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臣女素来有病 > 112-120
    第112章 数日子 虽然可以开荤了但不能吃太多。……

    看到云贵人茫然的样子, 纪平安知道自己过分激动吓着云贵了,立刻深呼吸,收敛自己夸张的表情, 笑着说:“云贵人, 你对学医有兴趣吗?”

    云贵人毫无兴趣, 但是看纪平安兴致勃勃, 学医似乎是一个可以亲近贵妃娘娘的好机会, 于是她点头, “贵妃娘娘,臣妾愿意和您学医。”

    天才又愿意学医。

    专注力,毅力, 学习力都强,唯一的缺陷, 大概就是在后宫了。

    想到这里, 纪平安的热情也被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没关系。

    纪平安不是个喜欢内耗的人,很快想通, 先学呗, 学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错的东西。

    纪平安让冬春和墨韵搬了一套新的书桌和椅子, 让云贵人坐下和医女们一起学习。

    到酉时一刻,下午的课程就结束了。

    朱灵慧带着医女们有序离开,云贵人也起身告辞。

    从未央宫出来,坐上轿撵,云贵人抱着满满的学习资料和笔记, 看着天空上的晚霞, 心情一会儿飞上云霄,一会儿跌落谷底。

    回到自己宫里,云贵人吃完饭, 将学习资料和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又誊抄了一遍。

    她的字端方秀气,是父母请老师精心教导。

    誊抄一遍,发现了几个错处,云贵人将所有誊抄的纸张尽数撕毁,重新誊抄,一直到抄写得工整严谨无一个错处。

    抄完笔记,云贵人将纸张整理成册,收进柜子里,抬头看向窗外。

    夏天了,天黑得晚。

    她抄了这么久,天还没有黑。

    云贵人趴在梳妆台上,默默地看着镜子,在心里默默倒数。

    数了许久许久,她抬起身子,问道:“竹浮,天黑了吗?”

    竹浮:“贵人,还没有。”

    云贵人:“哦。”

    云贵人又重新趴在梳妆台上,将那些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脂粉盒拿出来,打开,关上,打开,再关上,然后放回原位。

    云贵人:“竹浮,天黑了吗?”

    竹浮:“快黑了,贵人。”

    云贵人:“怎么还不黑啊。”

    黑了就能睡觉了,睡醒就是新的一天,她就又能去未央宫找贵妃娘娘说说话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云贵人:“怎么了?”

    竹浮:“展侍卫来了。”

    云贵人眉间愁云瞬间散去,喜笑颜开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展侍卫。”

    展洌晋拱手行礼,“贵人。”

    云贵人期待地看着他,展洌晋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从怀里拿出了两本话本子给她,“这是新出的,你应该还没看过。”

    云贵人:“谢谢展侍卫。”

    云贵人接过,进宫的四年,第一年,她将花园里的花都翻新了一遍,然后就只能待着待着。

    后来,她认识了展洌晋,展洌晋见她无聊,每三日轮值一次时,会给她带一些宫外的新奇玩意儿,解解闷,到后来,民间新奇的玩意儿也腻了,她开始看话本子,到如今,市面上的话本子她几乎已经看遍了,不仅烂熟于心,有时甚至能百分百预测后续的走向。

    但是,话本子仍然是解闷的最佳东西。

    展洌晋见她得了话本子,开心了不少,问道:“最近过得还好吗?”

    云贵人点头:“宫里新来了一个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人很好,很迁就我,带我做李子酒,做李子酸辣鸡爪,带我给医女上课,还夸我很有天赋,说会把毕生所学教我。对了,展侍卫,你吃过宫里的李子吗?”

    展洌晋温柔地看着她摇头,“没有。”

    云贵人:“我也是第一次吃,大部分都很酸,少部分又酸又涩,难以入口。我们把又酸又涩的挑出来了,用酸的李子和冰糖泡酒,贵妃娘娘说过一个月,这酒就成熟了,到时候分我一坛。她说李子酒酸酸甜甜很适合女孩子吃,到时候再做一些冰碗,里面放上水果,在夏天来上一碗,是人间美味。还有酸辣泡鸡爪,我吃不得辣,但是贵妃娘娘做的看起来很好吃……”

    一说起纪平安,云贵人滔滔不绝。

    展洌晋耐心地听完:“你真的很喜欢她。”

    云贵人:“没有人会不喜欢贵妃娘娘。”

    展洌晋:“有人陪你说话,让你开心,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云贵人:“嗯。”

    值班有时间限制,展洌晋也待不了多久,行礼告辞,云贵人回到屋里,翻开话本子,连续翻了十几页,好无聊的故事。

    和她这两年看的那些话本子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是才子佳人,女鬼书生,这才写了一个开头,后面的剧情她便知道了。

    但是,好在天黑了。

    云贵人洗漱后,躺在床上,天才将将黑,她平素睡得已经够多了,哪里还睡得着。

    她从床上坐起来,烛火摇曳,似在作舞。

    想喝酒。

    不管是李子酒,女儿红,还是高粱酒。

    可是宫里有规矩,后妃喝酒也是有定数的。逢年过节才能给上一小瓶,据说这是为了后妃的身体健康,避免伤身。

    可是不喝酒睡不着。

    云贵人默默计算着日子,再过八天,她就能喝酒了。

    喝了酒就容易入睡了。

    八天后,再过二十二天,贵妃娘娘的李子酒就好了,她又能喝酒了。

    对了,贵妃娘娘说明天就能吃李子酸辣鸡爪了。

    云贵人垂下睫毛,自言自语:“可是,明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慢呢?”

    第二天,云贵人兴冲冲地起床来到未央宫,然而纪平安和冬春离宫去了医善堂。

    云贵人只能先回云轩苑。

    今日是福如海一月一次的休息日,也是学堂和医善堂的休息日,福如海也来了医善堂。

    小梨儿和小石头围着他叫干爹,那把福如海给乐的,一人亲了一口,心花怒放,要啥买啥,把江厌急得团团转,就怕把两个孩子宠坏了。

    江厌求助地看向纪平安:“纪大夫,你快劝劝啊。”

    纪平安和冬春磕着瓜子看戏:“那可劝不了,这我要是得了这么两个可爱又乖巧,活泼开朗的宝贝,我也往死里宠。”

    李庭绘也笑道:“江姨,你放心啦,福伯心里有数,不会宠坏小梨儿和小石头的。”

    冬春:“对,江姨,我们都帮你盯着,要是小梨儿和小石头真跑偏了,我帮你打他们屁股。”

    大家都这么说,江厌也只好算了,她看向小梨儿小石头:“但是今天的功课必须在睡觉前完成。”

    福如海抱着小梨儿,牵着小石头:“放心,我就带他们玩一会儿,绝对耽误不了功课。”

    说完,福如海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了,江厌双手叉腰:“这两个小屁孩,现在有人撑腰了,是越来越难管了。”

    李庭绘:“哪里难管了,学习不耽搁,做人不耽搁,贪玩就贪玩一点呗,江姨,谁小时候不贪玩。”

    说完,李庭绘看向纪平安:“平安妹妹,你说是不是?”

    纪平安点头:“我小时候也很贪玩。”

    偷看电视,爬树,被窝里偷看漫画,那都是家常便饭,但是不耽搁她长大后当一个优秀的医生。

    冬春举手:“我作证。我和小姐偷偷爬树从家里跑出去好几次,把老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就像这样。”

    冬春用手比划着胡子翘起来的模样,院子里传来笑声一片。

    大家正笑着,敲门声响起,冬春过去打开门。

    宋知书看到冬春愣了一下,“小梨儿东西落学堂了,我来给她送东西。”

    冬春:“小梨儿出去玩了,四小姐,是什么东西?要不你交给我,我给小梨儿。”

    宋知书抿了抿书,有些不自在地说:“不用了,我进去等她。”

    冬春:“那……好吧。”

    冬春让宋知书和她的贴身丫鬟碧绿进来,这才把门再关上。

    一进来,宋知书更懵了,怎么这么多人?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纪平安对着宋知书招招手:“知书表姐,到这里来。”

    宋知书抿着唇,到纪平安旁边坐下,“我是来给小梨儿送东西的。”

    宋知书将手里的背包拿出来。

    江厌:“原来落学堂了。”

    本来小梨儿的书包落学堂,明天去拿也没什么,江厌并不着急,这会儿宋知书送过来了,江厌不好让人尴尬,连忙接过:“谢谢你,宋老师。”

    宋知书:“嗯。”

    宋知书应下也不走人。

    李庭绘用眼神询问纪平安,纪平安摇头,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大家面面相觑,纪平安笑着说:“知书表姐很随和的。”

    李庭绘笑了笑,“对了,我们来包免费分发给村民的药吧。”

    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纪平安点头:“好啊。”

    江厌和冬春将装有药材的竹筐一筐筐拿出来,宋知书问:“怎么包?”

    江厌笑着说:“宋老师,我教你,就这样。”

    江厌拿了一个称放旁边,“我将每份份量称好,放在一边,你将他们包在一起,按照这边纸条上写的,将治疗的病症写在上面就好了。”

    宋知书:“嗯,我知道了,我先包一个,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江厌:“好。”

    江厌拿着称调整秤砣,将每份药的份量称好。

    医善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附近村子分发常备药,江厌早就熟悉流程了,称得极快。

    宋知书将称好的药包好,用毛笔写上治疗病症,放在一旁等墨水晾干。

    江厌:“宋老师,就是这样,你做的一点错都没有。”

    宋知书轻轻地应了一声,继续包药材。

    宋知书开始干活,碧绿也不敢歇着,也开始学着包药材。

    这一包就是一上午,到中午,宋知书扭扭捏捏不想离开。

    纪平安使了个颜色,冬春将碧绿叫到一旁,“到底怎么回事?”

    碧绿哭丧着脸:“还不是那个宋明礼,烦死了。我家小姐和他说清楚以后不来往了,那宋明礼前段时间还冷冷淡淡的,本以为小姐说清楚,宋明礼就不回自讨没趣。谁知道他反而天天去宋府堵我家小姐。小姐这才不想回家。”

    冬春:“啊?”

    冬春不太能理解这种事情,“那个宋明礼不是嫌弃四小姐吗?”

    碧绿:“谁知道怎么想的。前段时间对我家小姐不冷不热的,我家小姐和他吵和他闹,逼他说清楚,他什么也不说,偏说是小姐想多了。现在我家小姐不想了,也不找他不逼他了,他又非说自己一定会娶小姐,天天凑过来,有病。府里出了事,我们做丫鬟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小姐不愿意拿自己的事惹得少爷他们难受,就只能躲着宋明礼。”

    冬春:“唉,好复杂哦。”

    冬春和碧绿沟通完,过来告诉纪平安,纪平安瞧着宋知书这段时间身上刚长好的肉又消瘦下去了,着实难受得很。

    好好一个女孩子,不是什么坏人,心地也善良,只是有点任性,骄纵,先是被薛家折腾,好不容易脱离火坑,以为宋明礼是救赎,又被辜负,活脱脱折腾得没个人形。

    但是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做决定,旁人只能建议。

    中午吃完饭,又包了

    一下午,以前决计受不了这个苦的宋知书一声没吭,就那么做着干活,连李庭绘都忍不住赞叹宋知书耐心韧性十足。

    黄昏,宋知书带着碧绿走了。

    李庭绘:“瞧着像是为情所困,都瘦成麻秆了。”

    纪平安想了想,“也说不准是走出来了。”

    李庭绘笑了笑,“不管走没走出来,这个包药的帮手是很合格的。下次若是再来,倒是可以留下继续干活。她这一刻也不停,连水都不喝一口的干劲,给咱们省了多少力气啊。”

    纪平安:“那以后如果知书表姐又来了,就麻烦李姐姐照顾了。”

    李庭绘:“照顾谈不上,是给咱医善堂献爱心来了。”

    ……

    回到宫里,纪平安一进门,墨韵禀告道:“贵妃娘娘,云贵人在屋里等很久了。”

    纪平安:“我知道了。”

    纪平安来到屋里,云贵人坐在四四方方的小窗旁边,脊背如她所受的教育那样挺立着,但脑袋却低垂着,如一株枯了的花蕊。

    听见响动,云贵人无神地眼睛看了过来,然后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贵妃娘娘。”

    她站起来,向纪平安行跪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纪平安抿了抿唇,目露不忍,“起来吧。”

    云贵人笑着说:“谢贵妃娘娘。”

    纪平安:“是有什么事吗?”

    云贵人:“贵妃娘娘,臣妾是记挂着李子酸辣鸡爪。”

    纪平安:“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应该已经好了,冬春,你和墨韵,粉桃去端来。”

    冬春:“是,小姐。”

    冬春和墨韵,粉桃将两坛子李子酸辣鸡爪端了过来。

    这鸡爪存放的时侯下面放了冰块,触手冰凉。

    云贵人靠近鸡爪,闻到了一股咸香麻辣的味道。

    墨韵双手将筷子递给纪平安,纪平安夹了一块到盘子里,咬了一口,灵魂升华了,“冬春,还是你厉害。”

    她以前只在夜市吃过几次,没自己做过,昨日调味道的时侯,试了好几种材料的搭配,都不尽如人意,最后还是冬春凭借经验重新调整了调味料的比例,最后料汁才成功。

    鸡爪处理后,切成了三块,经过一夜汁水的浸泡,完全入味了。

    纪平安:“快,你们尝尝。”

    纪平安夹了一小块给云贵人,云贵人愣了愣,“娘娘,这不合规矩。”

    纪平安:“快尝尝,真的超级好吃。”

    云贵人张开嘴,咬了一小口,好辣,但好好吃。

    冬春也吃了一块,夹了一块给墨韵,墨韵摇头,冬春:“尝尝嘛。”

    墨韵继续摇头。

    冬春:“你不能吃辣吗?”

    墨韵:“奴婢……”

    墨韵想说不合规矩,但是看云贵人都吃了贵妃娘娘喂的,怕自己不吃坏了贵妃娘娘的心情,张口吃下,然后眼睛瞬间亮了,“好好吃。”

    被夸奖了,冬春得意得眉飞色舞,那骄傲的尾巴又开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了。

    大家都吃了一些,云贵人吃不得多少辣,只尝了一小块,喝了一大壶水便不敢再吃了。

    纪平安见状,笑道:“下次我们再做点不辣的,都可以吃。”

    云贵人:“嗯,和贵妃娘娘做什么都开心。”

    纪平安:“我们挑一些好的拿出来送人吧,把其他的分了。”

    大家齐声:“好。”

    冬春拿着筷子细心地挑着,纪平安凑过来,“冬春,给谁挑的啊,柳侍卫吗?”

    冬春脸一红:“那小姐你给谁挑的?”

    纪平安:“我——”

    纪平安被冬春拿话噎住了,抿了抿唇:“我给福伯挑的。”

    冬春:“哦,福伯~”

    纪平安:“冬春,你现在不是好冬春,是好多心眼的冬春了。”

    冬春寸步不让地反驳道:“小姐一直都是爱欺负人,好多心眼好多心眼的小姐!”

    说完,冬春对纪平安做了个鬼脸。

    纪平安:“你给我等着。”

    冬春:“哼。”

    挑好了要送人的放到盘子里,由冬春,墨韵送过去。

    冬春先把给周晟和福如海的,都交给福如海,然后将自己挑出来的给柳星渊。

    柳星渊看着满满一碗酸辣李子鸡爪,满眼都是幸福:“这份是专门给我的吗?”

    冬春:“是我和小姐一起做的。”

    柳星渊眼睛发光:“好冬春,那这份是不是你专门挑出来给我的?”

    冬春点头:“我记得你能吃辣。”

    柳星渊:“好冬春,我能吃,我一定全部吃完,连一点汤都不剩。”

    冬春:“你剩不剩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冬春跑开了,墨韵急急忙忙对着柳星渊行了个礼,追了过去。

    回到未央宫,纪平安已经将筷子和碗摆放好了,“快来,一起吃。”

    冬春欢快地跑过来,墨韵踟蹰不前,其余不少小宫女偷摸地看着里面,十分好奇味道,纪平安又挑了一些出来,让大家都尝尝。

    只是做的不多,不够分,每人只能浅浅地尝尝味道。

    纪平安想了想:“我们下次多做一些,这样大家都能吃。”

    只要有活干就很开心的云贵人立刻应下。

    文德殿,周晟一直在处理边关要事,福如海不敢打扰,让小太监准备了冰块将李子酸辣鸡爪冰着。

    等大臣们离开,福如海这才呈上。

    福如海:“皇上,这是贵妃娘娘用上次摘的李子泡的。味道酸辣可口。您可要现在尝尝?”

    周晟看了一眼鸡爪,以御厨的精致来比,这盘鸡爪可以说毫无卖相。

    周晟:“你尝了?”

    福如海:“贵妃娘娘给皇上准备的,奴才哪里敢尝?不过贵妃娘娘心善,体恤奴才,也给奴才留了一些,不多,一点点,尝尝味道罢了。”

    周晟:“嗯。”

    周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微微挑眉:“想不到酸涩的李子也能做出不错的味道。”

    柳星渊:“是啊,陛下,卑职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好吃。可惜太少了,只尝了个味就没了,要不咱们把宫里的李子都打了,让贵妃娘娘都做了?”

    福如海:“说什么呢?那么多李子,你想累着娘娘。”

    柳星渊低头:“卑职失言。”

    周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你也吃了。”

    柳星渊:“是冬春姑娘专门给卑职的。”

    周晟:“嗯。”

    周晟应了一声,不说话了,表情淡淡,看出什么。

    福如海和柳星渊对视一眼,又糊涂了。

    贵妃娘娘送东西给皇上,按理说皇上会高兴的,怎么感觉兴致不高呢?

    晚上,周晟处理完公务,来到未央宫。

    纪平安刚洗漱完毕,在整理明天给医女和云贵人上课的课件,和给云贵人单独的小灶课件。

    周晟走到主位坐下,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纪平安。

    不多时,纪平安做不下去了。

    纪平安:“你不要看我了。”

    周晟语气悠长,酸唧唧:“我在看全汴京最公平的纪大夫。”

    纪平安蹙了蹙眉头,怪怪的。

    纪平安放下课件,走过来:“你是不是在阴阳我?”

    周晟:“我的话这么不明显?”

    纪平安不忿问道:“我又怎么了?我今天什么可没气你,只出宫去了医善堂,天黑前便赶回来了,还给你分了李子酸辣鸡爪。”

    周晟目光幽深:“嗯,给每个人都公平公正地分了。”

    纪平安明白他在阴阳什么了。

    纪平安:“柳星渊的是冬春给的,至于福伯,是云贵人挑的,你那份……”

    周晟不动声色地看着纪平安。

    纪平安忽然醒了过来:“不对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周晟:“嗯。”

    周晟拿了一本书坐着安静翻了起来,表情平静,情绪稳定,但是明确告诉你他不开心。

    纪平安:“盛州。”

    周晟:“嗯?”

    纪平安笑了一下,弯腰道:“其实你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周晟搁下书,“这书无趣得很。”

    纪平安在周晟旁边坐下,附耳道:“你的份量最小,比福如海和柳星渊的都少。”

    周晟一个眼神压过来,纪平安说道:“因为你虽然可以开荤了但不能吃太多,这是大夫的职业素养,监督病人的饮食。”

    说完纪平安如偷腥的猫一样笑着,周晟一把抓住纪平安,将她拉到怀里,坐在大腿上,目光威胁意味十足,“开荤不能吃太多?”

    纪平安告饶:“李子酒给你最多的,等李子酒成熟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彻底不忌口了。”

    说完,纪平安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

    周晟看着她的眸子暗沉,如即将破笼的野兽,侵略性十足,“少吃一点没有问题?”

    周晟微微低头,纪平安缩着脖子:“你不要歪曲理解。”

    第113章 公道 我很期待痊愈的那天。

    周晟:“哦?我歪曲理解什么了?”

    纪平安身子后仰, 下意识地躲开,周晟左手托在她的腰后,慢慢向上, 停在她的肩上, 逼得她一点逃跑的空间都没有。

    纪平安:“我……”

    纪平安不敢看他, 身子微微发热。

    忽然, 纪平安浑身僵硬, “你——”

    周晟耳朵尖尖微红, 目光带笑,“我怎么了?”

    纪平安一手肘打他胸上,又气又恼, “你的病是真的快好了。”

    周晟俯身,声音沙哑蛊惑:“我很期待痊愈的那天。”

    纪平安声如蚊虫:“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期待的。”

    周晟微微挑眉:“是吗?纪大夫不期待自己的病人痊愈?还是纪大夫觉得病人不应该期待自己痊愈?”

    明知道周晟就是在‘歪曲理解’后‘扭曲事实’, 纪平安毫无办法。

    纪平安:“你先放开我。”

    周晟松开纪平安, 纪平安立刻站起来,远离他, “我去找冬春聊聊, 你先冷静冷静。”

    说完, 纪平安拎着裙子飞速逃走。

    来到院子里,蝉鸣声一声又一声,搅得人心慌意乱,纪平安摸了摸脸,好烫, 如同发烧了一般。

    过了许久, 纪平安回到寝殿内,洗漱。

    洗漱后,周晟已经就寝, 坐在床上看书,在身旁给纪平安留下了位置。

    纪平安想了想让墨韵又拿了一床被子,上床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周晟余光瞥了一眼:“怎么?怕我这个病人吃了你?”

    纪平安:“我冷不行吗?”

    周晟手放在纪平安的额头上,“都出汗了。”

    纪平安:“不用你管。”

    纪平安将头缩进脖子里,她是只小蜗牛,待在安全壳里的小蜗牛,坚决不出来。

    耳边传来周晟低低的轻笑声,纪平安闭上眼,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纪平安闷得不行,将被子掀开一条缝隙,偷看旁边,好像睡着了。

    纪平安从被子里出来,身子总算凉爽了一些。

    她打量着周晟,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在他怀里时,他看她的眼神。

    从小学习,纪平安的世界很简单,唯一一段恋爱,有点像游戏。高考后在起哄中莫名其妙的开始,两个人牵了手逛了街吃了饭,然后开分后,对方没发挥好,考得一塌糊涂,只能家里出高价去国外留学水一个学历,而她则留在国内继续读书,三个月后,对方在留学时认识了新的女朋友,两个人说清楚就分了。

    纪平安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那段感情算不算恋爱,还没有恋爱的实质感,就异地了,异地三个月,对方坦白交了新女友就分手了。

    恋爱开始得稀里糊涂,没体会到甜蜜就异地了,分手时,课业繁忙,来不及悲伤。

    后来忙着读博,做实验,工作,就更没机会没时间谈恋爱了。

    纪平安慢慢靠近周晟,周晟的眼睛是不标准的丹凤眼,不似寻常丹凤眼的君子温润,眼尾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冷漠凌厉,高挺的鼻子,薄唇细腻。

    刚才在周晟怀里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他会‘吃’了她。

    纪平安下意识地盯着周晟的唇。

    看起来好像很好亲的样子。

    亲起来会是慕斯冰淇淋的口感吗?

    纪平安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唇上一热,一触而过。

    她惊愕地身子冻住。

    周晟笑了一下:“看你好像很想亲的样子,我成全你。”

    纪平安:“你、你胡说!”

    周晟:“那是我误会你火热的视线了?”

    纪平安:“我没有火热的视线,你不要血口喷人。”

    纪平安恶狠狠地瞪着他,掩盖自己的心跳如鼓。

    周晟:“是吗?那是我误会你了,给你个机会讨回公道。”

    周晟双手一摊,仿佛在说,你随时可以亲回来,把公道讨回去。

    纪平安:“你耍流氓。”

    纪平安骂了一句,抓住被子,转身背对着周晟。

    周晟伸手,将纪平安从背后揽入怀中:“纪平安。”

    纪平安闷闷地应着:“嗯?”

    周晟:“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关系是不一样的,知道吗?你要学会区分开。”

    纪平安哦了一声,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纪平安摸了摸唇,热热的,但是,不对劲。

    这是她的初吻!

    她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就没了!

    什么都没有!

    亏!

    太亏了!

    ……

    之后的日子,纪平安过得十分平静,出宫给医善堂指导问诊,在宫内给医女们和云贵人上课。

    上完课,单独给云贵人辅导,并布置作业,然后不断轮回,日子过得充实又丰富。

    云贵人也被带动起来,日子充实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寂寞了。

    这天,纪平安又要出宫,云贵人终于鼓起勇气小心地询问:“贵妃娘娘,您上次说的可以带臣妾一起出宫,是真的吗?”

    纪平安点头。

    冬春也笑着说:“云贵人,你如果要出宫,换一件民间的衣服和我们一道就好。”

    云贵人:“那可以等等臣妾吗?臣妾这就回去换衣服。”

    纪平安和冬春点头,等了一会儿,云贵人就回来了。

    云贵人笑着说:“这套是我以前在娘家时穿的,一直收藏在柜子里。”

    纪平安:“那我们出发。”

    云贵人:“好。”

    纪平安:“不过出去后,你便不能喊我贵妃娘娘了,我也不能喊你云贵人。”

    云贵人:“那我叫贵妃娘娘姐姐?”

    纪平安:“就算叫姐姐,也是我叫你,你比我大。”

    云贵人:“姐妹论尊卑不论年纪。”

    就算是这么说,纪平安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让云贵人叫自己姐姐。

    纪平安:“云贵人,你看这样行吗。我叫你的名字,昂兰,你和别人一样叫我纪大夫。”

    云贵人点头:“纪大夫。”

    纪平安应了一声,也叫道:“昂兰。”

    云贵人也应了一声,马车内其乐融融。

    很快到了医善堂,纪平安将云贵人介绍给大家认识。

    尤其是云贵人也姓李,和李庭绘几百年前算一家,两个人一见面就亲近了许多。

    其实这次纪平安带云贵人到医善堂,也是有私心的。云贵人学医学得很快,理论知识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医学是一项理论与实践缺一不可的学科。

    纪平安将云贵人带到医善堂,便能让云贵人充当李庭绘的助手,耳濡目染,上手学习,亲身感受病人。

    换了以前还是李家千金的李昂兰不一定愿意,但是如今的云贵人受了四年的冷寂,已经处于半疯的状态,只要有活干,不用坐着,躺着,睡着,等时间一点点地缓慢地无穷无尽地耗过去,贵妃娘娘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忙碌了一天,纪平安和云贵人冬春坐在马车上相互锤着酸疼的手臂。

    云贵人小心说道:“纪大夫,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纪平安:“你说。”

    云贵人抿了抿唇,语气轻柔:“一会儿可以让马车绕道去一趟梅林路吗?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爹娘了,想去看一看他们。就一会儿,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纪平安:“没事,我们只要天黑前回去就好了,你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冬春拉了拉铃铛,已经被召回来的牧声调转方向,去了梅林路。

    过了一会儿到了御史台李家。

    云贵人下了马车,走到家门口,紧张到不住地抠动着手指甲。

    四年了。

    她四年没回过家了。

    当初爹娘送她入宫待选时,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一朝被选中,凭借从小精心的培养赢得皇上的宠爱,生下一儿半女,助力李家更上一层楼。

    可是四年了。

    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完全辜负了爹娘的心血。

    但是,她真的好想家,好想爹娘。

    好想好想。

    云贵人抬手敲了敲门,门房伸出头:“哪位……大小姐!”

    门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小姐,你私逃出宫了?”

    云贵人摇头:“你别胡说,是贵妃娘娘恩旨,带我出宫,准我回家探望爹娘。”

    门房:“真的?”

    门房明显不信,这哪有后妃穿便服自己出宫,不带宫女太监,就一个人的?

    云贵人:“你只管禀告爹娘。”

    门房心里明白,不管云贵人是不是私自出宫,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管的,于是请云贵人进来,自己去通报了。

    很快,李父李母闻讯出来了。

    李父见到云贵人,当即要拉着她去宫门口跪着请罪,“当初你入宫爹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好好伺候皇上,规规矩矩做人,不要惹怒圣上,连累李家。现在呢?你身为后妃,居然敢私逃出宫?你私逃就算了,居然还敢回家?我们辛辛苦苦教你的东西都让你忘干净了!你是想让整个李家给你陪葬吗?”

    李父把云贵人往门口拉,纪平安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云贵人怕出去被看见,惹来笑话,不肯跟着李父走,用力反抗:“爹,娘,你们相信我。我没有私逃出宫。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受皇上宠爱,皇上允许她出宫。她看女儿一个人待在宫里可怜,所以特许恩惠,也带女儿出宫,让女儿来探望你们。”

    啪。

    李母一巴掌打云贵人脸上:“你还敢胡说!宫里要什么有什么,你在宫里有什么可怜的?当初送你入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表现,讨得皇上欢心。你现在倒好,李家跟着你没得什么好处,倒是全家都要被你连累了。”

    不管云贵人这么说,李父李母都不信,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说:“我没有,女儿没有,真的没有。”

    这时李家次女李清浅回来了,瞧见家里乱糟糟地,忙护住姐姐云贵人:“爹娘,怎么了?”

    李父:“你姐姐,私逃出宫。”

    李清浅吓住了,后妃私逃出宫,那可是死罪。

    李清浅看向云贵人,云贵人又哭着解释了一遍。

    李清浅:“爹娘,你们先别急。姐姐一向很听话从来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回来时也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如果姐姐说的属实,那马车上的便是贵妃娘娘,咱们只要托人出去一问不就知道姐姐说的是真是假了吗?”

    李父:“门外真有马车?”

    李清浅点头。

    云贵人流着泪:“爹、娘,马车上坐着的就是贵妃娘娘。你们可以托人去问。”

    李母:“那既然是贵妃娘娘,怎么能让贵妃娘娘在门口等,咱们该正装迎接才是啊。”

    云贵人忙阻止:“爹,娘,贵妃娘娘低调出宫,不愿意招摇。”

    李母:“你是不是骗我们,里面根本不是贵妃娘娘。”

    云贵人:“娘,你们若真的不信,就让下人以送吃的为名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李父李母对视一眼,当即按照云贵人说的去办,李父不敢假手下人,自己亲自去,纪平安坐在马车上,笑着说:“李大人,不必客气,本宫在这里坐一坐就好。”

    李父:“贵妃娘娘贵客驾到,微臣若是怠慢,皇上会怪罪的。”

    纪平安心累,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齐刷刷几十上百人跪拜的场面了。

    纪平安默了片刻,说道:“李大夫,云贵人思念父母,正在等你,你就不要和本宫浪费时间了。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见纪平安实在坚持,李父也只能告退。

    屋内,李清浅小心地给云贵人上药:“姐,四年不见,你怎么糊涂了?以前的你多聪明啊,刚才怎么就偏解释不清楚呢?”

    云贵人垂眸苦笑,“是啊,我怎么变得这么笨了呢?”

    一个人待在一个大院子里四年,皇上见不到,太后七日一请安说话说不到半柱香,每日只有竹浮和宫女们还能和她说说话。

    吃,有吃的规矩,喝,有喝的规矩,就连种花种草都有规矩。

    她只能看着花开,数着花落,和镜子说话,和花说话,再写写字,刺刺绣,她到底还能干什么?

    漫长的日子,一个人待着,数着,熬着。

    睡醒了,盼着天黑,天黑了,醒了无数次,天还没有亮。

    她都快疯了。

    她连和人正常交流都快忘记要怎么做了,哪里还记得那些智敏的技巧?

    云贵人看向李清浅,“好在,你已经嫁人了,不会入宫。”

    李母闻言责备道:“说的什么胡话?你在宫里,皇上又没亏待你,该有的都有。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怎么人贵妃娘娘就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偏偏你不行?”

    李父这时进来了,确认贵妃就在门口。

    李母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贵妃娘娘得宠啊。一朝封妃,就连去世的爹娘都追封了爵位诰命。你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争气呢。”

    李清浅:“娘,姐姐四年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得贵妃娘娘恩赐回来一趟,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李母又叹了一口气:“好了,娘知道了。既然贵妃娘娘说天黑之前要回宫,你就不要待太久,省得贵妃娘娘等着急了。”

    云贵人低着头:“是,娘。”

    李清浅又问了一些云贵人在宫里的事,宫里的事不能随便对外说,云贵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但李清浅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红了眼眶,抱住云贵人:“姐,你受委屈了。”

    李父看向李母,给她使眼色,让她问一些女儿家的话,自己则回避离开。

    李母笑着说:“清浅,你去吩咐厨房捡一些你姐姐喜欢吃的快手糕点做,一会儿让你姐姐带着和贵妃娘娘在路上吃。”

    李清浅:“是。”

    李清浅离开。

    李母来到云贵人身边坐下:“兰儿。”

    云贵人一下扑到李母身边:“娘,女儿好想你。”

    李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娘也很想你。”

    安抚了一会儿,待云贵人情绪稳定下来,李母问道:“兰儿,你如实告诉娘,皇上召过你几回?”

    后宫私隐,外臣不允许打听,更不允许后宫宫女太监泄漏,所以李母无从知晓云贵人的真实现状,只能问云贵人。

    云贵人抿着唇,她不敢说皇上一次都没召过。

    这种事会引起外界对皇上不好的猜测,泄露出去会被问罪。

    云贵人只能说:“皇上有皇上的想法。”

    李母:“你得想想办法,怀上孩子才是。”

    云贵人:“娘!”

    李母:“娘这里有一些生子的秘方药,听说陈落雁以前就是吃了这个药才能生那么多儿子,一会儿,娘给你拿上一些,你吃了再走,争取一举生下皇子。”

    云贵人:“娘,你就不关心我在宫里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欺负吗?”

    李母:“以前宫里就你和许贵人两个人,许贵人前段时间暴毙了,现在虽然多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又亲自带你出宫,对你这般好,谁能欺负你?兰儿,娘,也是为你好,你得争气。”

    云贵人累了,不想解释了,反正也解释不了,只能沉默应对。

    许久后,云贵人带着糕点出来了。

    回宫时,宫外带进去的东西都要检查,纪平安每次回来没有例外,云贵人的糕点自然也不会例外。

    回到云轩苑,云贵人将糕点放到一旁。

    明明

    都是以前她最喜欢的糕点,如今看着只有厌烦。

    竹浮问了几句,知道云贵人在家里受了委屈,叹息道:“其实贵人的母亲说的一句话是有道理的。”

    云贵人:“什么?”

    竹浮:“贵人,咱们这些奴婢二十五就可以出宫,但你是皇上的妃子,即便是死也只能葬在皇陵,永远出不了宫。这些年,奴婢伺候你,也知道你日子过的苦。但如果您能生下一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有人长久地陪着你,这日子也就没那么苦了。”

    云贵人讥讽地笑了:“你伺候了我四年,便该知道皇上心里没有我。”

    闻言,竹浮沉默了许久:“是啊,皇上不来,谁也没办法。皇上天天宿在未央宫……贵人,你看,贵妃娘娘心地善良,能不能求求贵妃娘娘,让皇上……”

    云贵人一个眼神看过去,竹浮立刻跪地请罪:“奴婢失言。”

    晚上,云贵人和以前一样失眠,披着衣衫走到院子里,竹枝摇曳,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怨气,拼命地去踢打竹枝。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受尽委屈,却没有人关心?

    为什么她就要去讨好一个根本看不见她的人?

    为什么那些人高高在上,就只有她要踩着尊严,像条流浪狗一样活着!

    云贵人坐在倒塌的竹枝下无声地哭着。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云轩苑,坐在门口的大树下哭,又过了一会儿,展洌晋值夜班,巡逻至此。

    展洌晋听到声音,让跟随的禁军去其他地方巡逻,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怎么哭了?”

    云贵人抬头,瘦弱无助如小兔子一般扑进了展洌晋怀里,展洌晋身子僵硬,瞬间回过神,将她推开,拱手行礼:“云贵人,请自重。”

    云贵人低着头哭着,也不说话。

    沉默在这个夜晚格外的暧昧,终于,展洌晋败下阵来,递给她一条方帕:“别哭了,我明日再给你寻一些好玩的,好吗?”

    云贵人接过,声音酸涩:“嗯。”

    ……

    未央宫,纪平安用毛笔叉掉一个日子,“还有两日,李子酒就好了。”

    周晟:“嗯,还有两日,便可以不忌口了。”

    纪平安:“不许提这个。”

    纪平安伸手去捂周晟的嘴,周晟抓住她的手,“是害羞,还是怕?”

    纪平安:“总之不准提。”

    说不让提,那便“暂时”不提吧。

    周晟将纪平安的手拿下来:“明日要出宫去九星山围猎,怕是赶不及李子酒酿好的日子回来。”

    纪平安:“没关系,酿久一点,味道更丰富。”

    周晟:“嗯,酿久一点,味道更好。”

    深夜,熟睡中,纪平安熟门熟路地从钻进周晟怀里,抱紧他。

    周晟大手搁在纪平安的肩膀上,嘴角带笑。

    刚开始,每次都要他半夜伸手将睡着的人抱进怀里,而现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会在睡梦中主动窝进他的怀里,依赖他。

    周晟抱着纪平安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纪平安给云贵人布置了一大堆学习作业,和冬春整理了好衣服装备坐马车和周晟一起去九星山。

    九星山不在汴京,路程较远,要走一天一夜,加上打猎和返程的时间,这一来一回要半个多月的时间,确实赶不上李子酒酿好开封,所以纪平安偷偷带了一小坛让冬春藏在行李里,准备给周晟一个惊喜。

    一行人浩浩荡荡,红日被拴在了纪平安和周晟的马车后。

    终于,在第二日近午时时,到了九星山。

    九星山比在汴京时医善堂一起出动打猎的山要高上许多,莫莫高山,上出重霄,下临无地,深谷逶迤。

    第114章 魁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山川与山川之间有着一片广袤的草地。

    纪平安和周晟, 随行官员,女眷以及护卫的禁军就驻扎在这里。

    休息了半日,周晟在帐篷内和官员商议公务, 纪平安便和冬春牵着红日在周围放风。

    红日许久没有如此畅快地跑过了, 显得十分兴奋, 马蹄甩得如风一般。

    纪过了一会儿, 红日跑欢快了, 纪平安对着红日招招手, 红日调转方向,从远处朝着纪平安飞奔而来,红色的鬃毛在半空中跃起, 帅气十足。

    纪平安摸着红日的脑袋,脚踩马镫上马, “冬春, 我去跑跑,你不用管我。”

    冬春点头。

    纪平安牵动缰绳, 俯身对红日说道:“红日, 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

    红日朝着落日余晖追去。

    山川之间, 红日西下,纪平安穿着红色的骑马装,任由风从耳边穿过。

    马蹄哒哒,脚下草木肥美。

    逐水跑了一会儿,纪平安牵动缰绳要回去, 忽然看到艳色的夕阳下, 也有一行人在骑马奔来。

    纪平安和她们的方向相反,让开道路。

    展洌英和孙澄莹骑马走近,见到纪平安, 要下马行礼,纪平安忙说:“不用了。”

    展洌英愣了一下:“谢贵妃娘娘。”

    孙澄莹也随之说了同样的话。

    展洌英:“驻扎营地,女儿家左右无事,待得有些无聊,故而牵马出来跑跑。没想到打扰了贵妃娘娘雅兴,还请娘娘恕罪。”

    纪平安:“展姑娘说严重了,这地这么宽,跑几十个人不在话下,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们要是想玩,便去玩吧,不用管我。”

    既然纪平安这么说了,展洌英也不拘泥,笑道:“那臣女就遵命了。”

    说着,手中马鞭拍打马屁股,马儿如箭射出,孙澄莹笑了笑,拱手向纪平安告辞,也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谁也不甘于人后,好不热闹。

    纪平安默默感叹,要是她的马术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回到起点,纪平安发现许多跟随的官员家眷都出来了,宋知音也不例外。

    宋知音牵着马,随手扯了一根草胡乱地晃着,无聊至极。

    纪平安问道:“怎么不跟她们一起跑一跑?”

    宋知音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待纪平安准了她起身,这才起来,“回贵妃娘娘,臣女不想去。今次是皇家狩猎,来的女眷大部分都与展洌英交好,臣女不想凑那个不痛快。”

    纪平安响起以前宋知书跟她科普过的展宋两家的恩怨。

    纪平安:“展宋两家说到底只是政见不同,和小辈没什么关系。”

    宋知音:“贵妃娘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臣女和展洌英可不光只是父辈政见不同,是脾气不合。她那人心高气傲地很,处处觉得与我们这些淑女千金不同,可看不上我们这些只会附庸风雅,争名逐利的贵族千金,一门心思地想拼一番天地。”

    纪平安:“想拼一番天地有问题?”

    宋知音被噎了一下,不快道:“那她上战场打仗,建功立业去啊。也没见她去,成天冷着个脸,看这个不爽,看那个也不爽,也没见她真干出什么来。”

    纪平安还是不太能理解宋知音和展洌英之间的矛盾。

    纪平安:“但我觉得她很厉害,你看。”

    纪平安指着远处已经聚集起来的人群:“她一直是第一。”

    宋知音:“小表妹!”

    宋知音恼了,“我算是瞧出来了,自从上次马球赛你这心就偏到她展洌英那去了。”

    纪平安眨眨眼。

    宋知音哼了一声:“有本事你让她上战场杀敌去!她要是去了,我跪着扶她上马,给她当仆人!”

    纪平安:“话不要说太满,万一呢?”

    虽然现在大业和原文不一样,稳定了许多,加上朝廷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好像没有太大的乱象,但是万一还是和原文一样,未来时局乱了,四处打仗,那展洌英上战场也未必不可能。

    宋知音鼻子都气到冒气,“那我就给她当仆人,跪着扶她行了吧!你就是偏心展洌英!”

    纪平安不说话了。

    宋知音不服输道:“这次皇家狩猎,你且看着,我一定赢她。”

    纪平安没说话,但显然表情充满了

    怀疑,宋知音更气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纪平安对着冬春无奈地摊摊手,她倒觉得宋知音和展洌英不对付,怕不是因为父辈政见不合,而是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本身性情就相冲。

    逛够了,纪平安带着冬春回到了营帐,此时,周晟已经将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在收尾。

    纪平安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过了一会儿,周晟处理接触,让福如海将奏折全都拿了下去,看向纪平安:“无聊了?”

    纪平安摇头:“不是,只是发现,原来皇帝真的很忙。”

    和电视剧里天天在后宫转的形象不太一样。

    纪平安:“然后突然发现,你这么忙,以前还要定期出宫复诊,挺不容易的。”

    周晟:“都是自家产业,忙一点没什么。”

    纪平安:“……”

    纪平安:“你怎么和电视,不,你怎么和戏文上说的不一样。”

    周晟挑动眉毛:“哦?戏文上怎么说?”

    纪平安:“按照戏文上的,你应该说,朕是天子,天下臣民的皇帝,自然应该执勤政为民,爱民如子,才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百姓,俯仰无愧于天地之间。权力越大,责任越重,朕虽然也有很多痛苦无奈,但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是值得的。”

    周晟:“虚伪。”

    纪平安:“……”

    周晟对纪平安招招手,纪平安走过去,“这话你信?”

    纪平安:“要说以前,我只是当作娱乐,并没有仔细深思过。”

    周晟将纪平安拉到怀里,“天下是朕的天下,也就是朕的家业,朕忙自己的家业,扩充自己的权力,版图,收买民心,稳固自己的政局,跟‘为民’‘爱民’有什么关系?如果当皇帝真的爱民如子,历朝历代的皇帝怎么不从百姓里挑人当皇子继承皇位?”

    纪平安再度沉默了。

    好似周晟这么想也没有错。

    这天下之于皇帝,如果类比到现在,应该就是大一点的公司之于股东。

    股东忙自己公司的生意,赚到的钱,获得的收益都是自己的。

    如果打工人不满意自己的待遇,造成公司业绩下滑,流水下跌,工人大批流失,股东便会提高员工的待遇,看起来好像是爱护员工,但一定会卡在这个员工满意的最低点执行。

    资本家是不会主动舍弃利益,给员工谋福利的。

    同样的,皇帝也是一样的,为了维持自己公司的运转,充盈国库,皇帝也会适当让利,提高老百姓的生活。

    皇帝勤政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就和资本家宣称自己多么辛苦,每天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下班,比员工努力一样,是宣传口丰富后的材料。

    而且要说不幸福,无奈痛苦,皇帝确实比一年只有过年能沾点荤腥的老百姓幸福多了。

    就像现代社会,住别墅豪宅,开跑车喝茅台的资本家,比背了三十年贷款,不敢辞职手停口停的底层打工人轻松幸福多了。

    纪平安感叹道:“戏文误我。”

    闻言,周晟笑了,“戏文是戏文,现实是现实。好了,不说这个了。明天的狩猎准备好了吗?”

    纪平安:“我听知音表姐说明天好像有比赛?”

    周晟:“有一个。”

    纪平安:“第一名有奖品吗?”

    周晟:“你想要?”

    纪平安:“我又拿不到第一名,就是好奇。”

    周晟:“那这次的奖品看来我要好好考虑了,不然引不起贵妃娘娘的兴趣。”

    纪平安:“不要啦,我百分百拿不到第一,比我厉害的人太多了。”

    周晟:“不试试怎么知道?”

    纪平安:“那你帮我?”

    周晟:“想得美,这次公正比赛。”

    纪平安想了想,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周晟:“确定不帮?”

    周晟:“嗯?”

    纪平安飞速从周晟腿上下来,然后去帐篷里面,拿出了一瓶李子酒。

    砰地一声,纪平安打开盖子,走到周晟面前,将浓郁酒坛子从周晟面前恍过:“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喝的,现在么,等明天看情况,给第一名当奖品吧。”

    周晟伸手去拿,纪平安快速后退一步躲开,“福如海。”

    福如海从帐外走进来,“奴才在。”

    纪平安将李子酒给福如海:“记账上,这个是本宫给明日狩猎第一名的奖品。”

    福如海偷瞄了周晟一眼,躬身道:“是。”

    福如海将李子酒接过,退了出去。

    周晟笑了一下:“纪平安,你还记上仇了?”

    纪平安:“只许你给奖品吗?”

    周晟站起来,来到纪平安身边:“要不要加注?”

    纪平安:“加注什么?”

    周晟俯身在纪平安耳边说了一句话,纪平安瞬间脸红:“不行。”

    周晟:“怕输的话,现在认输来得及,当然认输了奖品归我。”

    纪平安:“我没答应。”

    周晟:“我答应了。”

    纪平安咬牙,混蛋。

    第二天,纪平安斗志满满。

    周晟坐在主位上,下面站着这次跟过来的大臣及其家眷。

    按照往年规矩,侍卫将这次的彩头装在笼子里,抬了上来。

    这次的彩头是一只梅花鹿,鹿角上打了记号,谁能猎得这只梅花鹿,便是今天的魁首。

    周晟手一举,福如海拉下红绸,露出下面摆放的金箭和李子酒

    周晟笑道:“今年的魁首奖品格外丰厚,诸位爱卿可不要让朕失望。”

    众人:“是,陛下。”

    猎场无父子君臣,大家也是战力全开。

    很快,大家骑马出击,周晟也换上了衣服,上了马,临别前看向纪平安:“一起?”

    纪平安:“不和对手一起。”

    周晟:“晚上等你。”

    晚上两个字,周晟声音微微重了一些,颇有些暧昧旖旎。

    纪平安气鼓鼓地拉着红日离开,冬春担忧地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输定了?”

    纪平安:“不一定,赌一把命运。”

    纪平安将冬春拉上马,带着冬春来到密林深处。

    皇家围猎,九星山是要提前围山的,所以狩猎范围已经进行了有效缩减,并不是一整座山,而是一个固定的范围。

    昨夜,在毁赌约无效后,纪平安托柳星渊找来了九星山围山的地图。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迁徙习惯,梅花鹿也不例外。

    一般而言,梅花鹿在夏天的时候,主要靠采食板栗、胡枝子,葛藤等为生,为了一口吃的,它们喜欢躲藏在密林边缘。

    九星山围山后,只有一处边缘。

    那只被抓的梅花鹿虽然受惊,但是生物的本能会促使它来到它觉得更安全更适应生存的地方。

    纪平安和冬春来到密林边缘处布置机关,用树叶野草将渔网遮挡起来。

    冬春:“小姐,这样行吗?万一那梅花鹿不来怎么办?”

    纪平安:“吸引它来。”

    纪平安从红日后背上拿下葫芦,里面是她用苜蓿和各种梅花鹿爱吃的东西制作的美食丸子。

    纪平安沿着每个方向撒上一条线,冬春也学着拿起一个新的葫芦撒。

    搞定一切,纪平安和冬春开始守株待“鹿”。

    等了许久,一点动静赌没有。

    纪平安和冬春面面相觑,心里也在打鼓,不会运气真这么差吧?

    冬春:“小姐,咱们要不去看看,万一梅花鹿已经被人抓住了呢?”

    纪平安点点头,又和冬春共乘一匹马去四处逛着。

    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在她们扑哧扑哧布置机关的时候,好多人马上都已经挂着不止一个猎物了。

    冬春:“小姐,他们好厉害。”

    纪平安:“不许涨他人志气。”

    纪平安和冬春正说着,远远地遇见了周晟,他的马上倒是干干净净,但是柳星渊那已经放了三个猎物了,明显那些猎物都是周晟放在柳星渊那的。

    想到那个赌约,纪平安就感觉好气人。

    幸好他们打赌比的不是谁猎的多,不然她百分百输了。

    纪平安现在不想看到周晟,牵动缰绳,转身就要走,忽然柳星渊骑马赶了过来。

    少年英姿,意气风发。

    柳星渊拎着一只野鸡,笑吟吟地看着纪平安和冬春:“贵妃娘娘,冬春姑娘,皇上说,看你们一个猎物都没有,让我送一个过来。”

    一听这话就不是原话。

    纪平安:“他原话怎么说?”

    柳星渊嘿嘿一笑:“皇上原话是,给她拿一只,省得到结束了,一个没有哭鼻子。”

    纪平安怒了:“谁会哭鼻子了?我纪平安堂堂正正什么时候哭过鼻子?他这是污蔑,挑衅!”

    柳星渊:“那……贵妃娘娘,野鸡还要吗?”

    纪平安:“不要,你给我带回去,砸他身上,告诉他,这次我赢定了。”

    柳星渊:“贵妃娘娘,这卑职不敢啊。”

    纪平安:“你让他给我等着。”

    纪平安恼怒地拉动缰绳,带着冬春回了陷阱处,把葫芦里的美食丸子全撒了。

    这丸子是特质的,苜蓿香特别浓。

    春秋两季的时候,梅花鹿最爱吃苜蓿,夏季吃不到才转而吃别的。

    但是苜蓿的吸引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纪平安躲在大树后,双后合十祈祷:“上天保佑,一定要让那只宝贝梅花鹿过来。我纪平安愿意用十年不吃KFC来换。”

    反正没有KFC还有别的,纪平安这个许愿一点也不违心。

    等了许久许久,都已经晌午了,梅花鹿的影子都没有。

    纪平安绝望了,“冬春,看来这次上天真的不打算保佑我们了。”

    冬春从红日背着的包袱里拿出吃的烧饼,递给纪平安一个,“小姐,你和皇上到底赌了什么?赌得很大吗?”

    纪平安:“我……”

    纪平安张了张嘴,那种害羞的事情,没法开口。

    纪平安:“总之,不能输。”

    冬春眨眨眼:“所以,到底是什么?”

    纪平安:“不要问,冬春,你只要记住,我们一定要赢就行了。”

    冬春指着已经看不出来的陷阱:“可是小姐,咱们好像赢不了诶。”

    纪平安木着脸啃干巴巴的烧饼。

    在烧饼吃了一半的时候,树林中传来窸窣的声音,纪平安立刻警敏地拉着冬春躲好。

    那只梅花鹿睁着一双圆溜溜地眼睛东张西望,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然后鼻子在草丛中嗅了嗅,开始吃纪平安撒下去的饵料。

    冬春:“小姐!终于开始吃了。”

    怕梅花鹿发现,冬春声音压得极低,纪平安也激动地握紧了冬春的手。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那只梅花鹿一动不动。

    快。

    多吃点。

    往左边多走两步,再多走两步。

    对对对。

    就这样。

    再来一步,就一步。

    眼看梅花鹿要进陷阱了,纪平安和冬春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梅花鹿抬起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又四处看了看,然后向旁边走了两步,跑去吃纪平安撒下食物的另一条线。

    纪平安和冬春同时唉了一声。

    就差一点点,再多一步就上套了。

    好吧,另一条线也能进陷阱。

    纪平安和冬春一动不动地盯着梅花鹿,继续吃,继续吃,就这么吃,一步一步地吃。

    终于又要到陷阱了,那鬼精鬼精的梅花鹿又换方向了。

    纪平安握紧了拳头。

    要不是她射术实在是不精,每次射出的箭距离目标都老远,她现在就张弓搭箭,射它!

    这种肉就在眼前却吃不到的感觉,抓心挠肝的难受。

    咻。

    一支箭尾飘蓝的长箭对着梅花鹿射了过来。

    纪平安顿时哀嚎。

    完了。

    这下魁首是别人的了。

    纪平安唯一希望的是,不是盛州,只要不是盛州,最多算打平。

    啪。

    另一支箭尾飘绿的长箭将蓝箭折断。

    那蓝箭距离梅花鹿就差半根手指头的距离突然被折断。

    梅花鹿受到惊吓,四处乱蹿,一下踩中陷阱,机关拉动,脚下渔网升起,梅花鹿抓住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纪平安和冬春原地跳了起来。

    纪平安举手大喊:“我的!我的!”

    等她和冬春跑近了,那射箭的两人也骑马走了过来,纪平安才知道,蓝箭是展洌英,绿箭是宋知音。

    两个不对付的人,送了她一个胜利。

    展洌英看事情已成定局,大方拱手恭喜纪平安:“恭贺贵妃娘娘拔得头筹。”

    纪平安:“还要多谢两位巾帼相助。”

    展洌英:“能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是我等之福。”

    说完,展洌英骑马离开。

    纪平安警惕地看着宋知音,用眼神告诉宋知音,不许和她抢。

    这回她要风风光光地碾压盛州。

    宋知音从马上跳下来:“贵妃娘娘……”

    纪平安:“这是我的鹿。”

    宋知音抿了抿唇:“贵妃娘娘,真的不能让给臣女吗?”

    纪平安:“这是我的鹿。”

    纪平安又强调了一遍。

    纪平安:“虽然过程充满了运气,但它在我的陷阱里就是我的鹿。”

    宋知音软了语气,央求道:“小表妹,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它。”

    纪平安:“为了赢展洌英?”

    宋知音:“不是。是为了金箭。”

    纪平安不明白地看着宋知音。

    宋知音:“这次皇上破天荒地给出的奖品是金箭。按照规矩,一个金箭可以向皇上许一个心愿。只要我拿到了金箭,我就能请皇上取消我和谢浯屿的婚事。小表妹,我一开始不理解皇上为什么赐婚我和谢浯屿,直到你封为贵妃我明白了。所以,于情于理,你就给我吧。”

    纪平安在知道盛州就是暴君后,也对这桩纯纯连累人的婚事心存愧疚,宋知音这么一说,她一下矮人好几节,立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知音:“谢谢小表妹,谢谢贵妃娘娘。”

    冬春拉了拉纪平安的衣袖:“小姐,那我们怎么办?输了呀。”

    纪平安:“没关系,只要鹿不在皇上手里,我们就是平局,没有输赢。”

    解决完了赌局,又能解决谢浯屿和宋知音的婚约,一举两得,纪平安心情格外地好,拉着冬春逛了几圈,便回营帐休息,等着他们拿猎物回来吃野味了。

    没过多久,周晟也带着人回来了。

    许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骑马狩猎了,周晟心情也十分愉悦。

    福如海递上干净的毛巾,周晟擦了擦汗问道:“鹿死谁手?”

    福如海:“不是贵妃娘娘。”

    周晟目光飘向纪平安的营帐:“她呢?”

    福如海:“可能是知道赌局没输,贵妃娘娘回来后心情一直很好,还哼歌呢。”

    周晟将毛巾扔回给福如海:“所以是谁赢了?”

    福如海:“是礼部尚书之女,贵妃娘娘的表姐,宋知音。”

    周晟眯了眯眼睛:“宋知音?”

    福如海:“是,是宋家三小姐。”

    周晟:“她自己射中的?”

    福如海:“这个,奴才还未打听清楚。”

    周晟走进营帐:“去问。”

    福如海:“是。”

    过了一会儿,福如海回来了,“皇上,奴才已经问清楚了。”

    周晟端起茶杯,“说。”

    福如海:“似乎是展大小姐和宋三小姐鹬蚌相争,惊吓到了那梅花鹿,梅花鹿进了贵妃娘娘设下的陷阱,贵妃娘娘可能是觉得受之有愧,于是将梅花鹿让给了宋三小姐。”

    福如海已经尽力为纪平安开脱,但周晟周身温度还是一下冷了下来:“她还等着到朕面前耀武扬威呢,会受之有愧让出去?”

    福如海不敢言语。

    短暂休息后,所有狩猎的人都回来了。

    纪平安也走了出来,心痒痒地看着大家手里提着的猎物。脑子里全是烤鸡,烤兔,烤鸽子,烤野猪……

    周晟换了衣服走出来,声音平静:“看来大家都收获颇丰。”

    众人:“承皇上福泽。”

    周晟到龙椅上坐下,也让其他人坐下,纪平安在他旁边坐着。

    周晟看向纪平安:“这次是谁拿到了魁首?”

    第115章 吃醋 他瞎吃醋。

    宋知音走了出来, 跪在地上:“回陛下,是臣女。”

    周晟:“宋家出了个好女儿啊。”

    宋尚书听着这话就想起以前在朝堂上,周晟夸宋怀豫的那句‘宋家出了个好儿子’, 然后宋怀豫五年的前途就废了。

    宋尚书心头打鼓, “臣的女儿年龄尚小, 陛下谬赞了。”

    周晟:“怎么会是谬赞了呢?这不脱颖而出了吗?”

    周晟摸着腰间的绿松石和狼牙, 目光转向宋知音:“既然已经是魁首, 自然该重重有赏。”

    福如海用托盘将金箭和李子酒端给宋知音, 俯身时压低声音道:“别说皇上不爱听的话。”

    宋知音愣了片刻,迅速收敛脸上的惊讶,恢复端庄大方的模样。

    周晟:“按照往年的规矩, 拿到金箭者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你可有心愿?”

    宋知音抿着唇,头脑疯狂运转。

    纪平安蹙眉, 从对美食的激动向往中醒了过来, 疑惑地看向周晟,周晟表情平静到了极点, 但她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出了恶劣的玩味。

    纪平安将目光投向福如海, 福如海闭了闭眼, 又摇了摇头。

    宋知音:“回陛下,臣女只是侥幸拔得头筹,不敢居功。臣女没有什么心愿,如果有,请皇上赐臣女一匹宝马, 让臣女以后能骑着它, 来去如风。”

    周晟:“只有这一个心愿?”

    宋知音垂眸,屈服道:“是,臣女生活和顺, 亦无高尚愿景,只有这一个心愿。”

    既然宋知音这么说了,周晟让福如海将今日所骑的坐骑给了宋知音。

    宋知音得了宝马,周围的人无不恭贺,宋尚书和宋知音笑着周旋。

    紧接着,太监过来将猎得的猎物带到做饭的营帐,开始准备今晚的晚餐。

    营帐内,纪平安和周晟相隔‘千里’坐着,谁都没说话。

    福如海紧绷着神经奉上热茶,周晟接过,茶杯摇晃,茶水滴落在虎口处。

    嘶。

    周晟目光冷了下来,福如海立刻跪地请罪,“奴才该死,没有端稳茶杯,请皇上治罪。”

    啪。

    周晟砸了茶杯。

    茶杯碎裂,四分五裂。

    帝王发怒和猎户盛州生气,对纪平安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纪平安吓住了,身子僵硬。

    周晟扫了她一眼,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压住胸腔怒火,“福如海,让人将碎片打扫了。”

    福如海瑟瑟发抖:“是。”

    说完,福如海赶紧退下,叫来洒扫的太监,将屋子里的碎片收拾干净。

    周晟扫了纪平安一眼:“吓到了?”

    纪平安点头。

    周晟:“以后不会了。”

    纪平安还处在刚才的惊吓中,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晟:“以后不会当着你的面摔东西。”

    纪平安抿了抿唇,打破僵局:“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强迫知音表姐放弃自己的心愿?”

    周晟微微侧身,眼底晦暗难辨:“是她的心愿,还是你的心愿?”

    纪平安:“你以为是我?”

    周晟反问:“不是吗?鹿是你抓的,为了让她拿到金箭,取消和谢浯屿的婚约才让给了她。纪平安,你已经入了宫,当了贵妃,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有谁,守好自己后妃的本分。”

    纪平安:“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了什么。我也承认我把金箭让给知音表姐,确实是想让她取消婚约,但是我这个让,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只是为了谢浯屿。在我心里,我只把谢浯屿当朋友。”

    周晟:“朋友会这么介意对方的婚约,会约好一起私奔?”

    纪平安:“什么一起私奔?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总之,我没有和谢浯屿约定私奔。我介意他们两个的婚约是因为我觉得我心中有愧,我觉得是我连累了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是人,他们本该有自己的人生。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命运被摆布。谢浯屿也好,知音表姐也好,他们本该有自己的璀璨人生,而不是因为别人被牵连,强迫成为夫妻,成为一对怨偶。”

    周晟:“怨偶?”

    周晟一步一步逼近纪平安,宽大的影子将纪平安整个人包围:“你觉得我强迫你当这个贵妃,会成为怨偶?”

    纪平安:“你醋劲儿不要这么大……”

    周晟呵了一声:“纪平安,我吃你的醋,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允许后妃怀揣二心。”

    纪平安:“你——”

    纪平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都已经说这么清楚了,但是周晟完全听不进去。

    可是纪平安这幅样子落在周晟眼里只有心虚:“无话可说了?纪平安,好,你很好。”

    周晟拂袖而去,纪平安急忙追过去,忽然——

    叮!

    炮灰逆袭系统:“恭喜主宿主协助於除鞬摆脱追杀,离开放羊地,初步获得於除鞬信任,任务进度百分之二十,请尽快完成协助於除鞬联络母族旧部的任务。”

    纪平安愣在原地。

    周晟本已经放慢脚步,但余光纪平安呆呆愣愣的样子,对他的离开没有丝毫反应,再度加快了脚步。

    等纪平安回过神去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屋外,冬春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就要冲进去,柳星渊一把拉住她,“皇上不会对贵妃娘娘做什么。”

    冬春用力用力推柳星渊:“你是皇上的人你当然护着他!我要去帮小姐。”

    柳星渊死死拽着冬春:“这么多年,除了长公主,贵妃娘娘是皇上第一个看重的人,他绝对不会对贵妃娘娘动手。你现在过去才是火上浇油,还不如把空间留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让他们有机会说清楚。”

    冬春冷静了下来,忽然,冬春讶异地看着柳星渊:“我怎么觉得你忽然没那么笨了?”

    柳星渊委屈:“冬春姑娘!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笨蛋吗?”

    冬春:“不是不是。不是笨蛋,就是以前觉得你很简单直接,少年心性,赤忱热烈。”

    被夸了,柳星渊笑开了花。

    没过多久,周晟从帐篷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冬春急忙钻进帐篷,“小姐,你没事吗?”

    纪平安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没事。他瞎吃醋。”

    柳星渊对纪平安行礼:“贵妃娘娘,皇上从来不无缘无故生气。”

    纪平安瞪向柳星渊,也是一肚子气:“那还是我错了?我都解释了,我和谢浯屿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他非冤枉我,还说什么私奔,都不知道哪里听的谣言。”

    柳星渊沉默了。

    片刻后,柳星渊问:“贵妃娘娘,你没和谢大人约定一起离开京城?”

    纪平安心梗:“没有。”

    柳星渊:“那可能真的误会了。”

    冬春问:“误会什么了?”

    柳星渊:“当初纪大夫说要离京外出历练几年,谢大人没过多久就写了辞官表要辞官离开汴京,这一前一后难免让人想歪。”

    纪平安心累,在一旁坐下,“我那时候要帮许贵人逃走,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托辞离京历练,安排后事,怎么可能和人约定私奔。”

    冬春:“那是皇上误会了,小姐,奴婢去和福伯说一说,让他找个机会和皇上解释清楚。”

    柳星渊拉住冬春,对着纪平安拱手行礼,“贵妃娘娘,今天这事,你心里真的不清楚缘由?”

    纪平安:“你什么意思?”

    柳星渊:“贵妃娘娘可还记得自己曾经亲口对陆庭升陆大人说过,你说,你相中的那人是一个普通人,怕宋家有门第之见,不让你们在一起。如果贵妃娘娘相中的那人不是皇上,除了谢大人,还会是谁?”

    纪平安:“我……”

    纪平安说不出话来。

    柳星渊这话就是变相地在告诉她,周晟对他们之间没有安全感。

    她没有给他安全感,才会令周晟草木皆兵。

    可是她不敢。

    她不敢坦诚自己的心,也不敢过分沉迷于这段感情,她怕,自己防沉迷系统不够坚固,太过于沉迷,也怕周晟过于沉迷,未来走不出来,怕两个人在离别前被感情的漩涡一步一步吞噬。

    见纪平安垂眸思考,柳星渊拉着冬春走了出来,“贵妃娘娘和皇上自己的事情,只能他们自己想清楚。”

    冬春眨了眨眼,偏头看向柳星渊:“你真的不笨了。”

    柳星渊:“看来你以前是真的觉得我很笨。”

    冬春:“不是吗?”

    柳星渊:“我是皇上的带刀侍卫,我聪明也好,愚钝也罢,于皇上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皇上手里的刀,皇上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需要这把刀是什么样子我就得是什么样子。”

    冬春摇头:“好复杂。”

    柳星渊抬起手,捏着冬春的脸:“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是你的柳星渊就好。所以,皇上和贵妃娘娘快和好吧。他们和好了,你也就放心了,可以嫁给我了。”

    冬春一脚踩柳星渊脚背上:“不许胡说,我要陪小姐。”

    柳星渊:“好冬春,我真的可急了,我娘也很着急,我全家都很急。”

    冬春:“你怎么这么着急?”

    柳星渊:“天下哪个男儿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不着急把人娶回家?那不着急的,压根儿就不是真心喜欢。”

    冬春低着头,脸红红的:“那等小姐找到幸福了,再说。”

    柳星渊:“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冬春声音细小:“知道了。”

    ……

    此后几天,纪平安和周晟能顺畅交流,只是交流过程一问一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别说福如海和柳星渊,就连随行的大臣都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宋尚书甚至还让宋知音拜见纪平安,询问情况。

    宋知音:“是不是因为金箭的事情?这事是我不对,光想着解除婚约了,考虑不周。如果是因为我,我去向皇上请罪,解释是我求你将金箭让给我。”

    纪平安:“这事和你没关系。”

    纪平安心里闷闷的,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头,又没法对任何人解释没法往外说。

    宋知音担忧道:“那你和皇上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贵妃娘娘,不,小表妹,皇上毕竟是皇上,不是一般人,听表姐一句话,低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纪平安无奈扶额,“知音表姐,你先回去吧,这事,我……我自己也不……哎呀,总之,你先回去,别管我。”

    见纪平安纠结难言,宋知音也知道自己如今帮不上忙,只能先出来。

    宋尚书一直等在不远处,见宋知音出来,用目光询问,宋知音摇头。

    宋尚书面色凝重。

    上次贵妃册封,韩相那边让他们虚报了各地上供的贵妃册封贺礼,私吞了一部分,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宋家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了,如今贵妃娘娘这边又和皇上闹僵了。

    宋家以后当如何自处?

    纪平安心里难受,连带着打猎也没兴趣了,是以福如海过来询问她要不要参加篝火晚会时,纪平安直接拒绝了。

    纪平安:“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了,不去了。”

    福如海:“贵妃娘娘可是病了?”

    纪平安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福如海:“嗯。”

    过了会儿,福如海走了,纪平安在床上躺了许久,外面歌声不断,欢声笑语,纪平安捂住耳朵干脆睡觉。

    迷迷糊糊间,纪平安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睁开眼,昏暗的烛火中,周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底盛满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周晟理了理纪平安身上的薄被:“快入秋了。”

    纪平安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周晟:“旧病复发了?”

    纪平安只是不想出门,故而托词身体不舒服,没想到周晟直接误会成旧病复发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错就错认下。

    周晟:“这次的围猎已经结束,既然你不舒服,过两天我们再出发回京。”

    纪平安忙拉住周晟的小手臂:“不用,直接回去吧。”

    周晟:“身体不舒服不要勉强。”

    纪平安:“我还好,在马车上也能睡。”

    周晟:“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给你留了一些。要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再吃。”

    纪平安从床上起来:“你不是还在生气吗?”

    两个人在饭桌前坐下,考虑到纪平安的身体情况,送上来的饭菜都是清淡口的,但周晟也知道纪平安清淡的吃不下饭,中间特意留了一道红烧鱼,让她解解馋。

    周晟将盛着饱满晶莹米饭的碗递给纪平安:“再生气,也不能让你吃亏。不然谁知道,你会把这仇记到什么时候?”

    纪平安扒拉着米饭:“我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周晟:“红日那次,差点拉断我的脖子。后来说开了,为了报复我,在我吃的糕点里下药。”

    纪平安:“那药对你的身体有益。”

    纪平安反驳时对上周晟漆黑的眸子,不由得心虚:“虽然苦了一点,但良药苦口利于病。”

    周晟:“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纪平安:“不客气。”

    说完,纪平安低着头拼命吃饭。

    过了会儿,纪平安吃了饭,回床上躺着,周晟让人将饭菜撤下,便离开了。

    往常这时候,都是她和周晟睡一张床,但自从上次吵架后,两个人就分床了。

    纪平安抓着被子,在心里捶小人。

    说白了,看在她病的面子上,周晟松了口气,但是这事在他心里没完。

    赶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哪怕是坐在马车上,沿路的路不平整也会让人十分疲惫。纪平安回到未央宫,腰酸背痛,和冬春相互按摩着酸疼的身体。

    不一会儿云贵人听到纪平安回来了,过来请安,看纪平安和冬春都很累的样子,也帮着两个人按摩。

    这按摩的手法是纪平安教的,通经活络。

    云贵人一边按着纪平安身上的穴位和肌肉,一边问:“贵妃娘娘,这次出宫狩猎好玩吗?”

    纪平安心里闷得慌,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冬春及时接上,将沿途所见所闻一一和云贵人描绘,云贵人越听越感兴趣。

    瞧云贵人在宫里实在是待得闷了,纪平安笑道:“过两日,梁大夫的医馆开业,云贵人,若是你愿意,我们一块去给梁大夫贺喜,你看如何?”

    云贵人拼命点头。

    贵妃娘娘离开后,她又回到了贵妃娘娘没来之前,那长久长久无人说话的日子,空寂的院子,遥远的月亮,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草,除了省着省着喝的李子酒,她什么都没有。

    如今又能出宫了,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许久后,按摩结束,云贵人道:“贵妃娘娘,臣妾这就回去准备开业的贺礼。”

    纪平安笑笑:“嗯。”

    等云贵人一走,冬春急忙拉了拉纪平安的衣袖:“小姐,咱们和皇上闹僵了,还能出宫吗?”

    纪平安被问住了。

    虽说龙凤韘形佩,如朕亲临,但说白了,龙凤韘形佩也只是一枚玉佩,它上面所附着的所有特权都是皇上赐的。周晟想收回,随时能收回。

    就像周晟承诺,在她面前他永远是盛州。

    这个承诺,他想收回也随时能收回。

    晚上,周晟没来,纪平安翻来覆去睡不着,等日头升起,她带着冬春拿着龙凤韘形佩出宫,试了一次,禁军什么都没问,她坐在马车上顺利通行。

    离开时,纪平安回望皇城。

    犹如九重天门似的宫殿大门,一重又一重。凤楼龙阁,觚棱上云雨,金龙抱九关。

    纪平安仿佛又看见昨日回宫时,周晟牵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的

    场面。

    千官扈从,群臣迎驾,巍巍宫楼,她与世人皆如沧海一粟。

    日落黄昏前,纪平安回到了宫里。

    周晟也将积压的公务全部都处理干净。

    他疲惫地长呼一口气,问道:“她呢?”

    福如海小心回答:“贵妃娘娘今日出宫逛了一圈,和江姨,李大夫去村里发了药,也给学堂买了一些需要的笔墨纸砚,又去书局订购了一批书,说是要建一个借阅室,可以供周边的村民免费登记借阅。只要按时归还便不收钱。”

    周晟呵了一声:“她这一天天的,日子过得比朕都充实。”

    福如海:“贵妃娘娘做这些,是心怀善念,在为自己积累福报的同时,也是为皇上分忧解难。”

    福报两个字触动了周晟。

    周晟:“病怎么样了?”

    福如海:“奴才问过冬春姑娘了,说是已经好多了,应该过几日就能痊愈。”

    周晟点头,看向一旁已经批好的折子。

    衢州,颍州,安州,去年受灾,用了半年时间重建,这过了半年,眼看着又到了夏日丰水期,按往常经验又会遭灾,已经提前让当地官员严防死守。

    除了全国免除的三成农桑田税,三州作为常年受灾的区域,在水利项目完工之前,赋税全免。

    漠北最近蠢蠢欲动,边境提前增兵,防范于未然,也为迁入的边民准备好了过冬免费的粮食棉衣,和垦荒的粮种。

    东部富庶,西部贫瘠,道路也在修。

    也不知这福报到底算在谁头上。

    周晟:“着户部清算税银,制定详细计划,中央三成地方七成,令以县为单位,五年为期,逐步建立免费学堂和借阅室。”

    福如海:“是,陛下。”

    休息了一夜,纪平安第二天带着开业贺礼和云贵人,冬春一起去给梁大夫的医馆和善堂站台。

    封妃是皇家的事,虽然会昭告天下,但和一般人想象的昭告天下不同,也不是每个人都关心皇家发生了什么事,是以,纪平安着平民装出宫后,大多数老百姓仍然不知道她就是那位新封的贵妃娘娘,只把她当作那位他们心目中值得信任的纪大夫。

    纪平安在汴京城百姓心中有很高的威望,她为和善堂站台,让对新开医馆和梁信初这位年轻大夫有一些疑虑的百姓一下对梁信初多了许多信任。

    纪平安和云贵人先后将礼物送上。

    纪平安准备的是一套订做的银针,这银针实用性上其实和一般的银针没有什么区别,主要是那装银针的盒子,是梁信初的先祖曾用过的,因而显得极为珍贵。

    梁信初看着收纳银针的盒子,感动至极:“纪大夫,这是你从何处寻来?”

    纪平安:“银针是我准备的,盒子是盛州寻来的。”

    盛州便是皇上。

    梁信初压低声音道:“烦请贵妃娘娘替草民多谢皇上。”

    纪平安点头。

    看纪平安送完了礼物,云贵人送上了自己以前的绣作。

    入宫后,她的时间极多,因此成品绣作特别多。这些绣作耗费了她大量的时间,也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不管是内行还是外行,只要一打开,看一眼,便能看出云贵人绣作的精细绝妙。

    李庭绘站在梁信初身边,接过绣作:“太贵重了。”

    第116章 选择 但其实,纪平安比他醉得多。……

    云贵人腼腆地笑道:“鸳鸯双飞, 情比金坚,白首不分离。希望李大夫和梁大夫喜欢。”

    李庭绘:“喜欢喜欢,再是喜欢不过了。”

    得到了认可, 在宫里时, 无论云贵人做什么, 宫女太监都会奉承她, 至于这夸赞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和纪平安李庭绘冬春她们相处, 云贵人能感觉到,她们每一次的夸赞都是发自肺腑,情绪价值满分, 这大大地满足了云贵人缺失许久的精神需求。

    送完了礼物,纪平安, 云贵人, 冬春被请到了里面喝茶吃瓜果。

    过了会儿江厌也带着小梨儿小石头来了,不过江厌要看着医善堂, 便只和纪平安她们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

    梁信初是李大夫的徒孙兼未来孙女婿, 李大夫自然也是来了的。

    热热闹闹的开业礼很快结束, 和善堂也开始正式营业。

    和善堂正式营业前三天,每天最前面的十位病人免费看诊免费拿药,吸引了不少病人排队。

    纪平安看着梁信初忙碌的身影,一把抱住李庭绘:“还好,李姐姐是咱们医善堂的。”

    李庭绘笑着打趣:“哦~现在知道我很重要了?”

    纪平安亲昵地蹭着李庭绘:“哪里是现在才知道?我是一直都很知道非常知道特别知道, 我们李姐姐才是医善堂不可获取的金字招牌。”

    李庭绘:“这还差不多。你放心, 我就开业这两天过来帮个忙,等开业忙完就回医善堂。医善堂才是我的根。”

    纪平安:“就等李姐姐这句话了。”

    李庭绘:“你也别闲着,也过来帮忙。”

    纪平安:“是。”

    纪平安让云贵人看诊, 自己在一旁指导,冬春和梁信初店里的伙计水戈一起抓药。

    忙着忙着,一上午就过去了,排队的病人也渐渐少了许多。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梁信初继续看诊。

    和善堂学习医善堂,也在医馆前面摆放有免费的凉茶,今天开业,喝的人多,一上午还没结束,一大桶凉茶便喝完了,纪平安和冬春拎着空了的木桶去后院换新的凉茶。

    这时,水戈已经将新凉茶煮好了,等木桶放下,他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将还冒着热气的凉茶倒入木桶中。

    等木桶满了,水戈放下勺子,擦了擦手:“纪大夫,冬春姑娘,这木桶装满了,又重又沉,一不小心热汤撒出来,容易伤着你们,还是我来般吧。”

    纪平安:“嗯,我和冬春走在外面,帮你扶着。”

    水戈:“好嘞。”

    三个人齐心协力将装满凉茶的木桶搬了出来。

    冬春将免费凉茶的招牌挂在木桶上,正面对着街道,方便百姓们看见。

    已经没人了,纪平安和冬春,云贵人坐在一旁休息。

    过了一会儿,诊室的门打开了,梁信初走了出来,面露难色。

    李庭绘问道:“怎么了?”

    梁信初给了李庭绘一个安抚的眼神,来到纪平安面前,“纪大夫,我这有个病人,情况特殊,你能帮忙看一下吗?”

    纪平安:“什么病?”

    梁信初:“胸前结块,剧痛不止。脉相显示肺气损伤,气机不通,导致血液,津液淤滞。”

    纪平安:“这病是否与病人最近的心情有关?”

    梁信初点头,引着纪平安走进诊室。

    待走到病人面前,纪平安忽然明白梁信初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并不复杂的病上请她进来了。

    她面前的病人是宋明礼。

    《黄帝内经》有言:思则气结,悲则气消,不通则痛。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梁信初从宋明礼的脉相上约莫看出了什么,再结合宋明礼自身的近况一问,怕是得出了结论,宋明礼是悲情自伤,又知道宋明礼和宋家的关系,这才请她进来。

    宋明礼见到纪平安,立刻将衣服穿好,“抱歉。”

    纪平安:“你将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我如何能替你检查胸前硬块?”

    宋明礼:“男女八岁不同席,是为礼教。”

    纪平安:“……”

    纪平安对宋明礼也有气,故而直接问:“这会儿知道男女有别了,和知书表姐谈恋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宋明礼愕然,“你是?”

    纪平安:“我是知书表姐的远房表妹。”

    宋明礼眸光暗淡:“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出格。”

    纪平安嘴唇动了动,宋明礼此人真的迂腐又纠结,伤己伤人。

    梁信初:“纪大夫,他这病,怕是光用药物治不了。”

    纪平安抿着

    唇。

    说实话,纪平安不喜欢宋明礼。

    一开始在寺庙嗑小情侣的糖的时候,她是真心觉得宋知书和宋明礼那种目光交汇,眼波流转之间的氛围挺甜的。然而到了现在,当初的粉红泡泡全碎成了玻璃渣。

    但是现在宋明礼的状况确实不好。

    刚才进门之前,她看见了宋明礼胸前的结块,真的已经挺大的了,而且宋明礼面色发青,嘴唇发乌,身形瘦削,要是再拖下去,怕是会累及性命。

    身为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违背职业道德。

    纪平安默念医护守则,深呼吸,然后说道:“你是不是想见知书表姐?”

    宋明礼灰暗的眼睛立刻有了光彩:“求纪大夫相助。”

    纪平安:“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至于知书表姐要不要见你,我不能保证。”

    宋明礼:“纪大夫大恩大德,明礼没齿难忘。”

    为了防止上次被整个宋府相迎的情况,这次纪平安没上宋府的门,是由云贵人假装普通百姓敲响宋府的大门后,以纪平安的名义让门房将书信交给宋知书。

    没过一会儿,宋知书从里面出来了。

    纪平安掀开车帘,对着她打招呼,宋知书上了马车,恭恭敬敬行礼:“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冬春将宋知书扶起来,纪平安将宋明礼之事说了。

    宋知书咬着唇:“臣女不想见他。”

    纪平安:“他现在病了,从大夫的角度说,要治他的病,先要解除他的心结。而且你不想把话说清楚吗?你们两个人总要有个彻底的了断才能走向新生不是吗?”

    宋知书:“臣女和他说了,就能治好他的病吗?”

    纪平安不愿意骗人,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只看他自己能不能想得开了。”

    到底曾经有过一段情,宋知书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宋明礼丧命,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到了医馆,宋知书进了诊室,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宋知书和宋明礼相对而坐。

    宋明礼痴痴地看着宋知书,眼眶瞬间红了,“知书,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其实那段时间也很煎熬,我没有责备你,我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我责备的是我自己。”

    宋知书:“那现在怎么就能过去了?你真的过去了吗?你嫌弃我嫁过人,不是处子之身,你遵循古训,你严苛守礼。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接受。是你先说我们重新开始的,结果到最后,嫌弃我的人也是你。从始至终,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和我说你接受不了,但是你憋着,你一句话不说,你用你的表情,你的沉默一刀刀伤害我。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段时间我就像疯了一样卑微地乞求你的爱,要不是大哥受伤,我根本醒不过来。”

    宋明礼伸手去拉宋知书的手,被宋知书躲开,他受伤又哀求地说:“知书,再给我一个机会,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我们会像以前一样,我会做你的保护伞,好好的保护你爱你。”

    宋知书:“我已经不需要了。”

    宋知书目光决绝,“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你爱我。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宋明礼:“知书,我们只是一时走岔了路,你回来,我也回来,我们还可以好好在一起。”

    宋知书:“我不要。”

    宋知书看向宋明礼,“又是这个表情。你又是这幅我很不乖,不懂事,任□□胡闹的表情。好像你在包容我一样。宋明礼,以前我不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但现在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表情,你的这种行为。”

    宋明礼满目疮痍:“我不明白。”

    宋知书:“你不明白,我今天就彻底地和你说明白。当日你不告而别,说是回乡成亲,三姐骂你,我维护你,那时我也不明白。到后来,小表妹和我说当初是你先放弃了我们的感情,错不在我,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你爱我,但是你不尊重我。”

    宋明礼:“我没有……”

    宋知书:“你有。在你眼里,我任性,我不懂事,我不乖,我不听话。我的每件事情都需要你来保护,你来拿主意。所以,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不会和我商量,你永远都在教育我。告诉我,这样做不对。因为你总是自以为是不尊重我,所以你才会擅自决定我们的感情,在你扛不下压力时,还会以为我好的借口,擅自抛下我做决定。当我想通这一切之后。我回想起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你总是在教育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要怎么做。你觉得自己是正确的,我是错的。我总是错的。其实在薛家之前,你就是这样,觉得我错了,你就不再说话,看似温和的背后,是一种逼迫。”

    宋明礼:“知书,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尊重你。”

    宋知书:“但是你实际上是这么做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不好,也喜欢听你教育我点拨我。但是,我去书院教书,每个孩子都说我很漂亮,很聪明,很厉害。小梨儿夸我弹琴很好听,要跟我学弹琴。小表妹说我很善良,三姐夸我重情义,哪怕是曾经对我不好的姨娘也会维护她。就连薛止复在我怀疑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的时候,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知书,你很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你那里像个不懂事的孩童一样被教育?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决定我的人生,决定我们感情的归属?因为你傲慢,你没有想过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需要尊重的是两个人的共同想法。你明明嫌弃我嫁过人,却不坦坦荡荡地和我说,一来是你不愿意承认,二来也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我不配和你一起解决问题。宋明礼,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今日之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我宋知书,熟读四书五经,会弹琴,会下棋,刺绣在汴京城数一数二,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父兄姐姐无一不精彩,就算嫁过人,我也配得上任何人,值得任何人尊重。”

    宋明礼:“所以,其实你是对你的前夫动心了是不是?因为他,你才抛弃了我们的感情……”

    啪!

    宋知书扇了宋明礼一巴掌:“你到现在仍然不愿意听我说话,仍然不尊重我。宋明礼,以后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说完,宋知书拉开诊室大门,大步离开,宋明礼急急地追了过去。

    纪平安和其他人坐在不远处,十分尴尬。

    诊室的门隔音并不好,宋知书说到情绪激动处,声音很大,依稀之间,纪平安大概听了个四四五六,尤其是那两句——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决定我的人生,决定我们感情的归属?因为你傲慢,你没有想过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需要尊重的是两个人的共同想法。

    回宫时,马车内,纪平安格外地沉默。

    皇城近在眼前,纪平安的心慌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纪平安:“冬、冬春。”

    冬春放下帘子:“怎么啦小姐?我们快到宫门口了。”

    纪平安:“如果。”

    云贵人也好奇地看向纪平安。

    纪平安抿了抿唇,问冬春:“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在这个世上存在不了多久,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也可能两三个月,你会和柳星渊怎么样?”

    冬春:“啊?”

    冬春歪着头想了许久:“这什么问题?”

    纪平安:“你会怎么样?”

    纪平安紧张地看着冬春。

    冬春:“好吃好喝啊,把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吃了,想玩的东西都玩了。”

    纪平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会选择为了不让柳公子以后过于伤心,和他保持距离,还是和他坦诚心意,度过最后的时间?”

    冬春:“不知道。”

    冬春眼珠子转动:“奴婢应该会试探性地问问他吧。他怎么选,奴婢怎么选。”

    纪平安:“这样啊。”

    纪平安不说话了。

    云贵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纪平安,心下忽然恐慌起来。

    她好似听人说过,贵妃娘娘身体一直不好,是胎里病,怕是活不了多久,也是因此,皇上对娘娘格外纵容。

    所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贵妃娘娘的身体真的不好?

    云贵人忽然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悲伤。

    她不要贵妃娘娘生病。

    她喜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还要教她医术。

    而且,她害怕,害怕宫里没了贵妃娘娘,她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无穷无尽的孤寂中。

    她熬了四年,好不容易才迎来充实有趣的生活,在黑暗中有了光,如果这光忽然破碎,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同样的黑暗了。

    云贵人:“贵妃娘娘,臣妾能求您一件事吗?”

    云贵人一句话,将纪平安从自我反思中拉了回来:“什么事?”

    云贵人:“娘娘,臣妾觉得宫里的医书不够看,您能多给臣妾一些吗?还有作业,也布置更多一些。”

    纪平安:“我布置得已经很多了。”

    云贵人:“臣妾还想再看更多更多的病人,努力提升医术。”

    纪平安满脑袋问号:“云贵人,你这番对医学的热爱我很感动。但是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已经很重了。算下来,如果无事,一天至少要学四五个时辰。”

    云贵人:“臣妾时间很多。”

    云贵人目光坚定,她要努力学医,提升自己,找到医治贵妃娘娘的办法。

    纪平安眨了眨眼。

    其实一直以来纪平安都能感觉到云贵人对医学不怎么感兴趣,纯粹是因为无事可做才会任由她安排。

    因此,云贵人突然对医学爆发出猛烈汹涌的热爱,让纪平安着实摸不着头脑。

    深夜,树木葱翠,绿荫静寂。

    福如海端着托盘,来到周晟身边:“陛下,夜深了。”

    周晟:“嗯。”

    福如海:“贵妃娘娘托冬春姑娘送来了李子酒。说是喝一点有助于睡眠。”

    周晟放下手中的书,“还说别的了吗?”

    福如海:“贵妃娘娘叮嘱您,及时复诊。”

    周晟:“什么时辰了?”

    福如海:“快亥时了。”

    福如海明知故问道:“皇上,今日还是宿在延福宫?”

    周晟想了想,“摆驾未央宫。”

    福如海笑道:“是。”

    很快,周晟坐轿撵来到了未央宫,宫灯明亮,宫门也并没有关。

    今夜是分桃和太监小路子守夜,两个人看见周晟,立刻跪下,周晟阻止了通秉的人,让所有人退下,走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纪平安正在书桌前整理写好的第二本医书。

    医书一开始她不知道如何开始,有了第一本的经验,第二本就快了。

    周晟在旁边的小桌子前坐下,将李子酒放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酸甜的酒香如小钩子一样勾得人心痒痒的。

    纪平安抬起头,这才发现周晟已经来了,她放下笔记,走了过来,“怎么不出声?”

    周晟:“怕打扰没有我,依然生活充实丰富的纪大夫。”

    纪平安白了周晟一眼,搬了个凳子在周晟身边坐下,“给我也倒一杯。”

    周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纪大夫挂心的人多,宫里的酒也多,还缺我这一杯?”

    纪平安磨牙:“你不要阴阳怪气。”

    周晟:“实话实说罢了。”

    纪平安:“盛州!”

    周晟挑了挑眉,翻开桌上的白瓷酒杯,倒了三分之二,推到纪平安面前,“病没好,也能喝?纪大夫对别人的饮食严苛,对自己倒很宽容。”

    纪平安端起酒杯:“李子酒酒精度数低,喝多一点也没事。再者,我不像某些人,酸李子吃多了,胃酸多,不仅一开口就是酸味,还伤身。”

    周晟呵了一声,两个人默默喝完了一小坛李子酒,自然周晟喝得多,纪平安喝得少。纪平安起身去拿新的李子酒。

    周晟抬手,挡住她的去路:“找我有事?”

    纪平安酒气熏染在脸颊上:“没事不能和你一起喝酒吗?”

    周晟:“你没事会想得起我?”

    纪平安瞪着周晟:“说得我好像很没有良心似的。”

    周晟不说话了,但那眼神明晃晃的三个字“没良心”。

    纪平安转身:“我再去拿一坛。”

    周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怀里,双手圈住她,“纪平安,你把我招来,到底想做什么?”

    纪平安委屈地看着他:“我没想做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周晟:“只是说说话。”

    纪平安推着周晟,眼神飘忽:“你先放开我,我去拿酒。”

    周晟:“想灌醉我?”

    纪平安:“嗯。”

    周晟垂着眸子笑了:“纪平安,你觉得你能灌醉我?”

    纪平安:“你两杯,我一杯。”

    周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光明正大地算计我?”

    纪平安:“嗯。”

    周晟:“纪平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你的不平等条约?”

    纪平安双手合十:“你答应过的。”

    周晟:“什么时候?”

    纪平安:“再生气,不会让我吃亏。我病着,不能喝太多酒。喝多了,和你比,身体吃亏。”

    周晟笑了一下,松开纪平安,倒是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纪平安站起来:“还有,你以后不要随便把我拉到怀里。”

    周晟:“不喜欢?”

    纪平安眼神飘向一边:“总之,不要随便那么做。”

    李子酒的酸甜压制了酒精的冲劲,时间越久反而越上头。

    纪平安一口气拿了两坛,开封后,酒香四溢。

    周晟敛着眸,目光幽深。

    今日纪平安穿了一身霜白薄裙,双眸滟滟,嫩粉的唇瓣被酒水滋润,月色烛火中泛着莹莹水光。

    他喝两杯,纪平安喝一杯。

    她似乎需要酒做点什么。

    这个想法让酒精在周晟平静的表层下,发酵出热意,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盛州。”

    纪平安搬椅子时就和盛州挨得很近,她伸出手,抓住周晟的小手臂,隔着薄薄的龙袍掌心的酒热催动着妄念丛生。

    纪平安问:“你喝醉了吗?”

    周晟:“嗯,醉了。”

    但其实,纪平安比他醉得多。

    第117章 懊恼 纪平安,你真是白活了。

    纪平安:“周晟, 我有话想问你。”

    周晟:“嗯。”

    周晟弯腰,身子侧倾,平视纪平安, 眼神灼灼。

    纪平安:“周晟, 你喜欢我吗?”

    周晟又靠近了一分, “为什么这么问?”

    纪平安:“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知道自己留不了多久, 剩下的那个会很受伤,你会不顾一切地走向喜欢的人吗?”

    周晟右手握住纪平安抓着他左手臂的手,酒热之下, 两个人都很热。

    周晟问:“你在担心什么?你的病吗?”

    纪平安摇头。

    她喝得太多了,脑子开始打结。

    周晟抓住纪平安, 将她抱到怀里, “纪平安,在遇见你之前, 我失败过无数次, 失去过许多东西。”

    纪平安迷蒙地看着他:“嗯?”

    周晟抱着纪平安站起来, 朝着床边走去:“到最后,得到的很多,但所能留下的很少。如果命运注定,我希望,飞蛾扑火。”

    纪平安闭着眼靠在周晟怀里, “其实我知道我喝不过你, 但是我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挡箭牌。”

    周晟将纪平安轻轻地放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 “你知道刚才你说要灌醉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纪平安:“什么?”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手,贴在脸上:“不管我想什么,只是问问题,不够。”

    纪平安:“嗯?”

    纪平安声音懒懒的,酒精麻痹着神经,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慢。

    周晟:“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纪平安

    点头。

    周晟亲了亲纪平安发红的指尖:“如果我赢了,你要亲我一炷香。”

    纪平安:“你没赢。”

    周晟:“嗯,我输了。”

    纪平安双手交叉在周晟颈后,“我们是平局,所以……”

    纪平安抬起头,吻上周晟的唇角,“……我要亲你一炷香,你也要亲我一炷香。”

    周晟低头,高热的额头贴了贴纪平安,然后亲吻着她的睫毛,眼角。

    纪平安的耳边传来细碎的呢喃,“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空气蒸腾出雾气,湿热黏腻。

    纪平安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她想拨开让人窒息的水,手却被人抓住,越过头顶,水深火热时,身体不断地颤抖。

    一炷香燃了一整个世纪。

    清晨,纪平安从床上醒过来,周晟的手还放在她的腰间。

    酒喝多了,头疼。

    她敲了敲脑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纪平安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锁骨的位置,有牙印。

    “嗯~”

    身后传来餍足的声音,周晟收了收手臂,从背后将纪平安抱得更紧,他将下巴搁在纪平安肩膀上,“别动。”

    纪平安低垂着头,莹白的皮肤浮上粉色:“你该上朝了。”

    周晟睁开眼,将纪平安转过来:“害羞了?”

    纪平安眼神左右飘忽,不敢看他。

    周晟轻笑了一声:“遵医嘱了。”

    等周晟走了许久,纪平安才恍然明白那句遵医嘱了是什么意思。没痊愈前不能吃太多。

    纪平安坐在床上,将冰凉的手指放在烧着的脸上,几度回想昨夜的画面。

    刚开始的对话她都还记得,后面的就模糊了。

    完完全全的模糊,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很狼狈,很混乱,很舒服。

    然后昨晚后面的事情她便忘了。

    纪平安捶打脑袋,怎么能忘呢?

    初吻,她没品出感觉就算了。

    昨晚明明亲了很久,她断片了。

    她居然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感觉。

    纪平安用力捶打脑袋:“纪平安,你真是白活了。”

    ……

    早朝后,各位大臣三三两两成群离开。

    宋尚书也不例外。

    工部侍郎和宋尚书并排走,“老宋啊,你有没有觉得皇上今天心情格外好?户部制定的修建免费学堂和借阅室的草案,皇上没损人,还耐心提了好几点意见。”

    宋尚书:“最近虽然偶有不太平,但处理及时,百姓安居乐业,政通人和,皇上高兴也是正常的。”

    工部侍郎:“老宋啊,你不地道。每回问你什么都打官腔。以前风调雨顺的时候也没见皇上高兴,如今天灾不断,虽然处理及时,救灾顺畅,死的人少,皇上也不可能因为这高兴啊。”

    宋尚书:“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以后别问我。”

    说着,宋尚书加快了脚步,工部侍郎立刻追了过去:“你说说你这个人,说你两句怎么还急了呢?”

    ……

    早朝结束,周晟换下上朝的龙袍,前往未央宫。

    柳星渊护卫在侧,怀里满满当当一看就装着不少给冬春的礼物。

    周晟笑了一下:“找机会和冬春定下来,朕给你们赐婚。”

    闻言,柳星渊立刻喜笑颜开,跪下行礼:“卑职谢皇上隆恩。”

    周晟:“起来吧,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柳星渊:“卑职不要出息,只要冬春。”

    说着,柳星渊嘿嘿一笑:“皇上,您今日心情似乎很好。是和贵妃娘娘进展顺利?”

    周晟一个眼神过来,柳星渊立刻解释道:“卑职不是想打听皇上您和贵妃娘娘的私事。是冬春,她非说要等贵妃娘娘和您彻底稳定下来之后再嫁给卑职。”

    周晟摇摇头:“没出息。”

    柳星渊:“皇上,卑职刚才说了,不要出息。”

    周晟:“一会儿,朕帮你问问贵妃。”

    柳星渊:“是!多谢皇上!”

    到了未央宫,纪平安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洗漱完毕,等着吃早饭。

    周晟来了,两个人刚好一起入座。

    两人吃着饭,柳星渊在门口和冬春一来一回。

    周晟笑道:“这两个人是不是也该操办了?”

    纪平安摇头:“你别问我,我可做不了冬春的主。”

    等吃完饭,周晟让福如海将冬春叫了进来,询问意见。

    冬春低着头,姑娘家十分害羞,但坚定地拒绝了。

    冬春:“奴婢还要陪小姐,不想嫁人。”

    福如海笑道:“冬春姑娘,你放心,皇上开了口给你和柳侍卫赐婚,也会给你特许,就算你们二人成婚了,你也可以随时进宫,想待多久待多久。”

    冬春搓着衣角,看向纪平安:“小姐,你说呢?”

    纪平安:“冬春,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主要看你。不要考虑我,你就问自己的心,问自己愿不愿意。”

    冬春:“奴婢……奴婢……”

    柳星渊忽然从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过来,插话道:“愿意。”

    冬春摆出一副凶巴巴地样子瞪着柳星渊,但是也没反驳,那就是同意了。

    周晟当即下旨赐婚,柳星渊立刻进来双膝齐弯,跪下,“卑职谢皇上,贵妃娘娘大恩。”

    冬春也跪下,脸红扑扑的:“奴婢谢皇上。”

    纪平安和周晟相视而笑。

    婚期定在秋末冬初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纪平安不会刺绣,便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冬春的嫁妆筹备上,而云贵人主动包揽了给冬春绣喜服的任务。

    萧瑟的秋天,喜字当头,反而热热闹闹。

    但是纪平安和周晟高兴了,云贵人也日渐消沉。

    云贵人抚摸着绣好的喜服,怏怏不乐。

    竹浮:“贵人,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云贵人:“没什么。”

    云贵人看向未央宫的方向,心头郁闷。

    她的心思没法和竹浮说,也没法和任何人说。

    她喜欢和贵妃娘娘一起为冬春忙前忙后,可是皇上和贵妃娘娘感情日浓,一日三餐都要一起吃。

    皇上出现,她便不敢出现在未央宫。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皇上霸占贵妃娘娘的时间就越多,她分到的就越少。

    这样下去,以后贵妃娘娘岂不是会全部被皇上霸占?

    云贵人将绣好的喜服叠好,和竹浮一起送到未央宫。

    未央宫里,纪平安在写自己的第三本医书,周晟在另一张书桌上批阅奏折,偶尔会问一问纪平安的意见。

    云贵人越看脸色越阴沉。

    皇上又来霸占贵妃娘娘了。

    云贵人将喜服递给冬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及时修改。”

    冬春接过喜服,脸被红色的喜服映得福气满满。

    冬春:“太漂亮了,云贵人你精心绣制的,哪里会有问题?”

    云贵人:“再精心的准备,也保不住会有些疏漏,还是仔细检查得好。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不能有一点马虎,更不能让你碍于情面有一点不愉快的。”

    冬春:“那我仔细看看。”

    等和云贵人说完话,送走云贵人,医鉴司的医女刘允姜走了过来:“我这次可赶巧了。”

    冬春:“怎么说?”

    刘允姜:“这不是排班轮到我去下边县的医务司给百姓看病一个月吗?算算时间,你的婚事怕是赶不及了。刚好云轩苑的宫女露珠病了,在待宣所隔离,今日宫廷女官宣我来给她看看。我便想着先把你的贺礼送你。”

    医鉴司的医女们经常过来上课,大家和冬春早就混熟了,刘允姜和冬春因为兴趣爱好相投更是经常交流,关系较一般医女更亲近一些。

    刘允姜说着将带过来的盒子递给冬春,里面是一对同心锁,一支玉梳。

    刘允姜笑道:“我知道贵妃娘娘把一切你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但是这是我的心意,你别嫌弃。”

    冬春:“这都是满满的祝福,谁能嫌弃?”

    刘允姜:“那就好,除了这个,还有一份礼物,我觉着啊,贵妃娘娘是肯定想不到要给你准备的。”

    冬春:“什么呀?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刘允姜四处看了看,从怀里拿出一本画册塞冬春怀里,压低声音道:“不要拿出来,等晚上的时候,出嫁前夜,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再拿出来看。我可跟你说,当初我成亲的时候,我娘给我的册子可远没有我给你准备的精细。”

    冬春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完全不知道刘允姜在说什么,当即就要拿出来,刘允姜立刻阻止,“相信我,等那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冬春:“什么呀。”

    刘允姜贼贼地笑着:“姐姐是过来人,听姐姐的,没错。”

    冬春将信将疑地将那没有封面的画册小心收好:“那好吧,你可不能骗我。”

    刘允姜捂嘴偷笑:“那哪儿能啊,我的小冬春。”

    刘允姜说完,便从未央宫离开去待宣所。

    宫女太监生病后,为了避免传染给主子,都需要隔离在待宣所。

    待宣所分东西两处,东处给生病的宫女临时隔离休息,西处给太监,管事的会负责登记,然后上报。

    宫女由低等医女负责看脉开药,太监则由太医院品阶不高的医师或者吏目负责。

    刘允姜到了待宣所,在接待嬷嬷的指引下,来到了露珠的屋子,为露珠诊脉,写方子,熬药。

    许久,天色渐暗,露珠吃了药睡下了,刘允姜收拾东西,背着医药箱从待宣所离开。

    待宣所在云庭轩的东南方向,从待宣所到宫门口必然会经过云庭轩。

    为了赶在天黑前回医鉴司,刘允姜加快了脚步,快走到云庭轩,刘允姜远远地看见云贵人站在树下和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说话。

    对方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云贵人,云贵人笑着接过。

    云庭轩位置偏僻,云贵人不得宠,来往的宫女太监都极少,加上展洌晋和云贵人坦坦荡荡,两个人并没有多少防人之心。

    刘允姜躲到了一旁,默默观察。

    云贵人打开包着的单色布料,里面是新出的话本子,她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展侍卫。”

    展洌晋笑了笑:“我知道你看腻了这些话本子,下面还有。”

    云贵人将盖在上面的书拿下来,下面放着一个木雕的小鸟,翅膀和头都能动,小鸟旁边还放着一些民间的小食。

    展洌晋:“最近看你总是情绪不高,希望这些东西能让你开心一些。”

    云贵人将东西小心包好,余光不断在展洌晋身上流动,声音柔柔:“整个宫里,除了贵妃娘娘,就只有你对我最好。可惜贵妃娘娘是皇上的。”

    后妃命数如此,展洌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云贵人做些什么。

    他心疼她,但无能为力。

    展洌晋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这只小鸟如果你喜欢,老板那里还有许多别的动物,松鼠,兔子之类的,待下次入宫,我都为你寻来。”

    云贵人一把抓住展洌晋的手臂,抬头仰望着他,眼眶盈着无穷无尽,不能直白表露的激烈情感。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着,四目相对,脉脉不可说。

    刘允姜下意识的捂嘴自己的嘴。

    她不是姑娘,成过亲,有过爱人,这种眼神,这种气氛,她完全能理解是什么。

    刘允姜躲在树后不敢动,直到云贵人和展冽晋分开,这才从树后出来,紧绷着神经离开皇宫。

    回到医鉴司,刘允姜脑海里还是止不住地想起云贵人和展冽晋两个人脉脉含情的画面。

    后妃和外男。

    贵人和侍卫。

    虽然没有私通的事实,但是这种事情皇家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刘允姜走路匆忙,差点撞到从朱灵慧房间出来的庆益侯世子周嘉致。

    周嘉致拄着拐杖,“怎么冒冒失失?”

    刘允姜:“世子,我…… ”

    刘允姜看了看朱灵慧的屋子,欲言又止。

    周嘉致:“跟我过来。”

    刘允姜跟着周嘉致来到僻静处,刘允姜立刻跪下:“婢女拜见世子。”

    周嘉致:“我当日让你进医鉴司是让你辅助朱医女,你还真把自己当医女了?整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毛毛躁躁,冒冒失失。”

    刘允姜:“世子,婢女刚从宫里回来,发现…… ”

    刘允姜咬了咬牙,“云贵人和展冽晋有私情。”

    周嘉致:“展冽晋?展洌英的哥哥,展家最寄予厚望的那个儿子?”

    刘允姜战战兢兢道:“是,正是他。婢女曾经未入医鉴司之前,伺候世子时曾经见过展冽晋一面。很确定,就是他。”

    周嘉致:“你与我详细说说。”

    刘允姜将细节一一描述。

    周嘉致身子靠在拐杖上:“这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得来全不费功夫。”

    皇上铲除异己,布置自己的亲信,将兵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对他们这帮大臣非打即杀。

    而展家是皇上把握军权,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他愁了好久的兵权撕不开口子,没想到,展家给他送来了这么大一份礼。

    周嘉致:“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朱女医。”

    刘允姜:“是。”

    ……

    终于,到了冬春出嫁前夜。

    纪平安来到冬春的屋子,“紧张吗?”

    冬春脸变成了红苹果,抿着唇点头,“小姐,我有点害怕。”

    纪平安:“嫁人是喜事,别怕,如果以后柳星渊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冬春:“我不是怕这个啦。”

    冬春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小姐,你和皇上,有没有那个。”

    纪平安摇头。

    冬春:“哦。”

    冬春失望地低头,“我害怕。”

    纪平安:“别怕,不行就撤。”

    冬春:“啊?”

    冬春呆呆地看着纪平安:“这种事还能撤啊?”

    纪平安:“我以前有个朋友,她和我说新婚夜一般都很累很忙,要数礼钱红包,一般是没有那个的。而且不管成不成亲,不愿意就可以撤。”

    冬春:“我不和你说了,好害羞。”

    纪平安:“你要问又不聊了,冬春,你这过分了。”

    冬春:“就是不聊了,不说了。”

    冬春闹了个大红脸,“哦,对了,前几日,刘医女送了我一个礼物,说让我出嫁前一夜看。”

    纪平安:“什么礼物,这么神神秘秘的?”

    冬春从枕头下拿出来,“是个画册,封面什么都没有。”

    一听画册,纪平安当即猜到了。

    古代春宫图!

    屋里总共就自己和冬春两个人,纪平安也不矜持了,肆无忌惮地放出自己的好奇心,“打开看看。”

    单纯的冬春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打开了。

    第一张图就把她整个人吓坏了。

    她啪一声把册子观上,“这这这,刘女医怎么能送这种东西?”

    纪平安压低声音,凑到冬春耳边,用手挡住唇:“再看看。”

    冬春:“小姐!你现在怎么这么坏?”

    冬春耳朵都红得能滴血了。

    纪平安:“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出嫁都要学的。而且我从来没看过。”

    古代春宫图诶,她真的真的真的从来没看过。

    而且从刚才扫一眼的角度看,刘女医真大方,送的超精版。

    冬春:“真的要看吗?”

    冬春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也想看,柔柔弱弱地征求纪平安的意见。

    纪平安:“冬春,你要放开思想,我们不是在看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我们是在学习前人的智慧。”

    冬春:“那看一点点,就一点点。”

    纪平安点头,两个人躲在床上,拉下帘帐,偷偷将册子打开了。

    纪平安和冬春依偎在一起,“咦,还能这样。”

    冬春:“小姐,好害羞。”

    冬春嘴上说着害羞,诚实地翻开了下一页。

    两个人从一开始地不好意思说话,到后面的肆无忌惮讨论,一直到册子翻到了最后一夜,冬春全身粉红地将册子塞回了枕头下。

    见天色晚了,纪平安也适时收拾离开,让冬春好好养足精神,准备明天的婚礼。

    纪平安不想吵到周晟,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地寝室。

    周晟凉凉地声音响起:“脸这么红,和冬春干坏事了?”

    纪平安心慌:“没有。”

    她用力摇头:“我和冬春什么都没干。”

    周晟:“欲盖弥彰。到底做了什么?”

    纪平安收敛表情:“女儿家的话题,男人不兴问。”

    周晟:“女儿家的话题?在出嫁前聊,你们…… ”

    纪平安慌了,冲过来,一把捂住周晟的嘴,“都说了不兴问。”

    周晟本身是坐在床边,纪平安这么扑过来,一下便将他压在了床上,周晟嘴角

    噙笑地看着纪平安,仿佛抓住了她的把柄。

    纪平安瞪了他一眼,想起来,周晟拉住她。

    周晟:“扑倒了就想跑?”

    纪平安:“你少来,我又不傻。你身高八尺有余,身强体健,能轻易被我扑倒?你分明就是故意摔下去的。”

    周晟翻身,手撑在纪平安压身体两侧:“纪平安,你在对付我的时候真是格外清醒。”

    清醒两个字,咬牙切齿的意味很足。

    纪平安缩着脖子:“睡了啦,明天冬春出嫁,要早起。”

    周晟沉沉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悄悄用手拉住一旁的被子,翻过身,将自己裹了起来,闭上眼睛:“睡了。”

    周晟低低地笑着,抓住被子的另一边,将自己塞进去,如往常一样将纪平安抱到怀里,沉沉睡去。

    第118章 婚礼 原来你们也怕皇上啊

    第二天一大早, 整个未央宫便忙起来了。

    这一次周晟特意给了恩典,封了冬春五品郡主的身份,是以冬春是以郡主的身份从宫中出嫁, 按照规矩, 有许多流程要走。

    和上次纪平安封妃一样, 纪平安又看到了礼部尚书宋理。

    忙忙碌碌一上午, 到了下午, 才正式到了上花轿送亲的阶段。

    上轿前, 冬春拉着纪平安的手,“小姐,我嫁过去几天就回来照顾你。”

    纪平安眼眶红红的, “说什么瞎话呢?你这刚成亲,蜜月怎么说也要一个月啊。”

    冬春:“我不要那么久啦, 就三天, 三天我就回来。”

    纪平安:“新婚燕尔,你这么早回来, 柳星渊会恨我的。”

    冬春:“不管他。”

    纪平安:“好了好了, 到时候我们再说好不好?你先上轿, 别耽搁了吉时。”

    冬春:“嗯。”

    冬春点点头,盖上红盖头,上了花轿。

    轿夫起轿,两侧送亲队伍开道,喜气的锣鼓声响了起来。

    纪平安站在台阶上, 远远地看着冬春的花轿离开, 满心欢喜,舍不得移开眼。

    周晟笑道:“羡慕了?”

    纪平安:“有点。”

    周晟若有所思,“下次我们也办一场。”

    纪平安:“哦。”

    纪平安没放心上, 她这都成贵妃了,哪还有机会办婚礼。

    周晟:“走吧。”

    纪平安:“去哪儿?”

    周晟:“你不去参加婚礼?”

    纪平安骤然惊喜:“我们也去喝喜酒?”

    周晟牵上纪平安的手:“走吧,换身衣服,便装出行。”

    纪平安反手抓住周晟,加快回寝殿的脚步。

    过了会儿,纪平安和周晟都换好衣服,做轿撵到宫门口。

    福如海已经备好了马车,墨韵和云贵人也早就换好衣服候着了。

    云贵人小心看了一眼周晟,想亲近纪平安又不敢跟皇上抢人,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很快,马车到了柳府。

    纪平安和周晟到的时候,冬春刚刚下轿。

    按规矩,新娘脚不能沾地。于是从冬春下脚的地方到拜堂的地方,全部都铺了红毡。

    喜娘早就候着了,冬春一来,讨喜的话一串一串地从嘴里往外蹦。

    喜果喜糖不要钱地往外撒。

    云贵人接了一手,对着纪平安张开手:“贵妃娘娘,你看,我接了两个喜糖,你要尝一尝吗?”

    纪平安点头,剥了一个放嘴里,酸酸甜甜,“我这个好像是桃子味的,你呢?”

    云贵人将另一个放进嘴里:“橘子味。”

    云贵人趁机挽住纪平安的手臂:“贵妃娘娘,你喜欢吃糖吗?臣妾会制糖,以后冬春姑娘不在,臣妾可以和你一起制糖。”

    纪平安含着糖点头:“喜欢,以后我教你医术,你教我制糖,我们互为老师。”

    云贵人:“嗯。”

    周晟垂眸,扫了一眼云贵人挽着纪平安的手,云贵人几乎整个身子都贴纪平安身上了。

    平常也是,他不在时,总是一刻不停地贴着纪平安。

    周晟压下心头的不舒服,抓住纪平安,往前走了两步。这一拉,纪平安自然和云贵人有了距离,云贵人看着怀里没了的贵妃娘娘怅然若失。

    柳星渊是武将,按规矩,准备了弓箭,三箭定乾坤,射天,射地,射远方,这的意思就是天长地久,幸福圆满。

    这之后是过火盆,跨马鞍,马鞍上放着苹果,平平安安。

    柳星渊和冬春是皇家赐婚,朝廷大部分官员都来了,哪怕是脱不开身也送来了厚礼。

    周晟和纪平安出现在大堂里,柳星渊和一众官员跪地行礼,周晟让大家起来,对柳星渊说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的主场,不必拘礼。”

    柳星渊满面春风:“是,谢皇上。”

    说完,柳星渊扶着还盖着红盖头的冬春来到喜堂拜天地。

    柳母穿着红色的吉服,坐在高堂上,满面笑容。

    她丈夫在三王之乱中保护先皇去世,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守着柳家,三十八岁的年纪还十分年轻,但也和许多有儿子的母亲一样,盼着自己的儿子娶个好媳妇。

    这如今,儿子喜欢,皇上赐婚,还是郡主,给足了柳家体面,柳母对这桩婚事满意得不得了。

    纪平安抓紧周晟的袖子:“快看,拜天地了。”

    冬春和柳星渊同时跪下,礼官喊道:“一拜天地,一鞠躬,敬苍天,佳偶天成。”

    礼官:“二鞠躬,敬黄土,喜结连理。”

    礼官:“三鞠躬,敬天地,地久天长。”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都要三鞠躬,每一次鞠躬的含义都不相同。

    夫妻对拜,最后一鞠躬,寓意,三生有幸,三星高照,永结同心。

    礼官:“礼成!”

    送嫁童子,迎亲童子同时高喊:“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传来起哄的声音,纪平安也不例外,拉着周晟起哄。

    礼成,冬春作为新娘子要待在屋子里休息,但柳星渊还要宴客。

    周晟和纪平安,云贵人自然是主桌,也没人敢和他们一桌。

    于是柳星渊把李庭绘,梁信初,江厌,小梨儿,小石头给引过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

    单独面对纪平安还好,大家都叫习惯纪大夫了,也没有见过纪平安贵妃的一面,给人的感觉纪平安和以前的纪大夫没什么差别。

    但是,皇上……不行……

    尤其是周围官员那种自发的警惕严肃的气氛下,李庭绘几人就更忐忑难安了。

    小梨儿和小石头是孩子,觉察不到什么,反而更大方。

    小梨儿亮晶晶的眼珠子转动着:“纪姐姐,冬春姐姐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会不会无聊啊?”

    李庭绘立刻接上:“对对对。平安妹妹,我们一起去陪陪冬春吧。”

    纪平安也看出李庭绘他们的不自在了,立刻点头同意。

    李庭绘松了一口气。

    冬春是新娘子,新娘子的屋里只能见女孩子,于是李庭绘果断地将小石头往福如海怀里一塞,留下梁信初独自承担天子的压力,拉着纪平安,江厌,云贵人就跑。

    一直到跑出了老远,李庭绘才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平安妹妹,你是不知,其实一开始我们就瞧见你了,但一直不敢上前打招呼。”

    纪平安:“我理解。”

    她一开始知道盛州是暴君的时候,也是惶惶难安。

    现在李庭绘他们虽然知道,但是毕竟没

    实际面对过,真面对了,有拘束感和压迫感很正常。

    云贵人这时恍然大悟道:“李大夫,江姨,原来你们也怕皇上啊,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怕呢。”

    江厌也后怕地说:“那可是皇上,能不怕吗?”

    小梨儿歪了歪头,“盛州哥哥是皇上吗?”

    江厌点头。

    小梨儿:“皇上很可怕吗?”

    江厌也说不上来,就是以前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总觉得皇上坐着,什么都没说,没有表情的样子,不怒自威,格外让人胆寒。

    一行人离周晟远了,大家都放松了下去,在丫鬟的引路下来到了冬春的屋子。

    纪平安敲了敲门:“冬春,我们过来陪你了。”

    冬春:“小姐,快进来,盖头不能掀,也不能吃东西,我快无聊死了。”

    纪平安推开门,和大家一起走进来。

    李庭绘上下左右地打量冬春:“原来这就是新娘子啊,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瞧过呢。”

    说着,李庭绘弯腰,从下往上,往红盖头里偷瞄,“让我看看,我们的新娘子冬春的脸,现在是不是红红的呀。”

    冬春:“李大夫,你不要笑话我了。这盖头真的很闷,我现在就想掀开。”

    江厌赶紧阻止冬春乱动的手:“傻丫头,那可不行。盖头要新郎挑开,不然不吉利。”

    冬春:“那你们让他快过来,把盖头掀开,我好闷。”

    江厌:“还没到时辰呢。”

    冬春:“唉……成亲好累。”

    江厌捂着嘴笑:“傻丫头,累的还在后面呢。”

    这话一出,纪平安和云贵人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冬春给臊了个大红脸:“好啊,你们都笑话我。”

    大家哈哈大笑。

    冬春哼了一声:“笑吧,以后李大夫成亲,我也要去笑话她。”

    李庭绘笑着说:“好,我等着。”

    大家陪着冬春聊天,冬春便也不觉得这待在喜房里等的时间难熬了。

    柳星渊听说大家在喜房陪冬春,让人专门送了一桌吃的过来。

    冬春扁着嘴:“好过分,只有我不能吃。”

    纪平安:“谁说的?”

    纪平安将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拿菜叶子包着给冬春吃,保证不让盖头掉下来。

    冬春感动地呜呜:“小姐,还是你对我最好。”

    纪平安:“慢点吃,别噎着。”

    冬春:“嗯嗯。”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云贵人离门最近,便过去打开门,丫鬟送来了热茶,同时压低声音对云贵人说道:“贵人,展大人刚才看见您了,约您在柳府东南的阕桥见面,说是有东西给您。”

    丫鬟说完,立刻退下。

    云贵人愣了一瞬,将热茶端进来,放到桌上,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云贵人自己也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心有疑惑。

    席间宾客众多,所以她也并没有留意宾客里有没有展侍卫。但冬春的夫婿是皇上跟前的带刀侍卫,常年在宫里值班。展侍卫是殿前司副指挥使,主管禁军中的一队,两个人都是在宫里当差,熟识也是应当的。

    既然认识,那么展侍卫过来贺喜也很顺理成章。

    可能是又收集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她吧。

    云贵人这么想着,寻了个更衣的借口,和纪平安她们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

    ……

    院子里,柳星渊身为新郎官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他抓住展冽晋,手绕过他的肩膀,“好啊,展冽晋,连你都灌我酒?”

    展冽晋哈哈大笑:“难得有个机会,不灌你,灌谁?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禁军的弟兄们:“是!”

    展冽晋:“柳星渊,你要是不行,现在就认输!你认输了,咱们兄弟现在就放过你,让你去找新娘子!”

    不行!

    堂堂御前带刀侍卫,皇上跟前的人,怎么能认输?

    他认输了,那打的是皇上的脸。

    柳星渊开了一坛新的酒,“来,继续!”

    周晟摇摇头,没眼看。

    福如海抱着小石头,笑道:“这是人逢喜事,得意忘形了。”

    梁信初面对周晟,正襟危坐,脸部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微笑,时间久了,肌肉僵硬,表情格外扭曲。

    闹新郎闹够了,展冽晋自己也喝了很多酒,冲去放水,醉醺醺浑身燥热地从茅房出来,冷风一吹,脑子稍微清明了几分,又很快混沌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撞倒了一个穿着打扮富贵又不显露的男人。

    男人惊呼:“展大人?”

    展冽晋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你认识我?”

    男人点头:“展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云贵人去阕桥了吗?”

    展冽晋:“什么?”

    他喝了太多的酒,酒精上头,本身就不清醒,脑子运转不开,无法去分辨面前男人说话的目的。

    男人:“我刚才看见一个男的,穿着展大人你的衣服,拉着云贵人往外走,往阕桥那边去了,那个人不是你吗?”

    展冽晋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云贵人?”

    男人:“对啊。那个人不是展大人,他拖着云贵人走的,我当时看云贵人好像不情愿,难不成是谁喝醉了,意图不轨?”

    展冽晋心下一慌,立刻转身就往阕桥的方向跑。

    阕桥离柳府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

    展冽晋虽然醉了,但长期习武,身体素质过硬,飞快就赶到了阕桥。

    阕桥上就云贵人一个人站着,左右张望,并没有坏人,展冽晋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剧烈运动加酒精,他揉了揉脑袋,头疼。

    云贵人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展冽晋,等不住了,正要离开,一条大黑狗忽然冲了过来。

    “汪汪汪!”

    黑狗凶狠地露出尖锐的牙齿。

    云贵人害怕地后退,身子碰到桥栏,桥栏年久失修一般,直接断裂,云贵人和那木桥栏一起掉入了水中。

    她不会游泳,冰冷的喝水不断地灌进鼻子嘴巴,云贵人除了挣扎挥手什么都做不了。

    展冽晋脑子更乱了,总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对,一切有些过分巧合了。

    但是他来不及多想,脱掉厚外套,跳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如尖刺般刺着骨头,展冽晋酒醒了一大半,他用力游过去,抓住云贵人,朝着岸边游去,先将她推上岸,自己再爬上来。

    深秋天凉,又受了严重惊吓,云贵人脸色苍白发青,浑身发抖。

    死里逃生,看见的是自己四年宫中生活唯一可以依赖相信的人。

    云贵人眼泪瞬间决堤,一把抱住展冽晋。

    展冽晋愣了片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感受到她强烈的害怕和惊恐,压抑的情感决堤而出,展冽晋心疼地狠狠抱住她。

    巡逻的灯笼在两人头顶照亮。

    宋怀豫铁面冰冷。

    不知何时,展冽晋和云贵人的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五六个开封府的巡街衙役。

    这时,展冽晋再想推开云贵人已经来不及了。

    宋怀豫开口道:“我们是追贼到此,刚好撞见。”

    展冽晋这会儿酒劲已经彻底退了,他苦涩地笑了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伸手抓住地上刚才下水前脱掉的厚外套,披在云贵人身上,云贵人这时候也从惊魂未定中恢复了,也知道出事了。

    她松开展冽晋,试图解释:“本宫刚才意外落水,多亏展侍卫相救,一时害怕才会失了分寸。”

    宋怀豫:“贵人,你是皇上的贵人,展大人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均不在开封府管辖范围内。能审二位的只有皇上。”

    云贵人抓住身上的外套,绝望地闭上了眼。

    宋怀豫让衙役去拿来了干净的衣服,带二人去换上,并通知了陆庭升。

    陆庭升正在喝酒吃喜宴,谁能想到喜宴没结束,滔天的案子先来了。

    他急匆匆过来,脸上酒气都还没散去,“怎么回事?”

    宋怀豫:“应该是有人知道了展大人和云贵人的亲近,故意引我们来此。”

    陆庭升揉了揉太阳穴,有灌了两杯醒酒茶:“如何说?”

    宋怀豫:“我们本来在附近巡逻,忽然路上两个男人吵了起来,一个人说另一个偷了他的钱袋,一个否认。我带人上去,正要询问,那个被指控偷钱的人拔腿就跑,腿脚极快,我们追到阕桥,那人就消失了,正好看到展大人和云贵人抱在一起。而那个丢了钱袋的人,在我们追捕时,也甩开问他话的衙役跑了。”

    陆庭升:“他们两人怎么说?”

    宋怀豫:“云贵人说是被丫鬟传话约到此处,展大人则是被一陌生宾客引诱到此处。更巧合的是,展大人刚到阕桥,云贵人就被野狗惊吓掉入河中。桥栏也年久失修断裂。”

    陆庭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瓜田李下。先救人后拥抱,这下如何说得清。”

    宋怀豫:“陆大人,我们要禀告皇上吗?”

    陆庭升深深地看了宋怀豫一眼:“你还想瞒着?”

    宋怀豫:“展家历来受皇上看重,展大人更是展家小辈中的翘楚,云贵人失足落水,展大人只是救了她。情急之下,人命关天,情有可原。”

    陆庭升:“我知道你的意思,展家得皇上器重,展冽晋又是展家小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个。瓜田李下,皇上爱才,大概率不会动展冽晋,只会处死云贵人。云贵人和展冽晋又口口声声两人并无私情,是被设局算计,你觉得云贵惹无辜可怜。但对方设局,揭穿这一切,势必做好了完全准备。咱们即便想卖个情面也瞒不住,反而会把自己搭上。”

    顿了顿,陆庭升又说道:“收起你的怜悯之心,这两人虽然自述没有苟且之事,但行为越界太过,暂且还无法定罪下结论他们真的无辜。”

    宋怀豫:“是,下官知错。”

    陆庭升抬头看了看天色:“先将两个人控制起来,我私下向皇上禀告。后妃和侍卫私通,有损皇家颜面,不可声张。”

    宋怀豫:“是。”

    ……

    云贵人说是去更衣,结果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

    纪平安嘀咕:“是不是迷路了?”

    李庭绘:“迷路了?”

    李庭绘到处看了看,“你说云贵人吗?”

    纪平安点头:“柳家挺大的,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拐了好几道弯,云贵人是不是找不着路了?”

    李庭绘:“这府邸大了,就是这点不好。”

    纪平安正思忖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云贵人,柳星渊推开门,进来了。

    喜娘笑道:“时辰刚合适,一点没耽搁。”

    这意思是掀盖头喝交杯酒的时间到了。

    纪平安和李庭绘,江厌,小梨儿暂时从房间里出来。

    诺大的柳府,御前带刀侍卫的家,来往的宾客都是达官显贵,还有皇上坐镇,大家都不觉得云贵人能出什么事,只觉得至多是迷路了。

    于是纪平安拉了一个丫鬟,交代她找找云贵人,便全副心思都放在偷看新郎新娘上了。

    几个人挤在一起,小梨儿在最下面。

    从门缝往里看,柳星渊和冬春都坐在床沿上。

    喜娘递上喜秤:“请新郎用喜秤挑开新娘的盖头,以后夫妻生活称心如意。”

    柳星渊拿起喜秤,慢慢掀开冬春的盖头。

    红盖头下,冬春低着头,满脸娇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喜娘让丫鬟斟上合卺酒,“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夫妻和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庭绘拍了拍纪平安:“交杯酒了!”

    纪平安抿着唇偷笑。

    冬春和柳星渊手臂交缠,喝下合卺酒。

    喜娘笑道:“夜色已深,两位新人早些休息。”

    说完,她带着丫鬟退了出来,然后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对偷看的纪平安她们说道:“后面的可不能看了。”

    小梨儿单纯地问:“为什么呀?”

    江厌捂住小梨儿的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纪平安:“走了走了,我们快走了,再打扰下去,便真招人恨了。”

    大家笑着离开了新房,将空间时间全都留给了新婚的两人。

    纪平安出来后,和李庭绘找了一会儿云贵人也没找着人。

    李庭绘,江厌不愿意在君威下吃喜酒,便借口时间太晚各自领人离开了,李庭绘把梁信初叫走的时候,梁信初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纪平安四处张望,“福伯,你看到云贵人了吗?我怎么找不着她?”

    福如海小心地瞧着周晟的脸色。

    周晟:“她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宫了。”

    纪平安:“这样啊,怎么也不说一声。”

    周晟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好了,酒席也吃了,回吧。”

    纪平安:“嗯。对了——”

    纪平安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放到周晟手里一个:“新婚红包,沾沾喜气。”

    周晟:“以后我们也给别人发。”

    纪平安:“哪有那个机会?”

    周晟:“会有的。”

    ……

    第119章 傻瓜蛋子 瓜田李下,皇上本来就介怀你……

    深夜。

    咚咚咚。

    敲门声震天响。

    “来了来了。”展府负责守夜的门房走了过来, 只是已经过了宵禁,按照规矩,在问明对方身份来意前并没有开门。

    对方说道:“我是宋家的家丁。我家二少爷宋怀豫在开封府当差, 今天捉贼, 撞见了你们小少爷和云贵人的奸情, 现在两个人已经被羁押。二少爷特意托小人过来告知一声。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吧, 不然你们小少爷就没命了。”

    听到这些, 门房赶紧将沉重的大门门闩取下, 等他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口已经没人了。

    至于那敲门之人报的身份是真是假,说的话是真是假都无从得知。

    事关重大, 不管是真是假,门房都不敢瞒报, 急忙关上门去通知展府管家。管家收到消息, 又叫醒了展父。

    展父听到消息大惊。

    今日是御前侍卫柳星渊大婚,皇上赐婚, 但是小辈婚礼, 所以展家只让家中小辈出席。

    展家长子展洌军, 次子展洌风都有任务在身,便只让小儿子展洌晋带着礼物出席。

    而现在,看天色,婚礼已经结束了,但小儿子还没有回来。

    展父目光冷冽。

    晋儿一直在宫中当差, 莫不是真和云贵人有了私情?

    展父将消息在脑海中转了一圈, 立刻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私通后妃,涉及皇家颜面, 不会入狱开封府,也不会入狱刑部,只能是在宫里的刑房。

    如今那敲门的人身份不清,具体内情不清,要先确定私情到底是真是假。

    夜间无人,展父起码来到了陆府,等了一个时辰,陆庭升才回来了。下人只提了大将军三个字,陆庭升便知道了来意。

    两人在客堂相见,几乎同时开口。

    陆庭升:“你是如何得知消息?”

    展父:“晋儿和云贵人具体内情如何?”

    陆庭升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展父神色凝重:“瓜田李下,说不清。”

    陆庭升:“但好在两个人并无过分逾越举动。”

    展父怒道:“搂搂抱抱,还要什么逾越!展家祖训都让他忘干净了!”

    陆庭升:“大将军,我知道你气展侍卫不争气,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展父也知道,只是真的生气。

    教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最疼爱,天赋最好的小儿子,结果却猪油蒙了心,去招惹皇上的女人。

    但是气归气,到底是自己儿子,还是最疼爱的那个,展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展洌晋去死。

    陆庭升问道:“这消息事关皇家清誉,消息严格封锁,你是如何得知?”

    展父将敲门之人说出。

    陆庭升:“不可能。司录参军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功夫让人通知展家。而且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这事,皇上会责罚展侍卫,但大概率不会让他死,最危险的反而是云贵人。”

    展父:“我一开始也对来人抱有怀疑,结合你说的晋儿和云贵人被抓的一系列巧合,很明显,那人也是‘巧合’之一。”

    陆庭升冷着眉沉默了片刻:“对方的目的怕是要挑拨展家和皇上之间的信任。”

    展洌晋和后妃私通,展家求情,就算皇上看在展家的面子上,留了展洌晋一条命,杀了云贵人,也不可能再相信展洌晋,留展冽晋继续在宫中当差,甚至会膈应展家。

    如果皇上杀了展洌晋,展洌晋是展家最疼爱的儿子,谁能保展家没有二心?

    就算展家歃血起誓,自己绝无二心,皇上会信吗?

    皇上是从背叛与背叛中淌血走出来的君王,本身与臣子之间的信任就很薄弱。

    陆庭升:“皇上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如何处置展侍卫和云贵人。”

    陆庭升看向展父,仿佛在问:你说,皇上在等什么。

    第二天早朝上,周晟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早朝后,展父携全家跪在文德殿外请罪。

    长子展洌军,次子展洌风,展父之弟展阳,展震皆在。

    周晟放下手中的御笔:“多久了?”

    福如海:“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周晟嗯了一声,继续批阅奏折。

    武将出身,平时训练比跪的这一个时辰苦多了,这点惩罚对展家来说,不算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

    周晟将所有奏折批阅结束,“冬天到了,漠北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小人畏威不畏德,看来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让易怀德增兵,注意防御。”

    福如海:“是。”

    周晟:“到现在,展平威他们还没和展冽晋见过面。告诉他们,不用跪了,朕给他们一个恩旨,让他们去牢里见展冽晋,自己商议之后,给朕一个了结此事的方案。”

    福如海:“是。”

    福如海小心退下,将周晟的意思传达。

    展洌风问道:“福公公,皇上的意思是让小弟自裁谢罪吗?”

    福如海摇头:“奴才只是个卑微太监,如何能知道皇上的意思?”

    展洌风:“可是,小弟他……才二十四岁,他只是为了救人……”

    展父呵斥道:“风儿,注意言行。”

    展洌风抿着唇不说话,眼底满是对周晟的不满。

    展父对福如海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公,皇上恩准我们见晋儿一面,可否现在就去?”

    福如海点头,叫来了小太监为几人带路。

    牢房内。

    展冽晋还穿着昨日宋怀豫让人给他找来的衣服。

    他发丝凌乱,盘腿坐在角落,手上戴着镣铐,垂眸抿着唇,倒是没有一丝慌乱之感。

    “小弟!”

    直到展洌风一声急不可耐的小弟,展冽晋仿佛从反省中醒了过来,他冲到牢房门口,跪在地上,眼神懊悔,“父亲,大哥,二哥,二叔,三叔,让你们担心了。”

    展父摆着那张严苛冷肃的脸,但是眼神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展父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展冽风:“是啊,小弟,你跟那云贵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从陆大人那里听到的也是云里雾里,说不清楚。你们到底有什么牵扯?怎么别人陷害偏偏盯上了你们?”

    展冽晋:“云贵人还好吗?”

    展冽风:“小弟!你疯啦!那是皇上的贵人!你现在自身难保,你还关心他?”

    展洌军薄唇抿了抿,脸上那道从眉尾划过鼻子的伤疤也随着动了动。

    展洌军:“你真的喜欢云贵人?”

    展冽晋沉默了。

    展阳受不了了,一巴掌拍展冽晋肩膀上:“你倒是说话啊,闷不隆咚的,有屁快放。皇上只给了我们一炷香的时间,你不说话,这时间就全浪费了。”

    展冽晋:“我和云贵人没什么。我在宫里当差,云贵人一直不得宠,深宫无聊,无事可做,郁郁寡欢,一开始我是瞧着她可怜,便给她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展冽风惊呼:“后来你就喜欢上她了?”

    展冽晋:“父亲,哥哥,二叔,三叔,是我连累了展家,是我该死。是我喝了几滴马尿就忘了姓甚名谁,害人害己,死不足惜。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龌蹉之事。她是无辜的。”

    展冽风快气死了:“你真的是疯了!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想着她。什么没做过龌蹉的事情,说白了你们没上过床。私通后妃,那是没上过床就能说清楚的吗?皇上信任你,让你在宫里当差,你跑去和后妃暧昧不清。你把皇上的尊严置于何处?你把皇家颜面又放在哪里?她身为皇上的妃子,居然不懂和外男保持距离,单这一点,皇上就不可能留她的性命!”

    展冽晋:“我知道皇上不会留她的命,我也知道她只是太孤独了。所以一切错误都在我,是我失了分寸,是我主动走近了她,乱了自己的心,也罔顾了她的命。”

    展冽风:“我真的……”

    展冽风从蹲着的地上站起来,气得鼻孔都在冒气,“你气死我算了。”

    展冽晋跪地,含泪叩拜:“父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虽死不足惜,求父亲不要管儿子,不要向皇上求情,不要将展家置于危险之地。至于我和云贵人,是我一开始靠近她,害了她,就让儿子黄泉路上,用这条命偿还自己的罪孽吧。”

    展父深呼吸,恨铁不成钢道:“是你的错。深宫寂寞,云贵人年少不懂事。你比她大,你十一岁跟着我,跟着你二叔行军打仗,你见过的人事物都比她多。你的阅历更丰富,你的定力按理说应该更强。你如果不主动招惹她,她只会安安分分当一个后宫妇人,根本不会有今日之事。晋儿,你要反省自己。”

    展冽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悔恨道:“是,一切是儿子的错。儿子害了展家,害了她。”

    展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离开。

    展洌军,展洌风,展震跟了过去。

    展阳拍了拍展冽晋的肩膀:“你啊你,钟意谁不好,偏偏钟意皇上的女人。算了,看你对她也是真心,要是真保不住你俩的命,二叔给你想个办法,收尸的时候,争取将你埋得离她近一些。”

    展冽晋:“谢二叔。”

    展阳又是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展冽晋身上:“你个傻瓜蛋子,你还真谢上了!”

    展父带人从地牢出来,再度跪在了文德殿。

    福如海走了出来:“展将军,可是商议好了?”

    展父双腿跪在地上,抬头挺胸,面对文德殿,声音沉稳洪亮:“皇上,是臣教子无方,使小儿胡作妄为,触怒天颜,请皇上治罪。”

    这意思就是要保展冽晋了。

    展洌军,展洌风,展阳,展震皆跪在地上,磕头请皇上责罚。

    福如海躬身回到文德殿内回话。

    周晟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胆子很大。”

    ……

    清晨,纪平安吃着御厨做的小笼包,看向外面。

    天气越来越冷了,估摸着离下雪没多远了。

    冬春出嫁了,不在宫里,周晟今日也没来一起吃早饭。

    诺大的一个未央宫,显得格外冷清。纪平安感觉自己似乎能理解云贵人的孤独了。

    纪平安咬了一口包子,云贵人怎么也没来?

    往常云贵人跟脑袋上挂着雷达似的,周晟只要不在,她立刻雷达响动,闻着味就过来一起吃早饭了。

    纪平安往屋外看了看,未央宫很大,她坐在室内吃饭,完全看不到宫门。

    纪平安:“墨韵,云贵人来了吗?”

    墨韵小碎步走进来:“回贵妃娘娘,云贵人今日没来。”

    纪平安:“没来吗?可能昨日累着了吧。那你帮我找人在门口看着,云贵人来了,立刻通知我。”

    墨韵:“是,贵妃娘娘。”

    纪平安没多想,安心吃着包子。等吃完早饭,将要给云贵人开小灶的医学资料准备好,便开始百无聊赖起来。

    纪平安玩着毛笔,这时候冬春在就好了,两个人可以下五子棋。

    纪平安看向墨韵:“墨韵,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棋?”

    墨韵拼命摇头:“贵妃娘娘,没有这个规矩。”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好吧。”

    过了一会儿,上课时间都过了,云贵人还没来,纪平安看着墨韵,墨韵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纪平安:“那我们去找她吧。”

    纪平安坐着轿撵来到云轩苑,云轩苑的宫女太监立刻全部出来跪下,拜见贵妃娘娘。

    纪平安一眼扫过去,竹浮不在?

    纪平安问:“云贵人还在休息吗?”

    一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宫女开口道:“回贵妃娘娘,云贵人不在。”

    纪平安:“她去哪儿了?”

    宫女:“据说皇上特许,给云贵人放了三天探亲假。”

    纪平安:“竹浮呢?”

    宫女眼神飘忽:“竹浮……她被暂时调走了。”

    纪平安:“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宫女:“回贵妃娘娘,奴婢盼巧,今日刚刚调来云轩苑,是以贵妃娘娘没见过奴婢。”

    纪平安:“是吗?”

    纪平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虽然所有人都低着头,她也确实除了竹浮见过的云轩苑人不多,但也不至于一个都不眼熟。

    而且她记忆力不错。

    纪平安:“好,我知道了。”

    纪平安转身上了轿撵,身后传来云轩苑宫女太监的声音:“奴婢(奴才)恭送贵妃娘娘。”

    宫女太监之间,还是宫女太监最熟。

    纪平安问站在轿撵旁边的墨韵:“墨韵,云轩苑的宫女太监是不是换了一批?”

    墨韵:“奴婢和云轩苑的同仁并不熟识,但确实没看到眼熟的那几人。”

    纪平安心里有数了。

    纪平安:“去文德殿。”

    墨韵:“是。”

    轿撵来到文德殿,殿外展家人还跪着。

    对于展家人,纪平安只见过展阳,展阳就是谢浯屿的师父,三州水灾时,曾经帮过纪平安收集三州百姓的陈情书。

    展阳跪德膝盖疼,偷偷摸摸地揉着膝盖。

    纪平安从他身边走过,走入文德殿。

    展阳瞪大了那双牛眼睛,通报呢?旁边的侍卫不拦一下吗?就这么进去了?

    此时周晟已经批阅完了奏折,正在看书。

    纪平安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拿开:“云贵人呢?是不是出事了?”

    周晟没说话。

    纪平安拉了拉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昨天云贵人根本没回宫是不是?”

    周晟伸手拉着纪平安在椅子上坐下,“她犯了事。”

    怕纪平安误会有意隐瞒,周晟又补充了一句:“昨天冬春新婚,不想破坏你的心情,所以没说。”

    纪平安:“什么事?云贵人那样一个不惹事的性子能犯什么事?”

    周晟淡淡开口道:“通奸。”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说话都开始结巴:“不、不会吧?”

    周晟反问:“你说呢?”

    纪平安:“和谁?”

    周晟:“侍卫。”

    纪平安抓住周晟的衣袖:“真、真的?”

    周晟不爽地抓住纪平安的手:“纪平安,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开玩笑吗?”

    纪平安:“那她宫里的宫女太监?”

    周晟:“审清楚了会放回来。”

    纪平安:“那云贵人呢?你要怎么处置她?”

    周晟声音平静冷漠:“依律当斩。”

    纪平安:“不行。”

    纪平安脱口而出,“不要杀人。”

    周晟眸光微沉,微微低头,目光如利剑插入纪平安的心口:“纪平安,后妃和侍卫,这组合很熟悉啊。你是不愿意云贵人死,还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还吃醋。

    纪平安真的头都快炸了。

    纪平安:“你不要乱联想。我只是不喜欢杀人,而且我和云贵人一直相处得很好。”

    周晟嗯了一声,似漫不经心一般道:“那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斩了,一杯毒酒赐死,留个全尸。也给某些人留个警告。”

    纪平安:“这不还是杀人吗?”

    周晟抬手,掐住纪平安的下颌:“纪平安,我这辈子最恨背叛。”

    很明显,周晟的心情很不好。

    纪平安:“我……”

    纪平安拿开周晟的手,想帮云贵人求情又不知道该怎么求。

    后妃和侍卫通奸,这是多大的罪名指控啊。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云贵人去死吗?

    云贵人才十九岁啊。

    她们日日相处,她还是云贵人的老师。

    周晟见纪平安着急辩驳忧心焦急地样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似乎在试图理解纪平安,却遇到了翻不过去的屏障。

    周晟:“别想太多,她是自作自受。”

    纪平安:“可是……真的必须死吗?”

    纪平安抓紧周晟的手臂,“云贵人,她才十九岁。她可能不是故意。”

    周晟脸色一沉:“纪平安,通奸有意外?”

    纪平安不甘心:“万、万一,她是被诬陷的?”

    周晟垂眸看着纪平安,仿佛她问了什么很傻的问题,绝没有诬陷的可能。

    纪平安扔掉周晟的手臂,快疯了。

    她想问问所谓“通奸”的细节,但看周晟败坏的心情明显不想谈。

    周晟不想谈其实也能理解,换了是她发生了男朋友出轨这么丢人的事,别人还追着问细节,她也不想谈。

    可是……

    纪平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不想让云贵人死。

    她到现在都没办法把热情单纯,知书达理,温婉善解人意的云贵人和通奸两个字联系起来。

    是误会吧?

    肯定是诬陷吧?

    云贵人不像那种人啊。

    难道是太孤独了?

    纪平安不确定,只能先离开文德殿。

    离开时,纪平安目光始终停留在跪着的展家人身上。

    周晟没明确说是哪个侍卫,但是云贵人前脚出事,展家后脚请罪,所以,那个侍卫姓展?

    没办法从周晟那里问,纪平安就去逮福如海。

    福如海:“哎哟,贵妃娘娘,这事儿事关重大,是陆庭升陆大人单独找皇上汇报的,具体细节奴才也不知道啊。”

    纪平安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说:“知道了,福伯,谢谢你!”

    纪平安当即带着墨韵出宫,到开封府找陆庭升,陆庭升办案去了不在,纪平安找到了宋怀豫,这一问,全清楚了。

    纪平安怒了,“他误导我。这不叫通奸。”

    宋怀豫:“瓜田李下,对皇上而言没有区别。”

    纪平安愣住了。

    一种完全没办法沟通的沮丧和悲凉在纪平安胸口蔓延。

    纪平安:“总之,这不叫通奸。云贵人和展侍卫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发展,两个人最多最多只算有一点点暧昧,还是为了救人。”

    换了现代,云贵人若是对婚姻不满,或者不爱了,爱上其他人了,可以离婚,作为过错方,给予对方经济补偿,好聚好散。

    甚至夫妻之间丈夫不履行夫妻义务,也不能苛责妻子的忠诚。

    但是在这里,云贵人根本没有人身自由,结婚不是自愿的,离婚又不离不了。

    她只能一个人守着花开花落,日渐枯萎。

    纪平安觉得在这种没有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谈论道不道德,根本就是对没有人身自由权一方的压迫。

    但对于周晟的价值观而言,云贵人就是背叛,是对皇权的挑衅。

    宋怀豫:“贵妃娘娘,微臣说句僭越的话,这事你最好不要管。”

    纪平安看着宋怀豫,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宋怀豫:“后妃和侍卫通奸,展阳又是谢浯屿的师父,皇上本来就介怀你和谢浯屿,你和这件事,也是瓜田李下。而且,后宫不得干政。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只是通奸了。今早开始,汴京城谣传,展家派自己的儿子勾引后妃,企图让后妃怀上展家后代,混淆皇室血统,意图谋朝篡位。

    这个谣言很荒谬,但是在挑拨皇上和展家的信任上很有用。哪怕皇上和展家都心知肚明这个谣言是空穴来风,是刻意构陷,也没有办法不产生芥蒂。展家受皇上命,握有一部分兵权,这是他们忠诚换来的回报。而如今这份忠诚蒙上了污点,兵权又是每个皇帝心中的禁忌,展家一旦丧失皇上的信任,兵权就会成为

    展家的催命符,也有可能是陛下固若金汤的皇权的挑衅。”

    宋怀豫这话说得很委婉了,其实所谓的挑衅,更准确的说法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但,即便溃于蚁穴,大概率还是展家被皇上收拾了。毕竟,皇上所赋予的兵权,又不是只赋予了展将军一人。皇上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将军权收回手中,军中关系错综复杂,相互交叉钳制,不会允许一个展家破坏。

    如果说展家这里撕开的口子,真的能动摇皇权,除非,在撕开口子的同时,天灾人祸,百姓活不下去造反,硝烟弥漫。百姓才是撼动皇权最强大的力量。

    宋怀豫:“展家是政,还是最为严重的军政。后妃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第120章 下令 用魔法对付魔法

    纪平安:“所以明知道明知道云贵人罪不至死, 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但因为规矩,因为禁忌, 所以就要明哲保身, 什么都不做吗?”

    宋怀豫:“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试图解释:“是因为我们能做的事很少。”

    纪平安:“那至少要试一试。”

    宋怀豫:“贵妃娘娘, 皇上他可以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宠你, 但军权是禁忌。对皇上而言, 谢浯屿也是。你如今身在后宫, 你的身份是后妃,后妃有后妃的规矩,有后妃的体统, 就连朝臣都不能过问后宫之事。如今,你能自由进出宫廷, 生活得自由自在, 全仰仗皇上的恩宠。这份恩宠来自于皇上的感情,也来自于皇上对你的信任。如果你碰了皇上的禁忌, 皇上收回对你的信任, 你就是下一个云贵人。”

    纪平安紧抿着唇, 无话可说。

    这一点她一直以来也很清楚。

    上位者对下位者所给予的一切,能给,就能收回。

    柳星渊在狩猎场暗示她没给周晟安全感,但其实,她也没有安全感。

    宋怀豫劝说道:“其实贵妃娘娘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是皇上的恩宠, 云贵人的生活才是一个后妃正常又普通的生活, 不是吗?既然如此,贵妃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和皇上对着干?”

    纪平安沉默了。

    刚好这时, 开封府的人过来叫宋怀豫,有案子要审,宋怀豫行礼离开。

    纪平安带着墨韵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走。

    路程走了一半,牧声停下马车:“小姐,有送葬队伍,要避让。”

    纪平安:“嗯。”

    纪平安应了一声,牧声将马车赶到路边稳稳停住。

    听见喇叭的声音,纪平安掀开帘子,几个粗壮的男人抬着棺材,周围送葬的队伍撒着纸钱。

    成平侯的两个儿子抱着灵位走在最前面,周萍萍跟在后面。

    灵位上写着:周陈氏。

    纪平安浑身一震,“牧叔,你去打听一下,死的是谁。”

    牧声一句话也没问,当下停下马车,去打听去了。

    送葬队伍并不长,甚至算是简朴,很快就过去了。没多久,牧声也回来了。

    牧声:“小姐,是前成平侯夫人,前护国公夫人,陈落雁。听说是上次难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在吃药。陈落雁嫌弃成平侯府无法为她寻来更好的灵芝,人参给她将养身体,在护国公暴毙后没多久,便找了以前到成平侯府提亲,被她拒绝过的鲁平侯,要求嫁给鲁平侯做正妻。鲁平侯不肯,当众嘲笑陈落雁人,陈落雁一气之下,旧病复发,晕倒在地,被送回成平侯府后,当天夜里就没气了。”

    纪平安难以理解,陈落雁那么想活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纪平安问:“牧叔,那个鲁平侯说话很难听吗?”

    牧声:“小姐,以牧叔的见识来说,真的很难听。”

    纪平安:“都说了些什么?”

    牧声:“太脏了,牧叔捡些轻的和你说吧。”

    纪平安:“嗯。”

    牧声:“据这附近的百姓说,鲁平侯骂陈落雁不自量力,都不能生了,还敢肖想嫁给他。病怏怏,不仅克夫,还想得美,若是给他当个妾,玩两天倒还可以。”

    纪平安拧眉,这还只是轻的,可想而知剩余的话有多难听。

    陈落雁长得美,能生儿子,出身虽然不高,也是官宦之家,就连成平侯花柳病去世都没连累她,二嫁反而更高。陈落雁这辈子是真没吃过什么苦,所以内心深处还是有身为美女的自傲的,当然受不了这种当面的羞辱。

    再加上陈落雁难产时留下的病根,至少需要好生调理好几年才会恢复,陈落雁受了刺激,必然会导致病情加重。

    尤其是这种羞辱,活生生地扒开了陈落雁的尊严和面皮,以及揭开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陈落雁以前顺风顺水是因为她长得美加能生儿子。

    而现在的陈落雁,没有了生育价值,因为年龄增长,难产,身体亏空没调理好,美貌也大打折扣,相对比于以前的陈落雁,现在的陈落雁对陈落雁想攀附的那些男人而言没有任何价值。

    她再也无法通过嫁人,享受富足奢华的生活。

    对于陈落雁而言,真相这把刀才是最致命的。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牧叔,走吧。”

    牧声:“是,小姐。”

    马车入宫,纪平安并没有回未央宫,而是去文德殿找周晟,去了才发现福如海不见了。

    纪平安拉住平日里跟在福如海身边的小太监安顺:“福如海去哪里了?”

    安顺端着茶杯:“回贵妃娘娘,福公公为皇上办事去了。”

    纪平安:“办什么事?”

    安顺摇头:“贵妃娘娘,奴才不知。”

    纪平安想了想,问道:“福如海往哪个方向走的?”

    安顺:“刑司。”

    纪平安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纪平安又问:“刑司是不是关押后宫犯案之人的地方?”

    安顺:“回贵妃娘娘,正是。”

    纪平安:“刑司在哪里?福如海走多久了?”

    安顺:“回贵妃娘娘,福公公走了一炷香了,至于刑司,阴暗之地,还是不要脏了娘娘的玉足。”

    一炷香。

    怕是福如海已经到刑司了。

    纪平安:“说,刑司在哪里?”

    安顺为难地指了一个方向,纪平安当即转身,一路朝着刑司狂奔而去。

    刑司内,福如海让小太监呈上了毒药。

    福如海:“云贵人,皇上恩旨,让您自尽,保全颜面,也不会追究你母族的责任。”

    云贵人看着眼前的白瓷瓶,苦笑:“谢皇上大恩,饶恕罪女母家。”

    云贵人拿起白瓷瓶,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能不连累家人,已经是皇上网开一面了。

    云贵人:“福公公,能不能帮我给贵妃娘娘带句话。”

    福如海:“您请说。”

    云贵人留下泪来:“罪女愚钝,辜负了贵妃娘娘的一番心血。请贵妃娘娘不要为罪女难过,罪女一生,是笼中鸟,囚中雀,求贵妃娘娘在罪女死后,将罪女尸身粉身碎骨,化作一捧随风而去的灰。罪女李昂兰拜谢。”

    福如海:“是,云贵人,奴才记住了,一定一字不差地带给贵妃娘娘。”

    云贵人擦干净眼泪,打开瓷瓶盖子。

    哪怕已经存了死志,真正面对的时候,死亡的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云贵人抓着白瓷瓶,浑身发抖。

    可是,她不能抗旨。

    她的身后还有母族,皇上已经网开一

    面了,抗旨就是逼皇上问罪李家。

    云贵人将白瓷瓶放到唇边,保住了母族,她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若说有,那便是连累了展冽晋。

    是她太寂寞,才会像在寒冬腊月抱住唯一一个火炉一样死死地抱住他。

    是她错了。

    “等等!”

    纪平安冲了过来,一把抢走云贵人手里的毒药,扔在地上。

    福如海和一众人等跪下,“给贵妃娘娘请安。”

    纪平安抓住云贵人的手,“跟我走。”

    福如海赶紧拦住:“贵妃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啊。是皇上下旨让奴才来送云贵人一程。您这是抗旨啊。”

    纪平安抿了抿唇:“总之,他要是想杀云贵人,先杀了我。”

    纪平安心里也怕,但还是强行拉着云贵人走,但云贵人死死地拽着她不肯离开:“贵妃娘娘,罪女知道你爱护我。但是不可以。”

    云贵人对着纪平安摇头,含泪说道:“罪女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纪平安不解。

    云贵人:“罪女走了,就是抗旨,祸连家人。”

    好讨厌这种连坐制。

    纪平安心里就像粘满了苍耳一样难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哪儿哪儿都难受,挣脱不掉,甩不掉,快疯了。

    纪平安站着不动,云贵人挣脱开手,“贵妃娘娘,这是罪女的命,从入宫开始的命。”

    说完,云贵人跪在地上,“请福公公再赐罪女一瓶毒药。”

    福如海:“是,等贵人稍等。”

    福如海让小太监再去取鹤顶红。

    鹤顶红取来,纪平安又一次砸了。

    福如海:“贵妃娘娘。”

    福如海走到纪平安身边,拼命给她使眼色:“事关皇家颜面,不要惹怒皇上。”

    纪平安闭了闭眼。

    规矩,体统,皇家颜面,军权禁忌,母族性命。

    一层又一层压在头顶的山,让人喘不过气来。

    纪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福如海,今天云贵人我一定要带走。”

    福如海:“贵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奴才今天让你将人带走了,您又能将人带到哪儿去呢?”

    纪平安扯下腰间挂着的龙凤韘形佩,举起来:“龙凤韘形佩,如朕亲临。现在本宫命令你们,在本宫没回来,皇上没有再下圣旨之前,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福如海:“贵妃娘娘!”

    云贵人跪在地上,望着纪平安,浑身上下全是死气,她早就没了活命的心思。

    云贵人:“贵妃娘娘,为了罪女,惹怒皇上,不值得。”

    纪平安:“云贵人,如果你敢违抗本宫的旨意,在本宫没回来,或者皇上没有再下圣旨之前,敢自尽,本宫一定追究你全族的责任。”

    说完,纪平安举着龙凤韘形佩,看向福如海:“福如海,你和本宫,一起回文德殿。其他人全部待在这里,不准轻举妄动。”

    福如海没辙,只能应道:“是,奴才遵旨。”

    纪平安带着福如海从刑司出来,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文德殿,站到了周晟面前。

    周晟:“怎么回事?”

    福如海努力为纪平安开脱:“贵妃娘娘心软,顾念旧日同为后妃的姐妹之情,想为云贵人求情。”

    周晟:“求情?”

    周晟敏锐地察觉到了福如海话里的疏漏:“怎么求?从刑司将你带回来求?”

    福如海:“是。”

    周晟:“放肆!还不说实话!”

    福如海立刻跪下,“皇上饶命。”

    福如海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周晟气笑了,看向从进来就一直站着不说话的纪平安:“我给你龙凤韘形佩是让你这么用的?是让你拿着我的龙凤韘形佩来推翻我的圣旨?!”

    纪平安抿着唇,垂眸看着地板不说话。

    周晟:“说话!”

    纪平安低垂着脑袋,怕了。

    又是这个倔样!

    周晟深呼吸一口气:“让所有人都出去。”

    福如海:“是。”

    福如海抬手,让殿内所有人都下去,然后关上了文德殿的门。

    周晟从龙椅上站起来,从台阶最高处一步一步走下来,龙袍摆动,龙威迫人。

    周晟:“说话啊,哑巴了。”

    纪平安弱弱地说:“我知道云贵人这事,有损皇家颜面,也让你身为皇上的面子受损了。还是和展家有牵扯,很难办。但是,她是一条命。她是无辜的。”

    周晟:“无辜?纪平安,她无辜?那我算什么?”

    眼看周晟一步步靠近,纪平安下意识地后退,“云贵人只是太寂寞了。她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特别高兴。皇上有了新的妃嫔,她第一件事情是庆祝。她觉得自己有伴了,有说话的人了。其实云贵人很可怜的。她才十九岁,她的人生刚开始,但是被强行绑定在后宫里,只能与花鸟鱼虫相伴,展侍卫也是可怜她,一开始才会给她带东西,安慰她。她不是自愿入宫的,你也不爱她,只把她当作后宫的一个花瓶,但她是人啊,她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渴望自由,向往自由。可是她是后妃,不能和离。她的名字叫李昂兰,是昂扬向上的兰花。哪一个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熬着坐牢一样的日子,她是被这个空荡寂寞的后宫逼疯了。”

    周晟眸光锋利,如一把千钧兵刃,压在纪平安的身上,“强行绑定在后宫?”

    纪平安:“周晟,展冽晋也好,云贵人也好,他们是有错,但是罪不至死。这件事情,你也清楚的知道,所有人都明白,是有人刻意算计,故意引诱他们到河边,设计落水再捉奸。明明知道是有人挑拨,算计你和展家,为什么一定要中计呢?不是有假死吗?如果你是担心面子的问题,我们让云贵人假死,对外就说她真的死了,好不好?求求你了,不要杀人,真的不要杀人。”

    周晟没说话,只能目光沉沉地看着纪平安。

    殿内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让纪平安喘不过气来。

    但是纪平安不敢退让,“周晟,你没有第一时间赐死云贵人,说明你也心怀怜悯,一开始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死。你现在要赐死她,是因为坊间谣传,伤到了你的面子,影响了皇室声誉,迫不得已,只能处死她。云贵人和展冽晋他们没有实质性的出轨,更没有通奸。她和展冽晋最多算互有好感,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两个人并没有越雷池一步,不是吗?我们大家各退一步,都不死,好不好?”

    周晟眯了眯眼:“纪平安,你是在说云展二人,还是物伤其类?”

    纪平安:“什、什么?”

    纪平安一直在为云贵人求情,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晟:“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强行绑定在后宫?你敢说你没在云贵人身上看到自己?”

    纪平安百口莫辩,瞠目结舌。

    周晟:“说不出话来,默认了?”

    纪平安:“周晟!”

    纪平安真的被逼到了绝境:“你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乱吃飞醋?”

    周晟:“是我吃醋,还是你放不下旧情人?”

    纪平安试图和周晟讲道理:“什么旧情人?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了,我不倾心谢浯屿!而且,这件事情和谢浯屿没关系。我们就事论事行不行?我只是单纯的可怜云贵人。单纯地觉得她罪不至死。不仅仅是云贵人,就算是展冽晋,我也觉得他罪不至死。如果你觉得我从云贵人身上联想到自己了,我也只是害怕。”

    周晟皱了皱眉头,不理解纪平安的话。

    纪平安:“我害怕有一天,我也变成第二个云贵人。害怕有一天,你变了,失去你的宠爱后,我也成为后宫一株枯萎的植物。你是皇上,高高在上的皇上,但是能不能请你,有一天放下你的身份,放下你高傲的自尊,当一回普通人,像一个普通人,像一个普通猎户一样设身处地地为你治下的百姓考虑,行不行?”

    周晟:“看来你很感动,谢浯屿愿意为了你辞官,做一个普通人。”

    纪平安:“你——”

    纪平安磨牙,情绪彻底上头。

    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纪平安气到浑身发抖,亲都亲了,每天都抱着睡,她也解释了无数多次,和谢浯屿无关,她对谢浯屿没有男女之情,但周晟就是捂住耳朵,公私不分,混淆是非,不听人话!

    好气好气气死了!

    纪平安气得大喘气:“你要这样是吧?”

    周晟微微挑眉看着纪平安。

    纪平安瞪着他,气到青筋暴起:“那你呢?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了解我,你明知道我一定会救云贵人,所以故意让福如海在我出宫的那段时间带着毒药去赐死云贵人,周晟,你算计我。”

    周晟:“我赐死我的妃子……”

    纪平安:“对,你的妃子!”

    纪平安用食指拼命地使劲地戳周晟的胸口:“你的妃子,多好听啊。云贵人不仅是你的妃子,还是你的女人。你多得意啊,你是皇帝,三宫六院!我认识一个谢浯屿你动不动就吃醋,那你呢?你有两个妃子,两个妻子。在你还是盛州的时候,我明确问过你有没有成亲,你说你没有!这就是你的没有!你这是骗婚!”

    周晟被纪平安一通指控弄乱了:“她们不是我的妻子。”

    纪平安:“是吗?不是你的妻子?”

    纪平安言辞凿凿:“你说不是就不是?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许贵人得亏是早被我弄走了,不然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宫里是不是玩起宫斗了?哦,原来你是打的这个注意,巴不得我们几个女人为了你勾心斗角,为你争风吃醋,然后你就开心了,得意了,是不是?”

    周晟:“纪平安!注意你的言辞!不要胡搅蛮缠?”

    纪平安:“我胡搅蛮缠?”

    纪平安火力全开,“那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云贵人不是你的妻子,你不爱她。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吃醋吗?你没把云贵人当妻子,当爱人,当情人,那她就只是个陌生人,她跟谁亲亲我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你要是心里没有他,你压根儿就不会觉得这是背叛,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周晟:“纪平安,这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混淆是非。他们一个后妃,一个禁军,朝廷有法度,后宫有规矩……”

    纪平安继续用手指戳周晟胸口:“法度,规矩?那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又不懂,你是皇帝,你说有就有。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吃云贵人的醋,生编乱造出来哄我的?”

    周晟:“你——”

    纪平安继续戳:“周晟!我告诉你,我纪平安要的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要的是两心相知,彼此忠诚。我纪平安的男人,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从现在到未来,从身到心都只能有我一个。你说啊,你是不是把云贵人当你的女人了,是不是?你如果处死云贵人,你生气,就说明你把她放心里了,这种心里有别人的男人我纪平安不稀罕,更不会要!”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摆出一个伤心的表情,捂住胸口,仿佛心绞痛发作一般看着他:“你吼我?”

    周晟自从登上帝位后,人生第一次表情失控,嘴角疯狂抽搐。

    周晟:“纪平安,你给我闭嘴。”

    纪平安:“你凶我?”

    周晟咬紧了牙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纪平安,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些倒打一耙的手段?”

    纪平安:“你还骂我?”

    纪平安捂住心口,剧烈地呼吸,开始真的倒打一耙道:“你吼我,凶我,还骂我?你明明说过不管多生气,都不会让我受委屈,这才多久,你就忘了,开始欺负我了。你没良心,说话不算数。”

    周晟怒指着纪平安:“好,我没良心,我……”

    纪平安虚弱地呻1吟了一声,忽然呼吸不过来。周晟急忙扶住她,“怎么了?旧病复发了?”

    纪平安推开他,“不用你这种只会吼我,凶我,骂我,欺负我的人管。”

    纪平安摇摇欲坠,弱小可怜又无助。

    周晟再度抓住纪平安,扶着她坐下:“先传太医,身体要紧。”

    纪平安呆住了。

    糟了,情绪上头,玩大了。

    她今天没有用银针调整脉搏,真要让太医把脉就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