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大结局 因为想见你。
凌晨, 天还没亮,宋知音换了衣服,偷偷从宋府后门离开。
“咳咳。”
宋怀章站在门口, “去找展洌英?”
宋知音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宋怀章拿出一份公文:“兵部看到了你的名字, 给父亲发来的通函。”
宋知音:“大哥, 我去去就回。”
宋怀章厉声呵斥:“战场是开玩笑的吗?”
宋知音:“那我也要去。你知道我的个性, 一旦决定了, 死也不回头。”
宋怀章定定地看着宋知音:“理由。别告诉我是因为忠君爱国, 我不吃冠冕堂皇这套。”
宋知音:“为了取消婚约。”
宋怀章:“皇上特意准了谢浯屿随军,只要他立下战功,你们的婚约自然会解除。”
宋知音:“我不喜欢。”
宋知音倔强道:“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既然要取消婚约, 我自己会去。”
宋怀章:“只有这个理由?”
宋知音抿了抿唇:“只有这个。”
宋怀章:“胡闹。回家。”
宋怀章伸手去拉宋知音,宋知音甩开:“大哥!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我不回家, 我想去。我想看一看展洌英向往的沙场到底是什么样子,想知道自己这一身骑射除了玩一玩马球赛还能干什么。我想知道所谓的建功立业到底是什么感觉, 能让那么多人殊死一搏。”
宋怀章:“就为了这些?”
宋知音:“还不够吗?我觉得已经够了。前不久二哥拒绝爹爹的要求时我看见了。爹爹要求二哥对新办的案子里牵涉的人网开一面, 把案子压一压, 二哥拒绝了,爹爹就差给二哥跪下,二哥仍然拒绝了。他说他想走出宋家看看,我也想。娘从小教导我那些后宅生存之道,但是我看到了知书嫁人是什么样子。我也看到了小表妹嫁人是什么样子。她已经是皇后了, 还是那样。娘这一生忍了前半生的苦, 换来后半生的安稳。大嫂被逼死。我想不明白。所以我就想试一试,没有宋家之后,我到底算什么。”
宋知音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但模模糊糊地不清楚。
那些意识格外的复杂,朦胧,黏腻,将她牢牢地囚禁在蝉蛹
中,呼吸不过来,她想破罐子破摔,想破开蝉蛹,然后回过头来看看,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蝉蛹’到底是什么。
宋怀章:“战场不是风花雪月,让你去看一看的地方。它充斥着死亡,血腥,断肢残骸。你甚至可能都走不到边疆,直接就死在了路上。你以为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有那个能力押送粮草上战场吗?展洌英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苦训,你们两同时出发,路走一半,她还游刃有余,你就已经走不动了。”
宋知音:“不试试怎么知道?”
宋怀章:“你知道汴京到漠北有多远,这一路上要过几座山,几条河?这一路上,风吹草动,但凡你染上一点风寒,很可能命就没了。”
宋知音:“那就让它没。”
宋怀章听见这话,怒了:“你再说一句。”
宋知音:“大哥,汴京到漠北,两千六百七十多里,沿途有高山,崇岭,荒野。我查过很多资料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比对展洌英挑选女兵的标准,测过自己的体能,勉强达标。我想看看,就是死也想看看,我能走多远。”
说完,宋知音吹了一声哨子,她最爱的马跑了过来,她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径直离去。
这死丫头!
宋怀章真的快气死了。
宋怀章抬步,要去展家,宋怀豫忽然出现拦住他,“大哥,让她去吧。”
宋怀章:“二弟,你想走你的路,大哥能体谅你,也会支持你。但是知音现在不是走自己的路,是去送死。”
宋怀豫:“如果知音是宋家小少爷,大哥,你还会阻止她吗?”
宋怀章薄唇抿成一线,许久才吐出三个字:“不一样。”
宋怀豫:“如果知音是宋家小少爷,哪怕她娇生惯养,天真无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说了要去,我们也会把她扔进部队里,让她吃教训,受磨砺。即便战死沙场,会伤心,但会觉得那是她的选择,是荣耀,是死得其所。”
宋怀豫淡淡一笑,看向宋怀章:“大哥,这次出征的是漠北稽粥,由展洌军领兵,只要展洌英的百人女兵能活着押送粮草顺利达到边塞,她们大部分都能活下来。你我都心知肚明,漠北稽粥这一战,大业一定会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横扫一切障碍不是吗?”
宋怀章抿紧了唇,黎明将起,天边还是如墨般,抬眼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宋怀豫提醒道:“大哥,该上早朝了。知音的名字已经入了皇上御批的名单,这事已经定了。”
早朝后,展洌英那边已经清点好人数,准备出发。
宋知音走过来,在展洌英马前单膝跪下。
展洌英疑惑地皱眉:“作何?”
宋知音:“别误会,我不是讨好你。我只是愿赌服输,我和皇后娘娘打赌输了,说好了,跪扶你上马。”
展洌英眉头皱得更深了。
孙澄莹甩了一眼过来,“你也有低头的一天?”
眼看宋知音面上过不去,红了脸,展洌英看了孙澄莹一眼,对着她微微摇头,然后抬脚踩在宋知音举起的手上。
她是一只手抓着马鞍一只脚踩在宋知音手上,那抓着马鞍的手承载了大部分的力量,肌肉紧绷,是以宋知音并没有承受多少力量,她便已然上马。
宋知音走到后面,和其他女兵站在一起,负责护卫运送粮饷和药品的马车。
展洌英举手指向前方:“出发。”
……
未央宫内,纪平安打开了周晟案上的奏折。
一本又一本地看过去。
周晟放下笔,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很好奇?”
纪平安:“嗯。”
纪平安又翻开一本,“我以前写奏折给你的时候,把奏折想得可难了,每句话每个词都斟酌再三又再三,最后才敢呈给你。现在看这些大人的奏折……”
纪平安停顿了下来,周晟追问道:“怎么了?”
纪平安:“不愧是科举考上来的,文笔出众,精炼简达,又自然生动。仿佛是提笔就写成。完全不似我,斟酌又斟酌,挑挑拣拣,修改无数遍才定稿。”
周晟:“也有不一样的。”
纪平安:“例如?”
周晟从中间挑了一份给纪平安看,纪平安打开,用词粗鄙,随意,全是口水话。
纪平安:“这是?”
周晟笑道:“原崇将军,正四品,没读过几年书,但天生蛮力,能单手扛鼎。打仗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以前立过不少功,现在老了,打算回乡养老。街坊四邻和人产生了冲突,控告当地官员不作为。”
纪平安:“那他挺有意思的。即便退休了,也身居官位,却不拿官位压人,反而诉诸当地官员。说明本人品行优良,只是读书少而已。”
周晟:“嗯。”
周晟一瞬不瞬地看着纪平安,烛火摇曳,火光下,她低垂着眸子,站在那里,沉静如水,温柔得像一片羽毛。
周晟轻声问:“翻了折子许久了,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纪平安:“我是看你今日好像特别忙,一直在批阅奏折。”
周晟:“每到年关都会这样。”
纪平安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你以前还出宫?”
周晟:“因为想见你。”
经过软禁一事,周晟每次回答,都坦诚得让纪平安无所适从。
纪平安看向周晟,烟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周晟凝视着她的眼睛,探寻,追索。
纪平安:“我先去洗澡,你也早点回来。”
纪平安说完,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她回到寝殿,头发湿湿的,紧贴在皮肤上,周晟走到她身后,接过手帕帮她擦头发。
冬日里,一般人很少经常洗头发,因为难干,容易感冒发烧。
好在宫里有地火龙,温度高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头发也要擦得十分干才行,不然还是容易生病。
周晟仔细地将头发上的水汽擦干,纪平安到炉子旁坐着,一边烤火,一边让头发被烤干。
过了一会儿,头发干了,周晟也洗完澡出来了。
纪平安安静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书,烛火太暗,字也不怎么能看清,她只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放到了一旁。
周晟走过来,如往常一样躺下,哪怕是盖着同一床被子,两个人之间仍然隔着一拳头大小的距离。
纪平安忽然开口:“周晟。”
周晟:“嗯?”
纪平安侧身,面向他附身看着他,青丝垂下,落在他的胸前,颈上。
今日她用的头油是栀子香,香气清淡。
纪平安问:“你忙完了吗?”
周晟:“嗯。”
纪平安:“那你今天累吗?”
周晟:“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纪平安:“嗯。”
纪平安眼神飘忽:“如果你很累,我们明天说也可以。”
周晟:“你说。”
周晟能感觉到纪平安复杂又强烈的感情涌动在空气里,他不敢赌,怕错过,两个人又回到沉默无言的状态。
他急不可耐地抓住纪平安的手臂,“你想说什么?”
纪平安:“我不喜欢你对我小心翼翼的样子。”
纪平安声音轻柔。
纪平安:“我这些天思来想去了许多。软禁的日子虽然不缺衣少食,但真的不好过。我很难受,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无事可做,寂寞,无聊。更是因为软禁我的人是你。我一直在害怕这个结果,它真的到来的那天,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甚至对你产生了怨怼。”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捂住周晟的嘴,“先听我说完。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怨怼减少,我也开始试着去理解你。你说得对,任何人面对那种难以置信的消息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去理解。我很感谢你,谢谢你的心选择相信我那么荒唐的故事,选择放过许芍珺,让我离开。你说得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将最后的时间浪费在曾经的芥蒂上,不如好好过好本就剩下不多的每一天。”
周晟抬手抓住纪平安的手,目光复杂深沉,只是烛火太暗,纪平安背对烛火,又挡住了一部分光,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清他的眼睛。
纪平安:“那天,你说你对我从来没有自信。我仔细的反省了自己。我们之间有太多阴差阳错,命运使然。而两个人在一起,有些流程是不能少的。但我们偏偏少了这一步,所以才会让你一直患得患失。”
纪平安从枕头下拿出定制的金镶玉戒指,打开盒子,取出来,将大号的戒指戴到周晟的无名指上,郑重地说道:“周晟,对不起,这句话我说晚了。周晟,我喜欢你。”
纪平安将小号的戒指递给他,示意他给她戴在同样的位置上。
周晟接过,抓住纪平安冰凉的手,戒指顺着她的无名指一点点推向手指根部。
周晟动作顿住,忽然想起了那天皇宫头顶天空无数的孔明灯。
真心换真心。
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用真心去对待这个世界,所以换来了满天的真心。
如今,他算计的结局摆在眼前,他已经握住她了,她甚至在向他道歉。
愧疚,心疼,心痛……甚至是后悔曾经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算计她,但独独不能放弃留下她。
万千心绪堆砌在心头,化作毒汁,深入肺腑。
他抬起上半身,在纪平安耳边说道:“愿岁并谢,同鼓瑟琴。同心相生,亦托以死。”
纪平安眨了眨眼:“听不懂。”
周晟:“意思是……”
纪平安偏头,吻上周晟的唇:“但我想,应该是这个意思。”
纪平安跪在床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周晟,我今天洗了澡,你也洗了。”
说着,她再度亲了上去,极尽温柔。
温柔乡,销魂冢,甘之如饴,抵死缠绵。
许久后,纪平安累到人事不知,周晟抱起她,“我让宫女伺候你洗澡。”
纪平安:“不要。”
纪平安窝在他怀里,小小的一个,声音细小沙哑,她的嗓子喊哑了。
纪平安:“不要别人,你帮我洗。”
周晟喉结滚动,因为她一句话,原始的冲动再度上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抱着纪平安来到了浴池,一步一步走进热水中。
蒸腾的雾气,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与模糊。
纪平安感觉自己快溺死在这不知疲倦的热气中了。
第二天,纪平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她恼怒地一脚把周晟踹下床:“你属狗的吗?”
纪平安指着自己脖子上,锁骨的牙印,怒道:“我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周晟笑了笑,握住她的脚塞回被子里,“纪大夫医术了得。”
纪平安又一脚踹过去,周晟怕真把她惹急了,赶紧转移话题:“肚子饿不饿?”
纪平安摸了摸肚子,点头。
周晟让宫女将吃的端过来,然后接过,“想吃什么?我喂你。”
纪平安:“我自己吃。”
纪平安伸手去拿筷子,却发现手指上也有牙印。
混蛋!
疯子!
周晟将筷子拿到手里,“我喂你。你太累了。”
为什么累,两个人心知肚明。
纪平安瞬间脸红了。
这一次可不像那两次亲亲模模糊糊懵懵懂懂,这一次所有的过程在她脑海中一清二楚。
每一次亲吻,被抬起的腿,倒下的瞬间,水中的挣扎……
纪平安越想越羞,越羞越气。
她瞪着周晟。
周晟加了一小块鸡丁送到纪平安嘴边:“清淡的。”
气归气,但纪平安绝对不舍得虐待自己的胃,立刻张口吃下。周晟很了解她的口味,基本上每道菜都是她爱吃的,也会交换夹菜,避免一种菜吃太多口吃腻了。
很快,纪平安吃饱了。
周晟让宫女将东西都撤下,“再多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纪平安:“你想都别想。”
纪平安抓住被子,躺下去,一个翻身,背对着周晟。
周晟没忍住笑:“我想什么了?”
纪平安:“你少来,你了解你,你才不会随便说一些无意义的字词。”
周晟笑道:“看来你确实很了解我了。”
今早没上朝,加上是年关,怕是要堆积不少公务,周晟将纪平安掰过来,面对自己,吻了吻她的额头:“下午过来陪你。”
纪平安:“嗯。”
往后几天,两个人像软禁前一样,相互不打扰的工作,偶尔说上两句话,纪平安有时候为了报复他在床上的不加节制,会过来把他的奏折打乱。
这天周晟来的时候,纪平安正带着墨韵和过来探望她的冬春一起给枯树枝戴鸭子。
她用木头做了几个鸭子的模具,模具的两边放下雪,在枯树枝上喝上模具,敲一敲,打开模具,一只小鸭子就挂在树枝上了。
不一会儿,一棵树就挂满了小鸭子。
纪平安见到周晟,来到周晟面前:“伸出手。”
周晟伸出手,她敲了敲模具,在周晟手里打开,一个活灵活现的雪鸭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纪平安笑看着他:“好看吗?”
胖嘟嘟的小鸭子,莹白的雪,纪平安围着披风穿着红妆笑靥如花,朝气蓬勃。
他喜欢她充满活力,神采飞扬的样子。
周晟笑着说:“好看。”
纪平安:“还差一点。”
说着,纪平安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小条红布条,在鸭子脖子上缠了两圈做围巾,“看,是不是更好看了?”
周晟:“冷吗?”
纪平安摇头,“闭眼,低头。”
周晟乖乖闭眼低头。
冬春火速将东西递给纪平安,周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脖子上,等他睁开眼,发现脖子上多了一条和雪鸭子一样的红色围巾。
纪平安整理着周晟脖子上的围巾:“不错,过年就应该戴红色。年关那天,我们一起出去看烟花吧。”
周晟轻轻地抚摸着脖子上的围巾。
太美好,也太幸福了。
这段时间的纪平安就像梦一样,闪耀,活力满满,偶尔耍小性子,偶尔温柔,偶尔跟他吵闹,不准他对犯错官员处罚太过,不准他一人犯罪,牵连满门。
越幸福,周晟越有种不真实感。明明纪平安就在身边,明明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明明她那么爱他。
纪平安似乎真的在将每一天当作离别前的最后一天在渡过,每一天都用尽全力爱他。
纪平安笑盈盈地看着周晟:“周晟。”
周晟:“嗯?”
纪平安:“谢谢你能理解我。”
周晟眸光一暗,纪平安跳起来,将一把雪塞进了他的衣领里,然后飞速逃开
年关那天,两个人牵着手,来到灯会。
焰火在头顶盛放,周围是百姓的欢呼声。两个人还新做了两个皮影小人。
纪平安咬着糖葫芦,拉着周晟一起对焰火挥手:“新年新气象。”
等焰火结束,人群渐渐散开,纪平安拉着周晟回到马车上,她挽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周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晟:“没有。”
说完,他低头,声音沉沉:“纪平安,我爱你。”
纪平安伸出小手指:“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周晟:“好。”
纪平安:“我还没说呢。”
周晟:“你是皇后,是天下的主宰。你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纪平安:“……”
纪平安:“皇帝才是,好吗?不对,你别绕开话题。”
纪平安抓住周晟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周晟的小手指:“你答应我,永远诚实相对,绝无隐瞒。”
周晟的小手指微微弹了一下。
纪平安怒了:“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周晟:“没有。”
周晟勾住纪平安的手指:“我答应你,从此刻开始。”
纪平安:“玩什么文字游戏,什么叫从此刻开始?”
被拆穿了,周晟眸光波动,又转瞬恢复平静,多年帝王的教养,足够他应付任何心慌的场面。
周晟:“纪平安,我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他郑重承诺:“从此刻开始,绝无隐瞒。”
纪平安:“知道了。”
纪平安亲了亲他的唇角:“夫君。”
夫君两个字让周晟所有的意志力都崩溃,疯了一样地亲吻纪平安,纪平安推搡不及,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够了,周晟,你疯啦?”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手腕,不顾一切地吻着她。
直到许久许久后,马车驶入皇城,他抱着纪平安回到未央宫,刚刚关门,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门后,逼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夫君两个字。
为什么?
明明她就在他怀里,颤抖地回应他,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患得患失,总感觉这只是一场迟早会惊醒的梦?
年关后没多久,边关传来捷报。
纪平安:“捷报?”
她从周晟后面趴他身上蹭捷报,展冽军首次大战,大败稽粥。
纪平安:“首次大战?这都多久了才首战吗?”
周晟:“不是首战,是首次大战。稽粥是游牧民族,营帐难寻,再算上大军清点,赶往边关,排兵布阵,战报传回来的时间,差不多。”
纪平安:“好吧。”
没有飞机汽车,光靠脚走两千多里路,还要去找稽粥到底躲在哪里,确实挺费时间的。
纪平安:“那也就是说,展洌英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
周晟:“还需要一定时间。”
周晟轻轻拍了拍纪平安的手,让她从他的肩膀上让开,然后站起来。
日光正好,少年帝王看向门外薄雪:“到收网的时候了。”
纪平安眨眨眼,不太明白。
周晟开口道:“收网,报仇,清账。”
纪平安:“那你收网去,我今天约了李姐姐,要出宫。”
周晟的脸一下沉了下来,纪平安笑了一下,踮起脚尖,亲了亲他,“乖,和李姐姐玩完我就回来。”
说完,纪平安如一只鸟儿一样欢快地飞走了。
纪平安一走,周晟立刻下令,很快,禁军,刑部,开封府一起行动。
宋怀章被特许带着禁军围了韩相府邸。
刚过完年,韩相这边府内灯彩都还没取下来,到处都是一片喜气红色。
韩相:“宋怀章,谁给你的胆子围我的府邸?”
宋怀章腰间佩戴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他看向韩相,长身玉立,眸色淡淡,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皇上。”
韩相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怒道:“你敢冒充圣旨?”
宋怀章向前两步,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韩相心口处,然后一脚踩在摔懵了的韩相肩膀上:“韩相,你是年岁太大,糊涂了?除了皇上,谁能调得动禁军?”
韩相咬着牙,“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你们宋家和漠北勾结。”
宋怀章:“从你韩相府出来没多久,宋家和漠北的恩怨,皇上就全都知道了。”
韩相猛然大惊:“你说什么?”
宋怀章极品皮相的脸此刻露出了几分阴狠:“你威胁我宋家的事,皇上早就知道了。”
韩相不敢相信:“皇上疑心深重,对官员非打即杀,你居然敢相信他。”
宋怀章轻蔑地一笑:“你错了,在你和皇上之间,我选的不是皇上,是纪平安。投靠你,随时要防备背后的暗箭,而选择纪平安,她心软,绝不会杀人。由她和皇上牵线搭桥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宋怀章慢慢在韩相身旁蹲下:“你也要谢谢纪平安,没有他,皇上会让你满门抄斩。而现在,至少你还能留下几条血脉。”
韩相抓住一旁的椅子,抬手砸向宋怀章,宋怀章眼疾手快,一脚踩在他手腕上。
韩相:“你到底要干什么?就为了一个低贱的花楼女人吗?”
宋怀章脚下用力,韩相吃痛闷哼:“我说过了,她是我妻子,不是什么低贱的女人。”
韩相:“宋怀章!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宋怀章:“看来,韩相还没有搞明白,宋家早早将一切对皇上坦白意味着什么。”
韩相目光警敏:“什么意思?”
宋怀章:“你猜皇上为什么不一早收拾了你,一直拖到今天。你猜,我们在等什么?”
韩相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宋怀章:“贵妃娘娘的册封贺礼,皇后的册封贺礼,礼部压下来的那一部分,给你们的那部分。已经走遍你们勾连的所有线了,但凡沾过手,碰过的,一个都逃不了。还有庆益侯世子给稽粥送过去的那些粮食,铁器,银子。粮食有慢性毒药,铁器三刀即断,银子里面藏着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还得多亏了你们愚蠢的狼子野心啊,否则,我大业军队对上稽粥哪能赢得这么轻松。真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瘸腿的世子,竟然手底下握着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还妄图颠覆朝纲,谋反篡位。”
韩相脸色灰败:“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敢把勾结外族的罪名往皇上面前捅。我真后悔相信了你们宋家这群窝囊废墙头草!”
宋怀章:“不,韩相。”
宋怀章拔出随身佩剑:“你最该后悔的是,动了我夫人。如果不是你心狠手辣,阴险歹毒,逼我夫人去死。这天下没有人会把三朝元老,鞠躬尽瘁的韩相和薛家案子联系起来。”
韩相面露凶狠:“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人字最后一个音节没出口,宋怀章抬手,割开了韩相的脖子,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宋怀章对禁军说道:“韩相拒捕,本官已经先行将他斩杀。”
禁军:“是,宋大人。”
杀韩相是当初禀告陛下是求的恩赐,所以禁军不会对宋怀章的行为有任何异议。
……
医善堂,纪平安和李庭绘走进了小房间,李庭绘偷偷将制好的药水瓶递给纪平安。
纪平安打开,手抖了一下,李庭绘连忙道:“小心点,这药很毒。”
纪平安:“我知道。”
李庭绘:“话说你到底拿这个药救谁?这药里全是禁药,我将里面的药材,分别拆分到十八个配方里,以医善堂,回春堂和和善堂的名义托人从外地进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凑齐。这药可毒了,可不能瞎吃。”
纪平安将盖子盖上:“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李庭绘哎哟了一声:“你就是这个样子,不肯说的,死都不说。”
纪平安:“总之我不是做坏事。还有,李姐姐,以后不管是谁问起这个药,你都要绝对地替我保密。”
李庭绘:“知道了。”
纪平安从医善堂出来,上了马车后,将药瓶再度打开,取下头上的簪子。
这簪子很独特,主体是银,但上面是紫檀木雕刻而成。
纪平安将里面的药水倒在紫檀木雕刻的梅花上,很快药水被木头吸了进去,然后,她买了一些书,带去郊外学堂,并将瓶子埋进了郊外黄土里。
这样,她就能躲开宫廷的检查,将发簪带回未央宫。
尤其她现在是皇后,是周晟最宠爱的女人呢,又出入宫廷这么多次,检查的太监禁军早就对她出入的物品没了警惕之心。
回到未央宫,纪平安将发簪摘下,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
纪平安看向窗外,春天要到了,雪开始化了,气温格外的低。
当日她向周晟坦白的时候,怕给周晟带来的冲击太大,所以只说了穿越没说穿书的事情。
是以周晟并不知道她知道原文的剧情,所以压根儿对她没防备。
周晟在未央宫批阅奏折,她以前也保持着分寸从来不碰他的奏折。可是后来,从那次撞到桌子,奏折散落之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看他的奏折,假装跟他怄气,把奏折弄乱。
奏折里,兵部不少官员会随时禀告漠北各势力的分布。
大抵周晟想的是,即便她看见了也无所谓,他只是放过了许芍珺,至于许芍珺能不能完成任务是许芍珺自己的事,而她纪平安不会强求。
可是,她看过原文,只需要稍加比对,就能知道漠北复株累那边的发展异常,她也了解周晟的秉性,一旦有了异常,稍加托人追索,就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纪平安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丝丝凉气沁入肺腑。
她做了两手准备,但显然,让周晟因爱内疚,自己松手是不可能了,那她只有第二条路能走了。
晚上,周晟来到未央宫,面色很不好。
纪平安:“怎么了?”
周晟:“周嘉致跑了。”
说完,周晟骂了一句:“一群废物,连个瘸子都抓不到。”
纪平安:“周嘉致是不是就是六年前,驸马一案的凶手?”
周晟喝了一口热茶,“当初我怀疑了所有人,但唯独没有怀疑他。因为他很早的时候就瘸了一条腿,又资质平庸,在翼王,也就是先皇第四子在的时候,就是个没有什么用的。才学不出众,忍耐力不够,又没有领导力,培养不出自己人。没想到,四哥居然会把自己的残余势力全部交给这样一个庸才,给我留了一个钩子。”
纪平安:“那说明,四皇子看重的是忠心。只有极端的忠心,才会一直到今天还在谋划报仇。”
周晟又骂了一句狗东西。
长公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纪平安以外最重要的人。
而周嘉致这个狗东西,敢动驸马,他要将周嘉致抓回来,五马分尸,将尸体挂在城墙上悬挂一年。
纪平安能感受到周晟对周嘉致刻骨的恨,捧着他的脸,安抚道:“好了,不气了,会抓到的。他跑不出汴京城。”
周晟抬手,握住纪平安的手,依恋地蹭着:“嗯,不生气。”
纪平安好笑极了:“明明还在生气。”
周晟:“那你安慰安慰我。”
纪平安装傻:“你想让我怎么安慰?”
周晟微微侧脸,吻着纪平安的指尖:“叫我。”
纪平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爱听我叫你夫君?”
周晟从指尖吻到掌心:“嗯,听不够,一辈子都听不够。”
贪婪的吻让纪平安身体发软,周晟抓住纪平安的手,十指相扣,吻上她的唇。
纪平安拍了拍他,让他放开自己,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微喘息,“你最近是不是太不知节制了?”
周晟低低地应着,吻着她的耳垂,“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实实在在,完全的拥有你。”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腰,站起来,手往下,抓住她的两条腿,托着她来到床边,慢慢将她放到床上:“纪平安,叫我,我想听。”
纪平安双手交缠在周晟脖后,笑着亲了亲他的唇角:“夫君。”
周晟动情地蹭着她的脸,两个人身体的温度同样高涨,他声音沙哑:“纪平安,再叫一次。”
纪平安:“夫君,夫君,夫君。”
周晟将纪平安紧紧地压进怀里:“嗯,夫人,我的夫人。”
床边白色暗银云纹的帷幔飘了一夜,纪平安醒来时,口干舌燥。
纪平安侧身静静地看着周晟,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还真的应了宋知音那句‘不愧为夫妻,同样的损人爱损招’。
彼此之间,算计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
就在纪平安复杂情绪上头,悲伤于离别将临的时候,耳边传来周晟同样嘶哑的声音:“这么炙热地看着我,又想要了?”
纪平安用力掐他,“不许随便说一些虎狼之词。”
周晟辩解道:“现在是在床上。”
纪平安再度使劲掐他:“那也不行。”
知道纪平安又害羞了,周晟把其余的话咽了回去,“我尽量。”
纪平安:“必须。”
周晟欲言又止,纪平安瞪着他,周晟喉结滚动,拗不过她,只能应道:“我只能保证七天之内。”
纪平安:“……”不说那点骚话能死啊。
两天后,纪平安疲惫的趴在桌子上。
某个人被她禁止说话之后,现在每次埋头苦干,一声不吭,更可恶了。
好吧,其实她也在纵容周晟。
最后的时间,愈发不想拒绝他。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墨韵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医鉴司的女医刘允姜求见。”
纪平安:“是什么事?”
墨韵:“不知道,但是她很急,一直在哭,身上也有血。”
纪平安:“让她进来。”
没一会儿,刘允姜哭着跑进来,跪在地上,哀求道:“皇后娘娘出事了,朱女医出事了,您救救她吧。”
纪平安:“朱女医?”
刘允姜拼命点头:“朱女医给一农户看病,对方的母亲今早去了,那农户责怪朱女医医术不精,害死了他娘,起了歹心,将朱女医推进了河里,朱女医只带了我和另一个医女。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农户就已经把朱女医推河里了。那人还要拿扁担打在河里挣扎的朱女医的脑袋,我们两个去阻止,也被打了。”
刘允姜抬起头,额头上,脖子上都是淤青。
刘允姜哭道:“皇后娘娘,你快去看看朱女医吧,她脑袋出了血,一直昏迷不醒,吃了好多药,也针灸了一点用都没有。”
纪平安立刻站起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你等一下,我去拿药箱。”
纪平安迅速将药箱翻了出来,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止住了脚步。
太巧了。
周嘉致外逃,全城戒严,朱女医又和周嘉致认识,似乎交情不浅。
周晟明确说过,这两天让她暂时不要出宫,小心防备。
韩相的弟弟在太医院工作,周嘉致控制着五石散,朱女医又与周嘉致交好。
能调配五石散的肯定是一位经验老道,技术精湛的大夫。
朱女医在这个节点脑袋受伤,只有她能治,实在是太巧太巧了。
纪平安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将梅花发簪拿了起来,经过几日的沉寂,木制梅花吸收的水分已经蒸发,析出了白色的结晶,结晶在梅花上覆盖了一层,如同结霜一般。
纪平安将发簪插入发间。
她不能确定朱女医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她需要出去救人。
是假的,便是有心设计,对方在诱她入瓮。
无论哪种可能,她都必须出去。
纪平安插好发簪,背上药箱,对刘允姜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鉴司。”
刘允姜红着眼点头。
走出未央宫没多久,纪平安遇到了柳星渊。
柳星渊拦住纪平安:“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纪平安:“朱女医受伤了,我要出宫救人。”
柳星渊:“这个时候?”
周嘉致是带着暗卫逃的,而翼王之死,周嘉致又记恨到了陛下头上。陛下这辈子只在乎两个人,一个长公主,一个皇后娘娘。
长公主府如今如铜墙铁壁,皇后娘娘在宫里,有禁军守卫,自然也能守护其安全,但是出宫呢?
柳星渊:“皇后娘娘,出宫变故太大了。让人将朱女医抬进宫里……”
“不行。”纪平安截断柳星渊的话:“朱女医是被扁担敲打头部,受伤严重昏迷不行。没有检查,不能确定伤情到底如何。脑袋的伤可大可小,万一移动,加重的话,会当场没命。”
柳星渊:“可是皇上那里……”
纪平安:“他说过不会再软禁我。”
这话一出,柳星渊只能放纪平安走。
软禁两个字,是皇上和皇后之间的禁忌,时至今日,哪怕是皇上都不敢提。
甚至有官员惹怒皇上,本该停职闭门思过,但皇上怕皇后想起软禁之事,也罢了,只停职罚奉。
柳星渊深呼吸一口气,赶紧去找周晟,调动禁军和暗卫保护纪平安。
纪平安和刘允姜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鉴司,朱灵慧就躺在她常住的寝室内。
纪平安放下药箱,翻开朱灵慧的眼睛,瞳孔散大,是全然没有意识的状态。
难道朱灵慧这次受伤真的只是巧合?
纪平安继续检查,对刘允姜说道:“深度昏迷,脑疝,需要进行开颅,清除血肿。”
刘允姜吓到了,开腹她见过了,但是开颅?
刘允姜:“要把脑袋打开?”
纪平安点头,“这一课我以前和你们说过,但是没有机会实操,现在,你选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医女过来辅助,我们一起给朱女医动手术。不论手术成功还是失败,你们都会积累足够的经验。”
刘允姜:“可、可是,那是脑袋啊。”
纪平安:“去。”
刘允姜屈了屈身,立刻去挑人。
很快,刘允姜包括自己,总共选了四个人。
没有ct机确定淤血的位置,纪平安只能通过朱灵慧脑袋上的外伤判断。
消毒,麻醉,纪平安拿手术刀切开皮层,皮层之下,颅骨坚硬,需要专门的工具,好在这种工具并没有多么高深的技术要求,她以前定制有一套。
纪平安瞄准位置,让刘允姜翻开皮肉,抓住开孔工具的转动把手,手动开颅。
呲呲的声音,开孔器一点点地磨着骨头,等磨得差不多了,纪平安用镊子将那一小片
圆形头骨夹了起来,放到一边。
刘允姜:“这就是颅骨啊。”
纪平安看了刘允姜一眼:“集中注意力,现在开始寻找淤血。”
刘允姜:“是。”
纪平安只一瞬就找到了血肿:“在这里。”
没有吸引器,纪平安只能用纱布吸血,等血肿处理得差不多了,再清除残留的凝块和血管碎片。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纪平安将缝合的工作交给了其他医女,在一旁进行指导。
颅内手术是一种高风险的手术,即便手术做完了,纪平安也不敢放松,紧张地等在朱灵慧床边,她要亲眼看到朱灵慧醒过来,才能放心。
不然,随便一点意外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朱灵慧就没命了。
一开始负责保护纪平安的暗卫还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后来经过长时间高紧张令人疲惫的手术后,纪平安这之后一直和昏迷不行朱灵慧同处一间房间,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纪平安会出什么事,暗卫也慢慢松懈了下来。
终于,在等了许久许久之后,朱灵慧醒了过来。
纪平安急忙要通知其他医女,朱灵慧阻止道:“别让她们进来了,吵闹得很。”
纪平安抓住她的脉搏检查:“知道了。”
纪平安叮嘱注意事项,刘允姜端了些吃的过来,“皇后娘娘,你辛苦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纪平安摇摇头,站起身:“算了,没胃口,等回去再吃吧。”
刘允姜坚持:“好歹吃点吧,这是我亲手做的。”
纪平安:“不用了。”
纪平安转身要走,刘允姜一把匕首比在了纪平安脖子上,“皇后娘娘得罪了。”
纪平安拧眉看向朱灵慧。
她被挟持,朱灵慧连一丝惊讶的抽气都没有。
朱灵慧愧疚地不敢看纪平安:“抱歉,纪大夫。”
纪平安真的无语到了极点,她问朱灵慧:“你脑袋上的伤真的是被农户用扁担打的吗?”
朱灵慧:“不是,是为了引皇后娘娘出来,刻意做的。”
纪平安:“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你为了引我出宫,拿自己的命冒险?这一课我给你上过,你应该知道开颅手术风险有多大,很可能你就没命了。你拿你的命去帮周嘉致?为什么?”
朱灵慧抿着唇,她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声音也极度弱小。
朱灵慧:“庆益侯世子救过我儿子的命,我欠他一条命。”
纪平安气笑了:“又是这个强盗逻辑。你欠他一条命你自己还啊,拿别人命还你自己的恩,还觉得自己有情有义,你良心过得去吗?”
朱灵慧躲开了纪平安的视线:“抱歉。”
刘允姜抓住纪平安的肩膀:“皇后娘娘,安静。”
纪平安:“外面都是禁军和暗卫,你们以为逃得掉。”
刘允姜抿着唇不说话。
朱灵慧强撑着力气,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按下了床下的按钮。
地上的一块石板动了动,周嘉致和两名暗卫从里面走了出来。
纪平安打眼看过去,那地下的空间极小,居然塞下了三个男人。
纪平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纪平安看着朱灵慧:“周嘉致用五石散害了无数人。朱女医,为他调配五石散的人是你,还是韩相的弟弟?”
朱灵慧愕然看向周嘉致,显然她不知道纪平安在说什么。
纪平安:“那我清楚了。难怪薛家案之后,韩相的弟弟死了,市面上非法流通的五石散少了那么多。”
周嘉致阴森地笑了:“这还得多亏皇后娘娘把薛家给掀翻了,不然四哥交给我的线,哪儿那么容易被端。”
说着,周嘉致抓住刘允姜的手,一刀插进了纪平安的腹部,然后拔了出来。
刘允姜瞪大了眼睛:“世子?”
周嘉致:“蠢货,她在拖延时间,你没发现吗?只有先下手为强,她才没力气逃跑。”
纪平安捂着受伤的腹部,压住喷涌的血,“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根本跑不掉。”
周嘉致呵呵笑了:“跑不掉就跑不掉呗。四哥只说让我给他报仇,只要能报仇,方法如何不重要。我能不能活也不重要。”
纪平安一下听明白了:“你想同归于尽?”
周嘉致:“和你同归于尽有什么意思?我当然是要和我们伟大的皇上同归于尽。”
周嘉致抓住纪平安的头发,带着她一起躲进刚才出来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他完全不用害怕被周晟的暗卫射杀。
周嘉致将刀放在纪平安脖子上,看向刘允姜:“你现在出去,大喊皇后娘娘被抓了,让周晟现在立刻过来。”
刘允姜急道:“不行。世子,绝对不行。这屋子就这么大,我从头到尾都在,我一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后娘娘出事和我有关,我根本活不下去。”
贱人,一点都不听话。
周嘉致命令暗卫将门打开一条缝,将朱灵慧扔出去。
周嘉致:“你欠我一条命,现在就出去,让周晟过来。”
纪平安提醒道:“朱女医是脑袋受伤,才刚动完手术,你让人把她扔出去,就是送她去死。”
周嘉致笑了:“朱女医,记得说完话再死,不然你儿子活不了。”
纪平安:“你绑了朱女医的儿子。”
周嘉致:“是我在为她的儿子提供五石散保命。”
纪平安赫然看向朱灵慧,朱灵慧满眼悔恨。
刚才她听到纪平安提起五石散就明白了,她儿子压根儿不是贪玩自己染上的五石散,是周嘉致这帮人派人故意引诱,然后又装好人,救她儿子,为她儿子长期提供五石散。
她糊涂啊,居然将仇人当作恩人,还拿自己的命去报恩。
周嘉致命令道:“扔出去。”
暗卫:“是。”
暗卫甲抓住朱灵慧,将她抓起来,放到椅子上,摆放在门口,在暗卫乙打开门的一瞬间,他一脚将椅子踹了出去,然后暗卫乙迅速关上大门。
看朱灵慧被人踹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朱灵慧倒在地上,脑袋上的纱布已经包不住血了。
其中一个皇家暗卫现身,扶起她:“怎么回事?”
朱灵慧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皇后娘娘,庆益侯世子……”她用手指着卧房,气若游丝:“那里……”
说完,她断了气。
暗卫甲躲在墙后,喊道:“让皇上过来,不然皇后娘娘立刻没命。”
从皇宫到医鉴司需要时间,可是纪平安的血一直在流。
周嘉致看着纪平安虚弱到站不住的样子,笑了:“倒是忘了提醒了周晟了。他若是来得太慢,咱们的皇后娘娘怕不是血都流干了。”
唔。
纪平安身子一软,跪趴在地上,手撑着地,痛苦地蜷缩。
周嘉致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等周晟出现上,趁这个机会,纪平安拔下了头上的梅花发簪,藏在袖子里。
很快,周晟到了。
周嘉致嘲讽地笑了:“一个杀兄篡位的人,倒是对你是真用心。两柱香的路程,一炷香就赶到了。”
纪平安捂着腹部,尽量让血流得慢一些。
周晟走到门口不远处:“朕到了,把人放了。”
周嘉致:“不想让皇后死,就把所有佩剑扔了,自己走进来。”
周晟一步一步走过来,语气沉稳:“朕没带任何武器。”
周嘉致让暗卫甲开门,自己则蹲下来,躲进坑里。
周晟走进来,瞧见周嘉致那缩头缩脑的样子,骂道:“胆小如鼠。”
周嘉致:“闭嘴!”
周晟目光触及痛苦的纪平安,眼底深处杀意汹涌:“放了皇后,朕饶你一命,送你离开汴京。”
周嘉致:“我不需要。我既然敢留下,就没打算活。”
周晟:“你想怎么样?”
周嘉致:“跪下。”
周晟:“什么?”
周嘉致:“我要你跪下!”
周嘉致疯狂地大喊,让暗卫乙将四皇子的画像拿了出来,“我要你当着所有禁军,暗卫的面给四哥跪下,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承认是你主导了三王之乱,是你陷害四哥,害他走错了路,被先皇误会,身首异处。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谋朝篡位。”
周晟眉头皱了起来,看周嘉致如看智障:“有病?”
周嘉致将纪平安抓起来,匕首紧贴着她的脖子:“你跪不跪?”
周晟没动。
周嘉致将匕首又往里动了一分:“哦,对,你现在可是皇帝,是堂堂帝王,从来都是别人跪你,哪有你跪别人的。哈哈哈哈,你越不愿意,我越是要让你跪。周晟,你现在立刻给我对着四哥跪下!不然我现在就割开她的脖子。反正她受了伤,也没多少血可流了。”
周晟握紧了拳头,薄唇紧抿。
周嘉致厉声大喊:“去窗边,打开窗户,跪下!向所有的人陈述你的罪行!”
暗卫乙:“主子,打开窗户太危险了,会有被射杀的可能。”
周嘉致一听,本来也犹豫了,却在触及到周晟那倨傲的眼神后,再度暴怒:“你给我过去!告诉所有人四哥是清白的!”
周晟走到窗边,语气冷淡:“朕劝你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毫无意义的东西。来点实际的,比如,给朕一把小刀,朕捅自己一刀,你让皇后往朕这里走一步。”
周晟觉得自己是好心提醒,但显然周嘉致不这么想,周晟越是拒绝,周嘉致越是疯狂地觉得自己做对了。
周晟就是心虚了,是不敢!
周嘉致怒吼:“打开窗户!”
周晟推开窗户,窗外,密密麻麻的禁军,个个严阵以待,房顶上处处埋伏着弓箭手。
周嘉致让暗卫乙举起四皇子的画像,几近癫狂地命令周晟:“跪下。”
周晟屈膝,一点点跪下。
周嘉致:“现在说,说你当初是怎么设计陷害大哥三哥四哥的,尤其是四哥。说!大声地说!”
周晟开始说,从他发现三王偷偷豢养似兵开始,到决定利用这一点,引他们自相残杀。再到四皇子荒淫无道,为了敛财,私下买卖妇女,开设赌场……
周嘉致:“不是这个,不许说这个!”
趁着周嘉致心神慌乱的时候,纪平安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梅花上的白霜,抹在发簪根部,忽然暴起,一把将发簪插入周嘉致的脖子,然后迅速卧倒在坑内。
这个坑是周嘉致对自己对保护,现在成了她最严密的防护。
周晟立刻冲了过来。
外面的柳星渊见状,挥手,禁军瞄准暗卫,几十支剑同时射出。
“贱人!”
周嘉致躺在坑内,一把掐住纪平安的脖子,同时拿出了怀里的火折子,要点燃旁边的引线。
纪平安用力挣扎,但失血过多,让她没有多少力气可以对抗周嘉致。
纪平安伸手去挡周嘉致的火折子。
忽然,周嘉致脑袋挨了一脚,火折子掉在地上,纪平安疯了一样冲过去,用身子压住火折子。
她真的快吓疯了。
好在,引线没被点燃。
周晟紧张地抓住纪平安的手臂,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纪平安,别吓我。”
纪平安松了一口气,虚弱道:“我没死。”
说完,她虚弱地抬起头,梅花发簪此刻早就在她和周嘉致的对抗中不知踪影,但是她手上还残留着梅花上的白霜。
纪平安假装按住腹部的伤口,将残留的白霜尽数抹在了伤口上。
神经紧绷地做完一切,她才发现周晟抓着她的手还在发抖。
纪平安:“你——”
她看过去,少年帝王全身颤抖不止,眼球充血,红得吓人,丝毫不见往日的冷静。
被射杀钉在墙上的暗卫甲抬起手,袖中箭射出,纪平安喊了一声小心,侧身挡了过去,周晟急忙将纪平安拉开,一把抓住袖中箭。
周晟暴怒:“纪平安!你不要命了!”
纪平安失血过多,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靠在他的身上,虚弱地摇头。
周晟气得眼睛赤红如血,他将纪平安抱起来,从坑里走出来。
周嘉致此时已经醒了过来,他趴在地上,毫无还击之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谋算,全盘皆输。
他不甘心,他怨恨。
他冲着周晟怒吼:“周晟!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是天子,你为了这个女人下跪!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这个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尊,给敌人跪下。你看到她就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和好如初。”
周晟止步脚步,厌恶地看了周嘉致一眼:“蠢货。”
周嘉致:“你说什么?”
周晟冷嗤一声:“不过跪下一个动作而已,跟尊严有什么关系?有病。如果我是你,当时就会选让我自己插自己几刀,而不是像个蠢货一样,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此时,柳星渊已经带人将两个暗卫斩杀。
刘允姜也被抓了。
周晟吩咐道:“柳星渊,把人带去长公主府,让长公主亲自为驸马报仇。”
柳星渊:“是。”
周晟一路将纪平安抱到马车内,“宣太医,不,把李庭绘,冬春全部叫进宫里。”
感受到周晟还在发抖,纪平安抓住他的手,微微摇头。
周晟紧紧地抱着纪平安,恐惧,后怕,如同潮水席卷全身,他浑身冰冷,连骨头都在胆颤。
纪平安很想安慰他,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纪平安感觉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冷。
她看不见了,看不见周晟,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她在那句“纪平安,求你,不要睡”之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
她就睡在哪里,却没有醒。
明明已经止血了,不是吗?
周晟握住纪平安的手,浑身杀气汹涌:“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太医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院首说道:“皇上,不是臣等不想治好皇后娘娘,实在是皇后娘娘她不只是失血过多,她是中毒啊。”
周晟:“中毒?什么毒?”
院首:“不清楚,但肯定是很多种毒药配出来的。无药可解。”
周晟站起来,拔出柳星渊随身佩剑,指着院首的脖子,青筋炸裂:“再说一句,什么叫无药可解?”
院首哭出了声:“皇上,臣医术不精,臣无能。”
眼看周晟就要一剑砍过去,柳星渊急忙拦住:“皇上,想想皇后娘娘,她也是大夫。如果皇后娘娘醒了,知道皇上你因为治病杀人,皇后娘娘会难过的。”
周晟将手中长剑暴躁地扔到地上,大喊:“李庭绘呢?”
福如海这时带着李庭绘,冬春,纪昂兰进来:“来了,陛下,李大夫到了。”
李庭绘顾不得行礼,疯了一样冲到纪平安身边给她把脉,然后呆若木鸡。
怎么会是她给纪平安的毒药?
她把错脉了?
李庭绘屏息凝神,仔细探究纪平安的脉搏。
李庭绘没说话,周晟也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吓到李庭绘,会使李庭绘身为大夫的判断出现偏差。
冬春捂着嘴流着眼泪,跪在一旁,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打扰了李庭绘。
许久,李庭绘终于从震惊中醒过来,开口道:“是中毒。”
周晟:“能解吗?”
李庭绘讷讷地摇头。
周晟:“是什么毒?”
李庭绘:“是——”
她张着嘴,想起纪平安的话,无论是谁问,都要保密。
李庭绘:“没,我也不知道。”
“呜……小姐。”冬春跪着来到纪平安床边。
周晟浑身如同被卸了力气一般,“连你也不知道?”
李庭绘跪下:“民女医术浅薄,不知道皇后娘娘所中何毒。”
周晟快疯了,“周嘉致呢?还没带过来吗!”
禁军来报:“皇上,长公主说,周嘉致还没进入公主府便毒发昏迷了,到现在还没醒。卑职等,只能将他抬来。”
周晟让院首给周嘉致把脉,院首把完,屁滚尿流回来:“皇上,此人和皇后娘娘的脉搏一致,是同一种毒。”
所以是周嘉致给纪平安下的毒。
他要杀了他!
周晟下令道:“现在,立刻,把他给我拖下去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许给朕少。”
听到凌迟两个字,屋里的所有人寒毛都立了起来。
禁军:“是,陛下。”
周晟一步一步走到纪平安身边,脚步虚浮,差点摔倒,好在福如海扶了他一把。
周晟:“滚出去,全部都给朕滚出去。”
福如海:“是,陛下。”
冬春想留下,柳星渊一把拉住,捂住她的嘴强硬地将她带了出去,“这个时候,皇上听不进去任何话。”
周晟在纪平安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赤红的眸子流下泪来:“纪平安,你说说你,一身医术,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救不了自己呢?”
周晟:“纪平安,你醒过来好不好?”
周晟:“或者,你告诉我,还有谁能救你,天涯海角,我都给你找过来好不好?”
殿内,死一般地寂静。
周晟在未央宫待了一天一夜,没有早朝,没有奏折,什么都不想管。
他让官府衙门全国各地下发寻找名医的告示。
可是一批又一批的大夫入宫,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甚至他让纪昂兰都来看过了。
一个能解毒的人都没有。
周晟问李庭绘:“如果一直没办法解毒,她会怎么样?”
李庭绘:“毒会侵入肺腑,至多半年,平安妹妹就会没命。”
周晟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半年,来得及,还来得及。”
李庭绘压根儿听不懂周晟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周晟怕是疯了,不吃不喝不睡地守着纪平安,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似乎精神也出问题了。
李庭绘:“什么来得及。”
周晟似乎没听到李庭绘的问话,只是放开纪平安,沉默地走出了未央宫,回到了奏折堆积如山的文德殿,开始处理奏折。
一夜之间,连发十六道调兵令,让边关八成士兵,悉数出动,全力协助於除鞬统一漠北。
漠北幅员广大,沙漠,草原,崇山,漠北各部并没有固定的居所,每隔一段时间王帐就会搬走,是以清除难度极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但是於除鞬就是漠北人,他有独特地寻找王帐的方法,两边合作,势如破竹,漠北各部又都是亲戚,有时候甚至兵不血刃。短短三个月於除鞬就收拢了一半的领土。
任务进度条飞速上升。
但是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周晟从一开始的恐慌,害怕,疯狂中冷静下来了。
周晟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沉重的脑袋,殿内门窗紧闭。
唯有黎明从缝隙处投进来的几缕照亮着他的半张脸。
他左手拿着纪平安遗失在医鉴司的梅花发簪。
这是纪平安刺周嘉致的那根发簪,是她戴着见李庭绘的那支发簪。
他因为恐惧,冲击,失了理智,失了冷静,像个疯子,所以才会这么久没发现破绽。
周嘉致如果决意被抓后自尽,必然准备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怎么会是这种活死人一样的药呢?
是纪平安刺周嘉致的那一下,给周嘉致下了毒,所以,两个人才会中同一种毒,让他误以为下毒的是周嘉致。
这个猜测太荒谬了,但却又那么合理。
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他忽视的。
福如海走进了殿内:“陛下,该上早朝了。”
周晟眸光沉沉:“今日不上朝。宣李庭绘,纪昂兰,冬春。”
周晟首先见的是冬春,冬春和纪平安感情最好,如果她决心下毒,必然会先安顿好冬春。
冬春跪在地上,看着周晟的眼神带着怨念,在她看来,自家小姐纯纯是被周晟连累了,不是不是周晟非要带小姐入宫,小姐压根儿不会卷入那么可怕的事情。
周晟嗓音沙哑,像快要枯竭的河流。
他问:“她出事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冬春摇头:“小姐只让我和柳星渊好好过日子。”
周晟:“提了很多遍吗?”
冬春恍然惊觉,那段时间纪平安真的提了很多遍。
冬春点头。
周晟:“下去吧。”
冬春下去后,李庭绘被带了进来。
周晟:“你给皇后把脉那天,愣了许久。为什么?”
天子在上,哪怕疲态尽显,额前发丝颓然,却仍然如蛰伏的猛虎,带着摄人的气势。
周晟:“为什么?”
周晟又问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李庭绘:“民女……”
周晟:“回春堂,和善堂,医善堂的进出货账本已经在朕手里了。”
知道已经隐瞒不了了,李庭绘道:“民女认罪。”
周晟嘴角满是苦涩,“朕是诈你的。朕只是想,这种剧毒的药材控制严格,若是要进货,除非医馆分批进货,否则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李庭绘:“皇上,民女当时也不知道平安妹妹是要给自己下毒。这药民女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配方,平安妹妹说,这药虽然有毒,但是很多药材相生相克,她说这个药也能用来救人。”
说到后面李庭绘泪流满面。
李庭绘:“我也不知道啊,我如果知道压根儿不会给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平安妹妹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周晟不想听,只说道:“下去了。”
李庭绘退下后,福如海将纪昂兰带了进来。
周晟问:“皇后救过你的命。朕曾经说过,让你将这份恩情记一辈子。”
纪昂兰:“是,昂兰一直记得。”
周晟:“那么皇后让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吗?例如,偷偷查看展家书房里的奏折和军报。”
纪昂兰:“皇上,你怎么知道?”
纪平安并没有告诉纪昂兰自己要做什么,纪昂兰也不知道纪平安如今的中毒昏迷和她往日的’出格‘有关,自然毫无防备。
周晟挥了挥手,让福如海将人带了下去。
殿内又恢复了那绝望般的安静。
现在,他终于把一切都串起来了。
因为发现了他阻止任务完成的破绽,所以利用纪昂兰和他在未央宫批改奏折,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所以设计了这一切,用自己的命,给他半年的时间做出选择。
周晟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型颓然,一步一步往纪平安的卧房走去。
纪平安,你真的好狠的心。
纪平安,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给我戒指又是因为什么?
为了让我相信你已经相信了我,为了让我愧疚,收回命令,成全你?
还是为了给我造一个梦,一个温柔乡,一个幸福的幻境?
让我沉沦其中,不可自拔,一边让我愧疚,一边让我放不下,成为你的俘虏。
然后,顺势而为,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假装自己被牵连进皇权的恩怨中,给自己下毒,进一步加深我在这份爱里的愧疚,逼我放你回家。
周晟在纪平安床边坐下,他问她:“纪平安,你喜欢我吗?我已经分不清了。”
周晟在纪平安身边躺下,像曾经很多次那样,将她揽入怀里,他将下颚贴在她的肩膀上,“纪平安,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把你逼到这个地步。是我把你逼得太狠,才会让你用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算计我。我错了。我答应放你回家,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回家。你别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
炮灰系统:“叮,恭喜主宿主任务完成,主副协议同时启动。”
……
听见系统的声音,纪平安猛然睁开眼。
滴滴滴——
心率器响着,鼻尖传来消毒水的味道。
凌云看向周围,她躺在自己工作的医院大厅内的一张小病床上。
周围,穿着现代医护装的人们不断地忙碌上。
她的右手还插着输液针。
“凌大夫,你醒了!”
张幼婷将手中的记录册放下,走了过来,“凌大夫,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凌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怎么了?”
张幼婷:“你呀,疲劳过度,昏倒在了办公室,吓死人了。”
凌云:“今天几号?”
张幼婷:“病糊涂了不是?昨儿个你值班,十六号,你睡了一夜,今天十七号。”
也就是说,她穿越的两年,在她的世界只过了一天。
她真的回来了。
也永远回不去了。
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凌云咬紧了牙根,可还是哭出了声。
张幼婷急了:“怎么了怎么了?哎呀,你这孩子是不是受了委屈?别哭啊,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张幼婷是护士长,当了快二十年护士了,资历很深。
凌云才刚博士毕业进来两年。
对张幼婷而言,凌云和她女儿差不多大。
张幼婷抱住凌云,轻声安慰:“别哭别哭,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了,我找他算账去。”
凌云摇头,“没有,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张幼婷:“唉,工作嘛,就是这样,你要是实在累了,请两天假,回家休息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强撑着。”
凌云点头。
凌云输完液,从床上起来,去主任那里请假,离开医院时,带走了那本大男主小说《乾坤有云》。
小说还是那本小说,但是内容变了,从大男主一个人的开疆扩土,变成了一群人的成长历程。
纪平安这个名字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变成了英年早逝。
曾经的暴君在小说的后半段,因为发妻亡故,洗心革面,成了人人称颂的明君。
哪怕大男主宋怀章已经不会再揭竿起义,成为新的天下之主,他仍然是最中心的人物。
她想寻找的,想看到的人,只占了这本小说很小的一部分。
只言片语便描写了他的一生。
到小说三分之二,一两句写清楚时间地点的文言文,就向她宣告了她爱人的死亡。
凌云请了一个长假,在公寓待了许久许久,昏天黑地,然后向医院递交了辞呈。
她有些累了。
漂泊在小说里的两年,和当北漂的几年,都累。
她想家了,很想很想,真的很想。
但是她不能带着一个破碎的,悲伤的凌云回家,那会让最爱她的爸妈担心。
所以,她用七天的时间,将一切整理好,回到小城,自己的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推开家门,凌父凌母看到凌云,惊喜不已。
凌父接过凌云的行礼,凌母拉着她进来:“不是说工作忙吗?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早说一声,你看家里都没几个菜。”
凌云抱着凌母:“有的吃就不错了,这不是以前我在家妈你训我的话吗?我这离开小半年,你就香我了?”
凌母:“看你嘴灵的。想吃什么,赶紧说,妈去楼下超市买。”
凌云:“妈妈做的,我都爱吃。”
凌母白了凌云一眼:“知道了。给你做糖醋鱼,红烧肘子,再来份清蒸虾。”
凌云:“最爱妈妈了。”
凌父吃醋道:“我这行礼白提了?光爱妈妈,不爱爸爸?”
凌云:“最爱妈妈,第一爱爸爸。”
凌父:“这还差不多。”
凌云走进从小住到大的卧室,墙上挂满了照片。
床上铺着一层防尘罩,她将防尘罩揭下来重新换上新的床单被套。
浅蓝色的纯棉四件套,躺上去很舒服。
凌云看着吸顶灯,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味也不好,她鼻尖能闻出邻居今天吃的是什么菜。
凌云抓住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她的算计,至多只能瞒周晟一个月吧。
周晟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深谙帝王之术的人,一个月是极限了。
她只是赌,赌他心软罢了。
她赌赢了,但更难受了。
他心软了,放过了她,应该也不会为难李姐姐,冬春她们。
但是……
她应该也伤他的心了。
她昏迷的时候,偶尔会有模模糊糊的意识,好像听见他哭了。
“菜好了。”
凌母喊了一声,凌云甩了甩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努力扬起笑脸:“来了。”
饭桌上,糖醋鱼,红烧肘子,清蒸虾。
凌云默默地吃着肘子,凌母笑了一声:“怎么最爱吃的鱼和虾不吃了?”
凌云愣了一下。
以前在宫里,鱼和虾上桌后都是被处理好的,即便没有处理好,也是周晟给她挑刺,给她剥。
一开始她不习惯,后来看他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也就随他了,渐渐地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就吃方便的菜,等着周晟给她挑刺剥壳。
凌云夹了一筷子鱼肉,一口咬下去,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她笑盈盈地看着凌母;“妈,真好吃。”
凌母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好吃就多吃点。”
凌云:“嗯。”
过了一会儿,刺卡喉咙里,凌云猛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泪出来了。
凌母一边责备一边给她拿镊子:“多大人了,还被鱼刺了,亏你还是个大夫。”
凌云张大嘴,凌母小心地将鱼刺夹出来,心疼道:“工作太忙没时间吃饭吗?连吃鱼都忘记怎么吃了?”
凌云擦了擦眼泪:“哪有,是我越来越挑食了。”
凌母:“瞧着都瘦了。那工作要是实在太忙,就换一个。”
凌云:“要换的。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我已经联系以前的师姐,让她推我进家门口的县医院。”
凌母愣住了,“真的决定了?”
以前那么要强,非要千里迢迢去京城大医院的孩子怎么忽然就要回来了?
凌云点点头:“嗯,因为发现外面千般好,没有家里一丝暖。我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想回来,留在你们身边。”
凌母:“说什么呢?你追你的梦想,我们不用你操心。”
凌云:“我的梦想就是当医生啊。在京城当医生,和在家里当医生,都是当医生。”
凌母和凌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问。
这孩子怎么不对劲?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在家休息了两天,凌云已经习惯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扎一个马尾,穿着拖鞋下楼晃荡。
县城人才外流,县医院一直缺大夫,加上有师姐内推,自己的学历也很扎实,很快凌云就通过面试,确定了入职时间。
晚上,洗完澡,凌云坐在
电脑前,点开了游戏界面。
这个界面可以3D建模捏脸捏人。
她捏了一个3D周晟。
她看着电脑屏幕里会动会说话的小人,恍惚间,好像还在汴京,那个人还在她身边。
小人:“纪大夫医术了得,我很期待。”
小人有随机语音库,可以自己设置,纪平安随意填了几句,偏巧今天出现的就是这句。
凌云伸出食指不满地戳屏幕:“混蛋,满嘴虎狼之词。”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凌云将电脑盖上,“可以了。”
凌母端着果切走了进来,“吃点水果。”
凌云接过:“嗯。”
凌母看着凌云,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说道:“小云啊。”
凌云:“嗯?”
凌母:“妈看你回来后情绪一直不高,是不是遇着事了?妈和你说,人这一辈子啊,长的很,你要是到妈这个岁数,回过头一看,除了生老病死,其他的事都不叫事。你呢,如果是真心想回家乡医院,爸妈巴不得把你留身边。但如果,你是遇着事了,你和爸妈说,爸妈帮你出头。咱不怕任何人。”
凌云低头看着果盘:“没有。没遇着事。同事老师都对我很好。我只是难过。突然离开一个地方,喜欢的人,亲密的朋友,以后都见不到了。”
说着说着,眼眶热了起来,凌云拼命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
凌母抱住她:“傻丫头,不就是京城吗?咱这坐飞机过去就两个多小时,又不远。你以后想那边的朋友了,就飞过去见他们。机票钱爸妈出。爸妈辛苦了一辈子,存了一大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舒服过日子了。”
凌云:“我知道了,谢谢妈。”
她用力抱住凌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回不去的。
永远回不去。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一定要面对现实。
她一直以为她能很好的接受这个结果,可是这个结果,远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受,更痛苦。
时间长河永不停歇,转眼到了秋天,树叶落尽,南方的天不下雪。
新年钟声敲响,难忘今宵,梨花开了满树。
凌云已经习惯小县城的生活。
周末她走在树下,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红色的围巾上。
当初周晟的那条红围巾是她织的,这条也是。
所以其实都挺丑的。
因为织围巾是她在未央宫和冬春学的,冬春技术好,她不好。
凌云低着头走路,砰的一声,撞到了人。
凌云:“对不起。”
她道完歉,听见那人说:“纪大夫,梨花开了,春天也来了。”
声音很熟悉。
甚至是过分熟悉。
凌云抬起头,昨晚调戏过的3D建模跑出来了。
周晟弹了凌云脑门一下:“想什么呢?见到我不高兴?”
凌云瞪大了眼睛,然后转瞬红了眼眶。
凌云:“是假的吗?”
周晟:“去床上验验?”
凌云:“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虎狼之词。”
凌云攥紧了拳头,不敢碰面前的人。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吗?”
周晟:“真的。”
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凌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晟:“有鬼东西让我完成任务然后实现我一个心愿。不,不是这个。”
凌云看着他。
周晟:“是因为你爱我,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凌云眨眨眼:“不懂。”
周晟:“回家后变笨了。”
凌云一拳头打过去,“不许骂我。”
周晟轻轻应了一声:“嗯,记得,不许吼你,凶你,骂你,委屈你,让你吃亏。”
凌云吸了吸鼻子:“到底怎么回事?”
周晟:“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可以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这个世界就会让我离开。”
凌云:“还是不太明白。”
周晟:“它的意思是……”
周晟低头,吻上凌云的唇。
白色的花瓣在风中纷纷飘落,凌云想起来了,那时没到三个月复诊,他一直没来,她委屈极了。
周晟说:“春天还没到。”
她回答:“梨花都开了。”
所以,梨花开了,春天到了,周晟该来找纪平安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