平安将祈福带拿起,来到树下,寻找一个方便挂上去的位置。
纪平安在树下走着,大概是人类眼光的相似性,纪平安刚挂上去,便看到了宋知书和那男子的祈福带。
宋知书上写着:心心复心心,男子的写着:同心情始真。
男子落款:宋明礼。
也姓宋?
纪平安羽睫颤动,难不成是她理解错了二人的关系?
这时,宋知音已经挂好祈福带,纪平安怕被宋知音发现,赶忙走过来,拉着宋知音离开:“咱们出来许久了,都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现在回斋堂吧。”
宋知音不疑有他,点点头,“说来,我也饿了。”
两人朝着斋堂走,纪平安问:“知音表姐,来汴京前,父亲告诉我宋家是个大家族,枝繁叶茂。宋家亲戚很多吗?”
宋知音笑道:“你不就是咱们宋家的小表妹吗?”
说笑归说笑,宋知音还是认真回答了问题:“宋是大姓,分好几族。我们宋家所在的这一族是其中最大的,一村几百人皆是。宗族亲人之间,同宗同堂,相互帮衬提携,方能将一族发扬光大。当年先辈上京赶考,家贫人微,便是多亏了当时在京为官的族人资助。后来先辈被举荐为七品官员,也是得了家族在朝中前辈的照拂。否则,先辈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空缺。后来,随着先辈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开始承担起资助和提携同宗族人的使命。再然后是爷爷,后来是爹爹,大哥,二哥。随着爹爹这一脉官职越来越高,所要承担的提携后辈的责任也就越重。”
纪平安:“这么多人吗?同族之中,家境贫寒,来京赶考,要怎么资助呢?直接给钱吗?”
宋知音:“几百人看起来多,其实真正能够得族中长辈帮忙联系我爹爹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日子安稳,没有读书的天赋,无法被培养。有读书天赋的族中之人,从他们乡试开始,族中长辈便会刻意关照他们的成绩,若是有天赋的,家中无力供养读书,便会由族中长辈做主集资,资助他们读书,赴考。而在这些有天赋的学子中,只有能考上京的人中龙凤,方能被族中长辈推荐给我爹爹,由我爹爹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其实说是这么说,但每年学子何其多,几百人中出一个读书好,又能在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考到京城的,太难了。这样的人是族中的宝贝,也是凤毛麟角,以至于我爹爹年年修捐款修祠堂,这十年来,总共照拂的也不超过两个。这还包括今年才来京的远方堂亲,宋明礼。”
说到这里,宋知音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族能多出一点当官的人,同族之间相互帮衬,相互提携,爹爹在官场之中也能轻松一些。
可是谁能料到这么多年了,他们这一族除了爹爹大哥二哥,愣是没出过几个能参加京试的,更别说及第了。全在地方考就毙了。
今年的宋明礼,据大哥说,爹爹专门考验过他的文采,甚是称赞,很有机会考中进士,但距离三甲仍然很远。
纪平安问:“远房堂亲,很远吗?”
宋知音笑着说:“都出五服了。”
纪平安:“那确实挺远的。”从血缘关系上,宋知书和宋明礼谈恋爱没有任何违背人伦的问题。
纪平安和宋知音回到斋堂,没等一会儿,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宋知书最后回来。
纪平安心里好奇多看了几眼,但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说到底这是宋知书自己的人生,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虽说,贵族来普法寺参加法会,放弃了‘大部分’的特权,但是该有的优待还是有。
到午饭时间,宋家一行人被请入了单独的斋房。
吃完斋饭,纪平安带着冬春,陪宋老夫人在寺内逛着。
普法寺有一面功德墙,上面刻满了捐赠寺庙修缮的人的名字。
宋老夫人便名列前茅。
等宋老夫人路过这里,明觉大师走了过来,“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宋老夫人笑道:“大抵是受了佛法熏陶,今日好多了。”
纪平安扶着宋老夫人的手,其实进寺前的台阶上,她便把过宋老夫人的脉了,宋老夫人是真正的陈年旧疴,年轻时肝肺受过伤,岁数大了之后,身体机能下降,肝肺负荷过重,便导致身体虚弱,受不得累。
若是在肝肺受伤时采用现代医学治疗,到宋老夫人这个年纪,身体会好很多,即便年轻时没好生治疗,老了采用现代科技救治,也能好很多。可惜没有如果。宋老夫人现在的身体只能好生将养,与岁月相互纠缠。
宋老夫人和明觉大师说了一会儿话便累了,纪平安扶着她坐下休息。
明觉大师见此也不再打扰,走去一旁和其他捐赠者说话。
“祝大人。”明觉大师走到一旁身材高大,微胖,端正国字脸的男人面前,“贫僧多谢祝大人的善捐。”
祝和硕:“不敢不敢。当年我来京赴考,身上盘缠不多,无法承担暴涨的客栈房租,亦无亲友在京,无处借住。幸得普法寺收留,免受风雨之苦,不然,哪有祝某的今日。”
明觉大师:“只是一点小事,却劳得祝大人年年入京,捐赠善款,贫僧替主持方丈多谢祝大人。”
祝和硕:“应该的。更何况,祝某在地方任官,长期不在京,所供奉的长明灯亦是多亏明觉大师照应。”
明觉大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分而已。”
祝和硕:“大师谦虚了。对了,明觉大师,我刚才一路走来,见斋堂旁边的客房已经封闭,可是要重新修缮?”
明觉大师:“正是有此打算。以前那里的客房比较简陋,后来有了善款帮助,也只是简约整备了一下布置,扩建了一部分房子。山上湿气重,加之年岁久了,客房墙体受损严重,主持打算将那一片的客房拆了之后重建。”
祝和硕张了张嘴,表情有些僵硬:“那应该要花费许多时日吧?不会妨碍寺庙日常活动吗?”
明觉大师:“是会有一些,不过还有东边的客房可以使用,尚能应对。”
听见二人的对话,纪平安笑着对宋老夫人说:“奶奶,看来我以后也要多行好事为自己存福泽了。”
宋老夫人:“你打算如何行好事?”
纪平安:“平安自小多病,曾经有一游方僧侣替平安看病,说,若是多行好事,行善积德,增加福荫,便能多得一些时日。”
宋老夫人:“你是想问奶奶对医馆的看法?”
纪平安点头。
宋老夫人握住纪平安的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奶奶相信你。”
纪平安:“是,奶奶。”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祝和硕倒在地上,面色发白,祝家小厮焦急地哭喊,“大人,大人……叫大夫,大夫!”
纪平安快步跑过来,抓住祝和硕的腕后,先是左手,后右手,寸,关,尺,六部脉后,抬手查探祝和硕的颈部,又掀开眼皮观察祝和硕的眼球。
纪平安冷声喝止:“别嚎了。”
小厮见纪平安年龄不大,立刻反唇道:“你是何人?谁让你碰我家大人的?”
纪平安拿出医鉴司的令牌:“我是大夫。”
“女大夫?”小厮仍旧不信纪平安,“你走远点,别碰我家大人,我告诉你,我家大人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小厮动手一边推纪平安一边焦急地对着人群喊:“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纪平安:“我就是大夫。”
小厮:“你是女大夫。”
“闭嘴!”纪平安一个冰冷的眼神杀过去:“你再拖延时间,你家大人才真的危险了。”
说完,纪平安看向明觉大师,明觉大师立刻招呼其他僧人过来将祝和硕抬到阴凉处。
“你们住手!住手!别碰我家大人!”小厮一边追一边叫。
纪平安问小厮:“你家大人平常有没有头晕目眩,失眠焦躁的症状?”
小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着,小厮向明觉大师求助:“大师,你快把这个疯女人赶走。她要害我家大人。”
明觉大师:“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这位姑娘是大夫。”
小厮:“可她是女大夫!”
明觉大师:“佛家眼里,众生平等。”
小厮无语了,这关众生平等屁事啊,所有人都知道女大夫比之男大夫能力差多了,谁知道这
女的会不会治死人。
纪平安见小厮一直纠缠,脸色冷了下来,“我问你话呢。回答!”
见小厮仍旧固执,纪平安冷声道:“你可想好了,我治,人出了意外是我的责任。但若是继续装哑巴,你家大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你的罪责。”
小厮脸一白:“有,有,我家大人时常头晕,失眠,尤其是宿醉之后。”
纪平安:“近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导致情绪起伏过大?”
小厮:“我家大人初调入京城,对京城事物不太熟悉,近日时常焦躁难安,甚至会出现耳鸣的情况。”
纪平安:“那就对了。”
纪平安喊了一声冬春,“银针。”
冬春从怀里拿出随时备着的银针,以酒精消毒。
纪平安拨开祝和硕的头发,找到头顶正中线和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也就是俗称的百会穴,一针扎了下去。又将祝和硕扶起来,按压三焦,风池等穴道。
少许,祝和硕缓缓醒了过来。
小厮喜极而泣,跪在祝和硕面前:“醒了,大人,你醒了!”
纪平安见人醒了,将银针缓缓拔出。
祝和硕揉揉太阳穴,目光扫过身旁围着的人:“我这是怎么了?”
小厮大哭:“大人,您刚才和明觉大师才说完话,一转身就直挺挺倒地上了。幸好,幸……”
小厮指着纪平安,脸皮发烫:“幸好这位女大夫及时出现,大人您这才苏醒。”
祝和硕想站起来,身体还是难受,小厮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祝和硕对纪平安道:“多谢姑娘大义施援手。”
纪平安:“不客气。”
祝和硕:“不知祝某这病可还有大故?”
纪平安:“大人是忧思焦虑过度,心肾疲乏,又受了刺激,体内阴阳之气不相容,导致的暂时昏迷,并无大碍。百会是各筋脉之气汇聚处,属阳,阳中禹阴,是以及时在此处施针,再辅以按摩顺气,便能让大人醒来。只是,大人这病是多年疲乏,忧郁过重,又受了精神刺激导致。不论是施针,还是用药,都只是外部手段。这之后,大人若想要根治,只能开解自己,放下心中沉石才行。”
祝和硕目光闪烁,又很快恢复正常:“多谢姑娘,祝某必当谨记医嘱。”
说完,祝和硕让小厮给纪平安一袋银子,纪平安也不推辞,待小厮将祝和硕扶走,回到了宋老夫人身边,只是余光仍旧止不住地往祝和硕离开的方向瞥去。
宋老夫人:“平安,辛苦了。”
纪平安收回视线,“奶奶,我不辛苦。不过……奶奶,朝廷官员压力很大吗?”
宋老夫人:“你是说祝大人?”
纪平安点头:“就如平安刚才所说,他忧郁过重,又受了强刺激,导致一时阴阳之气混乱。”
明明寺庙法会,热闹喜庆,看祝和硕的样子一开始也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受了刺激?
宋老夫人笑了笑:“百姓忧虑三餐,农夫担忧天气,官员焦心仕途,皆是常理。奶奶常年吃斋念佛,倒是没听过这位祝大人,一会儿我们回去,你可以问问怀章。怀章朝中交友广泛,多少知道一些。”
纪平安:“是,奶奶。”
话虽这么说,但是纪平安对宋怀章这种心思深沉的人本能的排斥,一点也不想接触。
下山时,纪平安仍然坐在宋老夫人的马车内,宋知音和宋知书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两个人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似乎心里都带着气。
回到宋府,纪平安身心俱疲,冬春要给纪平安按摩,纪平安阻止道:“你也折腾一天了,休息吧。”
冬春:“奴婢做惯了粗活,不累。”
纪平安固执地拉着冬春坐下:“我累,我看你忙上忙下的,心里累。”
冬春:“那好吧,奴婢不干活了。”
隔日,玫瑰花发酵好了,李庭绘如约而来,和纪平安,在冬春的指导下,一起做饼皮。
冬春先用猪油,水和面粉制作油皮和酥皮,等做好后,将腌制好的玫瑰花和油皮酥皮分别放在不同的盆子里。
冬春先抓了一小块酥皮,又拿了一块油皮,道:“先这样,再这样混合后,舀一勺玫瑰花馅料,酥皮在里,油皮在内,然后包起来,搓圆。”
纪平安盯着冬春的动作,一一跟着模仿,“冬春,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冬春:“我已经很慢了。”
李庭绘举起手里已经成型的鲜花饼:“我已经会了。”
冬春拿出木制的磨具,然后将手里的鲜花饼放在磨具上,用力往下一按,一个花朵形状的鲜花饼就出来了,一会儿只要涂上蛋液烤制就能吃了。
纪平安手忙脚乱,等她制成五个,冬春和李庭绘都做完十个了。
李庭绘揶揄道:“平安妹妹,没想到也有你手不巧的时候。”
纪平安小小的哼了一声,冬春笑弯了腰。
三个人一起做,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两百多个鲜花饼就做好了,六个一份,将近三十份。
三个人端着鲜花饼来到厨房,厨子早就热好了炉子,只需要将鲜花饼分批次放进炉子里烤制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好了。
很快,香气从炉子里飘了出来。
纪平安摸了摸饥渴的肚子:“我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李庭绘用力吸气,“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冬春骄傲极了,“那当然,我的手艺没话说。”
第一批的鲜花饼出炉,纪平安和李庭绘迫不及待的夹了一个到盘子里,纪平安对着鲜花饼吹气,只凉了一点,立刻拿在手里,自己做的鲜花饼,皮就薄薄的一层,一口咬下去,饱满的馅料和酥脆的饼皮全都吃到了,玫瑰香和蜂糖瞬间充斥口腔,尤其是浓郁的玫瑰香,花香沁心,蜂糖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甜而不腻。
李庭绘眯着眼睛享受着,“原来美食能让人这么幸福。”
纪平安紧闭着嘴巴,不愿意让玫瑰花香外泄,只能嗯嗯点头表示对李庭绘的赞同。
冬春这下更骄傲了,身后仿佛有条尾巴,在半空中骄傲地荡来荡去。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鲜花饼出炉,三个人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每六个鲜花饼一个礼盒,因为用了不同的模具,所以鲜花饼的形状也不一样,每一盒里,一朵樱花,一朵莲花,一朵玫瑰,一束桂花,一束铃兰,再加一幅蝶恋花,刚好六个。
李庭绘瞧着手里的蝶恋花,喜欢极了,“冬春,你可真心细,还专门准备了模具。”
冬春继续得意。
李庭绘拿给纪平安看,“平安妹妹,你看,这一块小小的鲜花饼,圆圆的,上面一只蝴蝶吻着一朵花,栩栩如生,跟真的似的。”
纪平安也拿起一块樱花形状的鲜花饼:“是啊,你看,这一个也好看,好看到我都舍不得吃了。”
冬春:“哎呀,你们这么夸我,我今天晚上要得意得睡不着了。”
厨房里一阵笑声。
终于,敢在天黑前,三个人将三十个礼盒打包好了。
李庭绘:“我和爷爷是两个人,所以我要两份吉饼。”
纪平安笑道:“你要多少都可以。”
李庭绘:“那不行,总共就这么多,我若拿太多了,就不够了。”
冬春:“李小姐放心,以后只要你想吃,冬春随时给你做。”
李庭绘:“那说好了,以后可不能嫌麻烦。”
冬春:“一定!”
纪平安将三十分鲜花饼放好,然后带着冬春先给宋家分一分,宋老夫人那里肯定是第一个,然后是宋尚书和宋夫人,宋怀章和韩绮,宋知音,萧曼,宋知书,最后是宋怀豫。
之所以把宋怀豫放到最后是因为,除了鲜花饼,纪平安还准备了别的。
上次她与冬春订购了一批安徽的宣纸、歙砚、宣笔和香墨作为给宋怀豫的谢礼,因为要的都是最顶尖最好的,所以等了一些时日,这两日店铺那边才全部到货。
纪平安特意等到宋怀豫下班的时间再去宋怀豫的院
子,可惜宋怀豫还没回来,她只能坐着等,谁知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影,便将谢礼和鲜花饼留下了,先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子没多久,宋知音便来了,她一身轻松,笑容似春水,丫鬟桃香将一叠精美的信纸放下。
宋知音:“小表妹,一般来说,医馆开业送吉饼,吉饼盒上要放一张拜帖,请街坊四邻以后多照顾。你的字么……”
宋知音摇摇头,显然是对纪平安的字很是不赞同,她无奈又宠溺地一笑:“所以,拜帖我给你写好了,你放在吉饼盒上便可。”
第45章 下大棋 奴婢懂,奴婢都懂。
纪平安对宋知音行谢礼。
宋知音:“小表妹, 你要开药方,练练字,病人观感会好许多。”
桃香抿唇偷笑一声, “是啊, 表小姐, 我家小姐特意为你寻来了好几本字帖, 各种风格的都有, 您可以挑一个喜欢的风格练习, 假以时日,以表小姐的聪明,肯定进步神速。”
纪平安:“……”完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字丑了,好丢人。
纪平安脸颊微微发烫, “是, 知音表姐,我以后一定在字上多多下功夫。”
“嗯。”宋知音应了一声, 带着丫鬟走了。
宋知音一走, 纪平安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冬春。”
冬春:“是,小姐。”
纪平安:“我的字这么丑,你什么想法?”原主是纪家花大价钱请了先生教导的,琴棋书画谈不上精通,也至少是优秀, 字绝对没有这么丑。
冬春:“小姐, 你不用介怀三小姐。奴婢懂,奴婢都懂。”
纪平安:“……”你懂了啥?
冬春:“就像小姐的病一样,小姐故意写丑字, 肯定是在下大棋。奴婢真的都懂!”
纪平安:“……”
第二天是开业的前一天,要提前送吉饼。
纪平安带着冬春挨家挨户地上门。
医善堂所在的这一条街很繁华,烧饼铺,饭店,胭脂铺,首饰铺,文房四宝,成衣铺都有。
收了吉饼,如果认可新开业的店铺,第二天开业时,这些店铺的老板也会过来恭贺,并送上一份小小的礼物。
等所有的商家都送完吉饼后,纪平安专门让牧声去了一趟谢府,给谢浯屿和于两楹送去了一份鲜花饼,请他们二人尝尝,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宋家。
开业当天,医善堂门庭若市。
“恭喜恭喜。”李大夫和李庭绘一起走进医善堂,同时将礼物递给纪平安,纪平安打开,里面是一株十年左右的人参。
十年的人参,这可是大礼啊。
纪平安再三感谢,请李大夫入内休息。
李大夫刚坐下,闫惜山来了,“纪小友,开张大吉。”
“大吉,大吉。”纪平安接过贺礼,李大夫立刻凑了过来:“纪姑娘,打开看看,看看这铁公鸡送了什么。”
纪平安:“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李大夫上手就拆,拆开一看,对着闫惜山呵呵两声:“你要点脸吧。”
闫惜山哼地昂首,“我怎么了?”
李大夫举起手上的礼物:“这不是长公主府半月前赏你的大耐糕吗?”
纪平安:“……”半月前的。
闫惜山:“这又没坏,还能吃。”
李大夫拿起一块,“来,你吃!来,吃给我看。”
闫惜山:“吃就吃!”
闫惜山接过,吹了吹上面的灰,大口大口吃起来了:“这可是好东西,不懂欣赏。”
李大夫颇感丢人:“师门不幸啊,师门不幸啊……”
吃完三个,闫惜山忽然变了脸色。
李大夫:“抠出报应了吧?”
闫惜山死撑着:“怎么可能?这大耐糕是用苹果,瓜子,杏仁,枣泥,蜂蜜做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一般老百姓吃都吃不到。”
李大夫:“呵呵。”
李大夫还没呵呵完,闫惜山肚子咕噜咕噜乱叫,他忙问道:“纪姑娘,茅房在哪?”
纪平安捂脸,让冬春给闫惜山带路。
李大夫痛心疾首:“丢人,丢人,太丢人了。”
李庭绘也哭笑不得地摇头。
纪平安又接待了几位店铺老板,那闻着风的叫花子来了,三三两两站一起,手里拿着竹板,一边敲一边唱:“打竹板,上门来,老板您要发大财。纪老板,长得美,医术妙。医善堂,治病好,死人进,活人出。黑小鬼,白无常,进得门来空手回,阎王来了也害怕……”
新店开业,总有小鬼上门,讨个喜钱。
纪平安从怀里拿出银子放那几人碗里,这下这些人唱得更卖力了。
纪平安见人不走,又给了一些钱,小声道:“几位兄弟,今儿个新店开业,太忙,不方便招待,若是有什么难处,欢迎下次来。”
那念腔的乞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只是随意看了纪平安一眼,继续摇着空碗,旁边敲竹板地打得更起劲了,一副钱不给够,人不走的模样。
纪平安脸色不好看,李大夫走了出去,“几位兄弟,差不多了,去下家吧。”
乞丐继续唱:“不舍财,求什么,剩下钱来买棺材。嘿,买棺材,医馆开张求发财,盼着大伙都生病……”
话越说越难听。
纪平安冷着一张脸。
李庭绘走了过来,“这群人不是真的乞丐,是专门讹钱的泼皮无赖,瞄准了一家,往死里坑。这里许多人开张都吃过他们的亏。”
纪平安:“报官。”
“别。”李大夫劝道:“新店开业,报官不吉利,太触霉头。而且这群人太多了,这几个只是打头阵的。今日你得罪了他们,他们隔三差五地到你门口闹事。就算官府抓了,最多也就关几天,出来了还会闹事。破财消灾算了。”
说着,李大夫伸进怀里掏钱,打算用自己的钱先帮纪平安将今儿个的事过了。
纪平安拉住李大夫,冷笑:“好,不报官。”
乞丐见纪平安态度缓和了下来,又改了讨喜要钱的唱词:“舍得财,得了财,滚滚大财……”
纪平安提高声音:“大黄,小黑!”
汪汪汪。
大黄小黑从里面冲了出来。
膘肥体壮,半人高的两条大狗。
纪平安抬手一指,大黄小黑对着那群乞丐就冲了过去,瞬间将乞丐们冲得七零八落。
那刚才还很嚣张念唱词的小黑,这会儿也唱不下去了,眼看大黄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了尖锐的利齿,那乞丐屁滚尿流地狼狈逃跑。
边跑,那乞丐便叫嚣着:“你给我等着!”
李大夫埋怨道:“纪姑娘,你这是何必呢?这群泼皮流氓人多势众,赶走了这一波,一会儿他叫了人来,怕是要大放血才能得一个清净。”
纪平安气愤道:“那今个儿我这医馆就不开了,明个儿我就去多买几条狗,买个十几二十条,来一个咬一个,来一群咬一群,看看是他们人多,还是我钱多。”
李大夫:“唉,你这脾气也太倔了。”
说完,李大夫看向李庭绘:“庭绘啊,劝劝你平安妹妹。”
李庭绘连连摆手:“我可劝不住。”
平安妹妹的固执,于姑娘那事时她就领教过了,只要平安妹妹下定了决心,哪怕脑袋撞南墙上了,那也要卯足了劲儿,和南墙拼个你死我活。
李大夫:“……”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叛逆了。
这瞧着医善堂出了事,李大夫也不走了,让李庭绘回回春堂,将那帮师兄弟们都叫过来撑场子。他和纪姑娘好歹认识一场,总不能看着医善堂被一帮地痞流氓砸了吧?
“怎么了?”工头带着工人们过来道喜,一看气氛不太对,知道了来龙去脉,忙道:“这群该死的无赖,纪小姐,你别担心,有咱们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大家不管想法如何,心里都向着自己,纪平安心里暖暖的。
少顷,那唱词的乞丐叫上老大,带着人回来了。
这群人约莫二三十个,个个衣衫褴褛,一只手拿着竹竿,一只手端着一个破碗,气势汹汹。
那乞丐老大叫牛坪
,脸上摸着黑色的泥巴,身材瘦小,吊梢眼,一看就不好惹。
牛坪对着兄弟们说道:“走,咱今天就跪在她医馆门口哭,哭上个三天三夜,看她这医馆还开不开的下去!”
“哥,等等。”牛坪正要冲过去,旁边的小乞丐芦笙拦住了他,“哥,我瞧着那医善堂不对劲。”
牛坪:“有什么不对劲的,不就是个医馆吗?咱讹得还少了?再说了,咱就是在门前哭,又没怎么遭?她还能杀了咱不成?”
芦笙:“哥,真不对劲,你看看。那姓纪的好像背景不一般。你看,刚才从门里露脸的是前太医,闫惜山,听说在公主府干活。”
牛坪打眼看过去,“什么闫惜山,什么前太医,穿得破破烂烂,比咱们兄弟都不如,一股穷酸相,假太医还差不多。”
两人一个想冲,一个死命地拦。
忽这时,宋知音和宋知书从马车上下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开业贺礼。
宋知音和宋知书这次到来穿得十分隆重,贵族小姐派头十足。
纪平安收下礼物,“不是说来不了吗?”
宋知音笑了笑:“虽说一会儿有风筝节要参加,不过,奶奶说,都是自家姐妹,自家姐妹开业,不管怎么样都要到场送一份贺礼,给咱小表妹撑撑场子。”
纪平安:“多谢两位姐姐,那里边请。”
宋知音:“不了,一会儿风筝节要迟到了。等下次得空,我和知书再过来参观。”
纪平安:“是,那我就不留两位姐姐了。”
宋知音话里话外,好似她和宋知书是‘我们’,但宋知书时不时在宋知音身后撇嘴,仿佛在说‘谁跟你是我们’。
宋知音和宋知书办完事,上了马车。
马车驶去。
芦笙道:“牛哥,贵人的马车。”
牛坪心里浮起了一股不安:“贵人就贵人呗。咱们臭乞丐,烂命一条,怕什么?今个儿要是让人下了场子,以后还怎么要钱?没钱吃什么?饿死吗?”
芦笙:“那咱等等,等贵人的马车走了之后,咱再过去?”
牛坪没底气地同意了。
宋知音宋知书前脚走,宋怀豫巡城到了这边。
牛坪一伙人一瞧是官府的人立刻躲了起来。
宋怀豫和衙役说了几句,来到医善堂门口,“纪表妹,恭喜。”
说着,宋怀豫将贺礼交给冬春,“我这还在值班,徇私耽搁久了不好,就不留了。”
纪平安笑道:“是,豫表哥能来,便是给小店面子了。”
角落里,芦笙看着牛坪:“哥,开封府的官。”
牛坪声音发颤:“开、开封府又怎么样?咱又不是没被抓进去过,不还是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吗?”
芦笙:“哥,你要真不怕,声音别发抖啊。”
牛坪一巴掌打芦笙脑袋上:“老子烂命一条,怕个屁!”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
王陆穿着龙神卫的官服过来送上了贺礼,“纪姑娘,老大昨儿个请假离京办事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特意备了开业贺礼,让我送过来,你多担待。”
纪平安想到谢浯屿说过不会放过想杀死于两楹的人,追问道:“是私事?”
王陆:“约莫是,老大也没说具体是什么事,请了七日的假,你要是好奇,等他回来问他。”
“嗯。”纪平安点头。
芦笙:“哥,龙神卫!”
就如同春花楼的老鸨一样,地痞流氓怕官,但最怕的不是官,是兵。
因为官讲体面,讲程序,兵全都不讲,说冲就冲。
牛坪两股战战,正要撤退。
翠云姑姑携长公主依仗来了。
医善堂所有人跪下行礼,然后起来,翠云姑姑呈上长公主贺礼。
牛坪一屁股坐地上,“完了,咱这回是真犯掉脑袋的忌讳了。”
一直到一上午的时间结束,纪平安都没见着那群乞丐杀回来,李庭绘说道:“兴许是被大黄小黑的气势吓着了。”
冬春抚摸着大黄小黑的脑袋:“是啊,小姐,咱大黄小黑冲出去的时候像个将军,可厉害了。要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会害怕,不敢再来了。”
纪平安点点头:“有道理。算了,不想那些人了,咱们挂牌营业吧。”
冬春:“是,小姐。”
冬春欢喜地将免费看诊的牌子挂出去,然后三个人齐心协力将装有凉茶的木桶端到门口。
隔壁烧饼铺的老板周大力瞧见了,问道:“纪姑娘,这是什么啊?”
纪平安笑盈盈道:“凉茶。”
周大力:“凉茶?”
纪平安:“嗯,是用菊花、矛根、淡竹叶、金银花等二十四种药材熬煮的,可以清热解毒,防中暑。现在是夏天了,天气越来越热,大太阳底下做事,时不时地就会有人中暑。我想着备一些,若是附近或者路过的人感觉日头晒着不舒服了,可以过来喝一碗,缓缓劲儿。”
周大力一听,问道:“那这凉茶多少钱一碗?你别说,我烤烧饼日日在火炉旁待着,这夏天一热,浑身难受。光去年夏天,就中暑了三回。”
纪平安:“不要钱。”
说着,纪平安盛了一碗给周大力,周大力嘿嘿一笑,擦了擦手,接过,忙喝了一大口,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苦,苦死我了。这怎么这么苦?”
纪平安笑道:“矛根、淡竹叶、金银花,决明子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好药,既然是药,便没有不苦的。”
而且纪平安没往里加糖。
她这小店,最多一天能熬两桶,若是凉茶太好喝,走过路过都来一碗供给不上,而真正需要的人是不会介意这点苦味的。
周大力问:“但是能治病,对吗?”
纪平安笑着点头。
确认有效,周大力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这碗堪比黄连的苦药干了。
李庭绘回屋拿了浆糊,将写着‘免费凉茶,清热去暑’八个大字的纸条贴在了木桶上。
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过来问,自然有那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人,不过等尝试过二十四味凉茶的苦后,便很快放弃了。
医善堂门口,人来人往。
不过大抵是新开业的医馆,没有打出名声,即便是免费问诊,医善堂前也门可罗雀。
终于——
“请问,我看门上写着免费问诊,是真的吗?”
来人穿着一身粗布罗裙,头发用布包了起来,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着新鲜的蔬菜。
“是真的。”李庭绘走到妇人面前,扶着人走进屋内,指着里面的单间道:“里面便是诊间。”
妇人:“还有单独的诊间?”
李庭绘:“为了保护病人隐私,所以我们专门定做了一个,您别怕,我们这里都是女大夫,没有外人。”
妇人点点头,走了进去,在纪平安面前坐下。
纪平安:“你哪里不舒服?”
妇人放下菜篮子,揭开头上的蓝布,慢慢放下头发,再拨开后脑勺右下方的头发,低头给纪平安一看,婴儿拳头大的一个瘤子。
妇人面露愁苦:“我这块地方总疼,有时候一疼就是一宿,我看过许多大夫了,都说要用刀切掉……要用刀啊,太可怕了,我也没多少钱付诊金。大夫,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动刀?这动了刀不仅危险,还要吃药,还要休息,我家里就我和我男人两个劳动力,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谁不干活,都要饿死人。”
纪平安:“你先别急,我看看。”
纪平安站起来,走到妇人脑后检查,一边检查一边问:“你这瘤子多久了?”
妇人忍着疼道:“两三年了,时不时的疼。”
纪平安:“除了这个瘤子越来越大,时不时会疼之外,你的身体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妇人:“倒也不耽误做工,除了疼,跟没长时差不多。”
纪平安点点头:“那看来并不是什么极为恶性的肿瘤。”
纪平安又抓住妇人手腕把脉,没有办法拍片,纪平安便只能通过妇人的表述和脉搏粗略判断。
这妇人脉象不浮不沉,不长不短,从容和缓,节律均匀整齐,脉搏正常。
这瘤子应该是良性的。
左右手都把脉结束后,纪平安又检查了妇人的双手,肩颈,皮肤,道:“我判断你的这个瘤子对你的身体影响不大。”
妇人:“是不耽误干活,但总疼。夜里疼起来,翻来覆去,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
纪平安:“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不动刀,也可以不吃药。但是会比现在更疼,你能熬得住吗?”
妇人:“要熬多久?”
纪平安:“难说,快则一日,慢则三五日。”
妇人低着头,手抓着衣襟不断揉搓,内心焦虑到了极点。
许久后,她方才咬紧牙关问:“那钱呢?这个很贵吧?”
纪平安:“免费看诊,不要钱。”
妇人:“可是……那治疗费……”
纪平安:“我的治法,只需要一根棉线,所以不收钱。”
妇人顿时一愣:“真的?”
纪平安点头。
妇人:“真的可以这么简单的治好吗?”
纪平安:“但是过程会很疼。”
妇人:“我能忍。大夫,我真的能忍。”
都忍了两三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得到了妇人的同意,纪平安让冬春拿来了细细的棉线,让李庭绘分开妇人的头发,用棉线在瘤子的根部一圈又一圈,死死地缠起来。
“哎哟,哎哟……”妇人疼得一声一声地哀嚎。
纪平安:“再忍忍。”
纪平安双手灵活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用棉线打了个死结,拿剪刀将多余的棉线剪掉。
妇人疼得脸上布满了泪水。
冬春帮妇人将头发拢好,重新盖上蓝布遮挡。纪平安交代妇人,不论如何疼都不许将棉线拆开,妇人不懂,但很温顺地点头。
待送走妇人,李庭绘还站在原地呆楞。
纪平安问:“怎么了?”
李庭绘:“我在琢磨。平安妹妹,你用棉线绑住瘤子的根部,目的是不是阻碍经络,让血气供应不上,根部坏死,然后瘤子就可以脱落了?”
纪平安点头:“是的,只要能确认瘤子并不是恶性的……”
“太神奇了!”李庭绘不等纪平安说完,忽然一把抓住她,“以前爷爷治疗这种病,都是用刀割掉,常常因为处理不好,受伤的部位会腐烂流脓,病人反而更加痛苦。平安妹妹,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能想出如此神奇的办法?”
纪平安:“等等,先别急着夸我。”
李庭绘:“啊?”
纪平安:“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前人的智慧。”
李庭绘:“那那位前辈一定是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人。天啊,平安妹妹,你怎么能懂这么多又知道这么多,还会这么多,你简直太厉害了!”
纪平安被夸得有点脸红,“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有了第一个病人就会有第二个。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医善堂免费看诊,病人也就飞速多了起来,纪平安和李庭绘分开看诊,门口仍旧排起了长龙。
纪平安那边所在的队伍里。
柳星渊做书生打扮,福如海做仆人打扮。
周晟穿着一身贫寒的猎户装。
柳星渊和福如海站在周晟身后,两个人默默用眼神交流。
柳星渊:怎么又出宫了?
第46章 应聘 你是习惯性把所有人都往坏处想吗……
福如海:兴许是头风太疼了。
柳星渊:我看不是。
柳星渊:我瞧着皇上是嫌上次证明的还不够, 特意换了更穷的衣服,非要证明那传说中不谋财不谋名的纪平安是个庸俗贪财慕权的小人。你说皇上咋就这么倔呢?
福如海低头,不回应柳星渊。
他是跟着陛下的老人了, 陛下什么性格, 他还能不知道吗?
对, 柳侍卫说得是有几分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 绝不能指出来, 否则脑袋落地。
队伍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但队伍非但没变短,反而更长了。
纪平安送走病人后, 看向望不到尾的队伍,看着头顶烈日灼灼, 琢磨着弄了个挂号程序, 让冬春给来的病人发号,这样大家可以估摸时间快到了, 再过来, 就不用一直在烈日下排队了。
“下一位。”冬春喊着。
周晟抬步走进了诊病间, 倨傲地打量着纪平安。
年纪不大,手段倒是厉害。
一个小小医馆,刚开业,从开封府到宋尚书家,从龙神卫到长公主府都来人了。
这会儿施舍一点小恩小惠, 就让满城的百姓夸赞。
收买人心的手段, 还真是手到拈来,得心应手。
纪平安没功夫注意周晟那丰富的内心世界,她连续不断地看了一个半时辰了, 不仅累,嗓子都冒烟了。纪平安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咙,低头写着东西,没抬头,问道:“哪里不舒服?”
周晟:“头疼。”
纪平安:“疼多久了?”
周晟:“十来年了。”
纪平安惊呆了,十来年?
她终于抬头看向周晟。
男人宽肩窄腰,威武赫赫,穿着打着补丁的猎户装,冷着一张脸,跟山里蹲草丛里埋伏的雄健猛虎似的。
自然,雄健的猛虎年纪都不大。
纪平安愕然问:“你多大?”
周晟:“差三月,二十二。”
纪平安看着周晟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同情,二十二岁的年纪,疼了十来年。
她所谓的自小体弱多病是拿来唬人的,眼前的男人,那可真的是从小在忍受病痛折磨。
面对纪平安同情的目光,周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纪平安指了指旁边的脉枕,让周晟将手放上来,然后把脉。
咦——
好奇怪的脉象。
纪平安让周晟将左手放回去,将右手放上来。
片刻后,纪平安看着周晟的目光更同情了。
周晟牙根都咬紧了。
自从登基后,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有畏惧,有害怕,有胆怯,有谄媚,唯独这个同情,敢用这个眼神看着他的人眼珠子已经被挖出来喂狗了。
纪平安:“你是不是除了头风,还有别的隐疾?”
空气骤然凝结。
周晟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纪平安:“例如,不举。”
周晟忽然笑了,如看着一个死物一样看着纪平安,他素来威严内敛,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准确地从他越发平静的语调和表情上判断出他起了杀心。
而纪平安第一次见周晟,完全不熟悉他,自然感觉到杀气,只当他是被人戳中了软肋,情绪有些许失控,依旧尽职尽责道:“你是先开始头疼,后发现自己无法人道。因为病发时年岁尚小,还没有到青春期……呃……就是还没有发育,所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病症。等发育后,发现自己无法bo起时,已经来不及了。”
bo起?
周晟更无语了,他居然从一个女人嘴里听到了,不举,无法人道,甚至还有bo起两个字?
不知羞耻。
不过……
周晟:“你有几分本事。”连太医光凭把脉都把不出他那个难以启齿的隐疾。
纪平安白了他一眼,用他说,她可是优秀论文获得者,优秀毕业生,以及被三甲医院破格录取的最年轻的毕业生。
周晟:“有得治?”
纪平安:“那要先找到病因,光靠把脉不行。”
周晟:“如何找病因?”
纪平安:“要寻根溯源,看你小时候接触过什么东西,或者受过哪些刺激。只要对症下药应该能治。不过……”
周晟:“不过什么?”
纪平安:“要先检查你的身体,再进行下一步。”
周晟深呼吸,先忍忍,容后再清算。
周晟:“好。”
纪平安指着屋子里被帘子隔开的空间道:“你先进去。”
周晟听话地走进去,拉上帘子,将两个人彻底隔开。
纪平安:“把裤子脱掉,躺床上。”
哗啦!
帘子被暴力地拉开。
周晟:“你说什么?”
纪平安:“你不脱裤子怎么检查?”
周晟无语至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让一个成年男子在你面前脱裤子?你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纪平安也很无语:“你不脱裤子怎么检查?再说了,我也没说是我给你检查啊?”
换了现代,她可以用仪器检查,哪怕她自己检查,
病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是古代,她又不傻?
纪平安:“你躺上去,脱了裤子,我去找个男的过来给你检查,我在外面指挥。”
周晟:“朕……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纪平安:“……讳疾忌医可不行。你还想不想痊愈了?”
周晟咬紧了牙,呼吸粗重,握着的拳头如铁一般硬。
身为一国之君,绝对不能永久地不能人道。
而且这关乎男人的自尊。
周晟深呼吸,强迫自己将怒火咽回去,“你不是说你可以指挥人检查吗?你说怎么检查,我自己回去检查,明儿个告诉你结果。”
纪平安:“项目很多的。”
周晟:“写!下!来!”
这人脾气真差。
纪平安收回对周晟所有的同情和怜悯,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将每项检查项目和注意事项都写清楚,然后将单子交给周晟。
周晟扫了一眼单子:“字真丑。”
说完,他将单子塞进了袖子里。
这人说话比谢浯屿还难听。
纪平安眼珠子转了转,抬手拍了拍周晟的肩膀,故意用一种语重心长又充满怜悯与深刻同情的语气对周晟说:“不要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虽然你前面二十二年不完整,只能算半个男人。但是你想想,在这个糟糕的世界,还有真太监陪着你,他们比你惨多了。”
周晟深深地看了纪平安一眼:“呵,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的宽慰?”
纪平安:“不客气,下一位。”
周晟深呼吸走出诊室。
柳星渊和福如海赶紧迎了上来,还没等两人开口,周晟已经大步朝前。
“表、表哥?”
柳星渊和福如海对视一眼,陛下好像心情不太好,脸也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脖子也红红。
难道是纪平安触怒龙颜,皇上气极,把自己气红了?
不可能吧。
陛下不是越生气面上越平静吗?
今儿个怎么了?
两个人赶忙追上去。
福如海:“陛下,那纪平安若是不识好歹,怠慢了陛下,奴才这就着人将她拿下。”
“呵。”周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停下脚步,斜瞥了福如海一眼,“你很惨吗?”
福如海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陛下,老奴伺候陛下,哪敢委屈?”
“呵。”
周晟抬步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进了皇城,周晟也回到了寝宫。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寝宫中所有人都退下了。
周晟打开检查单。
白日间,他因为羞恼只扫了一眼,发现字丑就没看了,这会儿一看,第一行就气得他将检查单砸了出去。
检查单轻飘飘在半空中晃荡。
单子第一条:检查男性体征是否发育完全,大小是否正常,有无……
周晟闭了闭眼,长长地吸入一口气。
他自打十二岁后,就没和人一同沐浴过,去哪里做对比?
而且哪个男的敢在他面前赤身祼体?
他怎么知道发育完全正常的是什么样子?
周晟一个人自闭了许久,最终在男人的自尊下,起身,自己将检查单捡了起来,先从第二条开始检查,并将检查结果一一记下。
然后,周晟叫来了柳星渊。
柳星渊战战兢兢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尤其是陛下只是平静地,又眼神晦暗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就更不敢动了。
终于,柳星渊扛不住了,嗓子发抖道:“陛下,臣斗胆,不知深夜陛下将臣唤来是有何吩咐?”
周晟:“柳侍卫。”
柳星渊跪下:“臣在。”
周晟:“你身体正常吗?”
柳星渊:“……”
柳星渊快哭了:“陛下……若是臣哪里做错了,求陛下给臣一个痛快。”
周晟怎么都没法开口让柳星渊脱裤子,叹了一口气:“罢了,你退下吧。”
柳星渊死里逃生,后背汗湿了一片。
……
第二天。
纪平安看着周晟递过来的检查结果。
好吧,别的不说,字确实挺好看的,气势磅礴,龙腾虎跃。
纪平安:“第一条……”
周晟:“应该是正常的。”
纪平安欲言又止。
当女大夫给男病人治病就这点不好,顾虑太多。
当然,男大夫给女病人治病检查也一样。
男女之间,始终有别。
唉……
纪平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就当是正常的吧。面前的男人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后跟,她要再逼下去,怕是得羞到暴起杀人。
纪平安退一步道:“是我的错,是我没考虑周全,傲慢地把自己所知道的知识当作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没有考虑到所有的情况。”
周晟:“……”本来周晟已经打算秋后算账,结果人家忽然道歉了,这反而让周晟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不爽,特别不爽。
纪平安:“我给你说几个判断数值,你自己判断。”
周晟语带鄙夷:“你看过很多?”
纪平安闭了闭眼,压住心头怒火:“你是习惯性把所有人都往坏处想吗?”
简直有毒。
纪平安怒道:“我学习的时候老师教过这方面的知识。而且我是大夫,大夫就是治病的,就算是真的要亲自做检查,在健康面前所有的男女有别都要退让。”
周晟:“呵。”
纪平安:“……”我呵你个大头鬼。
这天底下怎么有个性这么扭曲又讨厌的家伙?
纪平安说了几个参数,周晟对比后,均得出一个远超优秀值的水平。
纪平安学着周晟的样子:“呵。”
周晟表情平静,眼底结了一层冰渣:“你呵什么?”
纪平安学着周晟那阴阳怪气的语气:“鬼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话间,纪平安给周晟递过去一个怀疑到极点的眼神:“在大夫面前,男性自尊心过强,不是什么好习惯。”
周晟耳朵脖子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纪平安:“手伸过来。”
周晟伸出左手。
纪平安沉声道:“两只手。”
周晟伸出两只手。
纪平安拿着检查单,细心琢磨着可能的病因,时不时摸一下周晟的脉搏。
要是能验血就好了。
纪平安:“现在有几种猜测。”
周晟静闻其言。
纪平安:“一,你小时候脑部受过伤,这个有吗?”
周晟:“有过。”
母妃去世后,他与长姐遭先皇忽视,他六岁时,宫中太监被人收买,被推入湖中,脑袋甚至撞在了湖底鹅卵石上,一度昏迷三天三夜,差点没命。
不过这些话不能告诉纪平安,于是周晟说道:“我年幼时,在林中捕猎一只狐狸,不慎摔倒,撞到了后脑勺。”
这个时代没法照x光,纪平安也无法检查周晟脑部是否有残留淤血。
纪平安:“第二种可能是中毒。”
周晟面色平静:“什么毒?”
纪平安:“曼陀罗、颠茄、天仙子,人参,鹿鞭都有可能,甚至不止一种,长期服用这些看似普通,对身体有益的药,积少成多,会导致泌尿……肝肾功能障碍,进而影响生值功能。第三种可能,两种情况都有,所以你头风痛加不举。”
周晟:“这些看似普通,对身体有益的药,反而会伤害身体?”
纪平安:“任何药都有副作用,一旦过量,或者搭配不当,就是毒。你说你年幼时就开始狩猎,应当常年住在山上,可能误吃过山上一些类似的草药也不一定。”
周晟眯了眯眼。
他不是猎户,自然不会误吃什么不知名的草药。
但是他自小爱生病,常年需要服用药物,虽然太医院送过来的药,每次长姐都会先尝几口,确认无毒再给他服下。
但,如果是那种普通的药物,巧妙的搭配,微量的配比,试毒便无用。
而长姐是女子,每次试药只是吃了一两勺,这种专门针对男子的毒药对长姐就更无用,更试不出来了。
周晟:“怎么治?”
纪平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怕是需要做好服药一两年的准备。”
周晟:“可以,你尽管治。”
纪平安:“因为不能确认病因,我们只能一个一个办法的试。我会尽量控制药量。”
说着纪平安写下药方。
纪平安:“我先给你开一些养身体的药配合五子衍宗丸一起服下。你每两日药浴一次,每三日针灸一次。我们先治半个月根据治疗效果调整药方。药浴,你自己回去之后每日泡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行。针灸,你要到医馆来,我根据你每次的检查情况调整。还有……”
纪平安将药方递给周晟:“为了治病,你需要忌口。重油重盐,辛辣,过甜的食物都不能吃,不能喝酒。只能吃清淡的饮食。记住了吗?”
周晟接过药方,略微思索片刻,问道:“如果我觉得不辣,也不甜,或者酒精度数不高呢?”
纪平安:“……”
纪平安一个眼刀杀过去。
纪平安:“你以为你是四川人吗?”
显然,周晟没听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周晟:“朕……”
周晟深呼吸,“在哪里付账?”
纪平安:“买药去门口药柜。”
周晟仿佛看穿般说道:“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赚钱,放长线钓大鱼。”
又来了又来了,一门心思把她往坏处想。
纪平安磨牙:“你要不乐意在我这里买药,可以去别处,我这里不强制性消费。”
周晟托着下巴,仿佛遇到了什么世间最大的谜团。许久后,他问:“你图什么?”
纪平安无语地看着周晟,她什么都不图单纯地热爱医学,不行吗?
周晟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纪平安敷衍道:“我从小有病,你知道吗?”
周晟微微颔首。
纪平安:“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游僧,对方很有些本事。他对我父亲说,如果纪家一直行善积德,积累福气,那么菩萨便会保佑我多活几年。福泽越深厚,我便能活得越久。”
周晟明显不信。
纪平安:“那游僧来到时候,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爹爹按照游僧的法子,赠医施药,果然没多久,我就醒了。”
见周晟还是不信,纪平安道:“你看我的身体。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劳累不得,但是医馆开业后,每天需要看诊的病人这么多,又这么辛苦,却反而不怎么发病了,咳嗽也轻了。这就是福报。”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嗯?”
周晟:“你哄鬼呢?”
纪平安:“……”
纪平安:“那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从诊室出来,周晟走到医善堂门口,柳星渊和福如海正在喝凉茶。
柳星渊瞧见周晟,立刻讨好地端了一碗到周晟面前,“表哥,你尝尝。是纪大夫免费给过路人提供的凉茶,据说里面用了二十四味药,清热解暑,喝过的人都说好。”
周晟冷眼看着柳星渊:“好喝吗?”
柳星渊:“表哥,这药哪有好喝的。不过效果是真的好,我喝了一碗,这浑身的暑气感觉消了一大半,舒坦极了。这纪大夫真有一手。”
周晟微笑:“既然有效,多喝几碗。”
柳星渊:“……”
福如海不愧是跟在周晟身边的老人,刚才周晟一出来,他就直觉皇上心情十分败坏,立刻默不作声,放下碗,退到了一旁,乖巧站立。
福如海低着头默默感叹,也就柳侍卫这缺心眼的还敢端着凉茶上前触霉头了。
周晟语气温和到了极点,仿佛一个关心表弟的好表哥一般:“喝吧。”
柳星渊喝了第二碗,第三碗……第六碗……
柳星渊脸都喝绿了,“表哥,我真喝不下了。”
周晟就这么站着,没说话。
柳星渊又去盛第七碗。
冬春跑了过来,一把夺下柳星渊手里的碗,“占便宜呢?”
冬春放下碗,叉腰怒道:“免费的,你们也不能这么糟蹋啊?你们都喝了,别人喝什么?再说了,这是药,不是糖水,能随便喝吗?”
“就是,真不像话。”
旁边排队的人们也纷纷指责起来,“贼不要脸的东西。”
周晟抬步离开。
柳星渊连连给冬春道歉,又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当道歉。
马车上,周晟让柳星渊着人去调查纪平安,从出生开始,事无巨细,全部都要调查清楚。他就不信,纪平安能装一辈子。
柳星渊:“……”
有必要吗?
纪大夫一看就是好人啊。
但柳星渊不敢反驳,只说道:“是,卑职遵命。”
……
黄昏时分,纪平安和李庭绘看完了今天发放的所有的号,开始清点剩下的药材,整理需要进货的清单。
夕阳余晖绚烂繁复,美得惊心动魄。
花费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将进货清单整理好。
冬春正要关门,一只手伸了进来,来人气喘吁吁地问道:“请问,我听说你们这里招坐堂的大夫,是真的吗?”
听到动静,纪平安让冬春将门打开。
来人走了进来,纪平安一惊,是那个在医家总考考场上被朱灵慧格外偏爱,打分偏高的妇人,江厌。
江厌知道自己当日考场上的表现不尽人意,见到纪平安和李庭绘也很尴尬。
“那个……”江厌:“我听说,这里包吃包住。”
纪平安和李庭绘对视一眼,道:“是,新招进来的大夫,医善堂均提供食宿。只是,你消息可能有误,我们并不是招坐堂的大夫,是招抓药的大夫。你已经通过了医家总考,完全可以独立行医,只当一个抓药的伙计太浪费了。”
“没关系。”江厌迫不及待地来到纪平安身边:“纪大夫,你就收下我吧。我知道我学艺不精,独立行医尚欠缺经验和学识。纪大夫,李大夫,你们就收留我在医善堂一边学习一边抓药吧。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南巷。南巷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地痞流氓,我儿子都快学坏了,女儿昨日还差点被人欺负。”
说着,江厌跪了下来,“纪大夫,李大夫,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我虽然治病不精,但是抓药绝对没有问题。我求求你们,你们就收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