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陈情 这次,你一定会赢。

    第二天, 成平侯府。

    陈落雁捏着鼻子把又酸又苦的药喝了,她扁着嘴,一双漂亮的眼睛幽怨至极, “纪平安, 以后你不用来了。”

    纪平安大喜过望。

    陈落雁终于想通了?

    陈落雁:“所以, 你和我说实话, 这药你是不是故意的?”

    纪平安:“药本身就没有好吃的。”

    虽然她也确实在同样的疗效下, 专挑苦的, 酸的,臭的,难吃的用, 但药就是这样的。

    陈落雁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

    纪平安干笑:“我开的药都是对症的,夫人, 你可以拿我的药方问任何一个大夫。”

    陈落雁:“他们都护着你!所有人都护着你!那些厨房里的, 院子里的,看病的, 种花的, 真不知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个个都护着你!天天嚼舌根,弄得谏议大夫那边都听到了风声,要弹劾护国公。要不是护国公提早得到了消息,我婚事都要让你搅和没。”

    纪平安无语:“夫人,咱说话做事凭良心。我什么时候搅和你婚事了?不一直是你每天让人把我叫来的吗?夫人, 咱们没有深仇大恨吧, 你用得着这么折腾我吗?”

    明知道药有问题,也不换个大夫,天天吃又酸又苦又臭的药, 还要找她。

    纪平安真的想不明白,陈落雁到底要干什么。

    陈落雁骂道:“你这个搅事精。”

    纪平安:“……”

    纪平安:“夫人,那如果没其他的事吩咐,我回医馆了。”

    陈落雁抿着唇,眼眶晶莹,楚楚可怜。纪平安见她也确实没什么事了,转身要走,陈落雁又将纪平安叫住。

    陈落雁:“我就是心里难受。”

    纪平安转过身,看着陈落雁。

    陈落雁:“汴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夫人背地里都看不上我,儿子女儿没一个理解我的,我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凭什么?都是嫁人,我嫁好男人过舒服日子就不对,她们靠脸靠琴棋书画挑挑拣拣,有朝一日,有个看着不错的男人要她们就是对的?她们嫁出去了,就可以得意,就可以风光无限,就能得到周围人的羡慕,凭什么就我被嫌弃,被嚼舌根。说白了,还不是嫉妒,嫉妒我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荣华富贵,嫉妒我长得漂亮不用跟她们一样费尽心机当才女,也不用舞刀弄剑弄受伤,就能上嫁。嫉妒我天生好命。”

    纪平安:“那夫人想要什么?”

    陈落雁不知道。

    她就是难受,怎么都难受。

    明明自己马上将成为一品护国公夫人,护国公还说,只要她嫁过去,生下一个儿子立刻给她名下置办一套宅子,分她七间店铺,金银珠宝更是不用说了。她如此得意,如此风光,她的未来注定富贵逼人,为什么大家都不羡慕她?

    不,那些人肯定是羡慕她的,只是嘴硬罢了。

    陈落雁:“纪平安,你羡慕我吗?”

    纪平安摇头。

    陈落雁不屑地白了纪平安一眼:“你们这些人就是口是心非。”

    纪平安能看出陈落雁心里的难受,安慰道:“夫人,若是你实在心里难受,不妨换个想法。人不能太贪心,有了美貌盼财富,有了财富盼权力,有了权力,折腾天下人的跪拜与仰慕,有了天下人的跪拜与仰慕,还要天下人心甘情愿给自己当牛做马。你已经有了美貌,也有了财富,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已经好太多了,又何必还强求别人的艳羡呢?”

    陈落雁听到这话,抿着红唇笑出花来,“我就知道你心里是羡慕的。”

    纪平安:“……”沟通不了一点。

    算了,好歹陈落雁放过她了。

    纪平安走出府门,牧声正驾着马车和冬春一如往常地等着她。唯一不同的是,马车旁边跪着个男人。

    纪平安走过去这才发现,跪着的男人,就是当初第一天去医馆威逼她过来看病的护国公府的管家。

    管家见到纪平安立刻磕头请罪:“纪大夫,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您了。纪大夫,小的给您磕头了,请你饶恕小的吧。”

    纪平安:“你起来吧。”

    管家战战兢兢地起来。

    纪平安问:“谁让你来的?”

    管家:“纪大夫,小的真的知错了。纪大夫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仁心仁德,是天下人的楷模。护国公得知小的不顾意愿,去医馆强迫纪大夫,惹得汴京百姓怨声载道,已经打过小的板子了。”

    说起这个,管家心里也怨。

    他以为纪平安就是个普通开医馆的大夫,谁能想到啊,纪平安医术高超,许多人慕名而来抢号,谏议大夫,平直大夫,大学士府里不少厨娘,家丁,园丁都在医善堂看过病。这些人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然后消息就传到了这些官员耳朵里,谏议大夫那个该死的直肠子,写了奏折就要往上报。

    护国公知道后,立刻把他骂了一顿,让他来赔罪。

    纪平安:“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管家:“谢纪大夫,多谢纪大夫。”

    纪平安摇摇头,回到马车上,冬春哼了一声:“当初欺负人的时候那么牛气,现在知道怕了。”

    纪平安:“拜高踩低,许多人都是这样。”

    冬春:“哼。”

    几天后,汴京下了一场秋雨。

    汴京在北方,秋雨凉爽时,南方仍旧酷热难忍,常有暴雨。

    雨水一串一串往下坠。

    今天又到了轮休店铺盘点的日子,纪平安坐在屋檐下,和冬春江厌一起盘点店铺账目。

    谢浯屿敲了敲门。

    纪平安放下手里的账本,走了过来。

    谢浯屿身上披着蓑衣,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披着蓑衣的龙神卫,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

    谢浯屿头发湿润,一张脸满是疲惫。

    谢浯屿:“你要的东西。”

    谢浯屿挥了挥手,让那两个龙神卫先退下,目光越过如珠帘一般的雨水,看向那些住在这里的孩子,“希望真的有用。”

    虽然他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这些人真的太可怜了。

    纪平安其实心情和谢浯屿是一样的,毕竟是原文盖章的残暴君王,一箱陈情,真的会有用吗?

    纪平安收下箱子,让冬春将早就备好的罐子拿了过来。

    谢浯屿打开一看:“毒药?”

    纪平安白了他一眼:“那你别吃。”

    谢浯屿:“这什么?”

    纪平安:“大补丸,补气补体力,有助于缓解肌肉酸痛。你不是说你师父肯定会给你加练吗?一天吃一颗,省得把身体练坏了。”

    谢浯屿:“谢了。”

    谢浯屿收下,问道:“这些东西,你打算找谁交给皇上?”

    谁敢啊?

    他收到之后一张张看了,每一张都是杀头的罪名。

    把这样的东西呈交给皇上,怕不是当场九族就没了。

    纪平安:“天下只有一个人,触怒皇上不会被杀。”

    谢浯屿和纪平安对视,随即了然,“长公主。”

    ……

    纪平安将箱子里的陈情,一张一张检查后,又重新将箱子锁上,马不停蹄地去了长公主府。

    纪平安当着长公主的面打开木箱,一张一张铺开在长公主面前。

    血淋淋。

    每一张都是血淋漓的真相。

    长公主:“纪平安,本宫是皇上的姐姐,看着皇上长大,不管本宫做什么,皇上都不会杀本宫。但是挑唆本宫的人,一定脱不了身。”

    纪平安:“长公主殿下,民心一失,社稷有危。生灵涂炭,望天垂怜。”

    长公主:“你呀你呀,从你给本宫看病那天起,本宫就知道你不是个消停的人,迟早会惹出大麻烦。”

    纪平安:“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行了,本宫是大业的公主,受天下供养。不是那等怕事的人。”

    纪平安差点喜极而泣,这么危险的事情,她真的怕,好怕,特别怕长公主不答应。

    因为这件事,除了长公主,满朝文武,无人敢应,无人敢做。

    当天,长公主让翠云姑姑将陈情收好,入了宫。

    长公主入宫时,大雨已经转小,化作雨雾。

    翠云姑姑为长公主撑着伞,后面的宫人抬着木箱。

    文德殿,周晟见到长公主还是很高兴的:“长姐甚少这个时间点进宫,可是有事?”

    长公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臣子的礼,“陛下,臣妹有事启奏。”

    周晟嘴角笑容淡了下来。

    长公主:“陛下,衢州,颍州,安州暴雨七日,洪水冲毁堤岸良田,致使千里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请陛下听一听三州百姓的陈情。”

    周晟:“陈情?当初万人书,朕已经听得够多了。”

    长公主:“陛下,万人书是万人书,三州百姓十万人,除了万人书一万,还有九万人。如今这九万人困在三州,生不知其生,死不知其尸。百姓无辜,请陛下垂怜。”

    周晟:“这话谁告诉长姐的?”

    长公主:“陛下,你是天下臣民的天子,有责任护佑天下臣民。”

    周晟:“长姐,你忘了,威胁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刁民刁狂,妄图以不搬迁,不迁坟,不治水威胁朝廷,就应该想到今天的报应。”

    长公主:“陛下……”

    周晟:“长姐,天色晚了,回去吧。”

    长公主:“陛下看一看。”

    周晟:“回去!”

    长公主:“弟弟!”

    长公主打开箱子,随手抓了一把,大步上前。

    柳星渊手压在了腰间配刀上。

    福如海拦住长公主。

    长公主走过来,横眉冷视福如海:“让开。”

    福如海:“殿下,陛下最近心情不好,您有什么事,过一阵子再说,等陛下心情好点……”

    福如海挡着,御前侍卫挡着,长公主根本走不上去。

    长公主也怒了,“周晟!”

    周晟眉头皱了起来,“长姐,你很多年没叫过朕的名字了。”

    长公主:“你不看是不是?”

    周晟抿着唇。

    长公主:“行,你不看,长姐念给你听。”

    长公主低头看向手上的第一张纸:“安州,何跃。皇上,水真的很大,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我和妹妹抓住浮板活了下来,妹妹生了病,一整天一整天的发烧,我们没有药,没有吃的。皇上,求你救救我们,求你了……”

    长公主:“颍州,李红卫。县太爷跑了,村长死了,什么皇上,天高皇帝远,谁会管我们的死活?怪谁啊,怪我们小老百姓没钱没势,就这一条烂命不值钱,等死吧,哈哈哈。可是,皇上,你记住了,我们小老百姓命不值钱,但老天有眼,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福如海连忙跪下:“长公主,别念了。皇上生气了!”

    长公主不为所动:“衢州,陈小兰。你没有亲人吗?你没有父母吗?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娘死了,我哥哥断了一双腿,凭什么?你们那么多钱,你们在汴京,在宫里,大鱼大肉,穿金戴银,指甲缝里漏一点,都够老百姓活好几年了,昏君!呸!”

    长公主:“颍州,赵海。皇上,我们愿意搬迁,迁坟,我们错了。皇上,你看看我娘,这是我娘的手指,她的手泡烂了,一根根手指往下掉,她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她没几年好活了。皇上,我儿女今年才九岁,儿子才三岁。我活不活下去不要紧,求你救救他们。皇上,我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福如海:“长公主殿下!别念了!求您了,真的别念了。”

    长公主看向周晟,周晟正坐龙椅上,右手紧握成拳。

    长公主质问:“皇上不敢听了。”

    周晟:“放肆!”

    长公主:“皇上,我是你姐姐,今日,如果我在衢州,颍州,或者安州,如果是我和你,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周晟:“长姐,朕是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

    长公主又抓了一把,大步上前。

    柳星渊手握着刀柄,挡住长公主。

    周晟:“滚开!谁准你对长公主动刀的?”

    柳星渊让开:“是陛下。”

    长公主将陈情书一张一张铺在御岸上,掐算着时间,算着周晟看完了,再放下一张。

    手上的陈情书没有,长公主伸手,下面的人又递上。

    百姓或怨恨,或咒骂,或哭求,或哀鸣。

    每一张,每一句话,黑白之间,是亲人,是朋友,是兄弟,是姐妹的生死离别,是撕碎了一切天子威严后血淋淋的真相,是文武百官不敢提不敢说的背后,赤祼祼、真正的民心,民怨,民愤,民怒。

    许久后,长公主留下所有的陈情书走了。

    周晟一把将御岸上堆积成山的陈情全部推倒在地。

    陈情书如雪花一般在金殿之内撒落。

    血手印,咒骂,哀求,悲鸣,是天空下的又一场暴雨。

    暴风雨在堆积。

    汴京城的雨,又大了起来。

    柳星渊和福如海跪在地上,头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板,不敢抬头。

    ……

    深夜,医馆内,冬春正准备关门,一只大手挡住了门板。

    冬春:“柳公子?”

    柳星渊:“抱歉,冬春姑娘。快到宵禁了,我们错过了出城的时间,能否在这里暂时避避雨。”

    冬春点头,移开门板,“那你们进来吧。”

    福如海撑着伞,周晟走进医馆。

    冬春说道:“医馆孩子比较多,你们出入的时候安静一些,好不容易才哄睡着。”

    柳星渊:“是,我们知道了。”

    医馆地方有限,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逃难的灾民父母都选择把孩子留下,哪怕自己病没好,也坚持出去找地方待着,然后白天再过来看孩子。

    因为孩子多,所以纪平安也经常会留宿一起照顾。

    诊室内,病床上睡着三个孩子,纪平安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十分瘦小,脸红红的,一直在小声地抽泣。小女孩额头上贴着退烧的药膏,纪平安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小声哼唱安眠曲。

    院子里暴雨如瀑。

    十一岁的女孩抱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坐在院子屋檐下。

    男孩也在哭。

    屋子里都是睡着的小朋友,女孩怕弟弟的哭声会吵醒大家,于是将弟弟抱着,坐到了屋檐下轻轻哄着。

    男孩骨瘦如柴,可怜巴巴地缩在同样瘦小的女孩怀里,哭着说:“阿姐,我怕。”

    女孩轻轻地拍着男孩:“不怕不怕,阿姐在。阿姐会保护小平的。阿姐以后会赚钱,会赚很多很多钱,阿姐会建一个新的房子,我们都会好好地。”

    说着说着,女孩眼泪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继续哄着男孩。

    她和爹爹娘亲,还有弟弟,是被县长选中送到汴京的。

    可是在路上,爹爹和娘亲就染上了肺病去世,她一路背着弟弟,靠着乞讨来到了汴京。

    周晟静静地看着角落里的姐弟俩。

    六岁那年,宫中太监被人收买,他被推入湖中,脑袋甚至撞在了湖底鹅卵石上,烧了好几日。

    因为受了惊吓,醒来后时常陷入梦魇之中,然后惊厥发烧。

    长姐也是这么抱着他,哄着他。

    他说:“长姐,我怕。”

    长姐说:“别怕,长姐在。长姐会保护阿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晟的。”

    说到做到,长姐和他同吃同住,甚至连治病的汤药也要先尝过之后再给他。

    周晟站了一会儿。

    房间里时常会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忽然,男孩睡着了,女孩站起来,周晟这才发现她有一条手臂只有一半。

    周晟:“怎么…… ”

    这时,纪平安已经将洪水的孩子放回了床上,走出了诊室。

    意外看到周晟,纪平安过来询问,顺着周晟的实现看到了女孩,也听到了周晟的问题。

    她叹了一口气道:“逃难的路上,她父母去世了。她背着弟弟跟着人群赶路,为了抄近道,从山上摔了下去,手臂摔断了,又没有治疗的条件,只抹了一点泥土和石灰,于是就成了这样。”

    周晟握紧了拳头。

    暴雨渐渐小了下来。

    临走时,周晟忽然开口:“纪平安。”

    纪平安:“嗯?”

    周晟:“要赌吗?”

    纪平安:“赌什么?”

    周晟转身,面向纪平安,拿出当初那枚龙凤韘形佩,“赌朝廷赈灾。”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手,将龙凤韘形佩放到纪平安掌心:“这次,你一定会赢。”

    纪平安:“什么?”

    纪平安没听懂,等回过神,福如海撑着伞,周晟已经步入雨中,柳星渊紧随其后。

    纪平安追到门口:“都宵禁了,你们这么出去,会被抓的。”

    无人回应。

    第二天,天微微亮。

    还没到开门的时间,医馆的门被啪啪地敲打。

    江厌打开门。

    医馆的门一打开,孩子的父母们涌入其中。

    方红哭着对纪平安说:“刚才开封府通判大人派人通知我们,皇上宣我们。可能救灾有望了。”

    纪平安:“真的?”

    方红哭着点头,“我赶着过来,看一眼孩子,然后立刻就去开封府等,等人来带我们进宫。乡亲们有救了。”

    “不可以。”

    宋怀章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他穿着朝服,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却没有被好好打理,显然是匆忙赶来。

    宋怀章:“你可以不去,但你的女儿一定要去。”

    方红见到穿官服的就心里打鼓,“大、大人。”

    宋怀章:“你们的村长,县官让你们带着孩子上汴京,就是为了让这些孩子面见圣上。用他们唤起陛下的怜爱之心。所以,大人可以不去,孩子必须去。”

    是当官的,好像还是大官,方红害怕地看向纪平安,纪平安点头:“他说得对。你可以相信他。”

    宋怀章走进方红,方红害怕地直接就跪下了。

    宋怀章俯身道:“见了陛下,你们打算怎么说?”

    方红:“求、求陛下救救我们。”

    宋怀章:“不行。”

    方红又害怕又渴望地看着宋怀章。

    宋怀章:“你要对陛下说,你们错了,你们是被蒙蔽了,所以才会签下万言书。你们不识字,不懂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错了,大错特错,求陛下原谅你们。”

    方红:“可、可是,我没有在万言书上盖手印。”

    宋怀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给陛下台阶,陛下如何走下来?这是皇权,圣旨已经下了,绝不可朝令夕改。所以,你们要给陛下台阶,让陛下顺理成章地更改旨意。陛下不会错,错的只能是你们。”

    方红讷讷,纪平安扶起她,郑重道:“听他的,他是官,他懂,我们不懂。”

    方红:“是,是,我知道了。”

    宋怀章:“重复一遍。”

    方红:“我们错了,我们不知道万言书是什么,我们是被骗的,求皇上原谅我们,救救我们。”

    宋怀章点头,然后去下一个人那里,继续叮嘱。

    开封府门前,宋怀豫也在做同样的事,对灾民一一叮嘱。

    做完这一切,宋怀章才上马车,急忙赶去宫门和百官一起上朝。

    第67章 准奏 这皇上怎么突然变了呢?

    早朝, 几件边关大事商量完,开封府府尹陆庭升正欲上前启奏开封府门前百姓已经准备好了面见圣上,户部侍郎忽然上前一步:“陛下, 臣有本奏。”

    周晟翻动着奏折, 头也没抬:“说。”

    户部侍郎许明:“我要参步军司都指挥使展阳。”

    一语落, 所有人看向展大将军, 展威。

    许明:“陛下曾亲下圣旨, 十年内, 衢州,颍州,安州不救灾, 不治水,不拨银。可是展阳在三州水灾后, 以公谋私, 私自调用官方驿站,八百里加急来往汴京与三州之间, 并派人沿途购买食物和药品, 设立救灾棚, 私自救灾。”

    周晟放下奏折:“展将军,这事你知道吗?”

    展威上前一步:“回陛下,臣不知。”

    许明:“救灾耗费巨大,臣算过,光展阳这段时间花费出去的银子, 便已经超过了三万两。展阳身为三品步军司都指挥使, 一年俸禄不过三百贯,如何凑够这三万两白银。臣以为,其中必有以权谋私, 中饱私囊之事。”

    周晟:“宣展阳。”

    很快,展阳被带了进来。

    展阳跪地:“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晟让户部侍郎将自己刚才所参之事又说了一遍,问道:“许爱卿所说可是真的?”

    展阳:“臣惶恐,臣确实因为担忧三州百姓,私下利用官方驿馆,运输救灾银,购买药物和食物。请皇上治罪。”

    陈情书的事太大,比私自救灾还大,两罪相权取其轻,于是展阳将自己利用官方驿站八百里加急扭曲成了,只运输救灾银。

    周晟垂眸之间就明白了展阳拿驿站干什么,但是并不打算追究,于是问道:“哪儿来的银子?”

    展阳:“臣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了一些俸银……”

    许明:“你一年三百贯,哪来的三万两?”

    展阳:“臣的俸禄微薄,杯水车薪,大部分都是汴京善心者捐赠。”

    周晟:“谁?”

    展阳不愿意说,怕皇上治罪,可是已经问到这了,不能不说了。

    展阳抿了抿唇,打算多拉点人下水,这样为纪平安求情的人也会多一些,兴许惩罚能轻点,于是展阳说道:“礼部尚书,宋理,宋大人的表亲侄女,纪平安。”

    宋怀章:“……”他就知道,好事沾不上,纪平安但凡有坏事,肯定落他们宋家头上。

    周晟笑了一下,平静的目光飘落在宋尚书身上。

    宋尚书连忙跪下:“陛下,这、这事儿……臣、臣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我那个表侄女,心地良善,除了会医术,甚少与外界交流,怕是不知道陛下旨意。只是女儿心善,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周晟:“纪平安拿的是你宋家的钱吗?”

    宋尚书:“回陛下。我那表侄女之父,原是金陵首富,病逝之后,家中财务大多数亏本变卖为现银,放在了表侄女名下。是以,她用的都是自己的银子,也并不需要知会宋家。再者,宋家也拿不出这么大笔现银。”

    许明:“皇上,即便来银正当。但是纪平安此民女和展大人私自救灾……”

    啪!

    周晟将手上的奏折砸在了御案上。

    许明连忙跪下:“陛下?”

    周晟冷笑:“别人自己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与你何干?”

    许明:“可是,私自……”

    周晟:“私自?呵,朕下旨朝廷不得救灾,有说过民间不许吗?展爱卿都知道拿自己俸禄出来救助百姓,偏你们一个二个的不知道。庸庸碌碌,不知变通。”

    许明欲哭无泪。

    这皇上怎么突然变了呢?

    周晟的态度很明确了,百官焉有不明?

    陆庭升立刻说道:“陛下,衢州,颍州,安州三州遭难,难民聚集于开封府,哀求面见圣上,请陛下批准。”

    周晟:“宣。”

    须臾,从两百多人中挑选出来的二十五名灾民被带了上来。

    方红牵着女儿许兰就在其中。

    金殿辉煌壮丽,青龙缠玉柱,白虎架金梁。

    方红拉着许兰挤在人群中,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前边的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于是,她跟着人跪拜,跟着人行礼,跟着人三呼万岁。

    方红看到陆庭升指了一个人出来讲受灾的情况。

    这个人她认识,在衙门口聚集请愿的时候见过,今天她到开封府接受通判大人的挑选时,看到通判大人一字一句地教他怎么说,比当初在医善堂那位大官教她的还详细。

    那人哆哆嗦嗦说了三州受灾面积有多大,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生病。

    然后那人忽然开始磕头:“陛下,求您救救我们,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方红立刻记起医善堂里那位大官教自己的话,带着许兰一起哭:“陛下,我们错了,我们不知道万言书是什么东西。我们是被人骗了,求陛下救救我们。”

    方红不断的重复喊着,她听见周围有人喊:“陛下,草民愚昧,草民不懂事,被奸人蒙骗利用,求陛下开恩,救救乡亲们吧。”

    “陛下,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娘和爹还在安州,请您救救他们。”

    没有人喊停,方红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嘈杂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哀求与无助。

    如蝼蚁哀求面前的巨象移走如山峦般巨大的脚掌。

    终于,方红看见陆庭升大人让他们停下来。

    她不敢抬头看那位九五之尊,不敢打量周围‘耸立’的百官,她只能听见那个声音,在她有限的见识里,那个声音像拿着石头砸到了铜锣,像有些人说的一锤定音。

    那个声音说了一连串文绉绉的话,“天子,天下臣民之天,既然三州百姓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这件事就罢了。即日起,吏部选派赈灾官员,户部起草救灾文书,兵部调令当地驻军,维持三州秩序,凡有借机敛财,烧杀抢掠者,杀无赦。”

    百官:“是,陛下。”

    方红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她听不懂这些话,但好像,有救了。

    这时宋怀章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周晟看过去。

    宋怀章:“陛下,三州水灾,死难者无数,尸体被洪水淹没,冲刷,到处都是。家人离散,百姓即便有收尸的心也没有收尸的能力。臣的远房表妹是一位大夫。前几日,臣向她咨询大灾之后如何防疫的事情,她给了臣一份防疫计划书,请陛下过目。”

    说着,宋怀章将防疫计划书从怀里拿出来,交给小太监。小太监交给福如海,福如海再双手呈递给周晟。

    周晟查看后,道:“详实周到。防疫之事就由你负责,即刻动身前往三州。”

    宋怀章:“是,臣遵旨。”

    ……

    医善堂。

    “纪平安。”

    谢浯屿坐在马上,今天他得知老头因为私自赈灾一事被召入宫中,因为担心害老头获罪入狱,一直紧张地等到宫门口。

    老头一出来,谢浯屿得了消息,放下了心,特意骑马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善堂,告诉纪平安这个好消息。

    纪平安应了一声,从诊室走出来。

    谢浯屿笑道:“纪平安,皇上准了!准了救灾!户部,兵部,工部已经在商讨具体救灾事宜了。”

    纪平安大喜:“真的?”

    谢浯屿:“真的!皇上松口了。”

    听到谢浯屿铿锵有力的声音,纪平安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冲着院子大喊:“皇上准了!皇上终于松口了!”

    李庭绘,冬春,江厌听到这个消息连忙出来,三个人喜极而泣。

    她们这些天一直与难民与那些孩子相处,深知他们的无奈,痛苦,煎熬。

    现在好了。

    雨过天晴。

    朝廷终于肯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了!

    谢浯屿:“不仅如此,老头说,早朝后,皇上留下了工部的人商议,重新选拔官员主持三州治水一事。”

    纪平安:“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她这个不迷信的人,此时此刻都开始感谢上苍。

    别管未来大业会不会灭亡,暴君会不会死,但是至少现在,能少死很多人。

    谢浯屿官袍在身,说完好消息,又马上离开。

    纪平安,李庭绘,冬春,江厌四个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欢呼雀跃,“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大家都有救了。”

    医善堂不远处,马车内。

    长公主让翠云姑姑放下车帘。

    长公主笑道:“这丫头,欠了人情花了银子费了好些心力,也不知道给自己求个恩旨,就知道高兴。”

    长公主嘴上埋怨,眼底却满是宠溺。

    翠云姑姑:“纪姑娘心思纯良,没那么多心眼。要不然,长公主您和展大人又怎么会帮她呢?”

    长公主:“心眼倒是不少,就是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回吧,本来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告诉她陈情书都让皇上一张张看了。这会儿医馆里都在庆祝,怕是没功夫招待本宫了。”

    翠云姑姑:“是。殿下,您若是想见纪姑娘,待得了空,召纪姑娘进府也是一样的。”

    长公主半真半假道:“瞧她忙的,怕是没时间。”

    翠云姑姑笑了笑,不说话了。

    ……

    既然决定赈灾,周晟一连三天,不断召见官员商讨赈灾事宜,修正方案,派遣官员前往水灾地区。

    终于,在连轴转,一日休息不超过一个半时辰后,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处理结束了。

    福如海小心提醒道:“陛下,今日是去医善堂复诊的日子。”

    周晟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准备衣服。”

    福如海:“是,陛下。”

    夕阳西下,彩霞绚烂。

    灾民在朝廷的安顿下已经搬进了官方安排的住所,将会在官方的安排下,回归故土。

    医善堂内只留下了几个孩子。

    周晟到的时候,院子里欢声笑语。

    纪平安,李庭绘,冬春三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踢毽子。

    这毽子是冬春精挑细选了公鸡毛做的,十分轻巧。

    纪平安拎着裙子,在毽子落地的一瞬间,一个弹跳,轻轻松松将毽子踢给了冬春。

    冬春一个金鸡独立,毽子又踢给了李庭绘。

    李庭绘:“好你个冬春,踢过来的角度这么刁钻。”

    冬春做了个鬼脸。

    李庭绘脚背勾住毽子,顺着踢给了一旁的孩子,绕了一圈,毽子又朝纪平安那边飞了过去。

    这次不等毽子彻底落下,纪平安冲过去,直接跃起,在半空中就拦截住了毽子,踢向了冬春。

    冬春也不甘示弱,一个鲤鱼摆尾,便将毽子回给李庭绘了。

    柳星渊拍掌大喝:“冬春姑娘,干得漂亮!”

    福如海面无表情地看向柳星渊,柳星渊回过神来,这是福如海才提醒他啊。

    他连忙对周晟道:“纪大夫踢得也好。”

    周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纪平安三个人和一群孩子玩得热汗淋漓。

    福如海摇摇头,缺心眼啊。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柳星渊没话找话道:“老福,你看纪大夫今天的气色是不是比前阵子好多了。”

    福如海看过去。

    踢键子是个运动活,纪平安已经玩了十多分钟了,热汗顺着脸庞滚落。剧烈运动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着确实比被陈落雁折磨到精神萎靡时好多了。

    福如海:“确实。想必纪姑娘前段时间照顾灾民太辛苦了。”

    柳星渊:“我觉得不是。”

    柳星渊一副自己掌握了惊天秘密的样子:“我听来医善堂的病人提过。纪大夫自小体弱多病,身体不好。全靠纪家常年行善积德,为纪大夫积累了福报,纪大夫的病才逐渐好起来。我听说啊,前段时间,纪大夫被护国公的未婚妻叫过去做婚前身体调理,一直没时间给病人看病。那时纪大夫身体就开始越来越差了。要知道当时灾民进京的人数还少,根本不可能累着纪大夫。我看,肯定是那段时间纪大夫看病看少了,积累的福报不足以抵抗病魔,才会脸色不好。现在纪大夫帮了灾民,救了十万人,这可是大福报啊,上天保佑,纪大夫身体便好多了。”

    福如海:“鬼神之说,太过飘渺。”

    柳星渊:“肯定是,来来往往那么多病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事实摆在眼前。等我回去,立刻去请一尊菩萨回家供着。保佑我娘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柳星渊笑着问周晟:“表哥,你说呢?”

    周晟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意外之喜,很好。”

    柳星渊又问:“表哥,纪大夫又是捐银子又是为灾民连番劳累,咱是不是得给她点赏?奖惩分明嘛。”

    周晟:“谁让你提的?”

    一下就被看穿了,柳星渊深刻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玩城府和权谋的脑子。

    柳星渊:“是长公主殿下。当时,表哥你正在和大臣议事,长公主不愿打扰来了之后没停留多久就走了,让我记得寻机会,和您提一嘴。”

    周晟眼皮垂下,“这倒是提醒我了。你们说陈情书这种诛九族的主意,是谁出的?”

    柳星渊心肝一跳。

    福如海则下意识地看向踢键子的纪平安。

    “不行了,不行了。”纪平安右手叉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我真的不行了,再不休息,明天起来一准腿疼。”

    冬春:“小姐,你才运动了一炷香。”

    纪平安:“已经很累了,不来了不来了。你们玩吧。”

    纪平安走到周晟身边,“施针是吧?等一下,先让我缓缓。”

    纪平安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头顶传来周晟的问话:“很高兴?”

    纪平安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纪平安:“当然,救灾的事情解决了,大家这几天都很高兴。你不高兴吗?”

    纪平安看向周晟,经过剧烈的运动,体温升高,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如雷,让纪平安整个人十分的亢奋,她用手戳着周晟满是肌肉的手臂:“你不高兴吗?”

    周晟:“一般。”

    纪平安:“装。”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继续戳,毫不客气地戳:“你心里肯定是高兴的。我刚才看见了,你盯着孩子们偷笑。哟哟哟,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干嘛跟我打赌,还说朝廷救灾,这一把我必赢。哈哈哈,盛州,你说,你是不是给那些达官显贵送猎物的时候,偷听到什么消息了?说啊,别不好意思…… 刁民不刁了,是不是?”

    纪平安跟戳戳乐似的,两只手两根手指,一个劲儿地戳。

    周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拽下去,“纪平安,别得意忘形。”

    柳星渊和福如海浑身哆嗦,齐齐后退,屏住了呼吸。

    “对啊,我是高兴得忘了形,快乐得忘了形。”纪平安手被按下去,又抬起来,继续戳:“这把我赢了,你承不承认自己输了?承不承认?承不承认?”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承认吧,你输了。先说好,你就算承认,玉佩我也不会还你,那是我赢的,是我应得的。快,承认吧。你承认,我就不戳你了。”

    周晟对纪平安怒目而视,纪平安不为所动,继续戳。

    周晟:“行行行,我承认了。把你的爪子放下。”

    纪平安看了看自己的手,伸出五根手指:“这是纤纤玉手。”

    周晟:“…… ”不可理喻。

    运动后被肾上腺素操控的纪平安,堪比喝醉。

    见周晟认输了,纪平安呼吸恢复了,心跳也平复了,便不折腾了,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汗,“走吧,去诊室,我给你施针。”

    走进诊室,纪平安将银针取出来消毒。

    周晟慢慢脱掉衣服:“听说你通过展大人捐了三万两银子。”

    纪平安:“这事你也知道了?”

    周晟:“嗯,听说。”

    纪平安将消毒后的银针拿过来。

    周晟:“你是怎么联系上展大人的?”

    纪平安手按在周晟的肩膀上,将银针对准穴道:“展大人是谢浯屿的师父,我求了谢浯屿,他帮我引荐的。”

    周晟表情平静:“是吗?”

    纪平安:“嗯。这事风险很大,展大人是真心想为老百姓做实事,不仅冒着杀头的风险,还把自己存的养老钱都捐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银针扎满周晟的上半身。

    周晟目光淡淡:“纪平安。”

    纪平安:“嗯。”

    周晟:“怎么想到找谢浯屿?”

    纪平安:“他是军队出身啊,肯定有门路。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除了找当官的,还有什么办法?”

    周晟嘴角嗫嚅,欲言又止。

    许久,周晟辩驳道:“猎户也有猎户的关系网。”

    纪平安:“那你听说过橡胶吗?”

    周晟:“什么东西?”

    纪平安主打一个送上门帮忙的冤大头绝对不放过。

    宋怀章是,盛州也是。

    纪平安形容了一下橡胶是什么,是从哪种树上割下来的。

    纪平安计算着时间,准备拔针:“我一直想找这种材料,找不到。”

    周晟:“我似乎见过。”

    纪平安:“见过?大业境内有这个?”

    周晟:“不是大业境内。是我一个朋友,在番邦游历时带回来的。没有什么用处,便一直搁置。数量也不多。”

    周晟无法直说是南边小国进宫,只能托口朋友。

    纪平安:“有多少?”

    周晟:“约莫你那的药箱一小箱。”

    纪平安双手合十,央求道:“可以给我吗?我出钱买,多少钱都可以。”

    周晟挑眉:“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纪平安:“做医用用品。”

    纪平安简单地形容了一下,周晟不太明白,她又拿来纸笔画下,标注尺寸,“就是这个,一个环。”

    聚酯纤维她是提炼不出来的,橡胶简单一些。

    周晟拿着纸,皱着眉头看了几眼,收起来:“我找朋友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纪平安:“盛州公子,如果你朋友能做出来,你和你朋友一定功德无量。”

    周晟不屑地呵了一声:“也就有求于人的时候会说几句好听的。”

    纪平安:“…… ”

    临别时,福如海故意落后两步,没有跟上周晟和柳星渊。

    他对纪平安说道:“纪大夫,我家公子表哥是不是给了你一个玉佩?”

    纪平安点头。

    福如海:“好像没见纪大夫戴。”

    纪平安:“我这整日奔忙,身上带着饰品十分不便,所以医馆开业后,便很少戴那些东西了。”

    福如海思考了一下,“那…… 纪大夫如果出门见客,可以戴上。那枚玉佩质地十分不错,是我家公子表哥祖上传下,有辟邪驱凶的作用。”

    说完,福如海鞠躬告辞。

    汴京是大业的中心,汴京很大,人员众多。

    当三州百姓聚集请求朝廷赈灾的时候,今年的科举考试也到时间了,学子们也纷纷涌入汴京,汴京城客栈房费每日飞涨。

    第68章 论功行赏 纪大人

    科考前一天, 陈落雁出嫁,护国公府迎亲。

    护国公给足了陈落雁体面,整条街吹吹打打了小半天才停下来, 那聘礼一箱又一箱, 一眼望不到头, 撑起了陈落雁和护国公府的体面和贵气。

    百姓们围在街道两边纷纷讨喜, 花轿两边的丫鬟会朝着人群撒喜糖, 与民同乐。

    纪平安没见过古代出嫁, 尤其是这么大规格的,也兴冲冲地拉着冬春一起去看热闹。

    那花轿珠钿翠盖,豪华繁复, 精致昂贵,一看就和电视剧里的道具不是一个规格。

    还有跟在陈落雁花轿后的箱子, 红罗玉器, 靴子、尘笏、马鞍,白银……让人眼花缭乱。

    纪平安和冬春也接了几个喜糖, 单这喜糖都跟普通人家的不一样, 包装精美。

    冬春艳羡道:“这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婚礼啊。咱们小老百姓也就这时候能一饱眼福了。”

    纪平安:“没关系。大富大贵人家有他们的婚礼, 我们也有我们的。我们比不了富贵,也可以做到小而美。到时候,你找到喜欢的夫君,你家小姐我出钱,保证婚礼热热闹闹, 和和美美。”

    冬春害羞了, 脸红扑扑地:“小姐,你笑话我。”

    纪平安:“我说认真的,怎么就成笑话了?”

    冬春:“哼, 就是笑话我。你笑话我急着嫁人。”

    纪平安:“哪有?这你可真误会我了。再说了,想结婚有什么可害羞的?”

    冬春面皮薄,气鼓鼓道:“不和你说了。”

    冬春一跺脚,往医善堂跑。

    李庭绘瞧着奇怪,打趣道:“也是怪了,冬春那么好脾气的丫头,怎么就被你惹急眼了?”

    纪平安把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李庭绘捂嘴笑:“原来是小丫头想到自己未来的婚礼,害羞了。”

    纪平安冲着李庭绘眨眼:“李姐姐。”

    李庭绘:“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纪平安:“我记得上次七夕节,你说你有约,谁呀?长得如何?帅吗?家住哪里?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李庭绘:“好啊,你这个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敢臊我了?”

    李庭绘作势要打纪平安,纪平安连忙躲到了柱子后。

    她觉得自己很冤枉。

    闺蜜之间,问问男朋友,这不很正常吗?

    纪平安手抓着柱子:“带出来见见嘛,我真的好奇。”

    一向大大方方的李庭绘这会儿真害羞了,她又娇又气地嗔了纪平安一眼:“好了啦,我寻个机会吧。”

    纪平安见李庭绘松了口,又凑上前,“他帅吗?”

    李庭绘:“不正经,我揍你。”

    纪平安赶紧又跑了。

    ……

    科举当天,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切,来到贡院排队。

    科举总共三天,吃喝住行都将在贡院进行。

    宋明礼也不例外,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并将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更没有什么含字的东西存在。

    科举考试要求十分严苛,考生除了带笔墨和吃用之外,但凡发现任何一个含字的东西都将被判定为作弊,三年能不得再次参加科举。

    宋家准备的马车停在别院大门口,宋明礼还未上马车,宋知书焦急地赶了过来。

    她拿出自己做的糕点,“三天考试,十分煎熬,你一定要保重。”

    宋明礼点头:“你放心,我虽然看着瘦削,但身体很好,一定能顺利完成。”

    宋知书点头。

    马车慢慢驶去,宋知书久久地盯着马车。

    碧绿安慰道:“小姐,宋公子才高八斗,一定能顺利考中进士,向老爷和夫人提亲的。”

    宋知书:“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碧绿:“你就是太担心宋公子了。”

    宋知书:“但愿吧。”

    车夫驾着马车往贡院赶去,行至贡院前面两天街,一辆马车马屁失控,横冲直撞。

    砰地一声。

    两马车相撞。

    宋家马车侧翻撞毁了道路旁边小贩的糖葫芦摊。

    糖葫芦现挂糖水,锅下支着火,锅里还冒着泡,热锅翻倒在地

    宋明礼从马车上掉出来,身子失控

    ,直直地摔向地上滚烫的糖水。

    咚。

    宋明礼掉在地上。

    一张木板从远处飞过来,垫在了他身下,挡住了滚烫的糖水。

    宋明礼手撑着木板,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薛止复走过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宋明礼吃痛的咬牙,忍了忍,等手腕上的痛过去,说道:“没事,多谢薛公子相救。”

    薛止复将宋明礼扶起来,“怎么回事?”

    那失控的马车因为对向冲撞也被掀翻了,车夫摔倒在地,鼻青脸肿,他哭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马不知道怎么就失控了。”

    薛止复走到失控马车前,掀开帘子,里面没人,是空车。

    薛止复对随身小厮说道:“押去开封府。”

    小厮立刻和人合力将车夫抓住,送往开封府。

    宋明礼不仅手腕受了伤,走路也一瘸一拐,薛止复扶着他,“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科考要紧。坐我的马车,来得及。只是你的手……”

    宋明礼摇头,“劳烦薛公子了。”

    薛止复见宋明礼即便是在这样随时可能错过科举的关键时候,仍然心态十分稳定,不急不躁,看着宋明礼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薛止复将人扶上马车,从马车里拿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宋明礼接过,将手上的脚踝和手腕都上了药。

    薛止复道:“你的伤看样子不轻,科考要待在贡院三天,到时候如果没有药,会很麻烦。这药膏是我府上大夫做的,包装上面没有任何字。宋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带进贡院留用。”

    宋明礼仔细检查药膏后,连连道谢。

    下马车前,宋明礼又再度道谢道:“薛公子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薛止复:“宋公子心性沉稳,四小姐眼光很好。”

    待宋明礼一瘸一拐走入贡院,薛止复才放下车帘。马车刚走没多久,那押送失控马车车夫的小厮回来了。

    薛止复:“没去开封府?”

    小厮为难道:“那车夫还没到开封府就招了。”

    薛止复:“哦?是谁指使?”

    小厮:“是……大爷。”

    小厮是薛家人,他口中的大爷,自然是薛止复的哥哥,薛正义。

    小厮:“车夫交代,是大爷见那宋明礼不识好歹,非要和您抢四小姐,所以想出了这个主意。只要宋明礼参加不了这次的科举,没有官身,宋家便绝不会准许他和四小姐的婚事。大爷是想帮您。”

    薛止复:“车夫人呢?”

    小厮指着一个位置:“在、在那边。”

    薛止复:“叫过来。”

    待车夫走近,薛止复坐在马车内,只通过车窗说道:“这次的事便罢了。你回去告诉大爷,家里的那些肮脏手段,不要往我这里用。我不需要他帮。”

    车夫:“二爷,大爷也是为了您好。”

    薛止复:“原样传达。”

    车夫无奈:“是,小的知道了。”

    贡院敲响时辰鼓,催促考生入场。

    时辰一到,贡院大门关闭,任何人等都不可再进入贡院。

    科考在有条不紊地行进,救灾一事也是同样。

    周晟盯着岸上的圣旨,一会儿拿起御笔,一会儿又放下。

    救灾一事已经进入到了按步就班的阶段,各地方官员,中央官员,只要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就不会再有差错。

    一般来说是不会在事情刚开始时论功行赏的,都是在事情进入中段或者末尾后。

    现在救灾的这个阶段就很合适。

    可是该怎么赏呢?

    参步军司都指挥使展阳,救灾有功,该大赏。

    宋怀豫防疫有劳,该小赏。

    还有其他一众劳心劳力的官员。

    长公主自是不必说,他的一切本就有长姐的一半。

    那……某个人呢?

    呈情书的事不可提,便只有那三万两白银……

    正当周晟思考的时候,小太监来报:“陛下,长公主求见。

    周晟:“进来吧。”

    长公主走入大殿,跪拜行礼。

    周晟:“何事?”

    长公主走近几步,看了看案上没写完的圣旨,莞尔一笑:“臣瞧着陛下是在论功行赏?”

    周晟淡淡应了一声。

    长公主:“这上面怎么没有纪平安的名字?”

    周晟放下御笔,“长姐有话直说。”

    长公主:“是这样的,臣瞧着那纪平安十分得心,又有仁善之心。想认个义妹,要不陛下念在她捐款捐物,想尽办法救灾的功劳和苦劳上,随姐姐叫她妹妹,封她个郡主。”

    周晟:“不合适。”

    长公主看破不说破,“哪里不合适?臣瞧着她哪里都合适。”

    周晟:“封郡主要通过宗亲法度,不是小事。”

    长公主揶揄道:“臣倒是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宗亲法度了。”

    为了避免长公主真认了纪平安当妹妹,周晟拿起御笔,直接订下了给纪平安的赏赐。

    很快,圣旨下发。

    传旨太监端着圣旨,乌压压地一群人来到了医善堂。

    传旨太监:“纪大夫可在?”

    排队的老百姓散开,冬春又惊又怕地去诊室将纪平安叫出来。

    见到纪平安,传旨太监举起圣旨:“纪平安接旨。”

    纪平安赶紧跪下。

    其他人等也一起跪着。

    传旨太监:“衢州,颍州,安州于大业之南,百姓驻守边关,扬大业之威。然,三州地处三江交汇,常年逢水患之灾,朕心甚忧。今有医善堂纪平安,仁心为民,尽瘁事国,捐赠白银三万余两,协助朝廷赈灾,朕心甚慰。特此嘉奖。即日起,着纪平安前往医鉴司行走,独善医行。”

    纪平安听了个云里雾里。

    传旨太监道:“纪大夫,接旨吧。”

    这就完了?

    纪平安心里充满疑问,但还是依照规矩跪拜:“民女谢主隆恩。”

    圣旨到手,冬春拿了银子给传旨太监作打赏,传旨太监摇摇头,“为皇上办事,哪敢要打赏?”

    说着,他对纪平安鞠躬道:“纪大夫恭喜了。”

    纪平安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内心的疑问:“公公,圣旨什么意思?”

    不会就是口头嘉奖吧?

    口头嘉奖也行,这么大一个宝贝圣旨,她就当收到了一面锦旗。

    传旨公公也是第一次碰到没听懂圣旨,还直接问的人,沉默了许久。

    临出发前,首领公公福如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对纪平安有多客气要多客气,有多尊重要多尊重。于是传旨公公深呼吸一口气问道:“纪大夫,你是哪里没听懂?”

    纪平安:“全部。”

    传旨公公嘴角狠狠抽了好几下,然后微笑道:“纪大夫,圣旨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皇上感念你对三州百姓的付出,让你去医鉴司行走。”

    纪平安:“去医鉴司行走做什么?”

    传旨公公深呼吸:“所谓到医鉴司行走,就是皇上封您为女医了,正七品。独善医行,就是说,您平时可以不用每日去医鉴司报备,也可以不接受医鉴司和内医院的指派,报到之后就像以前一样生活就好了。”

    纪平安恍然惊喜:“我是官了?”

    传旨公公:“是,纪大人。”

    见纪平安已经明白了,传旨公公这才慢慢后退到几步之外,带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纪平安招手:“冬、冬春。”

    冬春冲过来:“奴婢在。”

    纪平安掐了掐自己的脸:“你听见了吗?我当官了,女医官,七品。听说县长也才七品,那四舍五入,我也是个县太爷了。”

    纪平安这辈子当过最大的官是高三时的本班班长。

    对比下来,班长就不算官了。

    哇哦,她居然当官了。

    这要是换算到现代,她当了七品官,跟县长一个等级,那她肯定得回医院,跟所有认识的人,好好显摆显摆。再回家找爸妈要红包,看,你们女儿出息了,居然当官了。

    纪平安:“冬春,叫我。”

    冬春:“小姐。”

    李庭绘:“叫错了,我来。”

    李庭绘也是满脸喜色,走过来,恭恭敬敬行礼:“纪大人。”

    纪平安脆生生应了一声。

    这下爽了。

    不过……

    纪平安问:“那之后呢?”

    李庭绘轻轻地敲了敲纪平安的脑袋:“当然是去医鉴司报到了,报到结束,领医女官服。”

    纪平安:“哦,对,我们看完早上的号就立刻去。”

    李庭绘无奈一笑,“我还以为你得意忘了形,结果还记得自己号没看完。”

    纪平安:“一码是一码啊。我人生第一次当官,心里自然是又兴奋又欢快的。但是我是大夫,肯定不能半路把病人抛下啊。不过,今天你们多叫我几声纪大人,我爱听。至于以后,等过了今天再说,先让我爽爽。”

    李庭绘宠溺地笑着:“好的,我的纪大人。”

    看完早上的号,纪平安立刻拉着冬春去医鉴司去报到,领官服。

    不过可惜的是,纪平安只领到了医女令牌。

    医女的官服都是定制的,所以今天只能量尺寸,等官服做好了,才能领。

    纪平安规规矩矩地由裁缝量尺寸:“师傅,我这衣服多久能做好?”

    裁缝笑了笑:“三天,最多三天。”

    纪平安:“那您做好了,立刻通知我。”

    裁缝:“是,是。”

    纪平安正和裁缝说着话,穿着深橘色医女服的朱灵慧从门前走过。

    纪平安好奇地问裁缝:“请问,朱女医是几品?”

    裁缝道:“纪大夫对此好奇?”

    纪平安点头,大大方方承认:“我以前参加医家总考,是朱女医监考。”

    裁缝道:“纪大夫请看。”

    裁缝指着朱灵慧说道:“朱女医身上的医女服是深橘色,颜色越深,官职越高。您的是浅蓝色,是七品。深蓝色,从六品,浅绿色六品,深绿色,从五品。深橘色五品。朱女医是所有医女中位阶最高的。”

    纪平安:“原来如此。”

    量好尺寸,纪平安放下手臂,再次叮嘱裁缝做好之后请一定立刻通知她,这才如一只雀跃的鸟儿一样,回医善堂。

    黄昏,周晟,柳星渊,福如海来了。

    周晟:“纪平安,听说你受赏了?”

    说着,周晟将一只烤鸡放下,“野山鸡,别的地方吃不到。”

    哇哦。

    纪平安收下,然后挺了挺胸:“叫错了。”

    周晟挑眉。

    纪平安:“叫纪大人。”

    周晟目露疑惑。

    李庭绘半只身子从她的诊室探出来:“叫吧叫吧。盛公子,你就叫吧。她知道自己当官,今天得意一天了。你就成全她吧。”

    周晟好笑地看着纪平安:“这么高兴?”

    纪平安理所当然地点头,伸出一根手指:“人生第一次当官。还是七品,听说还有九品,那我的官职也算不低了。”

    周晟:“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这么高兴,那以后万一升官了,坐到五品,三品,一品。”

    纪平安被吓到了,后退一步:“你真敢想。”

    还五品,三品,一品。

    那是她这种升斗小民能奢望的吗?

    再说了,七品医女,官职好辞,再往上就不容易了。

    她的目标从来没变过,要么找到回家的方法,要么找个男人结婚,把人籍户口从宋家迁出来,然后离开汴京。

    周晟笑意深深:“万一呢?”

    纪平安:“没有这个万一,我就是挂个名。圣旨上说了,不用像其他医女一样接受医鉴司和太医院的指派。”

    周晟白了纪平安一眼:“毫无进取心。”

    纪平安:“…… 这跟进取心没关系。”

    知道和周晟说不通,纪平安也不强求,带周晟进了诊室施针。

    过了一会儿,施针结束,纪平安将修改的药方递给周晟。

    周晟伸手去接,纪平安将药方拿开:“现在我是纪大人,你要说什么。”

    周晟无奈一笑,俯身在纪平安耳边说道:“是,纪大人。多谢纪大人”

    周晟声音缓且沉,慵懒绵长。

    说完,他抽走纪平安手上的药方:“恭喜纪大人,贺喜纪大人。”

    周晟对纪平安伸手:“讨喜。”

    纪平安准备掏银子,周晟道:“只拿银子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纪平安只是开玩笑,没想过周晟顺坡下驴要起了赏,就没准备。

    而且因为在医馆,要搬东西,要看病,要跑上跑下,她身上没戴任何首饰,头发只用了一根木簪盘起。

    纪平安在抽屉里摸索了半天,只摸出一只竹蜻蜓。

    纪平安默了,有点……太寒碜了。

    纪平安思索片刻:“要不…… 我教你怎么让陀螺跳起来还保持稳定?”

    周晟:“呵。”

    纪平安:“那人参你要吗?我这还有两根老山参。”

    周晟:“呵呵。”

    纪平安:“十全大补丹?拳头那么大的。”

    纪平安隐约好似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周晟一把抢走纪平安手里的竹蜻蜓,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大步走出诊室。

    纪平安:“…… ”

    诊室门外,远远地传来谢浯屿的声音,“纪大人,你今日升官,我带了酒来庆…… ”

    谢浯屿迎面和周晟撞上,登时惊惧,立刻跪下行礼。

    福如海眼疾手快,一把将柳星渊推到诊室门口,挡住纪平安。

    周晟压低声音:“这里是民间,不要暴露。”

    谢浯屿:“是。”

    谢浯屿起来,站向一旁。

    柳星渊挡住纪平安:“纪大夫,多谢你为我表哥治病,那只烧鸡,记得吃,凉了就腥了。”

    纪平安:“我知道了,你别杵门口,我要出去。”

    柳星渊偷瞄周晟那边,发现已经没事了,这才让开。

    纪平安见到谢浯屿,也很高兴:“带的什么酒?”

    谢浯屿摇摇酒坛子:“葡萄美酒。”

    纪平安打开盖子,闻了闻,很香。

    这时,周晟将手伸出来:“闻着不错,给我试试。”

    纪平安:“你不能喝酒。”

    纪平安将盖子盖上。

    周晟只平静地看着谢浯屿,谢浯屿看了看纪平安又看了看周晟。

    天子在上。

    天子发了话……这酒…… 他必须给。

    谢浯屿将酒坛塞纪平安怀里,“这位公子,要想治病,便得听医嘱。”

    周晟眯了眯眼。

    一旁的柳星渊和福如海冷汗直冒。

    勇气可嘉。

    周晟深深地看了谢浯屿一眼,抬步离开。

    纪平安满意地抱着酒,“谢浯屿,你这酒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得了一只烤鸡,是野山鸡,正好一口酒一口肉。”

    谢浯屿将视线从周晟离开的方向收回来,笑着往院子里走:“山鸡?”

    纪平安:“嗯,盛公子。就是刚才离开那位盛州盛公子送的,他是猎户,应该是新猎到的,正新鲜。咱们一会儿再让酒楼送点吃的过来,今晚就不做饭了,大家一起喝美酒,吃野山鸡。”

    谢浯屿:“他常来吗?”

    纪平安:“嗯。”

    涉及病人隐私,纪平安就不多说了,只说道:“因为看病,比较熟。”

    谢浯屿摸着光洁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第69章 领官服 医女并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葡萄酒甜甜的, 野山鸡更有一种区别于普通鸡鸭的独特风味。

    纪平安形容不出来,但舌头很诚实。

    一口酒一口肉。

    再加上酒楼送来的,大家都吃得很满足。

    直到马车快到宋府, 纪平安才发现这葡萄酒甜归甜, 后劲也特别足。

    她从马车上下来时, 头晕乎乎地, 若不是冬春一直扶着她, 怕是要摔了。

    冬春也没好到哪儿去, 粉嘟嘟的。

    两个人都喝了不少,纪平安喝得最多,两个人强撑着精神才回到院子。

    回到院子没多久, 宋知书和宋知音过来了,两个人手里都提着礼物。

    宋知音:“小表妹, 恭喜入主朝堂, 成为一名七品女医。”

    纪平安脑袋有些混沌,只能努力微笑。

    宋知书和宋知音将礼物呈上。

    宋知音的礼物是一本历代医女发展史, 宋知书的是一对珍珠耳

    环。

    纪平安迷迷糊糊看着宋知书:“你不生我气了?”

    换了平时, 纪平安是问不出这话的, 但是这会儿醉了,脑子不清醒。

    宋知书哼了一声:“大哥临走时和府里的每个人交代了,说前尘往事尽了,让我和你做好姐妹,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搭理你?”

    宋知音:“小表妹, 知书性子直, 和大哥二哥一直感情很好,你别往心里去。”

    宋知书瞪了宋知音一眼:“我用得着你帮我说话?”

    说完,宋知书没了兴趣, 转身就走。

    纪平安感觉脑子很重,身子下滑,一脑袋砸宋知音肩膀上,顺势手抓住了宋知音:“总觉得你最近格外顺着知书表姐,好像有愧似的。”

    宋知音扶了扶纪平安,奈何喝醉的人太重,没扶动。

    宋知音:“她心里委屈,自然需要找补。等什么时候欠的都补上了,一切都会好。”

    纪平安嗯了一声:“你欠她什么了?”

    宋知音苦笑。

    纪平安想了想:“你是说她的婚事?”

    宋知音:“小表妹,你也知道了?”

    纪平安坐直,点点头:“我在普法寺看见了,你是不是戳穿她了?”

    宋知音怒:“小表妹!你既然早早地看见了,怎么不说呢?你知不知道事关世家名节?”

    纪平安被吼了一顿,眨了眨眼,委屈道:“你好凶啊。”

    和醉鬼没得道理讲,宋知音又被纪平安拽着手臂走不了,只能道:“我和知书从出生就一直吃的是宋家饭。小表妹,你出身商贾,可能不懂世家贵族。世家贵族靠的是一代又一代的积累,靠的是宗族姻亲之间的相互扶持。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宋家宗族不争气,在朝堂势单力薄,若再不用姻亲多结交一些盟友,待爹爹退下,宋家很快就会走下坡路。身为宋家的子女,都应该为宋家出力。”

    “然后呢?”纪平安歪着头,看着宋知音。

    漂亮的脸蛋,聪慧的头脑,能屈能伸,能文能武。

    纪平安:“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宋知音:“为了宋家能更好。”

    纪平安:“宋家更好之后呢?”

    宋知音愣住了。

    纪平安掰着手指头说:“宋家更好,官位更高,每个人都沦为宋家的牺牲品,宋家更有权有势,然后呢?”

    宋知音:“然后什么?”

    纪平安:“作出牺牲难道不是为了幸福吗?父母努力工作赚钱,难道不是为了给子女更多的选择,更多幸福的可能吗?如果不是,往上爬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为了往上爬吗?”

    宋知音红唇紧抿,须臾,方才问道:“小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欢薛止复?”

    纪平安眼皮沉重:“没有啊……”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纪平安一脑袋栽宋知音怀里。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怕大夫把脉的人,肯定藏有秘密。

    宋知音叫了几声,确认醉鬼彻底睡着了,只能罢了,去叫冬春。

    好家伙,冬春也靠门上睡着了。

    宋知音:“两个醉鬼。”

    宋知音没辙叫来两个丫鬟,将两个人分别扶上床。

    第二天,纪平安从床上做起来,神清气爽。

    不得不说谢浯屿的酒有两把刷子,昨天醉得不省人事,今早起来,头一点也不疼。

    又等了一日,裁缝那边通知纪平安可以领医女服了,纪平安飞速去了医鉴司。

    纪平安拿到两件可换洗的医女服走进了换衣室,浅蓝色的医女服十分贴身,比之宽袍大袖的世家贵女服,医女的袖子是窄袖,更适合工作。

    纪平安对着镜子左边照一照,右边照一照,臭美极了。

    裁缝问道:“纪大夫,你看衣服有哪里不舒服,可以换下来修改。”

    纪平安:“不用,很合身。”

    裁缝立刻骄傲地笑了,他可是三十年的老裁缝了。

    纪平安刚换回自己的衣服,朱灵慧走了进来,朱灵慧身后穿着浅绿色医女服的赵乐菱脸色苍白,额前有汗。

    赵乐菱:“抱歉,朱女医,我刚才端着汤药,没看到您,洒了您一身。”

    朱灵慧:“无事,换一套便好。”

    换衣间很大,二十个人同时换衣不成问题,只是换衣间是连着的,没有隔开。

    朱灵慧走进来,纪平安立刻拱手行礼,“朱女医。”

    朱灵慧神情冷淡:“换好了吗?”

    纪平安:“换好了。”

    纪平安说完,从换衣间出来。

    赵乐菱站在一旁,背靠着墙壁,咬着牙,似乎有着极难忍受的疼痛。

    纪平安走过去:“你怎么了?”

    赵乐菱:“没什么,老毛病了。”

    话音未落,哇的一声,赵乐菱吐了一大滩秽物。

    几乎是瞬间,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呕吐物上,但是又很快清醒了过来,赵乐菱呼吸急促,腹痛难忍。

    纪平安急忙抓住她的脉搏。

    “怎么回事?”朱灵慧从换衣间走出来,让纪平安离开,探上赵乐菱的脉搏。

    越摸,朱灵慧表情越凝重:“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说?”

    赵乐菱:“我…… ”

    赵乐菱才刚开了个口,又吐了,还打了个寒战。

    朱灵慧摸向赵乐菱的额头,糟了,好烫。

    纪平安也伸手摸赵乐菱的额头,太烫了,估摸着已经超过了三十八度,快四十了。

    朱灵慧:“叫人。”

    纪平安立刻去外边叫人,很快,大家将赵乐菱抬上了病床。

    和赵乐菱一个屋的沈亚楠焦急地问:“朱女医怎么办?”

    朱灵慧一边准备针灸一边问:“她这症状多久了?怎么一早不说?”

    沈亚楠:“最近马上要进行医女抽考,乐菱怕抽到自己一直在努力备考,熬到夜半三更,她好像是有些不舒服,但是一直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没怎么注意。”

    朱灵慧:“糊涂!自己都是医女却不重视自己的身体症状。”

    沈亚楠快哭了:“对不起,朱女医。”

    纪平安面色凝重地站在人群中。

    赵乐菱这症状,两侧下腹持续性胀痛,寒战,黄疸,高热,怕是急性阑尾炎,已经穿孔。

    如果穿孔,必须进行手术,手动切除病变组织。

    针灸和药已经不起作用了。

    思及此处,纪平安扭头就往外跑,纪平安跑出医鉴司,扑到马车旁:“冬春!”

    冬春掀开帘子,“怎么了,小姐?”

    “快。”纪平安手撑在腰上,“去医馆,拿我的医药箱。里面有我定制的手术刀。还有,让李姐姐准备麻沸散,大量的酒精等等。你跟李姐姐说,她都知道。要快,用最快的速度。”

    冬春:“是!我这就去!”

    冬春叫了一声牧叔,牧声立刻调转马车。

    见马车离开,纪平安又匆匆跑回病室。

    赵乐菱躺在床上,咬着唇,小声呻吟着,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中的下意识反应。

    纪平安和所有人紧张地看着朱灵慧。

    无论是药方还是针灸,从纪平安的角度来看,朱灵慧没有半点失误,绝对是最教科书级别的治疗方案。

    她从内心深处无比地期盼着朱灵慧的治疗方案能起作用。

    在这个时代,没有不锈钢刀,没有无菌环境,没有各种科技手段的辅助。

    她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动过手术,也因此她没有太高的自信,甚至是对实操有些害怕。

    可是,赵乐菱没有明显的好转。

    朱灵慧的心也沉入了绝望的深渊,她看着一张张期盼的脸,眼底有泪花闪动。

    她对着所有人摇头。

    “怎么会?”沈亚楠哭着跪下,抓住朱灵慧:“朱女医,求求你,你救救乐菱。她也是因为太想做一个好女医,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才会忘记关注自己的身子。朱女医,你是大业最好的医女,求你了,你救救乐菱吧。”

    朱灵慧苦笑:“如果有办法,我会不救她吗?”

    沈亚楠痛哭失声。

    纪平安焦急地看向人群后,李庭绘和冬春还没过来。

    等不了了。

    纪平安走出来:“朱女医,能不能让我试试?”

    朱灵慧:“你有办法?”

    纪平安点头,“但是我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谁也不能看。”

    开腹割除阑尾,在这个时代太危言耸听了,纪平安不确定朱灵慧和其他一众女医能不能接受,只能这么说。

    纪平安:“朱女医,既然她已经没救了,为什么不试一试?不管我的方法是什么,万一有用呢?死马当活马医,好歹也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平安妹妹。”

    这时,李庭绘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和冬春抱着两大箱东西挤开人群:“我们把东西拿来了。”

    朱灵慧看了看纪平安,又看了看匆匆跑过来,脸色涨红,不断喘气的冬春和李庭绘两人。

    纪平安:“朱女医,求求你了。”

    朱灵慧深呼吸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我记得你,你在医家总考表现独为一档。你要怎么试?”

    纪平安:“所有人出去,听我的吩咐。并且把时间和空间都交给我。”

    朱灵慧:“我留下。”

    纪平安拧眉。

    朱灵慧:“赵乐菱是我的学生,我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下。”

    纪平安:“好。”

    所有人出去,房间内只剩下纪平安,朱灵慧,李庭绘,冬春四人。

    李庭绘将身上的包袱放下,从里面取下四套外衣和棉布做的口罩。

    朱灵慧虽不明所以,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穿上了。

    冬春消毒器械。

    房间内,四个人,谁也没见过纪平安动手术,也就没预料到接下来的行为。

    纪平安麻沸散压在赵乐菱的口鼻上,没多久,赵乐菱彻底失去了意识。

    纪平安拿剪刀剪开赵乐菱腹部的衣服。

    冬春递上手术刀。

    纪平安拿着刀从脐到髂前上棘连线的中外三分之一处,切开。

    “你干什么!”朱灵慧惊呆了。

    李庭绘和冬春也白了脸。

    纪平安:“她得的是急性阑尾炎,我判断她的阑尾不仅发炎还穿孔,必须立刻切除病变的部位,再缝合腹部。”

    李庭绘:“平、平安妹妹,不要开玩笑。”

    这太恐怖,太不可思议了。

    纪平安没理,继续切。

    李庭绘和冬春虽然害怕却也没阻止,长久的相处,她们对纪平安已经建立了巨大的信任。

    皮肤、浅筋膜,腹外斜肌腱膜……

    随着手术刀往下,一层又一层地切开。

    纪平安:“冬春,过来帮我。”

    冬春:“我…… ”

    冬春捂着眼,不行,她害怕。

    活人身上,血淋淋,那么长的一个刀口。

    纪平安无奈:“李姐姐,帮我。”

    李庭绘咬了咬牙,走上来,“怎么帮。”

    纪平安指着盘子里的两个拉钩,“一只手一个,把伤口横向拉开。”

    李庭绘:“好。”

    李庭绘声带都在发颤,但还是依照纪平安所言,拿起了拉钩。

    很快,纪平安在右下腹四厘米的切口找到了阑尾,然后一把将阑尾提到腹外。

    冬春捂着眼睛。

    李庭绘也闭上了眼,只是她是大夫,大夫的坚守让她即便害怕紧绷,手上也没有松懈。

    纪平安弯血管钳分离阑尾系膜,切断结扎。

    做完这一切,纪平安稍稍松了一点气,汗水顺着她的脸庞留下。

    她再度拿起血管钳夹住阑尾根部,结扎并切断,将切下来的组织扔到一旁的盘子里。

    没有电刀,纪平安让冬春准备火。

    朱灵慧忽然开口:“我来。”

    说完,她打开门,让其他女医拿烛火进来。

    纪平安让冬春拿出制作的酒精灯,点燃火,将手术刀在酒精灯上加热,烧灼阑尾残端,再将剩余的部分放回去,用邻近系膜组织覆盖。

    确认没有出血后,纪平安开始缝合。

    待缝合结束,纪平安洗干净手,摸向赵乐菱的心房,确认心跳仍然在健康范围内,纪平安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天啊。

    别看她动手术的时候很镇定,其实都快吓死了。

    现代科技的发达,把她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难怪当初老师说她应该去古巴练练。

    收拾好一切,从屋里出来,朱灵慧对纪平安说道:“你来开药方吧。”

    纪平安:“朱女医开的药方很好,继续便可。”

    朱灵慧点头,让其他的医女继续去按照药方熬药。

    纪平安对着朱灵慧行礼:“多谢朱女医。”

    朱灵慧笑了一下:“是你救了人,怎的谢我?’

    纪平安:“谢朱女医信任,没有阻止。”

    朱灵慧:“其实中间我也曾怀疑过你是不是要杀人。不过我又想起,当初华佗也说要在头颅上开刀,传说中也有孕妇难产剖腹取出胎儿,母子平安的案例。虽然这些我并未亲眼见过,但我始终相信,空穴来风必有因。看到你今天的作为,我相信那些传说是真实的了。”

    说完,朱灵慧双手抬起,对纪平安行了一个大礼,“请纪大夫教教我,也教教其他医女。”

    纪平安:“朱女医客气了。朱女医想学是平安的荣幸。”

    从医鉴司出来,马车上,冬春捂着心口,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姐,我真的快吓死了。”

    纪平安:“以后你会习惯的。”

    冬春:“啊?以后还有啊?”

    冬春一张巴掌脸皱成了一个小橘子。

    李庭绘:“我也吓到了,我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

    纪平安抓住李庭绘的手:“但是在手术现场,你做得很好。”

    李庭绘:“当时我整个身子都硬了,还做得好?”

    纪平安:“真的很好。”

    李庭绘叹了一口气:“不过没想到朱女医会一直看着我们把这么’离经叛道‘’天下奇闻‘的事情做完。你说医家总考那次,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我们错怪她的地方?”

    赵乐菱事发突然,又是在独特的条件下第一次手术。

    李庭绘被手术现场吓到了,纪平安则是突破了心理障碍,血液滚烫。

    两个人都忘记了曾经的事。

    于是纪平安说道:“那下次有机会,我们当面请教朱女医。”

    李庭绘点头:“对了,你用刀切开腹部,取出的那个东西就是你说的阑尾吗?那是什么?”

    纪平安:“等我回去画一副人体器官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做就做,纪平安回去后就画下了人体器官图,并标注之后,送给了医鉴司一幅。

    朱灵慧收到后,过来请教。

    纪平安折了一根竹枝,一点一点的讲解。

    纪平安:“这个就是阑尾,在盲肠和小肠旁边,也就是赵乐菱切除的那部分。”

    朱灵慧举手:“这些东西如果生病了都能切除吗?”

    纪平安:“理论上可以,但是要考虑维持人体基本运转需要留下的部分。而且每个手术的难度不同,对手术能力环境器械的要求也不同。阑尾炎手术是个小手术,但不管大手术还是小手术,都有一定的风险,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成功活下来。尤其是,这里,这里,和这里……”

    纪平安用竹条指了好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如果没有外接设备,一般来说尽量不要动手术。如果感染就更麻烦。”

    纪平安又科普了一些细菌病毒的概念。

    朱灵慧很好学,一一记下。

    天色暗了下来,朱灵慧起身告辞。

    纪平安和李庭绘大眼对小眼,终于,两个人鼓起勇气,问出了当时医家总考时的疑问。

    一旁跟着学习的江厌,因为好奇也竖起耳朵偷听。

    朱灵慧:“你们很好奇?”

    纪平安和李庭绘点头。

    李庭绘:“我一直在想我当时是不是技艺不精,哪里回答得不对,而自己没有注意到。”

    朱灵慧:“没有,你回答得很好。”

    李庭绘:“那为什么?为什么江厌分数比我高?”

    朱灵慧没回答,反而看向纪平安:“一开始你给你打的分也不高,后来你说了一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

    纪平安努力回忆,“我不懂,我好似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朱灵慧:“你说你学艺不精,还需要更多的实践。听了这句话我才改变了想法。后来实践考,给病人看病,屏风就放在大通铺的诊室,你是那次考试中第一个用屏风保护病人隐私的考生。加上你学识丰富,能力出众,所以无论是药材考还是实践考我都给了你高分。”

    纪平安:“朱女医,我仍然不懂。需要更多的实践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

    朱灵慧笑了笑,招招手,将江厌叫了过来:“江厌,你今年多大了?”

    江厌:“二十九。”

    朱灵慧:“你夫君死了几年?”

    江厌:“四年。”

    朱灵慧:“你带着两个孩子,会改嫁吗?”

    江厌摇头:“我带着两个孩子,如果嫁人,对方肯定还要我再生,我如果和新丈夫有了共同的孩子,我怕自己会偏心,我不想那么做。”

    朱灵慧说完,又看向李庭绘:“你今年多大?”

    李庭绘:“十七。”

    朱灵慧:“会结婚吗?”

    李庭绘:“这跟我医家总考有什么关系?”

    朱灵慧:“医家总考每年前五十名合格,近十年来,每年五十人,汴京登记在册合格女医至少有五百人,从你的认知里,你觉得这五百人里现在仍然在从事医女工作的人有多少?”

    李庭绘拧眉:“四百?”

    朱灵慧摇头。

    李庭绘:“三百。”

    朱灵慧摇头。

    李庭绘:“多了还是少了?”

    朱灵慧:“多了。”

    李庭绘:“总不至于一半都没有吧?”

    朱灵慧:“没有。”

    纪平安:“一半都没有?”

    朱灵慧:“确实没有。医鉴司每年会重新统计一次。如果仍然在从事医女的活动,医鉴司都会有记录。李庭绘,我不是想苛责和你一样年纪的小姑娘。毕竟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医女并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男大夫在所有人眼里也就是中九流的存在,比下九流好一点,女大夫地位比男大夫更为低下。就比如我,我是大业最高品阶的女医,最多也只有五品,不可能再往上升。但太医院太医最高阶是二品。为达官贵人看病,男大夫所收到的打赏也会高于我。

    我们所处的环境,无论是父母兄弟亲族,对女人的要求都比对男人多。除了少部分人会将医女这个职业当作上嫁,甚至是当富商小妾的跳板之外,大部分人是真心热爱女医这个行业,一开始也是真心想将医女当作自己一辈子的事业。但是,嫁人之后,再出门抛头露面,与屎尿屁鲜血,底层妇女为伍,女子为男子看病等,婆家不会同意,丈夫不会同意,父母也不会同意,再加上生产耽误,很快便被迫歇了心思。

    相反,真正能在医女这个行业长久待下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寡妇,带着孩子不会改嫁的寡妇。一种,贫穷夫妻中的妻子,丈夫靠妻子做医女养活。我身为总考官,天下女医之首,我首先要考虑的是让更多合格的女医能够长久地治病救人,而不是拿到合格之后没几年就彻底消失。”

    说着,朱灵慧看向江厌:“她就很好。她虽然医学上不如你们二位,但是她可以成长,她有剩余几十年的时间一直治病救人。”

    纪平安:“可是这样的话,女医质量参差不齐,很容易让病人对女医的能力产生质疑。单我听过的,就不止一次,大家都说女大夫不如男大夫。”

    第70章 奏折 这颗脑袋真圆。

    朱灵慧:“女大夫不如男大夫这个说法, 我也听过不止一次。”

    李庭绘:“那为什么……”

    朱灵慧:“我相信你们两的医术不比一般的男大夫差。但是,从整体角度说,女大夫的医术就是不如男大夫。”

    纪平安不满地皱眉。

    朱灵慧:“男大夫的儿子, 几乎都会继承家业, 但男大夫或者女大夫的女儿, 一般会努力让她们上嫁, 结婚生子, 不会让她们继承家业。学习医术的男人比女人多数倍, 乃至十倍百倍。女子找男大夫看病的数量也是男子找女大夫看病数量的百倍以上。不论是人数,还是大夫的经验,男大夫都比女大夫强, 尤其医术的精进需要大量经验的积累。我很不满这一点,但这是事实。”

    朱灵慧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纪平安:“纪大夫, 你的医善堂是免费看诊, 你仔细想想,来你这里的是女病人多, 还是男病人多?如果不是实在穷得没办法, 又或者病症艰难, 无药可救,有几个男病人会找你看病?”

    纪平安沉默了。

    医善堂男女病患几乎是一九开,女病患九,男病患一。

    朱灵慧:“这就是现实。”

    朱灵慧说完走了,纪平安和李庭绘面面相觑。

    李庭绘:“我心里难受。”

    纪平安:“我也是。”

    李庭绘:“我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纪平安:“我也是。”

    李庭绘:“爷爷当初让我学医, 是因为看到很多女病人找他看病时, 总是语焉不详,难以启齿。甚至因为羞于开口而放弃治疗。我从前一直未细思过其间的问题。”

    纪平安:“最后的结果就是恶性循环。女人找男大夫看病,男人找男大夫看病, 女大夫经验不足,医术不行,病患对女大夫不信任,更加倾向于男大夫。女大夫风评不好,家中更不愿意让女孩学习医术,学医的女孩更少。因为学医的人少,所以为了保证这些学医的人都能坚持继续从医,只能保守选择更有可能继续从医的人员。”

    李庭绘:“好讨厌。”

    纪平安垂眸深思,有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死循环呢?

    纪平安这一想就想了许久。

    ……

    贡院。

    三天的科举将结束,宋知书焦急地在大门口等宋明礼。

    随着敲锣声响起,学子们从大门口陆陆续续走出来。

    远远地宋知书便瞧见了宋明礼,她激动地挥手:“宋公子。”

    三日科考是一件十分考验人的体能和心理的一件事,机会没有人进去出来后会不瘦的。

    宋明礼见到宋知书,那张憔悴的脸一下焕发出生机,脚下步伐也加快了速度。

    宋明礼来到宋知书面前,眉眼温柔:“放心,我答得很好。”

    宋知书用力点头:“嗯。”

    宋知书:“等放榜,我相信母亲一定会松口的。”

    宋知书让宋明礼上马车,送他回去。

    碧绿急忙拉了拉宋知书的裙摆:“小姐,夫人让你去玉心阁拿定做的首饰,限定了时间回去。你这偷偷跑到贡院,还要送宋公子回去,时间会超过的。”

    宋知书:“没关系,咱们在路上先把东西取了,这样一来一回,超过的时间不会太多,母亲不会说我的。”

    既然宋知书已经这么说了,碧绿也只好闭嘴了。

    两个人坐上马车,宋知书事无巨细的将近日的趣事都挑了说,宋明礼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时不时地回应,让气氛不至于冷场。

    行至玉心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宋知书等老板取定制的东西,宋明礼则在折扇那边观摩。

    宋知书走过来:“这天都凉了,怎么想起买扇子了?”

    宋明礼:“科考前,我的马车被撞了,手也受了伤,是薛公子救了我,并给了我伤药。我见他腰间放着一把折扇,似乎格外喜欢,便想买一把送给他。只是……”

    宋明礼看向价签,眸光暗淡。

    这里的东西,即便是最便宜的,他也买不起。

    玉心阁装修古朴,进来之前,他没有想过里面的东西会如此昂贵。

    宋明礼笑

    笑:“我再想别的办法表示感谢吧。”

    宋知书撇撇嘴:“你别被薛止复骗了,他那个人腹黑得很,看起来公子儒雅,实际上心思深沉,十分可怕。”

    宋明礼:“知书,不要这么说薛公子。我看得出,他是个坦荡的人。”

    宋知书:“你什么意思?”

    宋明礼:“知书,你也是个很好的人,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口出恶言,损了自己的福泽。”

    宋知书:“宋!明!礼!我心向着你,你现在开始为了别人说我了?”

    宋明礼:“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知书:“那你什么意思?要不是薛止复,我们何至于此?现在,我为了你拼命抗争,你却和情敌惺惺相惜了起来?”

    见宋知书生气了,宋明礼连忙说道:“知书,我没有和他惺惺相惜,我只是不想你不好。”

    宋知书:“那你跟我一起骂他。”

    宋明礼:“这不好。”

    宋知书:“这不好那不好,你气死我算了。”

    宋知书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他。

    宋明礼就那么傻站着,也不说话。

    他这人性子倔,认定是对的事不会低头,也不会因为别人生气了就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过了一会儿,老板将定制的首饰端了出来。

    老板:“四小姐,您看,这是夫人定制的鸳鸯手钏,双喜富贵镶金团扇,珍珠百宝项链。”

    宋知书一一拿起来检查,尤其是那双喜富贵镶金团扇,做工精致,百花盛放,雍容华贵,若是成亲时拿来使用是最好的。

    宋知书本想将这个打算和宋明礼说,结果宋明礼就站在那,也不道歉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似的,她这心里就忍不住较劲起来。

    “哼!”

    宋知书狠狠地哼了一声。

    宋明礼上前,“我们是要走了吗?”

    宋知书怒:“走你个大头鬼。”

    气死她了。

    这个呆子,傻子,木头!

    宋知书让碧绿将东西收好,转身就走。

    马车上,碧绿又将箱子打开了,兴冲冲道:“小姐,你看,这个手钏多好看啊。还有这个团扇,这个珍珠百宝项链。你看上面的珍珠又圆又大,足足有九十九颗呢,长长久久。这得要多少钱啊?就是把奴婢一家老小干一辈子都买不起。”

    碧绿恭维道:“我瞧着都是成亲时要用的。夫人还让你亲自过来取。小姐,你说,这会不会是夫人专门为你成亲时定制的首饰?”

    碧绿这话说到宋知书心里取了。

    她自小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打小就喜欢这些珠宝首饰。

    宋知书抚摸着那又大又亮的珍珠,心情好极了,“那等回去,我们问问母亲。”

    说完,她偷摸看向宋明礼,似乎在暗示宋明礼给她一个台阶,然后她就欢欢喜喜下来,不计较宋明礼为薛止复说话了。

    可是宋明礼显然没有接收到暗示,只是目光停留在那箱子上。

    玉心阁一把折扇他尚且买不起,又何况这些珍贵的珠宝首饰。

    一种名叫自卑的东西让宋明礼情绪低落,“知书。”

    宋知书:“嗯?”

    宋明礼:“我会努力的。”

    会努力让你以后拥有更多你喜欢的珠宝。

    宋知书没听出潜台词,但是一句他会努力的,她心底那点微妙的不愉快立刻就没了。

    总之,宋明礼这个人,她看着哪儿哪儿都好,就算闹脾气,也闹不久。

    临别时,宋知书扑到宋明礼怀里,“真想和你这样一辈子。”

    宋明礼脸微微泛红,声音细小:“我也想。”

    宋知书闷声闷气地应着:“嗯。”

    等会到宋府,宋知书将东西交还给宋夫人,问宋夫人这是不是给她结婚准备的嫁妆。

    宋夫人笑道:“不然,还能是给谁准备的?”

    宋知书:“谢谢母亲。”

    打发走宋知书,宋夫人给了碧绿一个眼色,碧绿在送宋知书回房后又过来了。

    宋夫人:“怎么样?那宋明礼看到这些东西有什么反应?”

    碧绿:“夫人,奴婢按照吩咐在马车上特意提了,也暗示了。宋公子也注意到了。似乎有些难堪。不过四小姐当时满心满眼都在首饰上,并没有留心到。”

    宋夫人点头,让人给碧绿一锭银子,“以后好好留心知书。你是知书的贴身丫鬟,知书嫁得好,你以后跟过去才能过得好。”

    碧绿:“是,奴婢明白。”

    傍晚时分,纪平安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拿出纸笔,仔细斟酌用语。

    她想给皇上写个折子。

    但是,心里又没底。

    暴君啊,她一个刚上任的七品芝麻女医就胆大包天地写折子,暴君不会杀了她吧?

    “想什么呢?人都走近了,也没发现。”

    纪平安抬头,周晟已经到了跟前,她这才想起今天又是复诊的日子。

    周晟目光往下,“奏折?”

    他眼神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你给皇上写奏折?”

    赤祼祼的怀疑与不信任。

    纪平安不爽道:“怎么了?我好歹也算朝廷命官了,怎么就不能写个折子了?”

    周晟挑了挑眉,伸手将纪平安的折子拿起来,“皇上,臣近日得知因医女考核制度的不合理,造成了如今医女与病患之间的恶性循环。病患不信任女医,不愿意找女医就诊,女医经验不足,导致女医质量进一步下降。究其根本,均在于医女选拔制度的不合理……”

    后面就没写了。

    周晟看完,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缓缓开口道:“纪平安,你就不怕杀头?”

    纪平安心里也没底,十分心虚,但还是强撑道:“怎么了?提个建议都不行了?”

    周晟又仔细将奏折看了看,笑道:“皇上在你心里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好皇帝?”

    纪平安:“不,是暴君。”

    周晟脸上笑容更温柔了,他伸出手掌在纪平安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这颗脑袋真圆。”

    纪平安把他手拿下来,“不要动手动脚。”

    周晟敛了敛笑意,“纪平安,怎么想起写奏折了?”

    纪平安心里拿不定主意,也想找个人商量,便将和朱灵慧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纪平安:“自从和朱医女聊完之后,我就十分难受,心里闷得慌。后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仔仔细细想了许久。果然,还是朝廷的问题。”

    周晟表情平静:“哦?朝廷的问题?”

    纪平安点头:“明显就是选拔制度不合理。既然女医严重缺乏,流失严重,那为什么还要限定前五十名才能通过医家总考?为什么不是设定一个具体的合格标准,只要达到这个标准的女大夫全都合格。这样,不管流失多少,至少能够增加供给。也可以减少考核时的不公。就是吧……”

    纪平安低着头,表情纠结:“你说暴君那种唯吾独尊的性格,我如果直接说他做得不对,他会不会生气?”

    周晟笑:“会。而且估计看到的第一眼已经很生气了。”

    纪平安更纠结了。

    她想做点什么,但是不想掉脑袋。

    纪平安在别人眼里胆大包天,但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能豁出命去改制的人,她觉得自己胆子可小了。

    纪平安:“那我写委婉一点,先夸夸他,你说这样行吗?”

    这会儿怎么没有像上次宋怀章一样的冤大头送上门了?

    周晟又拍了拍纪平安的脑袋:“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直白。

    脑袋也圆。

    砍下来,挂城墙上,很好看。

    纪平安再度把周晟的手拿下来:“别动我脑袋。”

    纪平安将奏折盖上,“我还是再想想怎么措辞更委婉一点再递上去。我们先治病吧。”

    纪平安将奏折放进抽屉,让周晟坐下,将两只手放上来,她把脉。

    纪平安点头,“脉象已经好很多了,我感觉兴许会提早痊愈。”

    周晟:“嗯。”

    纪平安拿出银针。

    针灸结束,纪平安将一个小方盒递给周晟。

    周晟拿在掌心,小小的一个,四四方方,还没他手掌大。

    纪平安:“欠你的‘喜’。”

    周晟挑了挑眉,打开,是一只皮革编织的手链,上面挂着上次七夕节,纪平安从他那里抢走的狼牙,和一些细小的绿松石,红玛瑙做装饰。

    周晟:“自己做的?”

    纪平安:“珠子是现成的,我就负责编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想你是猎户,应该会喜欢这种野性一点的装饰品。这个不仅可以当手链,直接放下来,也可以挂在腰间做装饰。怎么样?还看的过眼吧?”

    周晟:“不错。”

    周晟将盒子盖上。

    纪平安:“别盖啊,戴上试试。”

    纪平安将盒子打开,把手链拿出来,让周晟伸出手。

    周晟伸出手,纪平安将手链挂上,感叹道:“我眼光真不错。”

    周晟抬手,又拍了拍纪平安的脑袋:“脑袋这么圆,顶脖子上也不错。”

    纪平安恼了,用力将周晟的手拍下来:“都说了,不要碰我的脑袋。”

    ……

    纪平安回宋府后,又仔细斟酌了用语,先铺垫夸天子圣明,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是千古一帝,这才切入重点,说医家考试不合理,希望考虑目前医女严重缺乏且流失严重的情况,进行医考改革,设定具体的考核标准,凡合格者,皆可批准行医。

    然后早朝后,周晟就收到了纪平安的奏折。

    跳过前面的马屁,后面的内容委婉了许多,没有那么直白了。

    周晟手拿着奏折,一边看一边说:“改了还不如不改。要是朝廷百官写奏折都能浅白直接,朕不知道要省多少功夫。”

    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福如海:“是。”

    省工夫的同时,怕是也会多掉几个脑袋。

    周晟:“罢了,一件小事,看在她为朕治病的功劳上,顺她一回。”

    周晟拿起御笔,批了一个红色的准字。

    福如海深深地弯着腰:“是,陛下仁厚。”

    周晟:“宣吏部尚书,侍郎,医鉴司侍郎,女医。”

    福如海立刻照办,很快所有人到了,福如海将奏折递给几人。

    所有人:“……”用词好粗糙又委婉的奏折,有种幼童第一次学着写文章的稚嫩感。

    新任吏部尚书:“陛下,这奏折方案简明扼要,条理清晰,臣这就安排人根据纪医女的建议进行调整,制定章程,下发其他州府乡县。”

    周晟:“做事利索一些。”

    吏部尚书:“臣一定竭尽全力,尽快落实。”

    出来后,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闹不明白,皇上怎么转性了。

    吏部尚书:“朱女医,你是女医,你可认识这位纪大夫?”

    朱灵慧:“尚书大人,臣认识,但也只有几面之缘。并不清楚其中内情。”

    吏部侍郎:“这位纪大夫好似就是上次三州救灾时捐款的那个。是宋尚书的表侄女。”

    吏部尚书想了想:“走,找老宋聚聚。”

    朱灵慧努力遏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各位大人是男子,男子聚会,我一医女就不掺和了。告辞。”

    从皇宫出来,庆益侯世子周嘉致拄着拐杖从轿子上下来,见到朱灵慧,上前道:“朱女医。”

    朱灵慧站定,行礼:“世子最近身体可好?”

    周嘉致:“多亏朱女医的药方,如今下雨天疼得已经少了许多。”

    朱灵慧:“还是要多注意保养。”

    周嘉致:“朱女医甚少入宫,不知这次是为何?”

    见朱灵慧不答,周嘉致忙道:“本也是随口一问,若是不方便回答,朱女医可不答。”

    朱灵慧:“其实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陛下御批医家考试改革,吏部和医鉴司已经在拟定通行方案,相信很快便会公告。这次的改革十分有利医女的长足发展,陛下颇为重视。”

    周嘉致:“医家考试改革?陛下御批?”

    朱灵慧:“是。”

    周嘉致:“不知是哪位英雄提出?”

    朱灵慧:“是新任的七品女医,纪平安。也是宋尚书的表侄女。”

    周嘉致笑:“那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朱灵慧笑了笑,不说话,只定定地盯着周嘉致。

    周嘉致又道:“一月后有马球比赛。世家公子女子,斗性颇大,赛场少不得有一些受伤。届时,还要麻烦朱女医。”

    朱灵慧:“我知道了,我到时会安排医女过去。”

    周嘉致:“我希望能在赛场上见到朱女医。”

    朱灵慧定定地看着周嘉致,叹了一口气:“听说今夜又有雨,你伤处容易疼,今夜不要出去了。”

    周嘉致:“谨遵医嘱。”

    朱灵慧一走,周嘉致对小厮说道:“马球比赛的请柬给宋尚书府发了吗?”

    小厮:“还未。”

    周嘉致抚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多发一份,给宋家表小姐纪平安。”

    小厮:“是。”

    这日,周晟让人将用橡胶做好的子宫托带给了纪平安,纪平安试了试,稍微有点软,但支撑足够了。

    纪平安将东西装好,回了宋家,将东西交给了韩绮,并将使用方法,清洁消毒和注意事项一一叮嘱。

    韩绮哄着点点头。

    纪平安问:“最近好一些了吗?”

    韩绮:“用了你的方法,好了许多。”

    纪平安:“坚持用,我相信不久就能痊愈。”

    韩绮:“嗯。”

    韩绮送纪平安出来,却见宋知书扒着红色的廊柱,焦急地看着门口。

    碧绿跑了过来,“小姐,还没出结果。”

    宋知书又焦又急,“再探。”

    碧绿:“是,小姐。”

    韩绮见纪平安面露不解,笑道:“今日是殿试的日子。”

    纪平安明白了,宋明礼顺利进入了殿试,不管殿试排名多少,能不能夺得状元,至少也已经是进士了。

    韩绮看了看宋知书,又看了看纪平安:“纪表妹。”

    纪平安:“嗯?”

    韩绮:“我听知音说,知书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你选谁?”

    纪平安摇头:“我和知书表姐的情况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韩绮:“若是你呢?”

    纪平安:“顺其自然吧。”

    她又不了解宋明礼,又不了解薛止复,实在是不想给人乱出主意。

    万一选薛止复,发现薛止复人心不古呢?

    万一选了宋明礼,发现宋明礼只是个伪君子呢?

    这世间的事,谁能说得准?人这一生最应该警惕的就是自以为能看穿世事,替别人做决定。

    纪平安向韩绮告辞,刚走了没两步,碧绿回来了。

    碧绿手抓着手绢,大口大口的喘气:“小姐,榜出来了,出来了。宋公子、宋公子…… ”

    宋知书急问:“你快说了,别大喘气,宋公子他第几名?”

    碧绿:“小姐,进士十六名。宋公子是进士了。”

    宋知书脸一白,心沉入了深渊。

    才十六名。

    她不介意宋明礼到底多少名,但是十六名不能过母亲那关。

    ……

    第71章 失踪 马球赛

    这之后的事纪平安就不知道了, 只记得那天宋知书灰白的脸,像忽然之间失了魂似的。

    纪平安一边摘着手里的药一边回忆原文剧情。

    可惜回忆了半天,着实回忆不出一点和宋知书有关的剧情, 只知道这个人在结局的时候消失了。

    纪平安将摘好的药放到竹筐里, 和冬春去乡下发药材。

    这周边的几个村子, 她都匿名捐了书院。

    如今她的日子过得倒是十分充实, 七天里, 五天看诊, 两天休息时间里一天去乡下,一天去医鉴司给医女上课,普及现代医学知识。

    皇上也批准了她的奏折……

    纪平安眨了眨眼。

    对哦, 暴君居然真的批了,连问都没问。

    是因为她提的意见切实中肯?

    纪平安忍不住咬手指头, 这个原文中的暴君

    又同意赈灾, 又同意医考改革,那这么看, 好似也不是像原文中说的那样, 那么暴虐无道, 还是挺从谏如流的。

    到了村子,纪平安和冬春从马车上下来,已经等候的村民帮忙将打包好的药搬到书院。

    书院里,朗朗读书声。

    一颗柿子树在书院墙外挺立,上面结满了红彤彤的柿子, 火红, 丰硕。

    纪平安和冬春将东西摆好,吴梨和吴石从里面跑了出来,“纪姐姐。”

    两个孩子人手一个柿子, 送给纪平安。

    纪平安和冬春一人一个,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

    吴梨:“纪姐姐,我们帮你发药材。”

    纪平安:“好啊,那纪姐姐考考你,看你认识多少字了。”

    一说到这个,吴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认识的字还不多,我给姐姐打下手。”

    纪平安忍俊不禁。

    很快,村民来了。

    纪平安和冬春开始发放常备药材。

    纪平安和冬春正发放着,宋怀豫带着衙役过来,神色凝重地询问每一个拿药的村民。

    等药材发放结束,纪平安忍不住问:“怎么了?”

    宋怀豫:“最近村子里失踪了两个女孩,不知道是人贩子,还是出了意外,开封府正在调查。纪表妹,你和冬春也是姑娘,这乡间路上人烟稀少,一会儿如果离村最好让村民一路送到路口。”

    纪平安:“我知道了。如果是人贩子,会卖到哪里?”

    说到这个,宋怀豫眉头皱得更深,“从开封府往年登记的案例来看,大多数都以失踪作为结束。只有极少部分人的尸体会被找到。所以,纪表妹,最近几个月接连发生女孩失踪的事情,请一定注意安全。”

    纪平安:“接连?不只是这一个村子?”

    宋怀豫点头。

    纪平安:“我知道了,我和冬春一定会谨慎小心的。”

    宋怀豫:“嗯。”

    和纪平安说完,宋怀豫又带着衙役继续一一询问剩下的村民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问了一圈也没有人说有异常。

    乡长对宋怀豫说道:“宋大人,咱们村子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要是有陌生人来,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这么多女孩平白失踪,总不可能都是失足落水,掉落山崖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宋怀豫不信,“乡长,你再仔细想想,村子里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过来,又或者有人忽然花钱大手大脚了起来?”

    乡长仔细想了许久,又问了几个自家亲戚,然后摇头:“真的没有。村子里就两种人,一种是知根知底的本村村民,一种是固定过来收粮的工人。收粮的商铺都是长期合作,来的工人也是至少合作了两年的熟面孔。”

    一无所获,宋怀豫也没头绪,只能一个村民一个村民的问。

    发完药,回去后,纪平安对牧声说道:“牧叔,一会儿你去接小梨儿和小石头放学的时候,不要在路口等。听说最近不安全,你将马车停放好之后,就和江姨一起去书院接小梨儿和小石头。”

    牧声:“好,小姐,我知道了。”

    ……

    宋家别院,清茶袅袅。

    薛止复声音低沉:“宋公子,这是参知政事韩相的引荐信。有了这封信,吏部会优先选派你为官。”

    宋明礼握紧手中茶杯,茶水滚烫,却毫无知觉。

    宋明礼:“薛公子,宋某不需要同情。”

    薛止复:“宋公子,我不是同情你。进士及第等一个官职空缺,如无特殊情况,最快也要五年,你等得起,知音小姐等不起。女子岁月何其珍贵。豆蔻年华的五年,几乎等于半生。”

    宋明礼没说话了。

    薛止复将引荐信放下,“宋公子再思量思量吧。”

    说完,薛止复离开别院,坐上了马车。

    书童打抱不平道:“二爷,你这是何必呢?你这样不是把四小姐往外推吗?”

    薛止复淡淡一笑:“宋明礼内心清高,不会要这封引荐信。只有他自己放弃,四小姐才能真的放下。”

    书童:“公子高明。”

    ……

    随着寒风渐浓,慢慢到了冬日前最后一场马球赛。

    纪平安在冬春的指导下,换上了骑马装。

    冬春:“小姐,马球赛有很多世家公子小姐,十分讲究体面,咱们要不要多戴一些配饰?”

    纪平安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是有一些简单。

    贵族之间的聚会十分讲究规矩,在打扮上,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

    纪平安往梳妆台上看,挑了挑,最终选了那块看起来十分古朴的龙凤韘形佩和一只白玉镯子。

    穿戴结束,纪平安牵着红日到了宋府门口,宋知音笑盈盈地打量着纪平安:“瞧瞧,果然啊,人还是要打扮起来才对。小表妹,不是我说你。你平常也太素了。医馆刚开业那阵子,还每日起来梳妆打扮,像个小姐,没过多久,身上的饰品越来越少,衣服也越来越俭朴。到现在,连头发都弄成了道姑头。”

    纪平安笑了笑:“知音表姐,医馆人多,事多,繁复累赘会耽误做事。”

    宋知音:“是是,纪大人。谁不知道咱们纪大人医者仁心呢?”

    二人说这话,宋知书牵着马出来了。

    三个人坐一辆马车,三匹马都拴在马车后。

    一路上,宋知书情绪低落,不怎么说话,全靠宋知音活跃气氛。

    人生有无数个第一次,穿越之后,纪平安经历的第一次尤其多。

    马球赛也是她的第一次。

    到了跑马场,纪平安骑着红日慢慢地溜达,好奇地四下打量。

    宋知音笑道:“怎么样?要不要一会儿也上场试试?我可以匀你一个名额。”

    “不了不了。”纪平安赶紧摆手:“我那半吊子的骑马水平,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单说现在,我拿着马球杆都不敢往下碰。”

    宋知音:“小表妹,试试嘛,万一天赋异禀呢?”

    纪平安:“我相信我没有这个天赋。”

    纪平安完全不接受邀请,宋知音只能罢了,“那纪表妹,你在这里逛逛,我去热身了,一会儿记得为我助威。”

    纪平安点头:“嗯。”

    纪平安漫无目的地逛着,手里的球杆十分地不顺手,于是便插回了牛皮做的杆桶。

    “宋家丫头?”

    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纪平安还没反应过来,木球对着纪平安面门就冲了过来。

    纪平安立刻趴红日身上,险险避开。

    那男人骑着马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纪平安:“你不会打马球?”

    纪平安木着一张脸,从马背上坐起来,“不会。”

    男人上下打量着纪平安,然后目光落在了红日身上。

    高头大马,毛发油亮,无论是身形,腿长,均是一等一的好马。

    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光,一看就通人性。

    男人:“骑着这么好的马,不会打马球?骗谁呢?”

    说着,男人牵动缰绳,让马儿绕着纪平安跑。

    纪平安也是无语了,哪来的混不吝?

    纪平安:“这位公子,我真不会打马球。”

    男人:“你不认识我?”

    纪平安怒了:“你说呢?”

    男人不管不顾,对准地上的木球,挥起长杆,“接住了,宋家小姐。”

    纪平安再度躲开,那男人却偏跟纪平安过不去,又是一球,“我看你能装多久。”

    砰!

    另一个木球砸男人后背上。

    展洌英冷冰冰地看着男人:“韩城,发疯找别人去!”

    宋知音也骑马赶了过来,担忧地看着纪平安:“小表妹,没事吧?”

    纪平安摇头。

    韩城委屈道:“我跟她开个玩笑,你做什么下手这么狠?”

    展洌英冷笑:“开玩笑?好啊,那我也和你开个玩笑。”

    说着,展洌英拿球杆将球勾了起来,用手接住,然后抛出,球

    杆用力挥舞出强大的弧线。

    韩城吓到了:“喂!”

    木球擦着韩城的耳朵飞过,韩城脸色苍白地摸了摸耳朵,耳朵都被擦出血了。

    韩城:“展洌英!你过分了啊!我和宋家妹子开个玩笑,用得着你出头吗?我和宋家好歹算是亲戚,你展洌英算什么?”

    展洌英冷冷地瞪了韩城一眼,牵动缰绳离开。

    韩城指着展洌英的背影告状:“三妹妹,你看她那个脾气!”

    宋知音:“韩公子,要不然和我过两手?”

    韩城撇撇嘴:“行了行了,我错了错了!什么嘛,开个玩笑,个顶个地把我当仇人。”

    说完,韩城给了马儿一杆,跑了。

    纪平安这才问道:“他谁啊?”

    宋知音:“一个二世祖。韩相的侄子。”

    见纪平安没明白,宋知音又补充道:“就是大嫂娘家侄子。典型的混不吝,小表妹下次见着他,他再犯浑,直接打就是。”

    纪平安:“……”

    她也想打啊,可是坐马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纪平安:“那一会儿马球赛,他也会下场吗?”

    宋知音:“会。”

    纪平安:“那请知音表姐一会儿在赛场上帮我狠狠教训他。”

    闻言,宋知音笑了,“好。”

    逛够了,纪平安将红日交给马场的工作人员照顾,自己去观赛台。

    观赛台的人很多,纪平安挤不过去,就站在边缘看着。

    突然身子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身形微胖,脸色愠怒,“长没长眼睛!”

    他刚发火,一低头,瞧见纪平安腰间的龙凤韘形佩,顿时噤声,脸皮狠狠抖了好几下,“我真是个没长眼的东西,冲撞了姑娘。”

    前倨后恭,堪称变脸。

    纪平安着实是摸不着头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打扮得太美了,这是美女的待遇。

    纪平安:“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那人自我介绍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在下观文殿大学士之子,穆正信。”

    纪平安想到这里大多都是官家贵族,于是说道:“小女子纪平安,七品医女。”

    穆正信:“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纪医女。”

    纪平安:“……”她现在这么有名气了?没有吧?

    穆正信:“纪医女是来观赛?”

    纪平安:“嗯。”

    穆正信:“怎么不到前边看?前边有椅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纪平安:“不了,我在这里就好。”

    穆正信:“纪医女,我在那边正好有个位置,临时有事,坐不了,纪医女若是不嫌弃。”

    纪平安:“这个……”

    穆正信不等纪平安拒绝已经在前边领路,“纪医女,请。”

    纪平安:“那……多谢公子。”

    纪平安一路跟着穆正信到了最佳观赏位,震住了。

    vvip位吗?

    那她这便宜是不是占大了?

    还不待纪平安推辞,穆正信已经消失了。

    纪平安左右看着,有些局促。

    坐在一旁的庆益侯世子周嘉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纪平安点头坐下:“多谢。”

    周嘉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纪平安,容颜清丽,鲜活若枝上海棠,再加上前段时间他托人去打听出来的纪平安生平。

    是个聪明又善良,且胆大包天的姑娘。

    周嘉致目光下移,落在纪平安腰间玉佩上。

    龙凤韘形佩。

    普通人不会知道这是什么。

    越靠近权力中心的人越认识。

    纪平安坐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找周嘉致商量比赛彩头的事情,让纪平安纳闷的是,那人离开前看了她一眼,居然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甚至,随着周围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在她身边坐下的人,都会在对周嘉致行礼后,又对她行一个标准的大礼。

    纪平安:“……”这些人难不成是把她认成了主办方的亲戚?

    周嘉致说道:“纪姑娘,我们这里有开赌局,随意玩玩,每人只下注一两银子,图个乐。你要不要也下一注?”

    纪平安拿起比赛册:“那我看看。”

    一共五只队伍。

    宋知书没有参加这次的比赛,宋知音在乙队。

    展洌英甲队。

    韩城丁队。

    纪平安问:“是只能买赢吗?”

    周嘉致:“那依纪姑娘的意思是?”

    纪平安:“我想买韩城输。”

    输死那个瞄着她打的王八蛋。

    周嘉致:“买输也未尝不可。一共六只队伍,纪姑娘可以买他进入几轮,进几个球。”

    纪平安毫不犹豫地拿了一两银子买了韩城一轮游。

    这是她发自肺腑的希望,也是对韩城的诅咒。

    她在心里画个圈圈诅咒韩城零蛋出局。

    很快比赛开始,第一组比赛是甲对丙。

    每队五个人,先入三球者为赢。

    两队的人,纪平安都不认识,只认识一个展洌英,于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展洌英身上。

    展洌英坐在马背上,手持球棍,身形笔直,犹如松柏。

    随着锣声响起,两边骏马奔腾,激起沙尘。

    展洌英率先出击,抢下木球,挥杆击打给自己的队友。

    木球在双方队伍之间交换。

    忽然,对手一根长杆混乱中朝着展洌英挥舞,展洌英身子后仰,堪堪躲开,然后坐直身体,松开右脚脚蹬,半边身子弯腰下马,伸出手,抓住地上队友掉落的球杆,然后准确地扔到了队友手上。

    “好!”

    观众席一片喝彩。

    纪平安也按捺不住地鼓掌。

    太厉害了。

    从头到尾马没有停,速度也没有减弱,却一气呵成,完成了躲避对手,帮助队友拣回掉落的球杆,并顺势掉转马头,击中木球一系列动作。

    随着和队友默契的搭配,砰的一声,木球对着半空中的球网飞了过去。

    “中了!”裁判大喊一声。

    纪平安也跟着观众席欢呼雀跃。

    太帅了太帅了!

    她快激动疯了。

    原来打马球可以这么帅!

    她重新燃起了学骑马的斗志,她要努力学努力学,以后也打马球。

    就在纪平安跟着观众一遍又一遍喝彩时。

    展洌英和队友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展洌英用一系列精彩绝伦的马上表演引开注意力,队友趁此机会将马球击出。

    偏这时,对手半空劫胡,顺势而为,高高地将木球打了出去。

    木球飞向球网,已经远超一般人的高度。

    展洌英抬脚站在马背上,一个跃起,砰,球棍击中木球。

    那马儿好像跟展洌英有默契似的,居然就那么准确地接住了落下来的展洌英。

    队友再一个连击,又进了。

    纪平安用力地鼓掌,手拍得通红。

    太帅了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在古代,她一定高喊一声:展洌英,你是我的神。

    先得两球者胜,展洌英以绝对优势拿下胜利。

    紧接着是宋知音所在的乙队对戊队。

    宋知音所在的队伍和对手,都是标准的世界贵公子和小姐,实力不相上下,两边打得难解难分,最后一比一平,就看最后一球。

    宋知音咬紧了牙,明知道这时候冲上去会挨对方一棍子,还是冲了过去,用后背硬抗下这一棍,然后挥杆入洞。

    二比一,赢了。

    下场后,一直候场的医鉴司医女立刻上场为宋知音疗伤。

    纪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终于到了韩城和对手的这一场比赛。

    纪平安默默在心里画圈圈继续诅咒他,零蛋出局,零蛋,零蛋……混蛋和零蛋最配了。

    韩城排在这一队的中间。

    前面由两个男子打头,后面是两位看起来同样潇洒的女子。

    咚,锣声响,比赛开始。

    不一会儿,纪平安捂住了眼。

    韩城这个混不吝好像得罪的人挺多的。

    韩城的对手,那根本不是打球,就是打人,压根儿不管得分,专往韩城身上招呼。

    那木球几乎就没落过地,全砸韩城身上了。

    纪平安将手指张开一条缝,好惨,鼻青脸肿。

    纪平安感觉自己都快放下恩怨,同情韩城了。

    这小子到底在汴京城得罪了多少人才招来这么惨烈的报复?

    韩城首轮零蛋出局,嗯,是被男医官抬下去的。

    抬下去之前,纪平安伸长脖子偷偷看了一眼,惨,太惨了

    ,鼻子都歪了。

    首轮比赛结束,要抽第二轮的轮空队伍。

    下人抬着木盘过来,周嘉致对纪平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平安看过去,木盘上放着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她的一两银子翻倍了。

    纪平安:“我看比赛介绍,上面说韩城队伍实力不错,排名前三,没想到真的首轮出局了。”

    周嘉致:“可能因为天站在纪姑娘这边,所以纪姑娘总是会赢。”

    纪平安疑惑。

    周嘉致笑笑:“纪姑娘要下注二轮吗?”

    纪平安直接二两银子□□展洌英夺冠。

    她相信以展洌英的实力,绝对一路火花带闪电,君临王座。

    果然,展洌英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冠军。

    金球奉上。

    展洌英将金球拿到手里,高高举起,看台上下一片欢呼。

    纪平安也沉浸其中。

    下一秒按照传统,展洌英打开中空的金球,将其中的小金球拿出来,抛向看台。

    明知道抛出的方向不在自己这里,纪平安还是在氛围驱使下伸手去接。

    砰砰砰。

    咚咚咚。

    小金球砸到了纪平安怀里。

    纪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飞进来的小金球,这这这,她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纪平安身后的人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继续欢呼喝彩。

    纪平安拿起金球仔细观察,小金球也是中空的,所用的金子其实并不多,但是胜在构思巧妙,上面雕刻着骏马,球杆,木球。

    将金球拿到手里摇晃,里面会传来沙沙的声音,像铃铛一样。

    纪平安宝贝地捧着金球,心里想要是有油性笔,让展洌英签个名就好了。

    第72章 羊肉火锅 小梨儿不见了

    比赛结束了, 纪平安去找宋知音。

    宋知音受了伤,在医女的照顾下,敷了药之后一路撑到决赛和展洌英对决, 然后落败。

    宋知音看到纪平安手里的小金球, 哼了一声, “小表妹, 你刚才给展洌英喝彩的时候喊得可真大声。”

    纪平安:“……”

    宋知音吃味道:“我都快忘了, 我才是你的表姐。”

    纪平安微笑, “那表姐,你能介绍展姑娘给我签个名吗?”

    油性笔没有,毛笔也行啊。

    签手帕上, 用来包小金球。

    宋知音磨牙:“不能!偏心眼儿的丫头。”

    纪平安眨眨眼,那展洌英实力在那里, 确实令人折服嘛。

    像展洌英这样飒爽英姿的女子,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一身戎装,征战沙场, 迎风而立, 白袍染血的模样。

    宋知音和纪平安走出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宋知书。

    她抿唇沉思,瞬间便明白宋知书跑哪儿去了。

    “该死的。”宋知音骂了一声。

    她是三人中的长姐,负有监督照顾之责,她们三个一起出来, 就该一起回去, 不然会招来责罚。

    宋知音拉着纪平安坐上马车,急匆匆往宋家别院赶。

    马车还没到宋家别院门口就听见了宋知书的哭声。

    宋知音将门房叫到身边,问道:“怎么了?宋明礼呢?他不是说会照顾好知书吗?怎么让知书一个人在院子里哭?”

    门房道:“三小姐, 宋公子……宋公子他……”

    宋知音:“你结巴什么?”

    门房:“宋公子他留下一封信走了。说是考中进士,给家中报喜,母亲来信家中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违抗,所以回家成亲去了。祝四小姐红尘顺遂,觅得如意郎君。”

    宋知音:“混帐东西!他说喜欢就喜欢,说回乡成亲就回乡成亲,他把知书当什么?从头到尾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简直枉读圣贤书。”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宋知书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听到宋知音的话立刻出言反驳。

    宋知音心中对两人身份交换一事一直心中有愧,张了张嘴,把剩余骂宋明礼的话咽了回去。

    宋知音去拉宋知书:“好了,知书。我们回去吧。”

    宋知书甩开宋知音的手,走上了马车。

    纪平安回望别院,别院里的银杏叶洒了一地金黄。

    回到宋府,宋知书甩掉纪平安和宋知音,怒气冲冲去找宋夫人。

    她不信宋明礼会自己走,肯定是母亲做了什么,逼走了他。

    宋知书走到门外,还没来得及通报,便听见里面传来宋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宋夫人道:“豫儿!你大哥去三州防疫了,不在府里。你是家中除了你父亲之外唯一的男子,连你都反对娘给知书和薛止复把婚事定下来,你这样伤娘的心!”

    宋怀豫:“母亲,我是说知书有自己的想法。”

    宋夫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想法?薛家有钱有潜力,哪里不好了?她怎么就不能像知音一样听话呢?她委屈她难受?萧曼作孽换了她和知音,她护着萧曼,不让我们动她,怎么不想想我心里有多难受?

    她心里憋着气,她感觉委屈,我们就尽力补偿她,怕她觉得我们偏心,我连明面上对知音好都不敢,她搬进了知音的院子,知音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她,我连让知音搬去她的院子都不可以。

    她到底还要怎么样?她说我们偏心,怎么就不想想知音多懂事,她多任性?她以为她父亲这个官位很稳妥吗?要不是小心翼翼经营,咱们宋家早走下坡路了。如果是知音,压根儿就不用我说,她早就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根本不会跟什么劳什子的宋明礼牵扯不清。气死我了!”

    宋怀豫:“母亲……”

    宋知书一把推开丫鬟,走了进去:“是,我是不如宋知音,我没她懂事,没她聪明。我不配行了吧!好啊,反正宋公子也已经走了,你想把我嫁猪嫁狗都行,我都同意,行了吧?”

    一个二个都嫌弃她,不喜欢她。

    宋明礼也是个混蛋。

    宋知书将手里宋明礼留下的书信撕成碎片,“嫁,谁我都嫁,明天就定亲,这个月就结婚!成了吧!”

    宋怀豫:“知书,别冲动。”

    宋知书:“我没怄气,我说不嫁,你们不乐意,说我不懂事,我说嫁,你们又说我冲动,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嫁,是猫是狗我都嫁,行了吧?”

    说完,宋知书哭着跑了。

    宋夫人勾唇一笑。

    宋怀豫愕然:“娘,你是故意让知书听到的?”

    宋夫人端起茶杯:“总之,知书是同意了。你身为知书的哥哥准备贺礼吧。我一会儿着人书信你大哥,若是他那边赶不回来,到时候就由你扶知书上花轿。”

    ……

    一觉睡醒,整个汴京便白了。

    早上出门时,雪还下着,到了中午,雪停了。

    下午纪平安和冬春带着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

    李庭绘回回春堂陪李大夫吃饭。

    江厌则拿出了铜锅,准备做火锅。

    不一会儿,四个雪人出来了。

    纪平安端详着自己的雪人,拿了石子安上眼睛鼻子嘴。

    冬春凑过来看,“小姐,怎么这么像盛公子?”

    纪平安:“有吗?”

    纪平安打眼一瞧,还真有点像,扁着一张嘴,冷冰冰的。

    纪平安想了想,捡起树枝,对着雪人的脖子,威胁道:“说,以后还敢不敢阴阳人了?”

    冬春抿唇笑。

    纪平安横眉冷目:“跪下,知错了吗?以后不准说刁民两个字,不准自以为是,不准高高在上!”

    雪人站在寒风中,作为树枝的双手瑟瑟发抖。

    纪平安:“哼,毫无悔意。看剑!”

    纪平安手中树枝贯穿雪人的胸腔。

    冬春两步跨到雪人身后:“哎呀,纪大人,小的知错了。”

    纪平安收剑,“猪撞树上,你知道错了,晚了。”

    就在纪平安得意的时候,小梨儿喊了一声姐姐,指了指纪平安身后,纪平安回头。

    周晟站在门槛上,似笑非笑地就这么瞧着她,温柔,平静,无波无澜。

    呃……

    背后说人被撞见了。

    纪平安尴尬回想,还好,她刚才没喊名字,盛州应该不知道她在骂谁。

    纪平安转身,面对盛州,礼貌微笑:“今儿个这么早就来了呀?”

    周晟目光越过纪平安,看向她身后的雪人。

    纪平安向右一步,挡住视线:“我们去诊室吧。”

    周晟不为所动:“你刚刚在审谁?”

    纪平安一脸严肃:“谢浯屿。今天吃羊肉火锅,他迟到了,所以我借由雪人审他。”

    周晟轻挑眉毛:“是吗?”

    话音刚落,柳星渊身后传来谢浯屿的声音:“我没迟到啊。”

    纪平安:“……”

    果然,马球赛拿到小金球用光了她这个月的所有运气,导致现在频频翻车。

    纪平安偏头看向谢浯屿:“你迟到了。”

    谢浯屿抬头看天,“没有。”

    纪平安:“算了,不和你计较。”

    谢浯屿推开柳星渊,大步流星来到纪平安面前:“纪平安,故意气我呢?”

    纪平安抓住谢浯屿的手臂,硬拖着他去院子里坐下:“江姨正在切羊肉,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处理完事情,我们就开吃。”

    谢浯屿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周晟,嘴角弯了弯:“好。”

    纪平安带周晟进诊室。

    诊室烧着碳,室内温度很高。

    纪平安笑道:“今日休息,但知道你要复诊,所以提早烧了碳,这样你脱了衣服也不会感冒。”

    周晟慢条斯理地脱下上衣:“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

    纪平安将银针拿出来:“什么?”

    周晟无奈地叹息:“算了。”

    纪平安扎针时,周晟忽然问道:“你今日请了谢浯屿过来吃羊肉火锅?”

    纪平安:“嗯。我们比较熟,所以经常一起吃饭。你请我,我请你。”

    周晟:“我也有空。”

    纪平安:“……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哪里怎么联系,如何请你?”

    周晟:“你想去我家?”

    纪平安愣了愣,按着周晟的手微微用力,“你的家在山上吗?”

    周晟:“和这个有关?”

    纪平安:“我可以去吗?”

    周晟:“对山感兴趣?”

    纪平安:“对猎户的生活感兴趣。”

    周晟:“看来有意的是打猎,不是猎户。”

    纪平安:“冬天也需要打猎吗?”

    周晟:“有冬狩,虽然猎物比较少,但是也能打到一些兔子,山鸡什么的。”

    “嗯。”纪平安将最后一根银针扎进去,“要不要待会儿留下一起吃火锅?”

    周晟:“这算邀请吗?”

    纪平安:“今天买的羊肉挺多的,李姐姐回家了,就算加上你,柳公子,福伯,也还有余。现在天气冷,你回山上路远,吃点羊肉,一路上身子暖一些也会舒服一些。”

    周晟眉间雪渐渐消融:“好。”

    待针灸结束,周晟重新穿好衣服,将定制好做好的橡胶管交给纪平安。

    两个人从诊室出来,铜锅已经架上了桌,谢浯屿帮着点碳,柳星渊和福如海则负责端菜,冬春则将蒸好的米饭盛出来,江厌拿碗筷,两个孩子则搬板凳。

    诊室温度高,院子温度低。

    冷风骤然一吹,纪平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晟往左两步,挡住冷风。

    此时,铜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里面翻滚着大葱和香菇。

    周晟和纪平安坐下,冬春,江厌,两个孩子也坐下了。

    柳星渊和福如海默契地看了周晟一眼。

    谢浯屿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后笑看着柳星渊和福如海:“坐啊,不坐怎么吃?”

    周晟微微颔首。

    柳星渊坐下。

    福如海笑着说:“我来下肉。”

    说着,他端起盘子,拿起公筷,将一片片羊肉依次放入铜锅之中。

    薄薄的羊肉片在大骨和香菇熬成的浓白锅底中翻滚,很快就熟了。

    纪平安用勺子给自己调调料,香菜,白豆腐乳,葱,大蒜,辣椒,花生。

    谢浯屿撑着头,“纪平安,你的料看起来不错诶。”

    纪平安心领神会,递给谢浯屿:“你要吗?”

    谢浯屿接过:“既然你开口了,我就不客气了。”

    柳星渊想了想,对冬春说:“冬春姑娘,你吃什么调料?你离得远,我帮你挑。”

    冬春:“我要那个芝麻,不要香菜花生,其他的都要。”

    柳星渊:“好。”

    柳星渊接过冬春的碗,一一将调料放进碗里。

    周晟目光温和地盯着柳星渊,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呵”。

    柳星渊手一抖,又怎么了嘛?

    陛下干嘛总看他不顺眼?

    都坐起一起吃饭了,自然没人伺候,周晟端起碗也开始调调料,勺子伸向辣椒,纪平安一个眼神杀过来:“不准吃辣椒。”

    周晟:“今天吃羊肉火锅。”

    纪平安:“医嘱没改。”

    见周晟脸色不好,纪平安夹了一块子羊肉放周晟碗里:“不吃辣椒也很好吃的。”

    周晟:“呵。”

    阴阳怪气。

    周晟:“既然不吃辣椒也好吃,那你呢?”

    纪平安得意炫耀:“我不一样,我能吃。”

    “噗。”冬春江厌和两个孩子笑出了声,“我们也能吃!”

    谢浯屿表情扭曲了。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九五至尊,杀伐果断,居然被一个七品女医拿捏住了。

    这是大夫对病患的天然碾压?

    福如海将煮好的羊肉夹到干净的盘子里,重新下羊肉。

    大家都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忽然,纪平安啊了一声,“我吃到了花椒,好麻。快,给我水。”

    纪平安将咬碎的花椒吐掉。

    周晟和谢浯屿同时去拿杯子。

    少年帝王目光锐利,似破空利剑。

    谢浯屿抓着杯子,似一面沉重的盾牌,目光对视,谢浯屿指关节微微用力,眼睫毛垂下,然后在对峙中慢慢松开,还没彻底松手——

    “干什么呢?”

    冬春一把抢走两个人手里的杯子,每个人瞪了一眼,然后倒了一杯温茶给纪平安。

    柳星渊对着冬春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当初把他从龙爪中救下来的巾帼,一如既往的令人崇拜。

    羊肉火锅冬天吃,浑身暖烘烘的,但是光吃肉,吃多了也腻。

    到了结尾,福如海下了一些蔬菜。清甜的蔬菜很好的中和了羊肉的腻,再加上江厌泡的酸萝卜丁,满口清爽。

    吃完了火锅,吴梨和吴石两个孩子精力旺盛,带着大黄小黑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啪。

    一个雪球砸在了纪平安身上。

    纪平安立刻也团了一个砸回去。

    吴梨和吴石立刻笑着跑开。

    纪平安和冬春开始追杀模式,吴梨和吴石一边躲避一边回击,咯咯地笑个不停。

    不一会儿,纪平安累了,回来休息。

    周晟收敛笑意,起身告辞。

    “我送你。”纪平安偷偷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到了门口,纪平安道:“有礼物送你。”

    周晟:“什么?”

    纪平安:“你弯一下腰。”

    周晟略微怀疑纪平安的居心,但还是弯下了腰,纪平安一把将雪塞进周晟衣领,然后趁他没回神,直接跑开。

    “纪!平!安!”

    身后传来周晟咬牙切齿的声音,纪平安背对着他挥舞着手臂:“注意安全。”

    回到院子,纪平安又抓了一把雪到手里,慢慢走到谢浯屿身后。

    啪。

    雪砸在了纪平安肚子上。

    谢浯屿:“你的影子出卖了你。”

    纪平安:“谢浯屿!我跟你拼了。”

    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墙角寒梅悄无声息地慢慢绽放,马厩内,红日甩动头颅,慢悠悠地吃着草料。

    第三场雪的时候,宋府迎来了喜事。

    宋知书在吹吹打打中出嫁。

    薛止复身穿红衣过来迎亲,红色的嫁衣,红色的鸳鸯戏水盖头。

    喜婆不要钱似的说着

    吉祥话。

    宋知书从宋府门口出来,盖头遮住了她的脸,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新娘子从娘家门跨出去,被花轿抬进婆家门。

    作为宋家的表小姐,纪平安全程参与了婚礼和喜宴。

    也是在喜宴上,纪平安第一次见到了薛止复的父亲和哥哥。

    门下侍郞薛新翰,长相精明,身体有些病态的精瘦,穿着显示自己对宋家重视的华服,客气地招待宾客。

    薛止复的哥哥薛正义有些独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身边跟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侍妾。

    传说薛正义不学无术,喜欢拈花惹草,欠了不少桃花债。薛家对他早就失望至极,这才会将所有的资源都投入薛止复这个二儿子身上。

    不过薛家父子三人,也只出了薛正义这一个奇葩,薛止复和薛父在朝堂内外的口碑都十分好。

    尤其是薛父,自妻子离世后,一直没有续弦更没有纳妾。

    纪平安听着周围宾客的讨论。

    “薛侍郎的官位是越来越稳了,谁能想到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末流,在朝廷中毫无根基。没想到短短十五年,异军突起就做到了正三品的位置。”

    “哼,我瞧着薛家也没什么独特的,政绩也没见做出来什么,估计是走了狗屎运。”

    “你这就是酸。人家没实力,运气再好有什么用?我听说薛家下面好几个族亲少年学识都不错,特别能考,有状元之相。”

    “呸,就薛家还状元?鬼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攀附权贵,升上来的。现在又攀上了礼部宋家,蝇营狗苟之辈,指不定背后做了什么龌蹉事呢?”

    “唉…… 兄弟,我知道你仕途不顺,卡在六品十来年了,心里不痛快,但这跟薛家没什么关系啊。你没必要处处看人家不顺眼。”

    “哼!”

    纪平安从那两人身边走过。

    婚宴人多又忙,纪平安四处闲逛,没人顾得上她,也甚少有人认识她。

    纪平安逛着逛着迷路了。

    忽然假山后传来暧昧的吞咽声。

    不是吧?

    纪平安满头黑线。

    别人结婚,你在假山偷1情?

    有毒吧?

    纪平安低下头,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一瞬看到了湖面上的投影。

    薛止复的哥哥薛正义和他的两个小妾。

    那…… 严格意义上不算偷1情。

    但是弟弟结婚,哥哥在假山后面和小妾玩,怎么想怎么奇葩。

    纪平安捂住耳朵,赶紧溜走。

    砰!

    纪平安撞到了谢浯屿,谢浯屿揉着胸口:“你脑袋铁做的吗?欸?你脸怎么这么红?看到什么了?”

    纪平安木这一张脸。

    她不想说,也不想形容。

    纪平安拉着谢浯屿离开:“走吧,都是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少儿不宜?”谢浯屿心领神会:“那确实脏,走吧。”

    谢浯屿反手握住纪平安冰凉的手,将她送回了热闹的宴会,“纪平安。”

    纪平安:“嗯?”

    谢浯屿:“以后这种场合叫上我再乱跑。达官显贵的后宅有很多不为外人知的秘密,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纪平安点头:“我知道了。”

    婚宴摆了三天,纪平安听了三天的戏,吃了三天饭。

    到第三天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尤其是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戏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完全没有艺术细胞,压根儿欣赏不来。

    趁着没人注意,纪平安带着冬春从婚宴溜回了医善堂。

    一入医善堂,就连冷空气都沁人心脾。

    纪平安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李庭绘放下手中的医案,“不是还没结束吗?怎么回来了?”

    纪平安:“太累了,规矩太多,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实在是受不了了。”

    而且,自从第一天撞见薛正义和两个小妾的那事,之后的两天,纪平安总是下意识地关注薛正义,然后发现,那家伙是个标准的种公。

    三天,婚宴三天,他每天都要和小妾闹至少两场。

    也难怪薛家会放弃薛正义这个嫡长子,转而将全部的资源投入培养嫡次子薛止复中。

    纪平安:“江姨呢?去书院接小梨儿和小石头了吗?”

    李庭绘:“应该是吧。今日早上出门前,一直在下雪,小石头和小梨儿不愿意起床,江姨就哄他们,说等放学的时候给他们买城东的红豆糕。那红豆糕味道好,排队的人多。所以今日江姨就提早出门去排队了。”

    纪平安点头:“嗯。说来,那家的红豆糕真的很好吃,我也馋了。希望江姨回来的时候还有多的。”

    李庭绘:“瞧把你馋的。”

    纪平安和冬春一边整理账本一边翘首盼着江厌带红豆糕回来。

    可是等着等着,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

    最后是牧声一个人驾着马车回来了。

    纪平安:“江姨呢?”

    牧声:“小姐,出事了。”

    纪平安:“江姨出事了?”

    牧声:“不是,是小梨儿,小梨儿失踪了。因为买红豆糕我和江姨去接小梨儿和小石头放学便晚了一阵子,等过去的时候,小石头哭着说找不到妹妹了,我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又跑去了开封府报官。现在江姨和小石头都在开封府。我怕你们得不到消息着急,所以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第73章 寻人 开封府组织过几次对花楼的排查……

    具体情况, 牧声也不清楚。

    纪平安和李庭绘对视一眼,匆匆上马车前往开封府。

    开封府内,江厌抱着吴石, 眼睛又红又肿, 显然已经哭过了。

    纪平安和李庭绘两个人跑到江厌身边, “具体怎么回事?”

    吴石哭着说:“都是我的错, 书院放学, 我们在院子里等娘和牧叔, 等了一会儿,我想起来把书忘里面了,回去拿, 拿了回来,院子里就没人了。我找了小梨儿好久好久, 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江厌捶着胸口:“都怪我, 非要去买什么红豆糕!都怪我!不去贪那点吃的,早点去接孩子, 小梨儿就不会出事。”

    纪平安拉住江厌的手:“江姨, 你冷静一点。你买红豆糕也是因为孩子想吃, 不是你的错。”

    江厌泪水纵横:“就是我的错,什么时候买不行,把孩子接回来再买不行吗?非要在接孩子之前去买!就是我的错。”

    吴石哭着喊了一声娘,和江厌抱在了一起。

    纪平安和李庭绘等了一会儿,宋怀豫带着衙役过来了。他身穿官服, 面色凝重, 看到纪平安,还不待纪平安追问便开始摇头,“雪虽然不大, 但一直在下,已经找不到线索了。”

    纪平安:“附近的村民呢?书院在三个村子的交界处,周围住户颇多,那么大一个活人,没有人看到吗?”

    宋怀豫摇头:“问过附近的村民了,当时正值傍晚,很多人都在忙着做饭,没注意外边的情况。”

    纪平安:“外人呢?小梨儿和小石头在书院读书很久了,快小半年。我们发药都是在书院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认识他们两,都是熟人,不至于对小梨儿下手。”

    宋怀豫:“也问过了,没有陌生人进出村子。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不是村民,就是相熟的店铺工人。工人运货的推车也检查了,没有问题。”

    何其相似的供词。

    和当初纪平安在柿子树下发药时听到的一样。

    纪平安问:“和前面几起失踪案有关吗?”

    宋怀豫:“我和包大人都是这么怀疑的。就是找不到线索。”

    纪平安:“我们能看一下卷宗吗?”

    私人看卷宗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是考虑到纪平安和江厌都是小梨儿的家属,宋怀豫让人将前面几起失踪女孩的卷宗拿了过来了。

    卷宗拿过来,厚厚的一摞,纪平安才恍然明白这压根儿不止几起,是连续十来年,几十上百起。

    纪平安接过卷宗,和李庭绘坐在一旁看。

    李庭绘:“从画像看都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纪平安:“小梨儿以前瘦,这半年多,吃得好,肉涨回来了不少,皮肤也好了很多。整个人明艳又可爱。”

    李庭绘:“而且光从骨相上看,小梨儿长大了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宋怀豫:“你们分析的不错。所以我们一直认为,这些女孩的失踪并不是人贩子随机而为,是有目的的挑选,盯上之后再掳走的。所以这些人很有可能被卖入了……”

    顾及江厌还在,宋怀豫怕刺

    激到江厌,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听懂了弦外之音。

    宋怀豫看了江厌一眼,走近纪平安和李庭绘,压低声音道:“开封府组织过几次对花楼的排查……唉……”

    宋怀豫叹息道:“没有结果。花楼数量太多,开封府的衙役又太显眼了,一个一个的排查,刚开始查第一家,所有的花楼就得到了消息,人也会被转移,花楼还和赌坊等许多地方都有勾兑,人也不一定在花楼里……除非能够缩小范围,只限定在几家之内,以闪电之势迅速出击,彻底封锁之后再搜查,不然没有用。”

    纪平安:“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宋怀豫:“我们试着跟踪过进出村子的商铺工人,但是一无所获。也安插人在村子进出口排查,仍然没有结果。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对方事先收到了消息。每当我们开始排查的时候,都会风平浪静一段时间。然后等开封府无暇再耗费精力,撤走衙役,不多久,又会有人失踪。”

    打游击战?

    纪平安一琢磨也明白了。

    掳走漂亮女孩的目的是给花楼供货,那么这些掳人的人和花楼在一条产业链上。

    花楼可是除了赌坊之外,来钱最快的。能开得起花楼的人背后必定手眼通天。那么能收买开封府的衙役,得到一点消息也就不意外了。

    小梨儿才六岁,不到七岁。

    没有人会让七岁的孩子接客,至少也要等到十二岁。

    小梨儿暂时还是安全的。

    怕就怕,花楼会在小梨儿身上施展一些可怕的手段,来折磨小梨儿的身心,让小梨儿变成一个不知反抗的傀儡娃娃。

    看完卷宗,纪平安也没有头绪,只能和李庭绘先将江厌和吴石带回医善堂。

    江厌没有了小梨儿,整个人没了半条命一般,眼泪如雨一般,不断哆嗦着乌青的唇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可怜的小梨儿。娘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等回到医善堂,周晟,柳星渊,福如海已经过来复诊了。

    纪平安和李庭绘扶着双腿发软的江厌下马车。

    柳星渊问道:“你们都去哪儿了?来的时候,医馆大门敞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也不怕遭了贼?”

    一听到贼这个字,江厌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就是遭了贼了,遭了贼了!这杀千刀的贼!”

    纪平安和李庭绘还有吴石扶着江厌到房间里。

    柳星渊拉住走在最后的冬春:“怎么了?怎么一个一个脸色都难看得很?”

    冬春一听柳星渊的问题,眼泪哗啦一下流了下来:“小梨儿……小梨儿被人掳走了。”

    柳星渊:“什么!小梨儿怎么会被掳走?谁干的?老子弄死他!”

    冬春抽泣道:“不知道那个王八犊子干的。开封府也找不到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呜呜呜,小梨儿不见了,不见了……”

    冬春一哭,柳星渊手足无措:“你先别哭,我帮你找人,肯定把小梨儿找到。”

    冬春抽泣着:“真的能找到吗?二少爷说已经失踪好多人了,一个都没找到。”

    柳星渊:“我会发动身边所有人帮你找的。”

    冬春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过了一会儿,安抚好已经彻底没了主心骨的江厌,纪平安留下李庭绘陪着江厌,自己先出来给周晟治病。

    沉默地走进诊室,纪平安向往常一样为周晟扎针。

    周晟:“小梨儿丢了?”

    纪平安一边扎针一边点头:“嗯。今天放学,江姨去接人,没接到。又下了雪,将掳人的痕迹遮了个严严实实,开封府也找不到线索。小梨儿和前面失踪女孩的共同点都是漂亮。怕是……”

    纪平安抿了抿唇:“盛州,你说你们猎户也有猎户的圈子是吧?”

    周晟:“嗯。”

    扎完针,纪平安来到周晟面前:“那你能发动你们猎户圈子的人帮忙找找小梨儿吗?我明天也会召集以前的病患帮忙找人。对,还有谢浯屿,龙神卫也要巡城,万一巡城时有线索呢?明天开始我去村子里蹲守,对方掳走那么多人,肯定不会一次就罢手。”

    纪平安表面看起来镇定,也在积极地想办法找人,可是手上本就很短的指甲都被抠烂了。

    周晟:“先别急,小梨儿不会有事。”

    纪平安:“我知道,小梨儿才六岁多,花楼不会让她接客。可是万一挨打呢?小梨儿还那么小,万一老鸨让人拿鞭子打她,拿烙铁吓她……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周晟抓住纪平安还在抠指甲的手,指甲抠得太深,都出血了。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嗯?”

    周晟:“小梨儿不会出事。”

    纪平安眼眶微红。

    周晟:“我保证。”

    纪平安也不知怎的了,明明盛州只是个猎户,偏偏这一瞬间,她的心莫名定了。

    纪平安点头:“好。”

    当天夜里,朝廷下令,所有赌坊青楼酒肆禁止营业,禁军出动,全城排查。

    早朝后。

    薛父薛新翰拦住了宋尚书。

    两家现在是姻亲,有事自然会一起商量。

    薛新翰:“宋尚书。”

    薛新翰左右观看,确定无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说道:“我听说,昨夜皇上亲下旨意封锁,好像说是丢了什么东西,要找回来。宋尚书,你可知皇上到底丢了什么?”

    宋尚书摇头:“宫里流出消息皇上丢了东西,但丢的不一定是东西。”

    薛新翰:“不是东西,还能是什么?”

    宋尚书:“皇上不会让人知道他丢了什么。”

    薛新翰琢磨着,不是东西,难不成是……珍宝?

    皇上心思深沉,不会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更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找什么。

    薛新翰:“封锁赌坊青楼,估计是怕那贼人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销赃躲难。宋尚书,若是咱们能帮皇上找到这个东西,必定是大功一件。”

    宋尚书:“那也要找到才行。”

    虽然朝廷百官都在想方设法发动所有的关系找东西,但是宋尚书不想掺和这事。

    自打知道家里出了一樽佛之后,他对这点朝廷动荡已经丧失兴趣了。

    ……

    章台巷。

    春花楼王老鸨裹着厚厚的棉衣,面露愁容。

    隔壁的金枝玉叶阁的老鸨钱多多裹了裹棉衣过来串门:“姐姐啊,你说咱们这一摊子人,好不容易从当初那花柳病的风波中走出来,生意刚好点,怎么又出事了?”

    王老鸨:“谁说不是呢?那些当官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说,瞎折腾。”

    钱多多:“唉,都快年底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咱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对了,姐姐。你那新到的货怎么样?”

    王老鸨:“不怎么样。查的这么严,谁敢放货?”

    钱多多:“唉,今年这生意是没指望了。这折腾得我都不敢做生意了。算了算了,朝廷要关,咱们也没辙,歇着吧。”

    本就是闲着说点话解解闷,说完了,钱多多就回了金枝玉叶阁。王老鸨也转身进了春花楼。

    打手过来问道:“老板,那新货还去接回来吗?”

    王老鸨厌烦道:“这天天禁军,巡城军地巡查,各个官大人来回的搜,接个屁!先记账上吧,等风声过了再说。你们呢,也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准备过年的年货。”

    打手:“是。”

    王老鸨拢了拢领口,避免冷风吹进来,她看向天空,又下雪了。

    这雪到底要下多久啊?禁令又要维持多久?

    现在,连她顶头上司都在问她有没有犯什么事,春花楼有没有接待什么独特的人,让她小心行事。

    见了鬼了。

    她一个小小的老鸨还能惹着朝廷了?

    春花楼给钱都是客,她还能追问客人的身份?

    另一边医善堂,纪平安和李庭绘兵分两路。

    李庭绘擅长绘画,便由她绘制小梨儿的画像和江厌,吴石一起分发给医善堂的病人,让他们帮着寻人。

    纪平安则和龙神卫说了之后,带着冬春回村子找线索。

    没想到,

    两个人刚到村子,宋怀豫已经在原地等着她们了。

    宋怀豫淡淡道:“就知道你会来。”

    纪平安:“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反正我坐不住。”

    三个人来到学堂。

    学堂位置特殊,当初为了能辐射更多的村子,特意设置在三村交汇点,这也导致,如今小梨儿失踪,压根儿不知道贼人到底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纪平安和宋怀豫,冬春只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

    属实是海底捞针。

    纪平安和冬春经常发药,村民们都认识她们,所以纪平安不管问谁,大家都很客气,有什么说什么,绝无隐瞒。

    问了一上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纪平安三人到马车上吃了点东西,去第二个村子。

    “冯阿婆。”纪平安敲门后问:“你这里是离学堂最近的,昨天大概傍晚时分,学堂放学没多久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冯阿婆拄着一根树枝削出来的拐杖,满头银发。

    冯阿婆仔细回想:“那天我家柱子放学回家,我到外边接他。小王八蛋皮得很,放学也不回家,蹲路牙子上堆雪人,我出来说了他几句。然后听见了敲锣声。”

    纪平安:“敲锣声?”

    宋怀豫:“是收粮食的,每次过来的时候就会敲锣告诉周边的村民,收粮食了,如果有粮食要卖就早点准备好,到门口守着。”

    纪平安:“这都冬天了,还收粮食?”

    宋怀豫:“粮食是总称,不只是收粮食,蔬菜水果药材都收。”

    纪平安:“原来如此。”

    纪平安继续问冯阿婆,“然后呢?”

    冯阿婆:“然后我打了我家柱子几下,把他拽回家了。”

    纪平安:“这样啊…… ”

    纪平安有些泄气。

    问来问去大家的口供都是一样的。

    纪平安三人又寻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时分,纪平安听见了敲锣声。

    收粮食的人推着小推车和纪平安对向而过。

    寒风凛冽,对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两层旧布衣,连棉花都没有。

    那人和纪平安擦肩而过的时候,纪平安还闻到了一股酒味。

    纪平安往那人腰间看去,腰上挂着个瘪了的酒袋,显然这人已经喝了一半了。

    再看那人的脸,白里透着一丝诡异的红色。

    纪平安疑惑皱眉。

    总觉得这人怪异得很。

    是太穷了吗?

    因为贫穷所以没有钱买棉衣?

    有钱喝酒,没钱买棉衣?说不通啊。

    而且这人看起来也不冷,精神抖擞,完全不避风雪。

    直到回到宋府,纪平安都还在想,什么样的人会在大冬天穿单衣,喝酒,不觉得冷的同时还能保持很好的精神?

    嗑药了?

    本来纪平安只是在心里随口一吐槽,却忽然灵光闪现。

    嗑药?

    对!肯定是嗑药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异常?

    第二天,纪平安带着冬春马不蹄听地去村子,继续等收粮食的工人。

    这次是另一个人,但是都同样的身穿单衣,面色红润,腰间佩酒袋。

    纪平安问宋怀豫:“豫表哥,来这里收粮食的都是一家店铺的吗?”

    宋怀豫:“不是。收粮食敲锣,推车是标配,全城店铺都一样。来这三个村子收粮食的,总共有三家店铺。张记米铺,隆兴杂货铺,陆食记。”

    纪平安:“我们去看看。”

    纪平安和宋怀豫先到张记米铺。

    掌柜的一看来客人了,笑道:“二位要买什么米?我这儿啊,稻、黍、稷、麦、菽,全都有。”

    纪平安问:“有糯米吗?”

    掌柜的:“有,怎么没有?上好的糯米。您瞧瞧。”

    掌柜的打开一个大坛子,里面全是雪白的糯米。

    纪平安假装看米,打量着老板,室内的温度是比室外要高一些,但也高不了太多。

    掌柜的穿的衣服要明显好于普通工人,是上好的锦缎缝制的厚实棉衣。

    掌柜的挽着袖子,手里拿着舀米的勺子,额前浸出了薄汗。

    这么冷的天,纪平安穿着厚厚的棉衣,尚且手脚冰凉,但是掌柜的却已经热出了汗。

    买了一些糯米,纪平安又去了另外两家店铺,所看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从店里出来,纪平安定定地看着宋怀豫:纪平安:“有人嗑药。”

    宋怀豫:“嗑药?什么药?”

    纪平安点头:“五石散。村子里只有村民和这些收粮食的。村民认识小梨儿,民风淳朴,不会抓小梨儿。而且村子里失踪的女孩还有村子自己人。所以小梨儿的失踪和这些嗑药的人一定脱不了干系。五石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等制成,服用后,全身发烧,皮肤白皙,精神亢奋,怕热,不畏寒。长期服用会出现轻度的疟疾,手脚生疮流脓。同时,五石散具有成瘾性,价格昂贵,一般老百姓,压根儿负担不起。但是,这三家店铺,从上到下,从掌柜的到普通工人全部在服用。如果没有特殊的金钱来源,买不起这么大量的五石散。要么是他们私下自己在拐卖人口,赚脏钱买五石散享受,要么是有人拿五石散在控制他们。”

    宋怀豫:“我现在回开封府调人一举拿下。”

    纪平安:“不。豫表哥,你说过开封府有内应,时常泄漏消息…… 不能用开封府的人,会打草惊蛇。”

    但放长线钓大鱼也不行。

    谁也不知道这条长线到底有多长,他们要跟踪多久才能抓到这些人绑架妇女的证据。

    小梨儿等不起。

    纪平安:“我们求助龙神卫。龙神卫负责巡城,维持治安,职责并不在此。所以这些人不会在龙神卫安排线人。豫表哥,你在这里监视,我去叫人。”

    宋怀豫:“好。”

    纪平安和谢浯屿商议调动人马后,决定等天黑行动。

    天黑人少,突击搜查,趁来不及转移,一举拿下,避免让同党跑掉,然后连夜审理。

    很快,天黑。

    谢浯屿带着龙神卫悄无声息地潜入搜查抓人。

    小工没什么反抗精神,很快就被抓了。

    但是小工一般不会知道什么涉及核心的秘密,最关键的还是这三家店铺的老板。

    纪平安等了一会儿,王陆打开了米铺大门,压低声音:“宋大人,纪姑娘,你们先进来。”

    纪平安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

    王陆关上门:“张记米铺掌柜的,一看到我们从柜子夹缝搜出了小包五石散,就服毒了,该死的狗东西。”

    另外两家店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看张记米铺掌柜服毒的干脆劲,怕是也会服毒自尽。

    要这三个人真死了,线索就断了。

    狗东西!

    纪平安骂了一句,气冲冲地上前,抓住躺在地上的掌柜,直接拿竹片敲开他的嘴,“王陆,去舀清水,多舀一些过来。”

    王陆:“是。”

    谢浯屿走过来:“做什么?”

    纪平安咬牙切齿:“给狗东西洗胃。”

    说完,纪平安让冬春回去拿橡胶管。

    今天谁也别想死在她眼前。

    纪平安发了狠,让人按住挣扎的掌柜,一碗一碗地给他灌水,灌够了,拿竹片往他喉咙深处一按,哇的一声,掌柜的全吐了。

    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直到掌柜的生不如死,快吐不出来了,冬春也把橡胶管拿过来了。

    纪平安将橡胶管从掌柜鼻子那里塞进去,一直塞到胃里,继续灌水。

    纪平安咬着牙,往死里弄:“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想得美。”

    纪平安恶狠狠地道:“王陆,继续灌!”

    大冬天,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王陆打了个寒战,可怜巴巴地看向谢浯屿。

    谢浯屿点点头,又摆摆手。

    王陆同情地看了谢浯屿和宋怀豫一眼,继续灌。

    女阎罗啊。

    王陆:“纪大夫,你要是去了刑部,一定是个中好手!”

    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