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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大哥……你的伤还好么?……

    卫瑜然弯腰捋平上面的褶皱, 直到妥贴了,才看向四周,在一处台阶上看到了周枭坐下来的背影。

    目光触及他后背包扎的布条, 微微一滞,竟沁出了一些血迹。

    卫瑜然顷刻想到应当是方才他抱着自己躲在石头后面, 蹭刮上尖锐不平的棱角导致的。

    她方才又骂了他, 卫瑜然心头一时复杂万分, 他也许的确是出于安危考虑才不顾衣着是否得体, 但她是个女人, 是个有夫之妇, 他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这样抱着自己,就只隔着他一条裤子, 终归是不对的。

    她承认自己反应是激烈了点。

    卫瑜然轻轻叹了口气, 走到他旁边蹲下来,咬唇迟疑了下, 还是关心问:“大哥……你的伤还好么?好像又流血了。”

    周枭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侧了下眸子,瞥到她晃动的裙角,想起昨晚的包扎,和方才的对待, 紧了紧下颌, 冷淡着张脸,不予理会。

    卫瑜然见他不理自己, 自知方才做得有些过分了, 正要开口给他道歉。

    不料,这时一个侍卫骑着马过来,手里还牵着一匹马。

    见到周枭后, 吁一声,勒马利落翻身下来,单膝抱拳跪在周枭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还望统制见谅!”

    “起来吧。”周枭雄厚的嗓音压低,径直走向他的黑马,踩着马镫眨眼的功夫,便稳稳坐在马背上。

    “李勇那边如何?”他看着底下的下属,询问李勇和黄阳交战状况。

    侍卫汇报:“李副将和黄阳在溧兰山头交战,战况激烈。”

    周枭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扫了一眼卫瑜然,看下属下,“我命你护送她回去,必须毫发无伤。”

    侍卫抱拳:“是!”

    卫瑜然想说些什么,但周枭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安排好事情后,一刻也不耽误调转马头,甩了一鞭马屁股,魁梧身影驾着黑马疾驰在林中小径,如箭在弦,又快又急。

    想到昨晚那帮匪寇,狠起来不要命,而周枭又受了伤,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去战场,刻不容缓和兄弟们汇合。

    原本还算明朗的天不知何时淤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黑压压盘绕在山林里。

    因为只剩下一匹马,侍卫扶她坐上马背后,只能牵着马头一路往外走。

    下了山头,马匹踩上山坳间的平路,视野才稍微开阔起来,能看得到附近有哪些山,哪些林子更密集些。

    狂风刮起,将卫瑜然的裙裾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那些山头,试图找到一些眼熟的树林,好让她辨别出昨晚土匪的窝点,好让她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剿匪。

    又行了一段路,卫瑜然听到远处山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一股硝烟在穹顶下飘起。

    没一会,相隔好几个山头的卫瑜然闻到了焰硝味,脸色一变,她没记错的话,周枭说过黄阳和魏人交易硫磺焰硝,难道黄阳用这些东西制成了火药?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他们大晋朝将兵剿匪的危急战况。

    即使对方有火药,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所有事情都被她抛到脑后,只剩下担忧。

    卫瑜然遥望着那股袅袅升起来的硝烟,不禁担忧起来,“大哥不会有事吧?”

    侍卫停下回头望去,看到那一缕硝烟,面色也变得凝重,“周统制定会凯旋归来。”

    这句安慰并没有缓解卫瑜然心头的担忧,侍卫加快了脚步,带她离开这些危险的山头。

    与此同时,和她相反方向的路上,周枭听到这一声轰炸声,面色骤沉,挥着重刀,骑马快速赶往溧兰山头。

    正在山麓下杀敌的李勇看到周枭加入战况那刻,心头悬着的刀终于舍得放下,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周枭提刀斩杀了几个小喽啰,李勇负伤过来汇报战况:“东边山头黄阳人马不多,但是他们有火药流弹,不少兄弟们都中招了!”

    周枭看到李勇手臂受了伤,脸色冷沉,怒吼:“怎么回事?路瞎子呢?”

    周围人一震,路瞎子被传召过来,在周枭的问话下,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黄阳人马的部署全都抖出来。

    “南边公峡谷是黄阳那帮人藏匿硫磺的主要地点,前几日属下看到他们由公峡谷向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源源不断运输火药流弹,黄阳的人马不多,属下猜测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敌得过他们火蝎军,但问题在于黄阳的黄头巾有硫磺制成的火药流弹,加上地势高,易守难攻,占尽天时地利。

    对他们十分不利。

    耳边是不断响起的轰炸声,气氛紧急,一帮兄弟们等着他作决策。

    而周枭摊开地图,沉着冷静,迅速将所有信息整合,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都有火药流弹的轰炸声传来,硬攻上去不行。

    他们只会损失惨重。

    周枭耳力敏锐,听了一会这些此起彼伏的轰炸声,突然听出只有南边公峡谷没有轰炸声,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不会把火药流弹投向公峡谷。

    “李勇,公峡谷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

    李勇:“没有。”

    黄阳的火药流弹弹仓就在公峡谷,他们去岂不是找死?

    “现在就派一部分人过去,马上杀进公峡谷。”

    李勇不解,但也照做:“是!”当即带着三百来人的小队冲进公峡谷。

    一晚没吃饭,周枭啃上了炊饼,又让东边、西边和北边的兄弟们佯装作战,实则保存实力,不硬上,引诱这些黄头巾耗光这些弹药。

    胡天看到他后背受了伤,不禁问道:“统制,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周枭无所谓挥了挥手,总不能说他昨晚为了个女人单身匹马杀进去黄阳的巢穴里,被人伤成这样。

    胡天给他取来一件衣服,“统制。”

    周枭定定看着他举起的衣服,皱着眉头咬下一口炊饼,兀地一笑,“胡天,你这个大老粗,真是及时提醒了我。”

    胡天不明所以,他只是拿来了一件衣服而已?

    “去,告诉兄弟们,把上衣脱下来,两袖摊开绑在树上。”

    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他周枭戎服借流弹。

    胡天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黄头巾投火药流弹是看人影晃动,但林子里树荫密集草丛遍布,辨认起来不容易,一旦短时间多了相同数量的“假人”,黄头巾怕是吓得屁滚尿流,火力大增,加快耗尽这些弹药。

    号角吹响,命令下放,几个方向作战的士兵们开始找机会脱下上衣,缠到树枝、竹林、矮灌木上。

    不一会儿,林子里的弹药爆炸声愈发密集,似是受了惊吓那般,疯狂投放-

    那头硝烟弥漫,这头卫瑜然走了很久才走出群山叠绕的山林,回到元台新寨。

    绿樱看到她回来,险些哭了,“二少奶奶!你快让奴婢担心死了!”

    “我没事。”卫瑜然一下马,就迎来哭哭啼啼的绿樱,周枭的亲仆给她递上来了一件外衣,她披上,往住处走去。

    经历了一整晚惊心动魄的逃亡,卫瑜然坐在温水浸满的浴桶里,这一天的疲惫和紧张才随着氤氲水汽慢慢消散。

    绿樱在一旁侍候她,擦及手臂,发现二少奶奶手掌上缚着一条手帕,咦了一声,“二少奶奶,这是什么?您受伤了吗?这条手帕好眼熟,这不是您之前丢的那条吗?”

    “被荆棘刮到了。”

    至于手帕……卫瑜然不想说是周枭那人捡到的,伸手解开这条柔软丝滑的手帕,露出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

    脑海里顷刻间浮现周枭埋头她掌心舔/舐的一幕,男人硬中带软的舌/头刮过肌肤,给她一点一点敛去上面的血污。

    至今她还记得那份传到脊椎的酥麻。

    绿樱握住她纤细手腕,仔细看了看,啊了一声,“二少奶奶您受苦了,等会奴婢给您上个药。”

    卫瑜然应了声好,将手帕递给她,“绿樱,你帮我把这手帕洗干净。”

    绿樱:“奴婢等会再去洗,奴婢先伺候二少奶奶沐浴。”

    卫瑜然仍然坚持,“你先拿下去洗,沐浴我自己来。”

    绿樱接过手帕:“呃,好吧,那奴婢先下去了。”

    沐房只剩下卫瑜然一人,她坐在浴桶里,将手收回来,抬到眼皮子底下,静静看着这个口子良久。

    突然的,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捡到了,却是随身携带?他不应当让人还过来么?毕竟也就几步路而已。

    卫瑜然把手浸入温水里,让温水在有愈合迹象的伤口上流淌而过,浸没掌心那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和昨晚被舔/舐的知觉重合起来。

    她吓得挥了下手,水面扑腾激起水花,过了会心情平静下来,继续沐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卫瑜然才从沐房出来,一出来她就让绿樱去问记室主簿潘旗,周枭回来了没有。

    这天都快黑了。

    “潘主簿说还没有消息。”绿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昨天李勇带了不少兵出去。

    卫瑜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浮起几分忧心-

    溧兰山头一带,黄头巾乱了阵脚,火药流弹已经投得七七八八。

    杀进公峡谷的李勇分队也传来捷报,果真没有流弹投向那一块。

    周枭当即加派人马援助李勇,直捣匪寇的弹药库,在黄阳以为他的火蝎军主力冲向公峡谷时,周枭毫不犹豫带人杀上溧兰山头,杀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没了火药流弹的攻击,只剩下赤身肉搏,黄头巾拿起刀棍涌下山头,与周枭的火蝎军厮杀起来,林子里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周枭举起重刀一刀劈去一个黄头巾,一手擒住一个小喽啰,手起刀落利落解决——

    周枭浴血奋战之际,卫瑜然心神不宁坐在竹轩居,遥望天际的夜色。

    绿樱刚给她上完药,卫瑜然把她叫住,“有金创药吗?”

    绿樱从药箱翻出来一瓶,“二少奶奶要做什么吗?”

    “没。”卫瑜然接过金创药,收起来,把她叫下去,自己则是继续等。

    脚下是一具叠着一具的尸体,夜色降临,周枭带着火蝎军杀到黄阳的窝点,擒拿了黄阳为首的几名匪寇。

    “黄阳,速速交代与你交易的魏人到底是谁?”

    黄阳阴狠盯着他,朝他呸了一声,“做梦!”

    周枭看他嘴硬,眯了眯眼,恐怕从他嘴里套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但也不意味他会放过他。

    将重刀递给旁人,他抖了抖结实的膀子,举起一个拳头,一个转身以电光火石之速猛揍过去。一声闷哼传来,黄阳跪在地上当众口吐鲜血。

    这一拳,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就连胡天都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拳怕是往死里打了。

    周统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针对黄阳?突然,胡天想起昨天黄阳的人掳走了周统制的弟媳,难道是因为这个?

    “带回去,严刑拷问。”周枭发泄了一些恩怨,命令下属把人带下去。

    “剩下的窝点,给我搜!”

    ……

    半夜子时,天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电闪雷鸣,卫瑜然从床上惊醒,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

    绿樱察觉她醒了,揉着眼睛问:“二少奶奶,你怎么醒了?”

    话落,绿樱听到外面传来细微马蹄声,“二少奶奶,周统制是不是回来了?奴婢听到外面有马蹄声。”

    卫瑜然也听到了,眼眸微转,敛下情绪,“我们过去看看。”

    “好。”

    卫瑜然披了件薄披风出来,绿樱给她打着伞,走出竹轩居,来到营寨的大门前。

    夜色很深,又下着雨,营寨里一些照明的火把已经有了熄灭的迹象,只剩下大门口拒马十来处熊熊燃着火把。

    主仆两站在屋檐下,眺望着门口的那条大路,两侧树影幽暗,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卫瑜然不知不觉攥紧手中的帕子。

    漆黑的雨幕中,首先出现斑斑点点的火光,犹如有人在黑夜里撒了一把星光。

    紧接着数十匹马踏着雨幕飞驰而来,似乎要踏平这个营寨。

    为首的男人赤着上半身,英姿勃发,李勇和胡天各在两侧,弓腰蓄势策马。

    此时,营寨里号角突然响起,呜呜长鸣,听得人心头震撼,十几名带刀侍卫雨中奔到门口,连忙移开拒马,放人进来。

    卫瑜然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带着部将齐刷刷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跃进营寨。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耳边是士兵们的欢呼声,喊着一声又一声的胜利口号,在这些将兵中,卫瑜然和她的丫鬟是如此格格不入。

    但也是这场黑暗血腥围剿中,唯一一抹温柔的亮色。

    周枭勒马在她面前,提着缰绳,居高临下深深看着屋檐下这个女人,一个淋雨,一个躲雨,一个浑身湿透,一个裙襦洁净。

    四目相对。

    男人的目光幽深,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黑夜中他骑着黑马的轮廓犹如梦中那般,在无声的对视中,卫瑜然忽然毫无预兆地心慌,慌乱移开目光。

    眼角余光瞥到男人被雨水滑过的胸口,仍旧缠着她那件褙子撕出来的布条,即使这样,仍然遮挡不住他那一身壮实孔武的体格。

    周枭看到她主动转开视线,失落一闪而过,望了眼旁边的李勇和胡天,眼神示意跟上,夹紧马肚带着人往操练场走去。

    凯旋归来不仅要做一番将兵的士气鼓舞,还要在夜里庆贺取得的胜利。

    整个营寨充满喜悦的气氛,在雨里载歌载舞。

    绿樱也是被这样的场面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直到周枭带着人从她们面前经过,才堪堪回过神来。

    “二少奶奶,咱们要不要回去?”

    卫瑜然抬眸看向那消失不见的队伍,听到潘旗在让人赶紧把军医喊过来。

    绿樱看着这些匆忙的人在雨里跑,看向二少奶奶:“周统制是不是受伤了?”

    卫瑜然想到的却是他身后那一处伤口,但也不确定是不是又添了新伤,“我们……去一趟军医处看看。”

    “好。”

    绿樱陪着她过去,只是还没到军医处,便遥遥看到门口严阵以待站着两名侍卫,不准外人进去。

    屋里亮着灯,传来将兵之间的调侃声,里面夹杂着周枭低沉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

    军医提着医药箱被放行进去。

    手中的金创药被她微微握紧,随后又松开力度。有军医在,应当是不需要她区区一瓶药。

    “我们回去吧。”

    第32章 第 32 章 赏赐的钱财我打算都交给……

    夜色深浓弥漫。

    军医处, 周枭正在接受医治,重新处理伤口,这时李勇进来了, 他好奇问:“二少奶奶方才来过?”

    “谁?”胡天摸不着头脑,“没来过啊。”

    李勇又说:“方才看她经过, 还以为来看统制呢。”

    胡天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赤着上身被人解开布条, 哪怕布料和皮肉分离都面不改色。

    周枭听到卫瑜然来过, 若有所思。

    “黄阳这家伙竟然在公峡谷那儿窝藏了上万斤硫磺和焰硝,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潘旗掀开帘子进来, 十分气愤。

    “黄阳勾结外敌,怕是想造反。”李勇猜测。

    胡天用他那粗狂的声音不屑一顾嘲笑:“他敢?老子扒了他的皮!”

    参谋却紧皱眉头:“黄阳会不会是魏国安插在我朝的棋子?”

    这话一落, 所有人噤声, 纷纷看向参谋。

    李勇疑虑 :“为何这么说?”

    参谋分析说:“我们搜查黄阳的窝点,除了硫磺焰硝, 竟然有大量钱财, 这些钱从哪里得来?黄阳是奚村家道中落的普通人,也无皇亲贵戚,这些钱财属实可疑。”

    “你的意思是硫磺和钱财可能是由魏人提供?”李勇摸了摸下巴。

    “不无可能。”周枭蓦然出声,“但大量钱财如何运输入我朝境内, 是个问题。”

    他们查出的钱财起码有百万贯, 如此庞大的数目不可能悄无声息让魏人运送到溧兰山内,一定有什么地方让他们忽略了。

    “李勇, 你速从这条线索去查。”

    “是。”-

    一夜凉雨过后, 便是立冬了,天比往常更冷了些。

    绿樱一觉醒来,都得翻出皮袄添上, 去厨房端来饭菜,发现厨房今天做了许多饺子,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遥州立冬吃饺子的习俗。

    加上昨晚周统制剿匪成功,双喜临门,整个营寨的将兵们一早起来吃上热乎的饺子,笑得合不拢嘴。

    “二少奶奶。”绿樱端来碗饺子到屋里,屋里已经放了两盆炭火,暖烘烘的。

    卫瑜然则是翻出来前几日到集市上买的丝缎絮丝锦镶獭兔短袄,穿上后不仅暖和,还显得人精神。

    獭兔毛领贴着鹅颈,毛茸茸的。

    先前从锦州带来的胭脂果然一入冬就不能用了,硬邦邦一块,卫瑜然只能转而用上紫矿胭脂,抹到手里,质地细腻,还散发淡淡香味。

    听到绿樱说饺子,她好奇:“是馄饨吗?”

    绿樱看着碗里又大又饱满的饺子,“那不是,里面有很多馅儿呢,个头比馄饨大。”

    卫瑜然从妆奁起来,朝她走来,“这么大啊,绿樱你吃过吗?”

    绿樱猛摇头:“奴婢没吃过饺子。”

    卫瑜然坐下来,望着碗里比铜钱还大的饺子,“我尝尝。”

    卫瑜然细嚼慢咽吞下了一颗,“这馅儿剁得不怎么细。”她像是在吃饺子皮和一粒粒肉,要是剁碎一点就好了。

    绿樱:“那奴婢让厨房的人去重做一份?”

    “回来。”卫瑜然喊住她,“今天是立冬,全寨的人都吃这个,吃的是个喜庆,这样也挺好。”

    绿樱只好打消念头,忽而看到卫瑜然脸上抹上了新的胭脂,夸道:“二少奶奶用的是周统制送的胭脂?是绵胭脂还是紫矿胭脂?奴婢瞧着二少奶奶今天特别好看。”

    “有吗?”卫瑜然接受她的赞美,浅浅一笑,“用的是紫矿胭脂。”

    吃过饺子后,天愈亮。因为归期不定,卫瑜然怕她娘担心自己,跑去周府探望自己,打算写一封信寄回去。

    笔墨纸砚都在竹轩居,卫瑜然移步那边写,只是刚写完,还没收起来就差点被身后的男人吓一跳。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穿着件墨绿色圆领袍,也是卫瑜然新买的,心情不错坐下来,瞥了眼她写的信,“给家里人写信寄回去?”

    “嗯……妾身怕娘亲担心。”

    “也好,给你娘捎封信,让她不用担心你在我这儿的生活。”

    周枭看到她今日穿了獭兔短袄,衬得人小巧可爱,那一张脸在冬日下愈发明亮娇艳,“立冬了,晚上冷得话,再添几个汤婆子,好入睡。”

    “谢大哥惦念。”卫瑜然又道:“前几日买了两张羊毡毯,妾身觉得很暖和。”

    “那就好,别冻着了。”

    绿樱端来沏好的茶,“周统制,请喝茶。”

    卫瑜然把信收好,顿了顿,“大哥今天不用操练吗?”

    “我给他们放一天假。”周枭喝上茶,发觉这茶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好像没那么粗了,更加细致醇厚,还有淡淡的茶香味。她挺会品位好茶的。

    他扫了眼眼前的卫瑜然,“正好我也需要休息两天。”

    卫瑜然闻言,目光不自觉落到他后背,因为看不到他后背,只能落在肩膀上,“……大哥昨晚没添新伤吧?”

    “没,只是原来的伤需要处理。”周枭不经意提起:“李勇说,你昨晚来了一趟军医处?”

    卫瑜然面色微妙。

    “是不是有事找我?”

    卫瑜然没想到他会知道,“妾身本想给大哥送金创药,看到军医给大哥医治了,想着应当是没有妾身的事了,便和绿樱一同回去了。”

    “……军医确实给我医治了后背的伤。”周枭意味不明话锋一转,“这倒不用你来处理,不过脸上的伤倒是可能需要弟媳上一下药。”

    卫瑜然放眼过去,以为他在昨天和黄阳交战中伤到了脸,“哪疼?”

    “脸。”男人突然变得言简意赅。

    卫瑜然迟疑了下,还是倾身凑过去看他的脸,硬汉一样的面庞,甚至比草原硬汉还要硬朗,下颌锋利,透着不容小觑的严肃。

    只是她凑过来时,他视线往另一边瞥去,好像有几分不自然。

    她端详了许久,也没瞧到有伤口,只看到硬朗面庞上刚毅而俊朗的五官,“哪里有伤?”

    周枭视线转回来,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她凑过来的脸颊漫过来淡淡的胭脂味,是新的胭脂粉,他竟觉得好闻,就像春天的桃子,细腻中又夹杂芳香,在她格外精巧的脸颊上烘托出一股诱人的通透。

    他把昨天捱扇的左脸侧过来,“被一个女人打了,能不疼么?”

    卫瑜然有一瞬的愣怔,回过神来,明白他说的是谁。

    是说她昨天那一巴掌。

    卫瑜然想到他昨天因为避开樵夫,而导致重新渗出血的后背,心头浮起愧疚。

    他触碰自己是无心之举,可她打他却是恼火所致。

    其实谁都没错。

    既然他喊疼,卫瑜然就干脆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给他上个药。

    想到这,卫瑜然转身喊绿樱打一盆热水,接着她取来一条干净的罗帕,浸入热水中,再拧干,冒着热气。

    卫瑜然站到周枭面前,一手捧起他的左脸,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用罗帕按压在他的右脸上,给他敷一敷。

    湿热的罗帕贴着面庞,注意力本应该被罗帕吸去,然而周枭却目不转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卫瑜然,看着她犹如仙女那般俯身为自己擦拭和热敷。

    这一看,就不由自主失了神。

    过了好一会,卫瑜然才将他“疼”的脸敷完,罗帕重新放进热水里,纤长手指轻柔地揉洗一遍。

    周枭望着她洗涤的举动,见她准备让人端下去,忽而道:“大哥胸膛也疼。”

    “……”

    卫瑜然凝眉斜望过去,周枭面色正经地看着她。

    “那请大哥脱一下上衣吧。”

    卫瑜然心想既然都敷了脸,那胸膛也顺道敷了吧,垂眸拧干罗帕,等她拧干后,一转眼就看到精壮有力的胸膛,腰腹处壁垒分明。

    男人胸膛上还缠着新的细帛,卫瑜然自然而然想到他前一晚带自己冲出黄阳重围的一幕幕,轻轻叹了口气,俯身继续给他敷一敷。

    只是这次热敷有所选择,细帛裹住的地方她避开,只落在空白的地方。

    左手指尖试探般一点点按压在上面,右手握着罗帕开始给他敷一敷。

    周枭被按得眸底情绪渐深,看了她片刻,“……大哥以后能不能喊你卫娘?”

    他觉得直呼其名太过生疏。

    他记得,弟弟是这样唤她的。

    卫瑜然指尖一顿,凝眉瞧向男人,那眼里的感情她不是看不出,事实上早在他要送自己发簪时,就已瞧出端倪。

    大哥对她有想法。

    只是她不知道是何种想法,是郝才捷那种只想风流快活一回,还是像林大人那样只想娶她为妾。

    无论哪种都不是卫瑜然想要的,夫君去世,纵然百般伤怀,但娘亲的话她也一直记在心里。那些坊间传闻龌龊恶心,在锦州时她就常因为这个困扰,却无能无力。

    卫瑜然只想要一个长期的,安稳可靠的避风港,帮她挡去那些流言蜚语,让她能体体面面地活在太阳底下就足够了。

    这次千里迢迢从锦州来到遥州,原以为大哥是那个稳重可靠的避风港,但经过那么多事,尤其经过前一晚的逃亡,卫瑜然心下也难免迷茫混乱。

    她不想松了这个口,却又怕处境更糟糕。

    “大哥唤妾身名字便可。”她慢慢收回手。

    “喊名儿多生分。”

    周枭看她没有抵触,压下私心,嘴角掠过笑意,一边穿起衣服,一边道谢:“多谢卫娘的帮忙,大哥好很多。”

    卫瑜然心里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潘旗捧着碗饺子从竹轩居路口经过,这是他刚从李勇那夺过来的,瞥到周统制春风拂面从里面出来,“统制,什么事这么高兴?二少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这全营寨里的人几乎都猜得到他们周统制对二少奶奶有心思。除了胡天这个大老粗。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统制只身一人闯入黄阳土匪窝,不就是怕二少奶奶出事么?他们统制什么时候这么鲁莽过?

    这事儿蹊跷,又加上周统制时不时去一趟竹轩居,只需稍一想想就猜得到。

    周枭听到他打趣自己,眉眼一拧,沉声:“饺子难道还堵不上你的嘴么?”

    潘旗有时候贱兮兮,加上今儿放假,就说:“一碗哪里堵得上啊,统制。”

    见周枭面色要变,他忙说:“我要两碗!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嘿嘿。”

    潘旗识趣地赶紧走了。

    烦人的苍蝇走了,周枭想到卫瑜然答应让他喊卫娘,心情又重新变得愉悦-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给娘亲写的信也派人寄了出去。

    卫瑜然不知道归期在哪里,她想着能住一天是一天,起码在周枭眼皮底下,没有人敢嚼她舌根。

    只是她和周枭的关系却从改了称呼开始,一天比一天亲昵。

    他伤好了些,就来她这里喝茶,说喜欢她沏的茶,一口一个“卫娘”地喊。

    前些日子因为剿了黄阳这个土匪窝,立下军功,官家对他大为嘉赏,升迁为正四品承宣使,又赐“忠武将军”称号,不仅为整个营寨的兄弟们获得了更多的粮草军费,还得到了不少赏赐。

    消息传回来时,绿樱兴致勃勃同她说道:“二少奶奶,这次周统制升职,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官家还赐了‘忠武将军’称号,周统制可真厉害,奴婢还是第一次遇见当家的升职。”

    卫瑜然又何尝不是,这些升官加爵的喜事她只听说书的人说过,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就在自己面前发生,还是夫君的兄长。

    她曾经想过等周贯聿考取科举,她就能跟着沾光,当上官夫人。

    绿樱又说:“话说,周统制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哪怕纳个妾也好,冬天可以暖暖床。”

    卫瑜然扫了她一眼:“别胡乱非议。”

    非议当家的私事,一直都是不允许的。

    绿樱悻悻捂住嘴,许是见卫瑜然没有多责怪,她又忍不住好奇起来:“难道周统制没有那个需求么?”

    “绿樱!”

    卫瑜然眼神冷下来,绿樱当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奴婢知错了!”

    “去把房间打扫一遍。”卫瑜然还是要惩罚她的,免得日后祸从口出,“另扣月钱二十文。”

    绿樱内心叫苦,但也不得不认,谁叫她多嘴非议,“是……”

    绿樱领罚去了,这时候卫瑜然听到竹轩居外有动静,待她起来,便看到周枭穿着一身官服,意气风发从朝廷回来。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卫瑜然福身恭贺,“大哥这次升迁之宴妾身已经着手让人准备了。”

    周枭看到她衷心为自己感到高兴,似乎与有荣焉,面上增光,他忽然觉得这官职升得比以往都要值。

    “以往升迁都不在家,只能和李勇他们吃个饭庆贺一下,这次有你在,我觉得很不一样。”

    卫瑜然望着他,柔声道:“那这次便让妾身好好安排庆贺一下。”

    周枭:“好,那就劳烦卫娘了。”

    升迁宴席在营寨里举办,将兵同乐,晚上喜庆的氛围达到极致。

    议事堂里,周枭坐在主座上,底下左右各坐着李勇、胡天、潘旗、参谋等主要部将,卫瑜然被周枭强烈要求坐在他身边,不允许走。

    她想着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能扫了兴,就应了他的要求,坐在他旁边,给他倒酒。

    周枭这人好像更高兴了些,兴致上来,和他的部将们喝了不少酒。

    宴席比以往有所改变,还添了不少巧思,针对每个人的家乡口味专门让人做了相应的家乡菜,丰盛程度堪比外面的酒楼。

    他们吃得尽兴,忍不住夸她蕙质兰心,心思周到。

    卫瑜然笑笑,只能举起酒杯,浅喝一杯回敬。

    酒过三巡,其他人都吃饱喝足后,卫瑜然让人一一送回住处,又安排了解酒汤给每个人。

    在她忙前忙后时,殊不知周枭坐在主座上一直看着她。

    直到所有事情处理完后,卫瑜然这才回去休息,与绿樱一同回去时,遇上初冬下雪。

    “二少奶奶,下雪了!”绿樱惊奇道。

    卫瑜然看着眼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雪么?”

    她第一次见到雪。

    卫瑜然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雪点儿,先是高兴,而后没过多久便排山倒海涌上一股流落他乡的孤寂感。

    她恍惚记起,她今年是嫁了人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既不在娘家和娘亲度过,也不在夫家和夫君伉俪情深,她竟然一个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遥州过冬,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北方,屈居在亡夫的兄长麾下过活。

    想到这半年来的几番巨变,急转直下的颠沛流离人生,卫瑜然竟哭了,难受得她胸口绞痛。

    “二少奶奶,你怎么哭了?”

    卫瑜然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没事,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有些激动罢了。”

    她携绿樱回去,摘下头上珠钗,解了发髻,柔顺乌发披落,轻柔躺在床上,拢着满袖暗香阖眼睡去。

    若夫君还在世的话,他此刻会不会就在自己身边?在雪地里与自己披着貂皮大氅看这初雪的冬日?

    可惜,再也没有可能,她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飘着雪,一行清泪滑过脸颊-

    次日,下了一晚上的雪,营寨里一片银装素裹。

    吃过早食后,卫瑜然便窝在竹轩居算账本,只是算着算着一抹高大身影笼罩下来。

    她一抬头发现周枭不知何时过来了。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看着廊外飘着的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昨晚下雪了。"

    卫瑜然:“妾身昨晚从议事堂离开,恰好碰见它落下来,很美。”

    “我本来打算与你一起看初雪。”周枭语气有些遗憾,“我猜你应该没见过雪,这次来北方机会难得。”

    “现在见过了。”

    周枭转过身,定定看着坐在桌前翻账本的女人,她眼里似有淡淡的哀伤,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

    “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看。”

    卫瑜然仍是没提起多少兴趣,明年她都不知道在哪里。

    周枭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提起这次他来找她的目的,“卫娘,这次官家打赏的布匹、禄粟……还有赏赐的钱财我打算都交给你管。”

    “这……”

    卫瑜然诧异地抬起头来,“交给我?”

    周枭颔首。

    卫瑜然咬唇,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察觉他给予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大,原先还只是让她帮忙打理内宅,管上下吃穿用度,钱财方面都是需要多少,就从他那里申报支多少。

    而这次,他竟然让自己直接接管那么多,单是官家赐给的绫罗绢帛就有两百匹,禄粟三百石,这次因功获得赏赐的钱财据说有三千贯,俸禄因升职又涨了不少。

    她听人说,这次从五品升到正四品承宣使,每月正俸从二十两银子涨至五十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公用钱、职田、厨料和薪炭等也都纷纷增加或上涨了上去。

    她还是第一次了解为官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多那么杂的钱,以前在周府,她只是打理周长史留下来的房屋和良田,以及大哥寄回来养整个家的俸禄。

    若是全都让她掌管了,这跟让她掌管这个男人的钱库有何区别?

    “大哥……这不妥。”她想拒绝,再者,这里又不是周府,是他周枭的地盘,是他个人的账房。

    “有何不妥?”周枭人逢喜事,心情格外好,“我周枭没有女人,那不就只能让卫娘你管着么!”

    “当然,月钱这方面也会给你提上去。”周枭转念一想,以为她是在嫌弃之前月钱太少,而管理的东西太多,正好这次升了职,给她涨上去。

    “一个月五两月钱如何?”

    卫瑜然顿时睁大了眼,周枭以为她仍然嫌少,于是又提了上去,“一个月七两?”

    因为有公用钱、茶钱、酒钱、餐费等补贴,这么多年正俸基本花不出去,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还算可观,有时候钱多了,没地方使,他每年都会拿一部分犒劳属下,以及寄给曾经跟他出生入死却不幸战亡的部将家属。

    卫瑜然见他还想提高,赶忙出声制止,“卫娘多谢大哥厚爱。”

    一个月七两,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这得是多少人一年都挣不来的,而她竟然一个月就能拿到,而且还是她独自支配,个人私有。

    卫瑜然内心是心动的,有月钱傍身,她会安心许多,哪怕哪天离开这里,她也有余钱应对一切。

    “那就这么定了。”周枭离开,转头去给她拿库房钥匙。

    卫瑜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虽说月钱涨上去了,但拿着这么多的银钱,又管着那么多账,她就越心慌意乱。

    这权力不像是给弟媳帮忙打理,倒像是给当家主母主持一切。

    第33章 第 33 章 我问你暖床丫鬟是什么?……

    自从接过了管理库房的任务, 卫瑜然天天窝在竹轩居记账清算。

    不过她待在营寨里也闲得没事,周枭说过不急,让她慢慢来。

    又因为升了职, 有些官场上的人来往送礼,她还得帮忙看着些, 免得礼数没有周到, 让人说了闲话。

    算累了, 卫瑜然就撑着太阳穴, 休息一会儿, 喊来绿樱给自己揉一揉。

    不过只要一想到她月钱有七两, 心里就忍不住高兴,哪家小娘子能抵挡得了七两的月钱。

    “二少奶奶, 今天怎么不见爷?”绿樱从容把称呼改了。

    卫瑜然喝了口茶, 阖上双眸养神,“他今日去赴观察使千金的百日宴了。”-

    这天, 遥州观察使田镇的千金过百日宴, 周枭受邀过去赴宴。

    田镇和周枭是好友,早些年田镇和周枭入的同一个军营,出生入死过几回,后来田镇当了观察使, 又娶了妻妾, 平日来往不多。

    到了田家,周枭将卫瑜然给他准备的长命锁礼物送了出去, 田镇让他不用这么客气。

    “客气什么, 这是我给侄女送的。”

    田镇笑了笑,也就不再多说,让人收下, “周大哥,来来来,这边喝酒。”

    田镇邀他坐上宾,又让人摆上上好的精酿酒,“周大哥最近升了官,恭喜贺喜啊。”

    周枭与他碰酒,摇头一笑,“老田,我才是要羡慕你弄瓦之喜。”

    人生喜事不过升官发财娶妻生子,而田镇几乎都做到了,而他还打光棍一个。

    “不知周大哥有没有娶妻的想法?”田镇也是关心好友,见他常年待在营寨里,身边没一个女人,他看着也是着急。

    周枭喝着酒不说话。

    许是这个目标太遥远,田镇换个说法,“周大哥有无心怡的小娘子?”

    “田镇,我知道你好意,但是我周枭一介粗人,哪认识什么小娘子,新兵操练就够我烦的了。”

    田镇闲适依靠在椅子上,睨他一眼:“你难道就不好奇女人的滋味?”

    周枭沉默地给自己倒酒,田镇瞧他这样子,笑他:“没尝过吧,我跟你讲,这小娘子水灵灵地很,你要是遇上了,她能把你的魂勾去。”

    “……行了行了。”周枭怕他再说下去就把床上那点事都抖出来了,“女人……我周枭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那个女人是他弟媳。

    “真假?”田镇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

    他没记错的话,周枭的人生准则就有一条是不碰女色,认为会误大事,所以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这事他从刚认识周枭那会就知道了。

    今儿突然说他有过女人,真不怪他怀疑起来。

    “我骗你作甚?”周枭对这人颇为无语,一口闷了一杯酒。

    田镇给他倒上酒,“我寻思周大哥要是还没有女人,我田镇明儿让夫人给你相看几位小娘子,必定是腰似水蛇,嘴如樱桃,贴心贴己,也算是报答这些年周大哥对我的关照。”

    “扯这些做什么?我周枭不需要。”周枭烦他聊这种无聊的话题,皱起了眉,“还喝不喝酒?不喝我回去了。”

    “喝喝喝。”田镇顺顺他的毛,刚和他喝完酒,就听到亭子里有人路过,窃窃私语议论什么北珠。

    “说来这北珠之风倒是愈来越甚了,前些日子我家夫人过生辰,想要北珠,你猜怎么着,我田镇竟然花了二百八十贯钱买了一颗北珠,而且还是如此小一颗。”

    田镇伸手比了个大小,周枭扫眼一看,约莫也就两分宽,比他之前买的那颗色泽稍逊色一些。

    “二百八十贯?”周枭疑惑,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他买也就九十贯一颗,如今才过去多久就涨到了二百八十贯?

    “可不是!”田镇同他聊起北珠之闻,说起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前段时间有个魏人手上有颗一寸之大的北珠,开口要价三百万贯。”

    “荒唐。”周枭不屑一顾,区区一颗北珠,就算再大再好看,三百万贯简直天价。

    而这个魏人竟然敢开口要价三百万贯。

    “你也觉得荒唐是吧?”田镇觉得找到了知音,意味深长开口:“但是定北转运使何天逸买了下来。”

    周枭一顿。

    田镇又说:“此奢珠献给了官家,官家大为高兴,对定北转运使夸赏了无数金银,时下不少人都争破头去抢一颗北珠。”

    所以北珠之价才会越炒越高。

    “荒谬。”周枭对文官这些趋之若鹜的烘炒北珠行为嗤之以鼻。

    两人又继续喝酒,田镇酒量差劲,很快就喝醉了,他夫人过来扶他回去,“你瞧你,不能喝酒就少喝。”

    “夫人,我头疼,回房你给我揉一揉。”

    “啧!还有外人在,你说话注意点。”

    田夫人回头看向周枭,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们,她颇为歉意地朝他点头,“周大人见笑了。”

    周枭颔首,“夫人先送老田回去吧。”说罢,他自个儿起了身,打算回去。

    田夫人赶忙唤来丫鬟把田镇扶回去,她好去送送周大人-

    周枭赴宴回来,卫瑜然听说他喝醉了,转身便让人煮了碗解酒汤过去。可没多久,家仆过来说:“爷请二少奶奶过去书房一趟。”

    卫瑜然疑惑他怎么不在卧室里歇着,“是解酒汤出了问题吗?”

    家仆却什么都没说,只道:“二少奶奶过去便知道了。”

    卫瑜然不得不动身过去,走出竹轩居,地上已经盖了一层薄雪,她踱步经过,身后留下一串可爱的脚印。

    来到书房,越过屏风,书房里点着炭火,陶瓷熏炉点着淡淡的檀香。

    她见到周枭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许是还有酒意残留,倒显得有几分散漫。

    桌上摊开一卷书,他回来难道就在看书?

    “大哥唤妾身过来有何事?”

    周枭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疲惫的身躯似乎了有了栖身之所,神经放松下来。

    “卫娘,我头疼。”

    卫瑜然凝眸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道:“妾身再去让人煮碗解酒汤。”

    说罢,她欲转身。

    “卫娘,你帮我揉揉行不行?”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让卫瑜然脚步一顿。

    周枭忍着酒气反涌上头脑的阵痛,深邃的眼就这么静静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僵在原地,似在犹豫。

    “今天去老田那喝酒,他喝醉了,有他夫人帮忙按揉缓解。”

    周枭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老田和他夫人相处的画面。

    卫瑜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他也想要有人帮他揉一揉,念在他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好的份上,卫瑜然动身绕过书桌,站到周枭身后,抬手摸上他两侧太阳穴,轻轻按揉。

    “大哥,这个力度如何?”

    周枭在她动身过来时,嘴角就已经牵起,嗯了一声。

    得到反馈,卫瑜然继续用这个力度给他按揉,“大哥今天累了吧。”

    “委实有些。”女人纤细葱白的指尖按揉在眉上鬓角,周枭缓缓闭上眼,享受这一份宁静。

    只是闭上眼,就想起田镇的话,他调侃自己没尝过女人,要帮他介绍,可他脑子里全都是那日的欢好。卫瑜然这女人的娇媚吟喘。

    “卫娘,你能不能看看我?”

    卫瑜然心里一咯噔,装作不懂,岔开话题:“大哥是不满意这个力度吗?”

    “要不我让绿樱过来给大哥揉一揉吧。”

    说罢,卫瑜然就想去喊来绿樱,只是刚松手,腰间一紧,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坐到了周枭腿上。

    这越界的姿势令她惊慌失色,欲推开他,“大哥……”

    “卫娘,能不能看看我?”周枭将她反应都收入眼底,压着浓郁的情绪望着她。

    卫瑜然想走,但是被他铁一样的双臂禁锢着,胸前更是结实的一堵墙,她逃不掉,也不敢看他的脸色。

    “大哥,你喝醉了,别这样……”

    “以前是大哥误会了你,骂你。”他指的是在周府那段相处日子,误会她水性杨花,骂她是狐媚子,她可能因为这个心中有怨。

    “我给你道歉行不?”他以后绝不会再用那样的话羞辱她。

    手腕被抓起,手帕掉落在地上,卫瑜然不得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可是她看着眼前硬朗刚毅的男人,眉眼间还有几分与亡夫相似的神态,她实在说不出半句答应的话。

    她沉默地一声不吭,用眼神告诉他,他们身份不合适。

    周枭看了出来,胸中涌起一股挫败,他把人放了,站了起来,往外走。

    不一会儿,书房里就只剩下卫瑜然一个人,她站在书桌旁没动,大哥他……方才是有反应了么。

    绿樱的话偏偏在这时出现在脑海里,她忘了再血气方刚的男人也会有需求,只是一直被她忽略了。

    她以为周枭会定时去解决,可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去洗冷水澡。

    大冬天的洗冷水澡,他也不怕出问题。

    卫瑜然蹲下捡起手帕,伸手时瞥见掌心几乎快看不见伤痕的伤口,蓦地又想起那日的逃亡。

    周枭只身一人将她从危险重重的匪窝救出来,抱着她在雨夜里逃亡,明明自己是累赘,但他却从未想过要丢下自己。

    就这么抱着自己跑,一边用重刀开路,直到累得倒下。

    那份震撼其实一直留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卫瑜然拿着手帕站起,神色复杂走出书房-

    翌日,卫瑜然和绿樱去了一趟集市,她们在偌大的集市里逛。

    “二少奶奶,咱们要去哪儿?”

    “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卫瑜然让车夫前去牙行,找到一个牙子,开门见山:“你这有暖床丫鬟介绍吗?”

    牙子一瞧她身上穿着不凡,模样又年轻,就晓得应是哪家夫人出来为夫君买暖床丫鬟,“有,咱这有个十五岁的丫鬟,模样周正,长得标致。”

    卫瑜然端详面前的姑娘,模样清秀,身段纤细,应当是大哥喜欢的吧,性格看着腼腆,不惹事,便问:“多少钱?”

    “夫人,这丫头可不便宜,要三贯钱。”

    普通差使的丫鬟也不过两贯钱,暖床丫鬟竟要三贯,卫瑜然犹豫了下,随即转念一想,这是必要的支出,支取的也是周枭的钱,她有什么好心疼的?

    “行,我买下了。”

    牙子收了钱,数了数,确认数对了,转头从怀里掏出这个丫头的卖身契,交给卫瑜然,“夫人您走好,下次若还有需要再找小的。”

    卫瑜然拿着她的卖身契,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摇头:“夫人,我还没有名字。”

    卫瑜然只好给她赐个名。

    她钟爱各种花,绿樱是一年四季都盛开的花,日照一长会从绿变粉,桃花是春日盛开的花,当下已是冬日,桃花桃花地喊,春天岂不是也快来了。

    “那你便叫桃花吧,小桃花。”

    “谢夫人赐名。”小桃花很开心。

    卫瑜然看到她露出虎牙,心情也不由得变好:“你喊我二少奶奶吧。”

    小桃花:“好。”

    卫瑜然带她回营寨,多了个人,自然是要申报登记的,她给看守的人看了小桃花的户籍和卖身契,“这是我新招来的丫鬟。”

    看守的人又去禀告周枭,得到允许后,卫瑜然便带着她回竹轩居。

    让绿樱带下去调教几日,学会了喊奴婢和干活。

    卫瑜然再把她叫到屋里,私下给她讲些男女之事,告诉她主要任务就是贴身照顾好周枭。

    小桃花似懂非懂,但面前的二少奶奶买下了她,又给她穿暖和的衣裳,还有饭吃,表示什么都会听她的。

    卫瑜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不是第一次听闻。以前在娘家时,她就从娘亲嘴里听说过暖床丫鬟,无非都是给当家的干那档子事,解决欲/望。

    如今她竟也有一天会为了当家的买暖床丫鬟,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这边周枭从审讯房出来,黄阳这人依旧没有供出那个魏人,这么多天过去竟毫无进展。

    “李勇,你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李勇这段时间一直调查关于黄阳大量钱财来向,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那些钱就像是凭空出现,属下又去调查了榷场,没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运输如此庞大的钱款。”

    “属下猜测榷场应该没有哪笔交易有如此庞大的数目。”李勇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然而他说完后,周枭却神色凝重看他,李勇不明所以:“爷?”

    “有。”周枭神色晦暗。

    李勇:“有什么?”

    “有这么大一笔数目的交易。”

    “榷场吗?黄阳的钱财可是有两百多万贯,怎么可能——”

    “定北转运使何天逸前段时间从魏人手里买入一颗一寸之大的北珠,花了三百万贯。”

    李勇震惊:“定北转运使哪来那么多钱?”那可是三百万贯,不是三百贯……当朝宰相每月俸禄也不过三四百贯。

    周枭沉思,定北转运使与北珠,黄阳与硫磺,这两个交易中,都有魏人在场,也都发生在榷场……

    他忽然有个猜测,“李勇你速去查卖那颗北珠的魏人是谁,还有那三百万贯的去向。”

    这么大一笔钱款,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黄阳的土匪窝。

    李勇隐约猜出他的意思,“爷,你怀疑定北转运使那三百万贯和黄阳的赃款有关系?”

    周枭给了他一个自己去意会的眼神,李勇明白过来,不再过多猜测,当即着手去调查。

    周枭大步离开审讯房,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突破点,只要找到关键证据,打算回书房找找相关书籍和档案。

    然而他一进去没多久,就有一丫鬟端着新沏好的茶过来。

    “爷,请喝茶。”小桃花端到他面前。

    周枭站在书架前翻阅,看了眼面生的面孔,“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是的爷,奴婢叫桃花。”

    周枭一边翻阅一边随口问:“你不应该去卫娘那边侍候么?来我这边做什么?”

    小桃花恭敬回他:“是二少奶奶让我过来伺候爷的。”

    周枭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想到卫娘连这个都照料到,添了新的丫鬟,整个内宅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一阵宽慰。

    沉声嗯了一声,以为就是简单送个茶,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他挑好了书,坐到书桌前,刚摊开书籍,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搂了上来,与其同时,还有一具年轻的身体贴上来。

    周枭眉心狠狠一跳,当即将人提了起来,压着怒火,“你做什么?”

    卫娘挑回来的丫鬟竟敢有这种心思?

    小桃花被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貌吓傻了,哆哆嗦嗦说:“是、是二少奶奶让奴婢这么做的……”

    “你还敢狡辩?”周枭冷笑,这才来几天就已经学会泼脏水,“马上给我滚出营寨。”

    小桃花吓哭了,慌忙跪在地上,“爷,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二少奶奶买的暖床丫鬟,不要赶奴婢走呜呜……”

    暖床丫鬟四个字一出,周枭本还想讥讽把他当傻子了么,但此时脑海闪过卫瑜然那日坐在他腿上沉默的表情,他就笑不出来了,面色骤然铁青-

    竹轩居里暖炉飘出熏香,绿樱刚呈上来一碟糕点,卫瑜然素手捻了一块放到嘴边,继续翻阅周枭的家仆以往做的账本,有些东西她不能只看当下,还得看过去。

    整理起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只是糕点还没到嘴边,手腕冷不丁被一只大手猛然扣住,一股力将她提了起来,冷冽气息裹挟冬雪侵袭而来。

    “卫娘你什么意思?”男人语气里死死压着怒火。

    卫瑜然是第一次见周枭勃然大怒,整个人充斥着一股骇人的戾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脸色被吓得苍白,卫瑜然双眸失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翻起难以察觉的委屈。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为何事生气,即便再生气,不也应当是先问个清楚么。

    就这么不留情面将她提起来,厉声质问,卫瑜然眼眶在酸涩眨眼瞬间有了泪意,她忍着,毕竟这个家当家的是这个男人。

    “卫娘做错了什么吗?”她想知道起因。

    “我问你暖床丫鬟是什么?!”周枭几乎是怒吼出来。

    卫瑜然呆呆对上他阴沉骇人的神情,宕机片刻,承受着他的怒火,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回理智。

    “暖床丫鬟?”卫瑜然手里慢慢攥紧手帕,望了一眼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腕,抬眸不解地望进周枭阴骘的眼,她不明白这件事她做错了什么。

    “你说小桃花么?小桃花是卫娘为大哥找的女人。”卫瑜然垂眸扫了一眼他身下,“大哥若是需要解决欲/望——”

    露/骨而成熟的话刚从她嘴里说出,顷刻间便被人抵到墙上,周枭的脸不知何时凑得很近,粗脖青筋暴起,眸底满是阴霾,令人不寒而栗。

    “卫娘,你到底有没有心?”

    卫瑜然眼睫一颤,“……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你猜不到我周枭喜欢谁?”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周枭冷冷盯着眼前的女人,气得肝疼。

    卫瑜然却是心脏倏然一紧,紧接着便是心慌意乱,眼神飘忽,不敢望他,有些东西她不想知道,只能装不懂。

    周枭掐着她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一点,一想到她给自己买暖床丫鬟,却从没给周贯聿考虑过,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揪起来打一顿。

    他待她不薄,有什么都紧着她先,甚至他周枭的钱库都让她管了,随她怎么用,她转头竟为自己买暖床丫鬟。

    很好,好得很!

    周枭将人提到与他平视的位置,不甘心问:“这么懂事,怎么不给周贯聿买暖床丫鬟?”

    被当面嘲讽,卫瑜然怔住,哑然失声,她怎么可能给夫君买暖床丫鬟,余光瞥到廊外的雪景,又望了望眼前怒不可遏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此刻动弹不得,完全被他魁梧高大的身材死死抵住,卫瑜然攥着手帕撑在男人胸膛,欲推开。

    却始终分毫不动,甚至越来越近。

    心里到底害怕绿樱和小桃花过来撞见。

    “大哥……你别生气。”卫瑜然稳了稳心神,试图安抚这头暴怒的雄鹰,可凶悍的气息濒临极点,“你是不喜欢小桃花吗?”

    紊乱的思绪在一团乱麻中,挑了最能引爆怒意的那条引线——

    “你要什么样的,卫娘再给你找——”

    话音未落,人影裹挟盛极怒火彻底罩住她娇小纤细的身体,女人慌乱中夹杂佯装的冷静,一张一合的秀口还未来得及合上,便被男人猛然堵住了嘴。

    丝滑柔软的手帕,从男人结实的胸膛滑落,掉在地上。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廊外漫天雪点儿纷纷扬扬洒落, 模糊了远处的山景,白茫茫一片。

    唇上接触上男人彪悍的气息,陌生又熟悉的知觉, 勾起她深埋心底的记忆,卫瑜然心口划过难以言喻的感觉, 鸦羽眼睫颤了又颤。

    粗粝宽大的手背布着青筋, 紧紧扼住她的腰。

    卫瑜然双眸迷离失神之际, 掌心虚虚抵着周枭结实的胸膛。

    直到感觉身体快被人愤怒揉进怀里, 她才猛然惊醒, 睁大眼震惊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脸, 双手重新用力试图推开他。

    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津氵夜被周枭用凶狠的力度掠/夺, 几乎夺去她的呼吸,她使劲挣扎, 从胸膛摸到粗脖、喉结, 再摸到这男人的耳朵,身为一代将军完全不担心被她袭击,就这么任由她挣扎乱摸,最后卫瑜然抚到他刚毅的下颌——

    白玉柔荑在刚硬的胡子拉扎衬托下, 越发显得润如羊脂, 柔腻雪白,腕骨纤细。

    一上一下的微动是他强/吻的证明, 更是过分, 卫瑜然以掌心抵着他下颌,拼力把人推出去。

    但越推,周枭火气越甚, 吻得越狠,苍鹰似的掠夺,快、准、狠、猛,凶悍得让人发怵。

    卫瑜然被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委屈得眼尾都红了起来,我见犹怜,就在周枭摸得更上一点时,卫瑜然终于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

    周枭这才停下所有动作,放开她,阴沉盯着她,目光触及她眼尾上的洇红,顿了顿,这才稍微收一收外溢的凶悍。

    两人就这么恨恨地四目相对。

    他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她恨他这么对自己。

    在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卫瑜然显然要顾及更多,先一步移开目光,打算回房,但周枭没打算让她走。

    仗着魁梧的身材一直将她抵在墙上,箍住人柳腰的大手也没撤去。

    卫瑜然察觉他手在哪里,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恼火转过来,凝眉恼视他,“你放开我!”

    周枭神色阴沉,没有听她的,脑子里还是她那句喜欢什么样的,她给自己重新找一个。

    “不是说要给我重新找一个暖床丫鬟?”

    卫瑜然不可思议凝眸扫过去,柳眉皱得紧紧的,似乎在问方才还在生气她擅作主张,现在又巴巴要。

    周枭的眸光落在她那张略施粉黛就已经姝色无双的脸上,脑海闪过她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有哭过有细吟过,也有脱衣自证时委屈到孤弱无依时候。

    记得她千里迢迢从锦州来投靠自己时,那股倔强和娇怜,还有怼自己时那端着的小神态,步步为营,时而以退为进。

    她不是寡妇,是勾住他脖子的镰刀,只用一动,他就该死地会为她低头。

    周枭喉咙滚动,压下情绪,“我周枭要你这样的,别的我都不要。”

    “你最好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就把你自己给我,当我周枭的女人!”

    他恶狠狠放下狠话。

    卫瑜然被他露/骨的表白震得无法言语,许是看到了男人眼里对自己的势在必得,那是一种不顾身份不顾世俗的掠夺之意,心里一颤,引起她内心深处最为害怕的东西。

    她有些后悔当初选择投靠这个男人,他对自己心思恐怕早就不单纯,发生过那种事,她就不该再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旖旎心思,亏她当初竟然还抱着一丝期待,以为他是个正派将军。

    卫瑜然压下当初选择错误的心酸,试图提醒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弟弟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不可能当你周枭的——”

    “女人”二字还没说出,就又被人封住了嘴。

    卫瑜然错愕,紧接着便涌上来一股羞/辱,使劲挣扎,开口想骂人,却被探入更深,卫瑜然又羞又恼,情急之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周枭眼神比上一次更阴骘。

    卫瑜然双手防备性举在胸前,眼眶里已有泪水打转,她垂下眼睫,难受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银丝。

    这一举动落在周枭眼里,绷紧下颌,胸口却是窒闷起来。

    在绝对的威严和体格面前,卫瑜然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像个笑话。

    她到现在还不能脱离他的桎梏,不仅脱离不了他的桎梏,还离不开他当下的庇护。卫瑜然恨自己如此无能,又恨这世上对女子对寡妇过于严苛,不留一条生路。

    怒意在她胸腔里涌起,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我们是没有可能的,我对大哥从没有非分的想法,希望大哥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周枭握紧了掌心,看到她泪眼婆娑软下声音只为拒绝自己,再也没有方才打人和生气的那股劲。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卫瑜然看着他希冀等待自己答案的眼神,眼前闪过那次雨夜逃亡和山洞里互相疗伤。

    一句“我不来,你今晚难以保全自身”也曾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是……这里面有几分是感情,有几分是为了rou欲,又有几分是出于弟媳身份和周府脸面呢?

    “……没有。”卫瑜然垂眸看向别处,“卫娘对大哥,只有敬重,没有男女之情。”

    周枭深深望着她,碗口粗的手臂青筋显现却被他死死遏制着,两个字硬生生划开他心脏,流了一地的血。他这辈子打仗剿匪流的血,还没她这次划开的多。

    他以为这女人起码对自己有一点感情,原来是他想多了。

    将人放开,周枭望了她一眼,随后落寞离开竹轩居。

    得到自由,卫瑜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深深闭上眼,靠在墙上缓了很久,一边捡起地上的手帕,擦掉嘴角被吻过的痕迹。

    竹轩居外,绿樱看到小桃花哭哭啼啼从书房出来,问她:“你不是去侍候爷了吗?”

    小桃花摇头:“被爷骂了,他让奴婢滚出去。”

    绿樱诧异,难不成二少奶奶这次惹恼了爷?就在她猜测时,余光瞥到周枭从竹轩居的方向走过来,阴沉着张脸,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她一哆嗦,拉着小桃花在一旁低头作揖。

    待周枭进了书房,她赶忙拉着小桃花回竹轩居,怕二少奶奶被爷兴师问罪了。

    绿樱一进去,就看到地板上静躺着一块被踩扁的糕点,视线移到角落里瘫坐在地上擦嘴的二少奶奶,心头一惊,赶忙上去将人扶起。

    “二少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卫瑜然刚刚将唇上凌乱的胭脂擦好,瞥到手帕上沾上了不少,心里一紧,面不改色将整个帕子收拢在掌心,免得让绿樱看出端倪。

    “我没事。”

    “方才爷过来是不是对二少奶奶说了什么?”绿樱是不信的,想到方才当家的黑着张脸离开,猜测应当是小桃花的事情,“咱二少奶奶对他这么好,连暖床丫鬟都照顾到了,爷要是生气也——”

    “别说了。”卫瑜然打断她,叹了口气,“我不该擅作主张给他张罗这些事,以后小桃花跟着我吧,别瞎折腾了。”

    绿樱忧虑:“可是小桃花说,爷方才很生气,让小桃花滚出营寨。”

    卫瑜然看向小桃花。

    小桃花隐隐察觉出卫瑜然可能要把她赶出去,扑通一声跪在卫瑜然脚边,昂着张脸哭道,“奴婢不想离开二少奶奶,求求二少奶奶别赶奴婢出去,端茶倒水桃花都能做的!”

    只要让她有衣穿有口饭吃就行了,若是再落到牙子手里,她就会被卖给老头当小妾了!

    “二少奶奶您行行好,您别赶奴婢出去,您买奴婢之前,牙子说再过三天还没有人买,就把奴婢卖给一老头当小妾,奴婢不想给老头当小妾呜呜呜……”

    卫瑜然听到小妾二字,她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被锦州知州林大人看上,想让她当十四妾,这些男人离了那档子事就会死一样,天天想着娇妻美妾。

    卫瑜然内心恻隐,“小桃花,你先起来。”

    小桃花喜出望外:“二少奶奶不赶奴婢走了吗?”

    卫瑜然迟疑,想到刚刚和周枭对峙的一幕,她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说服周枭把小桃花留下。营寨里是周枭当家,他说了算,若是之前她还有九成的把握能留下小桃花,但今天之事一出……

    绿樱看出她的为难,开口道:“小桃花你先下去,二少奶奶会尽力帮你的。”

    “真的吗?”小桃花满怀希冀。

    绿樱点头,小桃花高兴下去了,绿樱转头看向卫瑜然,“二少奶奶,咱们怎么办?”

    爷那么生气,不一定答应让小桃花留下来。

    “绿樱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卫瑜然心累地让绿樱也走,自己回房去-

    夜色凄迷,卫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都是今日下午周枭落寞离去的一幕。

    心里莫名乱的很,她竟有一丝愧疚,可明明受到冒犯的是自己,卫瑜然难以入睡。

    而另一边,大半夜里,审讯房里黄阳被一鞭一鞭地鞭笞,审讯房里传来隐忍的闷声。

    胡天看着大半夜不睡觉的周枭,叹了口气,“爷,你都打了半个时辰了,要不回去睡觉吧。”

    他是真困了。

    周枭没理会他,继续上强度,却始终吊着黄阳一口气,不让他死。

    翌日,卫瑜然还记挂着小桃花的事情,让绿樱前去打听周枭的心情,这事总得她出面去处理,没想到却意外得知对方今日一早出去了。

    田镇看到周枭来找他喝酒时,感到诧异,舍命陪他一口气干了好几坛酒,也没见他罢休,不禁揣摩起周枭是不是有心事。

    “周大哥,你这样子怕不是有心事?”

    田镇看到周枭举起酒杯的动作一顿,心思转了转,最近升官发财,仕途倒没有什么值得困扰的。蓦地,他想到前段时间周枭提到的女人的问题,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周大哥难道为情所困?”

    周枭眼神一狠突然将酒杯往旁边狠狠摔下,吓得田镇一跳,他看到周枭靠着椅子,神色不明,绷紧下颌。

    “戒蛊,老田你告诉我怎么戒蛊。”

    “戒什么蛊?”田镇一开始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扯到蛊上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女人。

    看来周大哥也有一天为情所困,他心里一乐,这条不碰女色的规则终于被他自己亲手打破,还是爱而不得。

    田镇这会儿心头复杂,一向骁勇善战的周枭竟然有一天会为情所困,被女人影响到要出来喝酒排泄。

    不过站在好友的角度,他自然不希望周枭为情所困,毕竟男人还得是以事业为重,高官厚禄哪个不比女人强?

    “这女人嘛,咱们大晋朝多的是。”田镇劝解他,“若是想戒蛊,不妨亲手将她许配给别人。”

    男人得狠下心,断了这份念想。

    周枭睨他一眼,冷笑:“她是我弟媳,我许给谁?”

    这话一出,直接给田镇给整无语了,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欲言又止,“这、这……弟媳啊。”

    就是那个几个月前刚去世的弟弟的媳妇?

    周枭竟然爱上了亡弟的媳妇?!

    田镇连喝了两碗酒都不能平复心情,看周枭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好像在说周大哥你竟然好这口。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周大哥你怎么就……啃起来了。

    田镇隐约记起来,周枭他弟的媳妇是少见的美人,这样看来周枭喜欢上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人家弟媳拒绝你也是人之常情啊!人家喜欢的是你弟!

    田镇怪不得周枭说要戒蛊,爱上不该爱的女人,身份横在这,偏偏又不能对她做什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周大哥,这蛊确实得戒。”

    不戒,你弟的亡魂怕是在九泉之下也难眠啊。

    第35章 第 35 章 一汪春水在书房里静谧流……

    奔着给好友解决问题的初衷, 田镇试图问周枭有没有娶妻的想法。

    男人娶了妻生了孩子,多少会定性安稳一些,也就不再想那些越界背德的事情。

    毕竟那可是他亲弟的媳妇, 大晋朝忠武将军看上亡弟的媳妇,欲强娶之, 听听, 这话说出去难道光彩么?

    难道他要看周枭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人身上吗?那断然不可能的。

    “若是想戒蛊, 周大哥不如考虑娶她人为妻吧。”

    周枭却以为他想建议自己用娶妻这一招刺激卫瑜然, 想到卫瑜然给他买暖床丫鬟, 擦掉嘴角的银丝义正言辞跟他说他们不可能, 绝不会做他周枭的女人,胸中又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怕是恨不得给我张罗周全。”

    那不然呢?

    田镇疑惑, 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是要戒蛊么?要戒掉的首先就是你这个人心头那份对弟媳的觊觎啊,越轨的人可是周大哥你啊。卫瑜然是他弟媳, 周枭身为大哥, 要娶妻的话,卫瑜然给他张罗周全不是很正常?

    不对。

    田镇细细琢磨了一番,突然反应过来,周枭这是在说反话。他这哪是想戒蛊, 内心深处分明是想让弟媳爱上自己。

    田镇扼腕叹息, 感慨周枭这一次真的陷进去了。古往今来,叔子娶嫂子, 大哥娶弟媳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更何况周贯聿去世了,寡妇遗孀又向来不易,若是周枭能好好对人家, 也算是一桩美事。

    他弟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强来,讲究两情相悦。

    田镇沉思片刻,“想知道一个女人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很简单。”

    周枭转眸看过来,田镇就知道他说中了,“就看弟媳对周大哥你的事上不上心了。”

    周枭嗤笑:“她管着我的钱库,打理内宅上下,却给我张罗暖床丫鬟,你说她上不上心?”

    田镇一怔,这弟媳看着对周枭的事上心,但细究起来其实没毛病,身份摆在那,他们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对的。

    但田镇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这些只是皮毛表面,算不上感情,周大哥,你得让弟媳主动跨过那层身份触碰你,这才是真正的上心。”

    周枭身形一滞,虽不理解,但觉得很有道理。

    “怎么做?”-

    遥州最大的青楼——红春楼。

    周枭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田镇笑了笑:“周大哥,你有所不知,以前只要我一去青楼,我家夫人就会特别生气,也侧面证明她对我的感情。”

    “女人,对有好感的男人去青楼,是会生气吃醋的。”田镇又说:“不过,自从成了亲,我就不来这些花柳之地了。”

    周枭瞥了他一眼,想了下老田府上娇妻美妾个个对他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怀疑的想法被他硬生生压下去,“好。”

    暂且相信他。

    田镇带他进去,想到周枭的弟媳起点太高,不能找太逊色的女人,于是干脆给他点了个不以色侍人的花魁。

    让他每天来一趟这里,无论对花魁有没有兴趣,都得听完对方弹一曲再回去。

    周枭进了雅间,看着珠帘后若隐若现弹奏曲子的花魁,端起茶杯品茗,权当放松。

    一曲毕,柳白薇隔着帘子望向坐在上榻上的男人,静看了会,素手掀开珠帘,穿着一身清雅素裙款款走过去。

    “玄云弄影月徘徊,灵境寻幽梦几回,禅意空蒙心飘渺,清风一缕韵悠哉。”

    “韵悠哉”三字从柳白薇嘴里悠悠说出时,袅娜的身影也到了周枭眼前。

    柳白薇微笑看着眼前人,寻常公子少爷听到她念完一首词,几乎都会眼前一亮,即便书没读多少,也要强行在她面前留下学富五车的印象。

    或夸奖,或附和,或点评,抑或当场作诗应对。

    偏偏她等了许久,没等到周枭高看一眼,反倒是得到一句:“不用对我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这事,我一介粗人,陪不了你。”

    柳白薇面色一僵,尴尬打圆场:“……爷说笑了。”

    周枭看她坐到自己对面,给自己倒茶一杯,他一口饮尽,“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柳白薇看着他,眸底闪过不明神色:“难道爷的内人管得严么?”

    周枭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静看片刻,才道:“我没有内人。”

    柳白薇继而问:“既然如此,爷何必那么早回去?”

    “你想我留下?”周枭反问。

    柳白薇笑道:“奴家只是觉得爷和别的公子少爷很不一样。”她顿了顿,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周枭追问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心中暗恼。

    世上的男人只要看到美人,都争着想在对方面前留下特殊的印象,这也是柳白薇擅长的手段,在一众平平无奇的男人当中挑出一样优点另外夸,不说全都受用,起码男人们的心情都会格外好,从而记住她柳白薇这人。

    “爷的直爽很让奴家钦佩。”柳白薇拢了拢披帛,柔柔站起来,“奴家刚学了一支舞,不知能不能让爷点评两句?”

    周枭:“改天再跳吧,今天先到这。”

    柳白薇愣了下,但也没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周枭离开。

    第二天,周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柳白薇眯了眯眼,恭敬作揖,随后在雅间的地毯上翩翩起舞,舞姿动人。

    周枭点评了两个字“不错”,随后又离开。

    很快,周枭流连青楼,看上花魁柳白薇的消息传到了卫瑜然耳里。

    绿樱整理茶席:“爷这几天去青楼,听说那柳白薇不以色侍人,爷是不是比较欣赏这类女子?”

    小桃花问:“绿樱姐姐,花魁是什么?”

    绿樱瞥她一眼:“青楼女子,小孩子少打听,去厨房烧壶水沏茶,等会我们做茶百戏。”

    小桃花听到茶百戏,来了兴趣,当即诺一声,动身烧水去了。

    绿樱在一旁整理茶粉罐,茶搁、调膏盘、茶盏等,卫瑜然坐在茶桌前,打开茶粉罐,闻了闻这罐托人研磨出来的茶粉。

    北方很少人喝茶,大多喝酒,至于茶百戏这些精巧的玩意儿都是只有江南一带才有。

    卫瑜然闻到好闻的茶粉,心情旷然,这才回绿樱的话,“兴许是吧。”

    绿樱又道:“二少奶奶,你说爷会不会有天把柳白薇娶进门?青楼女子能进周府的大门吗?”

    “他是大哥,我做不了主。”卫瑜然瞥向自己曾经受过伤的掌心,微微收拢。

    绿樱还是疑惑:“既然有美人在怀,爷这些天心情应当不错,为什么一直拒见我们?”

    她也一直惦念着小桃花能不能留下来,这些天相处下来,小桃花这孩子心眼不坏,手脚麻利,若是能留下来,作伴也不错。

    起码她和二少奶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多了个知心知底的同行人。

    “许是还在恼我擅作主张吧。”卫瑜然找了个理由含糊过去,“把茶筅给我。”

    绿樱递过去,看着卫瑜然娴用茶筅将茶粉调和成膏状,反复六汤注水,击拂茶汤,直到出现茶沫,她高兴凑过去:“成了成了,二少奶奶,你居然真的会做茶百戏。”

    “跟着娘亲学过。”卫瑜然开始在沫上作画,寥寥数笔画出一只展翅的鹰。

    绿樱跟着她学,却始终无法击拂出茶沫,小桃花烧了热水,给汤瓶注入热水,也加入进来练习。

    三人倒腾了一会,绿樱和小桃花喝得唇边围了一圈茶沫,卫瑜然噗嗤笑出声,站起来,喊上绿樱,“绿樱,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绿樱看了看那碗画有飞鹰的茶,明白二少奶奶是打算过去找爷谈小桃花的事,当即放下碗,端起那碗茶,跟在她身边一同过去。

    即将到书房门口时,绿樱看了一眼:“二少奶奶,爷好像还没回来,咱们要在外面等一会吗?”

    卫瑜然也奇怪,这个时候他不是应当回来了么,“等一会吧。”

    主仆两在冬日里站了会,卫瑜然担心这碗茶汤凉了,正打算先行回去温着,就在这时,路口那边传来动静。

    主仆两纷纷看过去,只见几个带刀侍卫身穿黑衣,一身肃杀之气跟在周枭身后,而胡天这次扶着他,面色凝重匆忙,大喊着:“喊军医!”

    话落,扶着受了伤的男人一路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绿樱错愕:“二少奶奶……爷好像出事了。”

    卫瑜然静静看着他们快速走来,越来越近,周枭半个胳膊搭在胡天肩头上,弓着宽大的背,面色苍白,眼神蒙着一层看不清的情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眼前的状况来看,周枭出事了。

    一行人来到书房前,家仆当即打开门,让他们快进去。

    然而周枭却在卫瑜然面前经过时,微微转头看过去,虚弱的目光扫了一眼这个站在冬日里的女人。

    也仅仅只是一眼,便移开视线,眸光掠过绿樱托着的那碗茶汤,书房里昏黄的灯光在暮色中透出来,照在那碗茶汤上,竹绿色的茶沫在昏黄灯光映衬下,显得有几分暖和。

    那只小小的飞鹰映入眼帘。

    眼神一滞。

    “即刻把柳白薇关进审讯房。”

    胡天听到这道命令,想不明白都生命紧急关头了,还操心这个,这不用他说都晓得的事。

    “知道,爷别说话了。”胡天扶着他匆忙进去。

    绿樱看了看候在外面的侍卫们,看向卫瑜然,“二少奶奶,柳白薇?”

    她不是爷新相好么?怎么就拉到审讯房了?

    卫瑜然若有所思,用眼神制止了她议论此事,转念想到方才周枭奄奄一息的重伤模样,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接过绿樱手上的托盘,吩咐道:“你去厨房打点热水过来,兴许用得上。”

    绿樱点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

    卫瑜然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茶汤,轻步踏入书房。

    屏风后传来胡天的声音:“若不是爷敏锐,察觉柳白薇不对劲,否则爷得受更重的伤,就是可惜了那几个兄弟。”

    “军医怎么还没来?”胡天当即出来,卫瑜然来不及离开,与他面对面碰上。

    胡天顿了顿:“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卫瑜然面色尴尬:“我来给大哥送碗茶汤,今天做了茶百戏。”

    胡天看到这么一碗精巧有韵味的茶汤,被吸引了,“二少奶奶手可真巧。”

    卫瑜然视线望了一眼屏风,隐约看到榻上虚弱的身影,“大哥怎么了?”

    胡天说来十分气愤:“前几日,爷发现青楼的花魁柳白薇很可能是黄阳余孽,爷深入调查,本以为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没曾想那柳白薇今日下药,试图和爷发生关系,借此进入寨里营救黄阳。”

    “幸亏属下赶来及时,但柳白薇的同党还是把爷给打伤了,李勇正在外面追捕那些余孽,幸好柳白薇被抓住了。”

    “胡天,够了,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屏风后传来周枭隐忍的声音,呵斥道。

    胡天这才住了嘴,赶忙出去喊军医。

    卫瑜然神色复杂听完来龙去脉,端着茶汤踱步到屏风后,看到周枭赤/裸宽大的后背,浮着一层狰狞的青色暗纹,还是吓了一跳。

    “你……”

    “你进来做什么?”周枭忍受着痛楚和冰火两重天,语气不太好。

    “我来给你送茶汤。”卫瑜然本想说小桃花的事,但此时此刻明显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

    “我听胡副将说,大哥被人下了药……”卫瑜然尝试另寻蹊径。

    周枭冷笑:“难道你要来帮我么?”

    卫瑜然一怔,面上一热,“妾身不合适,但有一人合适。”

    周枭阴沉着脸盯她,卫瑜然硬着头皮说:“不如让小桃花过来帮大哥吧。”

    话音一落,卫瑜然就看到周枭站起来,压着怒意径直朝自己走来,她后退,没发现身后没了路,脸旁边是周枭精壮的手臂,猛地撑在柱上,吓得她心口一颤。

    眼前是周枭结实裸/露的胸膛,因怒意而起伏着。

    “卫瑜然,你羞辱人可以换个方式。”

    卫瑜然抬眸望进他猩红的双眼,明显隐忍的表情,哑了哑口,“我只是担心大哥,没别的意思。”

    “出去!”周枭深呼吸,不想再看到她。

    卫瑜然咬唇,从他面前转身离开,刚绕过屏风,就看到军医赶了过来,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背影,背后密密麻麻的暗纹折磨着周枭。

    脚步停了下来。

    军医打开医药箱,开始给周枭诊断,“还好,只是受了些内伤,疗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这性/药烈性强,暂时无法解开。”

    “这女人忒歹毒。”胡天也是担心:“爷,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女人吧。”

    “我忍一忍就行,不用找。”

    军医又提起:“这性/药不是一般的药,强行忍也不是不行,只是过程会十分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

    胡天忧心起来,“这……要不……”

    “没事,就当锻炼了。”周枭云淡风轻,哑着嗓音轻蔑说:“区区一个药而已,死不了那就能熬过去。”

    胡天肃然起敬,这么多年,爷竟然说不碰女色愣是不碰,哪怕这种关头也不碰。

    所有人离去之后,卫瑜然也转身准备回竹轩居,只是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低沉的怒吼,明显压抑着声量,嗓音沙哑。

    卫瑜然当作听不见似的,快步往竹轩居走去,站在廊下,看到茶桌上的茶工具,以及在茶桌前还在捣鼓的小桃花。

    她提了提裙裾,上前坐到香几上,拿起工具继续做茶百戏。

    小桃花诧异:“二少奶奶你回来了?”

    “嗯。”卫瑜然击拂茶汤,形成茶沫,慢慢地在上面作画,这次她画了一枝桃花。

    小桃花迟疑问道:“是桃花吗?”

    卫瑜然:“嗯,你喝吧。”

    小桃花受宠若惊,“谢二少奶奶,奴婢好开心!”

    她端起茶汤,汩汩喝个精光。

    “喝完了,你就下去吧。”卫瑜然想一个人独处。

    小桃花点了点头,退了下去。卫瑜然重新取来一个干净的碗,注入温水,添上茶粉,调成膏状,继而击拂茶汤,再作画。

    只是在作画时,那一声声犹如困兽的隐忍闷哼,沙哑的嘶吼总是在她耳边回荡,扰得她心神不宁。

    待她静下心来时,茶沫上画着的不是鸟禽,也不是花草树木,而是一把重刀。

    一把曾经带她冲出重围的重刀。

    卫瑜然静静看着这碗茶汤,内心越发清醒-

    寒夜冰凌,营寨里一抹纤细的身影行至书房,站在被打开的门口前,忽然的,天上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勾勒出一幅苍茫哀凉的画卷。

    门被一双纤手合上,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离得有点远,周遭几乎都是黑暗,角落里那碗画有飞鹰的茶汤早已经被人喝得精光。

    裙裾的月白色在男人眸底穿过,来到跟前。

    她披着一件披风,垂着眸,淡声道:“大哥,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卫娘可以用手帮你解决。”

    就当是报答那日他奋不顾身来救她的恩情。

    周枭青筋凸起,一身古铜色肌肤沁出细密的汗,听到这话,他无端笑出来。

    “你可怜我?”说完,他又自嘲笑了两声,“我周枭居然沦落到需要一个女人来可怜我。”

    卫瑜然欲言又止,自知自己说错话了,余光瞥到他背后的暗纹,“很疼吗?”

    “不用你管。”

    卫瑜然抬眸看了看四周,忽然在那条柱上看到有血迹,意识到什么,目光扫向周枭手背。果不其然,手背上指骨凸出来那块破了皮,鲜血淋漓。

    血管和筋脉顶着肌肤凸起,是在忍耐。

    卫瑜然打开一旁的医药箱,拉过他的手弯腰给他手背上药。

    周枭眼神晦暗看着她一阵捣鼓,手被她葱白细手拉住,又在手背上涂抹止血的药物。

    喉咙滚动,他想起田镇说的话,只有越过了身份界限的关心才是感情。但这些还不够证明。

    他毫不留情把手抽走,一拳揍在柱子上,尖锐的痛意缓解半分。

    卫瑜然被他这一拳惊了一惊,知道他在用这种方法熬过去,“这样下去,大哥你的手会废掉,你会……拿不起刀的。”

    “说了不用你管!”说着,他又要一拳揍上去,只是一道身影挡在了柱子面前。

    周枭堪堪停下,一脸阴沉看着她,直到眼前的女人开始解开披风,他身形一滞。

    腰间绦带一扯……地上的暗影晃了晃。

    周枭眼里的欲/望犹如沸水中添了一颗烧得通红的石头,瞬间翻滚,呼吸加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嗓音更加沙哑,犹如猛兽虎视眈眈只待出击将猎物扑倒。

    卫瑜然余光扫过他鲜血淋漓的手背,眼睫一颤,上前搂上他脖子,身子轻轻撞上去,“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一次,她打算豁出去帮他疗伤。

    这句无异于世上最甜蜜的情话,周枭脑海一下子炸开,欣喜若狂,搂上她腰肢,将人压至床榻上。

    在进去前,周枭望着身下娇艳的女人,再一次不确定问:“真的可以?”

    卫瑜然双手抚上他宽大的后背,摸过肌肉下形成的脊窝,抚过那些暗纹,最后指腹抚过那道留下的疤。

    “嗯。”

    已经错误做过一次了,也无谓再多一次。

    得到肯定,周枭瞬间被欲/望淹没,埋首于她香香软软的颈窝,再无理智。

    距离上一次深入,已经是几个月前。

    许是不知节制,后背被人添了好些划痕,他才知要温柔一些。

    “卫娘,卫娘……”他哑着嗓音在她耳边喊,全心全意投入进来,带她从书架、书桌、卧榻再到矮桌……

    在这个澈冷的冬日里,一汪春水在书房里静谧流淌。

    一只大手接住,从指缝中滑落,滑过手背伤处。

    粗粝的指腹触感传来,卫瑜然眼尾洇红睁开,无法理解他这种癖好。

    他们面对面坐着,而她主要夸坐在他月退上,双手撑在周枭结实的胸膛上,随着颠簸,尾椎在发颤。

    油灯昏黄,两只影子影影绰绰缠绕,直至灯芯最后燃尽。

    药效褪去那一刻,背后的暗纹也随之消退。

    周枭看着怀里酣睡过去的女人,私心还不想拿出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有感情。

    他吻了吻卫瑜然泛红的脸颊,肤如凝脂,却又如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皙软弹。

    周枭抬起右手,看向手背,被上了药的受伤手背覆了一层淡淡的干了的薄膜。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这句话在他眼里有了具象化。

    周枭得到极大的满足,这辈子值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还请大哥别把昨晚的事当真

    翌日, 一缕暖阳从白雪皑皑的山林升起,营寨里的伙夫开始烧火煮饭,袅袅炊烟在碧空下腾升。

    书房里, 卫瑜然惺忪睁开眼,感觉到浑身酸痛, 似是被人拆了骨架, 又重新装回来。

    雪背贴着硬邦邦的胸膛, 被窝里倒是不冷了, 她感觉到有一份烘热烤着她。

    胸前有股束缚和沉压, 她低头望过去, 叹息闭上眼。

    粗粝的手就这么放上来,放了多久?宽大掌心贴着红蕊。

    昨晚一幕幕的凶狠一一浮现, 卫瑜然面色一热, 这人怎么这么能干。

    瞥了眼窗上透进来的日光,卫瑜然察觉已经天亮, 拿起横在她胸前的手, 正欲起来。

    没想到刚拿开,腰间一紧,被人搂得更紧。

    “醒了?”身后传来周枭沙哑低沉的呢喃,他似乎刚醒。

    “嗯。”

    卫瑜然撑起上半身, 看了一眼枕头, 枕头另一端是周枭,他还未完全清醒,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经历一晚情/事后, 透着几分虚弱和餮足。

    卫瑜然知道他熬过了药效,玉足从被窝伸出来,踩到踏步上, 看向一旁的凳子,凳面摆着她的衣物。

    她没记错的话,这些衣物是在柱子旁,乱了一地的,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神色复杂,昨晚做完后他去捡起来了么?

    卫瑜然想起周贯聿,他从来不会这样做,都是任由第二天丫鬟进来收拾。

    有时她会觉得窘迫,衣衫的凌乱程度代表着主人的品行,她不想在丫鬟面前不够端庄不够有威严。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捡起两个人的衣物,放到一边,再让人拿下去洗涤。

    “怎么不多睡一会?”周枭一睁开眼,就看到她背对着自己,在穿肚兜。

    细盈盈的腰肢昨晚不堪一握。

    “不睡了。”卫瑜然想到小桃花的事,干脆趁现在提起,“大哥,卫娘有一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我想让小桃花留下来。”

    “就这件事?”周枭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带着温和宽厚的磁性,“都依你。”

    卫瑜然顿了顿,恍惚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宠溺,但她很快就把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抛到脑后,“多谢大哥。”

    她系好带子,刚好站起来,不料一只手横过来,搂住她腰往回拽,她花容失色重重躺回到床上。

    而她身上压着周枭。

    “卫娘,你那么早起来不累么?”周枭这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入。

    卫瑜然小腹绷紧,柳眉拧起,害怕他不管不顾撞进来,素手撑着他胸膛,接触和撑开适应那一截距离,是最让她悬着一口气的地方,杏眸失神迷离了一会。

    等到适应后,她视线恢复明净,看着眼前的男人,秀口微张,迟疑问:“大哥……药效还没退么?”

    为何大早上还来?

    周枭看到她杏面桃腮露出疑惑的表情,唇红齿白,明艳得如同画卷上的仕女,心里一软,“退了,但我还想要。”

    说罢,他俯下身埋首她颈窝,一路闻一路吻,卫瑜然都能听得到他喉结滚动的细微动静。

    只是她听到这个回答并不太高兴,他额外索取太多,人推又推不开,她把恼意吞了回去,干脆放弃挣扎。

    周枭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卫娘此刻身心都是他的,余光瞥到她红唇,泛着红润气色,他突然想到她刚来投靠自己时,为做红豆糍糕而导致手指上都沾上红豆糜。

    他低头凑上去,试图亲上,不料卫瑜然转开脸,周枭薄唇擦着她粉光若腻的面颊而过。

    周枭心里突兀地掠过一股疑窦,但卫娘的收紧让他意识顷刻间转移,有些狼狈地撑在卫娘上方,缓过来后他越发沦陷,亲脸颊也行,卫娘的脸颊也是香香软软的。

    辰时,门外来了人,家仆问是否需要准备早食,周枭让他赶紧去准备。

    卫瑜然心里装着事,眼眸垂着想了很多,她怕丫鬟发现自己不在寝室里,出来找自己,引起更多人注意的话,对她名声不好。

    “大哥……”卫瑜然终于鼓起态度把他往外推了推,没推动让她好一阵气馁,静静盯着这个男人,宽大的肩头上尽是肌理交界的肌肉,结实梆硬,她就算捶也捶不痛他。

    “你出去,我不要了。”

    周枭看了她好一会,才察觉她不太高兴,也不知道是嫌弃他房/术不好,还是太耗时辰了。

    “卫娘,我下次……会改进的。”

    你留着给你未来娘子说吧。这句话到了嘴边,卫瑜然硬生生吞了回去,他退了出来,卫瑜然当即撑起身子坐到床边,准备离开。

    许是怕那句话说出来伤人,到底还是安抚了一下,“大哥,你不用改进。”

    周枭听到她这句鼓舞,信心重拾,从背后搂住她纤秾合度的身段,闻了闻她乌黑的秀发,淡淡的清香好似春日山涧里盛开的花骨朵儿,沁人心脾。

    “卫娘,你是第一个夸我周枭的女人。”

    卫瑜然穿衣服的动作有点艰难,闻言顿了顿,“大哥你以前没有别的女人吗?”

    周枭言简意赅:“没有。”

    卫瑜然轻轻噢了一声,拨开他的手,站起来,走下踏步,系上襦裙和绦带,确保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头也不回往外走,打开门,又返身合起来,快步往竹轩居走去。

    周枭一直盯着她背影,直到她离开,胸口莫名涌出来一股不舒服的滋味。

    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很快,李勇传来报信,说黄阳那几个余孽都抓到了,周枭这才收起神色,穿上衣服赶去审讯房。

    胡天看到人高马大的周枭精神奕奕,不禁好奇昨晚爷是怎么熬过去还能这么气血充盈。

    “爷,你昨晚扛过去了?”

    周枭冷冷睨他一眼,“少废话。”

    胡天摸摸鼻子,不敢多问。

    李勇过来:“爷,等会要怎么审讯柳白薇?黄阳真的会为了柳白薇供出魏人是谁?”

    胡天脑子简单:“我觉得肯定会,毕竟那是他的女人,黄阳连自己的女人都见死不救,他配当男人么?”

    周枭接过属下泡好的特制盐水鞭条,“黄阳这人心狠手辣,女人不一定是他的软肋。”

    加上生性多疑,这种人最爱的是自己。

    胡天想得头都痛了:“那要怎么办?”

    这不行那不行,还以为抓到柳白薇就能逼迫黄阳供出那个魏人是谁了。

    李勇示意他少说两句,“爷肯定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在意外发现柳白薇可能和黄阳有关之后,连续好几天去青楼,还差点赔了身子。

    啪——

    周枭凌空挥了一鞭,一袭黑衣径直往里走,胡天和李勇神色凝重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到了尽头的刑房,黄阳四肢被锁在墙前,守着刑房的兵给他们打开牢门。

    “去把柳白薇抓过来。”周枭侧目吩咐。

    “是。”

    李勇当即将另一个刑房里关押的柳白薇提到黄阳面前,周枭观察黄阳的表情,“这个女人是红春楼的花魁,叫柳白薇,不知黄教主认识不认识?”

    黄阳垂着头,一头脏乱的头发披落两鬓,听到柳白薇三个字,原本浑浊阴沉的眼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蔑视着周枭。

    胡天瞧见他这个眼神,火气上来,上去就是往他肚子猛揍几拳。

    一下接一下,拳拳到肉,黄阳整个身体痉挛起来,面容扭曲,唇角干涸得裂开,又沁出了血。

    柳白薇担忧的神色显露,又顾忌着什么,迅速收敛起来。

    周枭不动声色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淡淡一笑,有了软肋,那就可以破局了。

    “胡天让开!”

    周枭眼神一冷,返身朝黄阳用力劈过去一鞭,一阵尖锐的咆哮声脱口而出,黄阳手臂震得发颤,不仅骨折,甚至鞭子凌空收回去时,上面的倒刺硬生生刮过皮肉,血肉溅起,空中飘着腥臭的肉沫。

    黄阳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这一幕,李勇和胡天都懵了,而柳白薇更是目眦欲裂呐喊:“不要——”

    周枭活动强壮的肩头,当听不到似的,“我倒想看看黄教主的脖子是不是也像嘴这么硬。”

    这话一出,柳白薇彻底慌了,他要把黄阳的脖子也抽得见白骨?!

    “我招!我全都招,求求别再伤害他!”柳白薇浑身发抖,痛哭流涕,根本不敢想象居然有人能想出这么歹毒的刑罚,比活阎王还要可怕百倍!

    周枭这才停下来,将鞭子扔向胡天,“喊军医过来治疗。”

    李勇这才明白过来周枭这一招声东击西的高妙之处,明面上都以为柳白薇是黄阳的软肋,折磨柳白薇,黄阳就会招供,但实际上,折磨黄阳才是柳白薇的软肋。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爷笃定柳白薇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万一柳白薇什么都不知道呢?-

    两人把柳白薇带到另一间刑房。

    柳白薇缓过神来,知道黄阳正在被救治,也知道自己中了招,饱含恨意瞪着眼前的周枭,“你别落在我手里,我柳白薇绝不会放过你!”

    李勇猛地朝她举起剑鞘,示意她口气放尊敬点。

    柳白薇这才收敛恨意,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却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黄阳有关系?”

    “与黄阳交易硫磺的人是谁?”周枭不和她费口舌,获取关键信息才是重中之重。

    柳白薇暗恼,这个周枭总是不落入圈套,面对他的问题,犹豫起来。

    周枭眯眸,不轻不重开口:“看来柳小姐也没那么爱黄阳,李勇,去卸黄阳一条胳膊,炖成肉汤给这位柳小姐喝。”

    柳白薇双眸猛然睁大,汗毛倒立,胸口剧烈起伏,“你简直不是人!”

    周枭兀地一笑,“一条胳膊而已,我以为柳小姐见过大风大浪。”

    黄阳害死的人命何止一条胳膊。

    眼见李勇就要过去卸他一条胳膊,柳白薇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是梁丘!”

    李勇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迫切追问:“黄阳两百万贯钱从哪里来?”

    他现在还没查出那两百多万贯钱是怎么悄无声息到了黄阳的口袋里。

    柳白薇:“我不知道这些钱从哪里来,只知道这些钱运到溧兰山时是由一队人护送。”

    李勇:“是什么人?”

    柳白薇:“我不知道。”

    李勇眼见线索要断在这里,他急得拔出刀威胁:“不如实招来是吧?今晚就把黄阳大卸八块给全寨的兄弟们喝肉汤!以祭我们那几个兄弟在天之魂!”

    胡天帮腔,大喝一声:“给你留两颗眼珠子纪念你的情夫!”

    “我真不知道!”柳白薇脸色惨白看着面前这三人,一个个跟活阎罗一样,她无法想象黄阳被这些人煮了还留有两颗眼珠子。

    “……我只知道来送钱的人身上别着一个银鱼袋。”

    除此之外,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白薇再次被关进牢房里,议事堂里,一帮人神色凝重。

    “爷,银鱼袋是四品以下的官阶佩戴的东西,而定北转运使……”恰好是五品,也是佩戴银鱼袋。

    怎会如此凑巧,定北转运使前段时间刚花了三百万贯钱买一颗北珠。

    参谋的面色也是不容乐观,提出他的猜测:“榷场场官那边查出兜售北珠的魏人叫佘佴咏德,是生活在魏国扈湖附近的族群,专门打捞湖里孕育北珠的蚌。”

    “佘佴咏德将北珠卖给定北转运使,获得的大量钱财到了黄阳手里,而黄阳拿着这笔钱与魏人梁丘买卖硫磺。”

    “佘佴咏德、定北转运使和黄阳三人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黄阳搭上的不只一个魏人?”

    “不无可能。”

    在大家纷纷陷入沉思时,周枭蓦然出声:“还得继续查,梁丘和佘佴咏德是否有关联也得查。”-

    周枭从议事堂出来,想到自己身上可能沾上了黄阳的血迹,先行回房换了一套新衣服,才前往竹轩居。

    想到卫娘昨晚的主动,周枭心情不错,到了竹轩居,看到卫瑜然屈膝坐在地板上,就着一张矮桌看账本。

    周枭大步走过去,叫退了丫鬟,许是卫瑜然看得太认真,一时没察觉身后坐了个人,直到后背贴上来,手上的书边缘多了另一只手,与她同看一本书时,她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周枭就坐在自己身后。

    衬得她过分娇小。

    卫瑜然拧眉,当即站了起来,走到一旁,与他保持距离,“大哥,你在做什么?”

    “陪你一起看账本。”周枭抿唇,他就是突然想靠近她,看看她在做什么,和她一起看账本是兴致到了心血来潮。

    卫瑜然颇为无言,她快被他吓出胆子来,咬唇迟疑了下:“大哥,我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吧。”

    早上明明药效退了,还要被他索取一次,已经很过分了。

    “为什么?”周枭环视四周,“旁边又无她人,为何要保持距离?”

    他周枭和自己的女人恩爱一下有什么不对?

    “你是大哥,我是弟媳,还是得顾忌一下。”卫瑜然提醒他他们得恢复先前的关系了。

    只是周枭没听出来,以为她在介怀身份的问题,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她有所顾忌也是对的。

    “你需服丧三年才能再嫁,难不成这三年我都不能碰你了么?”

    闻言,卫瑜然错愕,“大哥……你是不是会错卫娘的意思了?”

    周枭定定看着她,“卫娘什么意思?”

    “意思是,还请大哥别把昨晚的事当真。”卫瑜然略微错过他的视线,“卫娘心里头只有夫君一人。”

    第37章 第 37 章 避子药

    周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卫瑜然觉察到他怒意,心里有些怵,微微攥紧了帕子, 没敢看他。

    “你再说一次?”

    “请大哥不要把昨晚的事当真。”

    周枭脸色陡然阴霾,站起, 大步朝她走去, 看着眼前明明头一晚还与自己身心交融的女人此刻心硬如磐石, 说那些恩爱不是真的。

    他总算记起昨晚她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可以用手帮他。

    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奔着可怜自己的初衷过来。是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身子, 一下子昏了头。

    胸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周枭将人逼到角落,“你昨晚只不过是可怜我?”

    卫瑜然抿了抿唇:“我以为大哥清楚。”她只是来帮他。

    “我不清楚!”周枭情绪死死压着, “你把身子都给了我, 难道不是——”

    他把“喜欢我”那几个字硬生生逼回去,咬牙切齿换成:“难道不是想当我周枭的女人?”

    “大哥……”卫瑜然怔然抬眸, 视线触及他眼里的狠戾与失望, 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亏欠他,目光缓落到他胸膛上,还是坚持说:“……卫娘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她从一开始就仅是想帮他度过这次难关,不忍心看他硬生生承受痛苦, 忍受煎熬。

    然而这话一落, 她感觉到周枭怒意明显更甚,腰间一紧, 后背撞上了墙, 颈窝埋进来周枭的头,他用力啃咬,手也不安分。

    卫瑜然挣扎着, 不让他摸,可偏偏干不过他,他手臂结实得跟铁一样,轻而易举就摸上了她的后腰,一路往下,大手掌心紧紧箍贴在屁/股蛋上。

    她被点燃怒火,下巴又被迫搭在他肩头上,动弹不得,又气又恼,“早上被你索取一次还不够吗!”

    这话一出,男人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哥你一定要这么贪心吗。”

    “卫瑜然。”周枭难以置信放开她,绷着铁青脸色,“你什么意思?”

    “贪心?”

    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和自己的女人做叫贪心?

    早上她就不乐意和他做了么?是他周枭强迫了?

    卫瑜然毫不怯场与他直视,用无声来表达她的态度。

    女人的杏眸漂亮又摄人心魂,然而此刻情绪浓烈,无言胜有言,犹如利剑直击人心,周枭从她眼里读出了她的意思,早上的恩爱她本不愿意。

    那算什么?在她眼里相当于大哥强/暴了弟媳?

    她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竹轩居里,两人面对面无声对峙,最后还是周枭败下阵来,满腔怒意离开。

    卫瑜然站在原地许久,缓了缓才坐回到矮桌前,重新翻开账本,想着等过两天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不过……卫瑜然神色黯然摸了摸肚子,昨晚那么久加上早上这次,她怕不小心怀上。

    丈夫刚去世几个月,若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怀孕的消息,她怕是被千夫所指。

    这个担忧深深扎根在脑海里,卫瑜然算不下去账,想去军医那开点药回来吃,又怕被营寨里的人知道,思来想去,决定出去买-

    观察使田镇府邸。

    丫鬟刚温好了酒,端上来,兔肉拨霞供正煨着火炭,田镇看着周枭这一次喝的酒比上一次还要多,陷入了疑惑。

    难道上一次的办法没有奏效?

    “周大哥,你这是?”

    “她可怜我,让我不要贪心。”

    周枭说出来都觉得可笑,手中的酒杯被捏碎,田镇才知他这次不仅陷进去,还受了不小的挫。

    喊来两个丫鬟打扫地上的碎片,以及处理周枭被瓷片划伤的手。

    田镇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好友怒容难解,他沉思,提了个建议:“周大哥,你何必为一个女人伤心到这个地步?以我拙见,必要时不妨用强的,女人嘛,有时候喜欢强硬的手段。”

    “更何况她如今只能仰仗你,她出了你周府的门,根本无路可走。”

    古槐树映入廊下台阶,屋内温着热酒,周枭靠着凭几,消沉看着远处山色,一杯热酒下肚,暖得通身舒畅。

    但他的心依旧是冷的,那一番话刺得他千疮百孔。

    明明互相深触过对方,做过那种事,到头来竟然成了大哥侵/犯弟媳。

    田镇瞧着他低沉不快的脸色,倒上一碗温好的酒,“周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遥州集市上,一辆马车停在药馆前,卫瑜然支走绿樱,自己则是亲自进了药馆。

    绿樱在一家买卖蜜饯的铺子买蜜饯果子,买完还得去另一家铺子买糖霜饼,刚从蜜饯铺子出来,迎面撞上从观察使府邸出来的周枭,连忙躬身作揖。

    路边停着一辆低调马车,但前面壮硕矫健的两匹踏雪乌骓一看便知道是当家的。

    周枭喝了不少酒,从里面出来,叫退了田镇的管家,让他不用再送,上马车前看到她在这里,目光顿了顿。

    意味着那个女人也在附近,本想走,心里头却又无端掀起了一股疑窦,“二少奶奶呢?”

    绿樱赶忙回答:“二少奶奶在前面的药馆。”

    “她去药馆做什么?”

    绿樱迟疑了一下,想着二少奶奶确实没有另外吩咐她隐瞒这次行程,便道:“奴婢不知,二少奶奶让奴婢过来买蜜饯和糖霜饼。”

    周枭示意她可以走了,上了马车,侍卫车夫在前头平稳驾着马,车厢内,周枭闭目养神,却始终想到那女人去药馆一事。

    营寨里有军医,有什么病痛不能让军医医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忽略,周枭命侍卫转去前面的药馆。

    不一会儿,两辆马车停在药馆前,一辆是精致典雅的马车,另一辆便是宽敞宏阔的踏雪乌骓马车。

    周枭掀开车幔下来,瞥到旁边眼熟的马车,抿唇往药馆走去。

    此时,卫瑜然正从药师手中接过避子汤的药材。

    药师语重心长说:“此类药物不可多吃,容易伤了根本,若是以后想怀孕都不能,小娘子,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我晓得,多谢告知。”卫瑜然从荷包里掏出钱,付过去,转身欲走。

    不料,一转身便看到周枭站在她面前,面容前所未有的阴沉。

    “大哥……”卫瑜然心脏猛然提了起来,下意识将药材往身后藏。

    周枭望了一眼她身后的药师,顾忌有外人在,隐忍着怒火,“跟我回去。”

    卫瑜然看到他难看的面色,知道这人又要生气了,现在不过是因为在外面,家丑不可外扬,暴风雨前的平静,但无论如何,这药她肯定得吃的。

    她跟着他出去,她走得慢些,想办法怎么应对过去,然而到了门口,周枭已经上了他马车,卫瑜然打算回到自己马车内,把其中一包药藏起来。

    剩下的她回去当他的面丢掉,这样应当能糊弄过去。

    只是刚藏起来一包,侍卫就过来她马车前,说:“二少奶奶,爷让你拿着药过去乘坐他的马车。”

    卫瑜然一顿,手中的动作越发迅速,快速绑好剩下的药包,“这不好吧……”

    “二少奶奶,你还是别让小的难做,爷说若你不肯,他亲自过来请你过去。”

    卫瑜然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拎起药包,掀开车幔,从里面出来,吩咐车夫等会把绿樱接回去,这才转身上了周枭的马车。

    掀开厚实挡风的车幔前,卫瑜然还是犹豫了会,不知道他等会要发多大的火。

    咬牙弯腰进去,车厢内宽敞,铺着一层柔软的狐裘毯子,周枭身着圆领袍,披着云白青枝纹雁翎氅衣,这时马车毫无预兆启动,卫瑜然一时不察,径直朝冷着脸的男人扑过去。

    身躯摔进结实的怀里,药包掉落,一瞬间的功夫,便被人揪起手腕,被迫和周枭面对面。

    “是什么药?”

    卫瑜然听着他质问的口吻,一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退出去,一边企图糊弄过去:“只是一些普通的祛寒药,最近睡得不好。”

    她情真意切看着他,只是面对周枭仿若洞察一切的黑眸时,她莫名没有底气,尽量柔声劝说:“大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卫娘,你竟敢在这种事上骗我。”周枭怒火中夹杂自嘲,真当他没听到药师说的话。

    被当面戳穿,卫瑜然神色慌乱,连挣扎幅度都心虚地小了,“我……”

    “说,到底什么药!”

    卫瑜然被他当着面吼,怔住了片刻,目光扫过男人因怒意而变得冷锐的面容,心里划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但很快这份窒闷被她压下去,他还在问,兴许仍不知到底是什么药,她抱着侥幸再赌一次。

    “就是……普通的祛寒药。”

    “祛寒和怀孕有关?”直到现在,周枭仍然对她抱着一丝期望,“不肯说实话?别逼我让药师亲口说一遍。”

    卫瑜然哑然失声,自知瞒不下去,“是……避子药。”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平静说出,周枭才知道这女人还可以说出比恩爱是假的话更伤他。

    “你有这么讨厌我?”

    讨厌到翻云覆雨过后第二天就去抓这种药吃?甚至早上才刚做过。

    “不是讨厌,是卫娘不能怀。”

    “有什么不能怀?”周枭痛到嗓音沙哑,“你生了我就养,我周枭十个八个都养得起!”

    他冷沉着张脸把人搂到怀里,紧紧箍着,卫娘瑰姿艳逸的娇容就在他面前。

    卫瑜然挣扎不开,被迫贴着他那硬邦邦的胸膛,“大哥……你別劝说了,这药卫娘是一定要喝的。”

    躲在他麾下生孩子,跟金屋藏娇有何区别?她可是周贯聿的妻子,是周府的二少奶奶啊。

    这么多双眼盯着她,这么多张嘴等着用唾沫淹死她。

    她必须得严防死守,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破了这个口子。

    “大哥,你放开我。”卫瑜然没去看他脸色,不用说也知道自己驳了他的面子,还会有好脸色看么。

    马车驶出了集市,喧闹声远去。

    卫瑜然一个天旋地转,竟被人压至身下,她躺在柔软的狐裘毯子上,双膝挣扎不得。

    裙裾被撩起,周枭抵在外面,卫瑜然脸色一白。

    “你敢喝一口试试?!”

    周枭彻底暴怒,双目猩红,下颌绷紧,“你没听药师说喝了你以后再也不能怀孕?!”

    跟千夫所指,娘亲抬不起头比起来,这算什么?

    他居然用这种手段威胁自己,卫瑜然态度也强硬,倔强恼视他:“不能怀便不能怀,有什么可稀罕的——”

    话音刚落,卫瑜然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真的进来了,还是在马车这种地方,有多少人从旁经过,又会被多少人听到,紧接着倍感羞愤,委屈之意从眼尾倾泻而出。

    周枭看到她洇红湿意的眼尾,当看不到,把心一横,“你敢喝一口,我们就做一次,直到怀上为止!”

    卫瑜然失言,努力推开他,腕上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玉手臂,推不开,她恼火地改为捶,狠狠捶他胸膛。

    “你滚开!”

    可得到的是更凶狠的冲击,卫瑜然眼泪溢出来,转恼怒为哀怒,“我真后悔,后悔帮你。”

    “周枭,你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人面兽心!”

    周枭听着她的怒骂,但在怒骂面前,比不上那句“后悔帮你”,已经不是否认,而是后悔,后悔昨晚与他身心交融。

    胸口被她捶,若是放在平时,完全没有半点痛意,然而现在她捶一下,心脏就仿佛被她重击一次。

    比任何武功、任何利器都要厉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

    他停了下来,神色阴霾握住她细白的手腕,“我不是。”

    许是酒劲暂时褪去了,他这才看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周枭沉默片刻,既然做了,那他也不会无耻地否认。

    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周枭没有退出去,只是冷漠看着眼前的卫瑜然,“我周枭不是人面兽心的狼。”

    卫瑜然凝泪看着他,嘴上否认着人面兽心,但实际上,他此刻放在她身体里的又是什么!?

    她气笑了,桃腮上尽是泪水,柔弱面容带着尖锐的倔强。

    “你要在这里把我上了吗?”卫瑜然顶着一双通红的眼恨恨盯着他,“你有本事就上啊,这么欺负你亲弟弟的女人,周枭你还是不是人?!”

    车幔外的侍卫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变,没想到将军对二少奶奶……剩下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敢胡乱猜测,勤勤恳恳驾着马车。

    “我是不是人,你不是最清楚?”周枭又被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怒气又再一次在胸腔中肆虐,沉腰怼到深处。

    直到看到面前的娇容深深闭上眼,脸色苍白,颤颤巍巍,鹅颈绷紧,锁骨随着呼吸屏住,感受到她的吸纳和收缩,他才放缓。

    “周枭……”卫瑜然将他虬绕青筋的粗脖都挠花,梨花带雨啜泣控诉,喉咙一度哽噎:“你就是个贪心的白眼狼。”

    “随你怎么骂。”

    他也不想和她吵得急头白脸,但这次确实无法忍耐。大丈夫能屈能伸,周枭将卫瑜然双手置于头顶,“反正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周枭的女人。”

    第38章 第 38 章 卫娘你先松开

    马车驶出城门, 进入林荫小道。

    掉落在一旁的药包不知何时滚了过来,卫瑜然瞥到,伸手抓过来, 恼火地朝身上的男人狠狠扔过去。

    药包砸到周枭刚毅下颌,又掉下来, 卫瑜然还想继续砸他, 周枭先一步夺走, 冷冷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包, 一想到里面是什么药, 周枭脸色就难看一分。

    冷着脸当她的面扔出窗牖。

    药包从马车上掉落下来, 滚落进枯叶堆里。

    “卫娘不是说祛寒么?”

    周枭俯下身来,吻了吻她额头, 卫瑜然的额头和鬓角特别好看, 鬓角像是女娲亲手捏出来似的,走向典雅贵气, 与光洁白皙的额头形成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

    卫瑜然红着眼瞪他。

    周枭想到她之前躲过自己的亲吻, 眼神一暗,这次亲上她嘴角,哑着嗓音说:“让大哥给你祛祛寒。”

    就不用再吃什么“祛寒药”了。

    闻言,卫瑜然快气炸, 又羞又恼, 她只听出来这话语里的讽意几乎快溢出来了,这男人嘲笑她在他面前谎称是祛寒药, 而如今被他用这种方式祛寒。

    “周枭你不要脸!”她感受到他新一轮的进攻, 足尖都在发颤。

    周枭沉着眸子看她,看她在自己面前娇艳明媚,双瞳楚楚动人, 哪怕是在骂自己 ,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温热,是他这辈子没体验过的感受。

    “我周枭确实不要脸。”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夺走弟弟的女人,那是仁义道德所不允许,若是爸妈在世,定会骂他对亲兄弟不仁不义。但她确实太美了,性格又好,温柔体贴,单单是站在那便宛若嫦娥宫下凡的仙女。

    他甚至想过为什么留在家里念书的人不是他,而是弟弟。

    周枭想到一些事,眼眸一黯,俯下身来,让她两只手能探到自己后背,发泄般挠花他的背。

    他并不在意这些小伤。

    “卫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周枭的。”-

    过了会,卫瑜然眼眶红红,眼泪流干,一只大手将她搂了起来,她坐在周枭腿/上,看着他给自己笨拙地穿上衣服。

    显然他没有做过给女人穿衣服这种事。

    系上肚/兜时,他还得双手绕到腰后盲系。

    卫瑜然对他的恨意没有消解,只是累了倦了,以至于眼里的恨意像被一层水雾蒙住,毫无杀伤力。

    她下巴被迫靠在他肩头,男人粗脖上的红刮痕就近在眼前,卫瑜然怔怔看了会,忽然张口狠狠/咬/上,以泄这一路上被他欺负的愤怒。

    周枭给她系腰上带子的动作明显一顿,但也没有把她推开,而是垂眸任由她咬。

    卫瑜然咬了好一会,没见他喊疼,松了嘴,只看到颈窝处留下了红红的牙印,跟铜墙铁壁似的,她根本咬不动。

    她恨自己没有两颗尖牙,不然这男人就得鲜血横流。

    周枭当没发生似的,继续给她穿衣服,穿到一半,卫瑜然面色忽然绯红,不敢置信抬眸望向周枭的侧脸。

    “你……”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周枭用了她的帕子给她擦拭,擦着擦着,他忽然感觉到手腕有一丝湿润。黑湛湛的鹰眼波澜不惊看向怀里的女人。

    “你……”

    周枭喉咙发出的单音节,随着喉结滚动而低沉,卫瑜然觉得这辈子的尊严都要没了,气得颤栗,“你快拿走。”

    谁要他擦了!

    “那卫娘……”周枭晓得她羞恼之处,沉声道:“你先松开。”

    他整个手腕被她夹住了,如何拿出来。

    卫瑜然不太相信他,但钳住男人的手也不是个办法,她只能忍着耻辱松开。

    手腕得到活动自由,周枭瞥了眼自己筋骨分明的手腕,以及上面的湿润,莫名想到昨晚,覆盖了淡淡一层水一样的薄膜。

    周枭握拢掌心,继续给她擦拭,擦完又继续给她穿衣服。

    卫瑜然一双水眸恨不得剜死他-

    没多久,马车停在营寨里,侍卫车夫率先跳下来,喊道:“将军,到了。”

    不一会儿,车幔掀开,出来的是周枭,身披一件云白青枝纹雁翎氅衣,即使有围领围着,仍能若隐若现看得出脖子上一道道被指甲划过的红痕,以及那一个牙印。

    他没有放下车幔,而是一直举起,回头望向车内的人。

    这女人身上的衣服他都已经给她穿好,没有什么不体面的。

    只是衣服的主人有些恼恨他而已,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坐在坐榻上不肯出来。

    “想我抱你?”周枭说着,就要进去。

    卫瑜然被他厚颜无耻气得无话可说,只能自己起来,径自从他面前走出去。

    周枭比她先一步跳下来,朝她伸出手,这一幕和当初榷场她从马背上下来那一幕何其相似。

    卫瑜然瞧了瞧他宽大的手,有些粗粝,但并不妨碍指骨分明,连着的手腕都透着一股握刀习武才有的力量。

    她余光望了望周围的侍卫,都没有看过来,但她仍不想把手搭到这男人的掌心里,这像什么话。

    正欲扶住他手腕,借力下马车,没想到刚要搭上时,忽然的,那只手主动反握,将她五指全都收拢到掌心,掌心的温热紧紧包裹着她。

    卫瑜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手,只是周枭不让她抽出,反而将她扯了下来,卫瑜然身体不稳,被迫从车辕上掉落,周枭稳稳接住她腰肢,将人搂到地上。

    “小心点。”周枭的嗓音从头上传来,稳重中透着磁性。

    “……”卫瑜然不想理会他,怕被别人看到,快快将人推开,与他保持距离,迈着小步自个往前走。

    周枭瞧着她这份疏离的劲儿,哑然失笑,随后跟在她身后。

    没多久,周枭要去忙军中要务,忙得不可开交,卫瑜然回到竹轩居,正在平复心情。

    在马车上被他这样那样,这人简直厚颜无耻,令人发指。

    那几包药都被他路上扔掉了。

    不过幸好,她还留了一招,等绿樱回来就让她把那包药悄悄带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绿樱回来了,她看到卫瑜然好一阵担心:“二少奶奶!奴婢还以为你要抛下奴婢!”

    她买完糖霜饼和蜜饯果子时,回到药馆,只剩下马车和车夫在那,还以为二少奶奶出事了。

    直到车夫同她说二少奶奶跟将军先回去了,她才放下心。

    卫瑜然让她将买好的蜜饯果子和糖霜饼放到桌上,“先不用管这些,绿樱,你先替我去一趟马车那。”

    绿樱疑惑:“为什么?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卫瑜然神情自若吩咐:“马车的坐榻下有一包药,我忘了取回来,你现在去一趟。”

    绿樱没有怀疑其他,以为是二少奶奶买完药回来,落下了,“二少奶奶你放心,奴婢这就去。”

    “快去快回。”卫瑜然双手交于身前,拢了拢袖子,在等待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忐忑担忧。

    怕绿樱这事没处理好,又怕周枭发现。

    不过一想到周枭已经去处理军中要务,她这边悄然熬一碗药喝,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营寨里主人家的马车一般都有专门管理的地方,绿樱找到她家二少奶奶常乘坐的那辆马车,上去之后,打开坐榻,果真发现里面有一包药包。

    看来这就是二少奶奶今天出门买的药。

    也不知买的什么药,咦,这药包有点少,怎么只有一包?通常不应当是三四包么?得连吃好几天才行。

    绿樱想不明白,翻了翻坐榻之下其他的角落,确定就只有一包药包后,拿着下去。

    路上遇到站岗的侍卫,绿樱匆匆赶回去。

    没想到在一个路口,迎面撞上刚从操练场出来的周枭,她赶紧作了作揖。

    周枭在看到绿樱手上提着的药包,神色骤然沉下去,“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绿樱低头看了看,“奴婢也不清楚,这是二少奶奶让奴婢取的。”

    周枭一听到这话,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此刻尽毁,“在哪取?”

    绿樱察觉将军语气严肃冷厉,心里抖了抖,老实说了出来:“是……二少奶奶马车上。”

    “只有一包?”周枭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那女人竟然跟他玩心眼,偷偷藏了一包。

    定是她过来之前塞了一包到马车里。

    绿樱:“只有一包。”

    周枭阴沉地磨了磨腮帮子,这女人心思还挺活泛,这一次要是阻止了,她必定之后也会想尽办法喝到。

    眼神示意绿樱将药包给他,绿樱有些迟疑,“爷,您这是?”

    周枭:“这药受潮了,你去军医那让他抓一包祛寒的药。”

    绿樱不明所以,将军怎么会知道这是包祛寒的药?

    “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周枭眼神一冷,“否则你仔细你的脑袋。”

    绿樱心里一揪,哆嗦地把药包递过去,“是……”

    绿樱只能去军医那开一包祛寒药,只是拎着回去的时候,不禁揣测将军这一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要告诉二少奶奶?

    万一二少奶奶知道后和将军对峙起来,那岂不是就暴露是她泄密了?

    将军怕是真的会砍了她的脑袋吧。

    绿樱心事重重拎着药包回到竹轩居,“二少奶奶,你让奴婢取的药包拿回来了。”

    卫瑜然浑然不察,原本憋了一口气这总算是松了,接下来便是考虑到要如何熬煮,厨房那人多眼杂,煮起来一股药味,伙夫肯定晓得,届时通报给周枭,岂不是功亏一篑?

    经过深思熟虑,卫瑜然决定在竹轩居偷偷熬煮,让绿樱去厨房取熬药的药罐和火炭,在竹轩居外面的花园上架起一个架子,底下放置炭盆。

    看到药罐慢慢煨火煮起来,卫瑜然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药香味,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绿樱取来一个碗,看着二少奶奶坐石凳上看着,欲言又止,“二少奶奶,奴婢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卫瑜然有些讶异:“怎么了?”

    绿樱斟酌了片刻:“您今天去抓了药是为什么啊?身体不舒服吗?”

    卫瑜然顿了顿,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她和大哥有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本就不光彩的事情。

    “是一些祛寒的药。”

    “祛寒啊……”绿樱呢喃,有些恍惚,这不是和将军说的是一样的意思么,难道那包药真的受潮了?

    看来将军用心良苦,对二少奶奶这么好。

    如此一想,绿樱便没了那点愧疚,认认真真帮她扇火,不一会儿,药汤熬出来了,她端到石桌上。

    “二少奶奶,你小心烫。”

    卫瑜然碰了碰碗边,确实有些烫,她垂眸吹一吹,碗面飘起来氤氲的热气,这一碗药看起来苦得很。

    喝之前,卫瑜然想到那名药师说的,多喝了会导致不孕,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她还没怀过孩子呢。

    可她夫君都去世了,若是这时候怀了大哥的孩子,她不敢想象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将未来寄托在男人嘴里的“你生下来我就养”,是很傻的。

    她娘亲从小就教导她不能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和虚伪承诺,因为钱和权在哪,爱就在哪。

    当初周贯聿娶她时,也是许诺的正妻之位和管理内宅的权力,她才肯点头,愿意嫁给他。

    可是……卫瑜然想到这段时间周枭也给了自己管理内宅的权力,月钱甚至有七两。看着是不错,但是无媒苟且才是让她最担心的。

    她真不该为了报答他,而选择那种方式 。

    卫瑜然深深后悔,平白招惹来了一头狼,要她给他生孩子。想到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幕,卫瑜然暗气,毫不犹豫喝下这碗汤药。

    至于孩子,有的是他未来的娇妻美妾给他生。

    何必来糟蹋她的人生,给她本就艰难的未来添多一份危险。

    一碗温热汤药下肚,卫瑜然睫羽颤了颤,随后面无表情搁下碗,让绿樱端下去,顺便处理这些炭火和药渣。

    殊不知,主仆两人在花园里一举一动,毫无遗漏落在周枭眼里。

    从绿樱悄悄搬来厨房的药罐过来时,他就在暗处观察,闻到空气中的药味时,他仍是对她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她能念及那可能是他周枭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而打消喝下这种药的念头。

    然而,直到喝下,周枭看着她不带一丝犹豫喝光,哪怕可能会影响自己身体,哪怕以后再也不能怀孕,她还是毫无犹豫喝下了。

    掌心收拢,周枭压下那股窒闷,沉默望向别处,卫娘那纤长鹅颈吞下药汤的一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其说卫娘不愿怀他的孩子,不如说这举动背后代表的意思,意味着她果真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

    周枭神色黯淡离去。

    而花园里的卫瑜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竹轩居廊下尽头望去,怔怔看了会。

    绿樱顺着她目光望过去,“二少奶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卫瑜然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她总感觉方才好像有人站在那-

    暮色降临,书房里点起了灯。

    亲兵家仆给周枭端来饭菜,看到书桌前的将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敢乱说话,只唤了声“爷,该吃饭了”,放下饭菜就离开了。

    周枭放下兵书,望向窗台下圆桌上的饭菜,氤氲着热气,菜香味很浓。

    以前他大多数是和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吃饭。偶尔会在好友家里吃一份拨霞供。

    只有在官场上的来往宴席,譬如官家举办的寿宴,他才吃多一些,品尝到一些罕见的宫中佳肴,因为和那些聊政事、聊女人,时不时借物喻人,含枪夹棒一腔官话内涵政敌的文官聊不来,可不就只能喝酒吃菜了么。

    口腹之欲对他这种粗人来说,其实是一个低级的欲望。

    但不知何时,他吃的饭菜渐渐精致了不少。好像是从卫娘答应帮他管理内宅事务时,她就对自己的饮食做了调整。

    周枭还记得昨天她端过来的一碗茶汤,上面铺着一层茶沫,而茶沫上又画着一只鹰,那双手实在太巧了,这么精妙的点茶她竟然都会。

    她走后,实在忍得难受,就把她端来的茶汤喝个精光。

    周枭动身走向圆桌,看着这一桌飘着饭香的饭菜,喊来亲兵家仆,“你去把卫娘喊过来,再添一副碗筷。”

    他想和她吃顿饭。

    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女人,如田镇所说,她如今只能仰仗自己,离开周府离开他的营寨,她无路可走。

    她就算真的喝了避子汤,她这个人,整个人也还是自己的-

    竹轩居,绿樱刚回来收拾好那些东西,“二少奶奶,奴婢已经弄好了。”

    卫瑜然方才就叮嘱她处理掉药渣,这会点上檀香熏香,要不了多久那股药味就彻底消散。

    这时,亲兵家仆过来,“二少奶奶,将军请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卫瑜然诧异:“吃饭?”

    这人想做什么?难道他发现自己喝了避子汤?要跟她算账?

    卫瑜然想到今天在马车里周枭的威胁,说她若是敢喝一口,他们就做一次,他该不会真的发现了吧?

    那她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卫瑜然思索片刻,打算借口抱恙不去。

    “你让大哥自己吃吧,我这边已经吃过了,身体不是很舒服,先歇下了。”

    亲兵家仆原话一字不漏汇报给周枭听。

    过了很久,亲兵家仆发现面前的将军抿着薄唇,负着手站在饭菜前,高大魁梧的身躯笼罩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

    亲兵家仆:“爷,您这是?”

    “没胃口。”

    亲兵家仆更诧异了,他跟将军那么多年,早些年再糙的粗粮也没见将军嫌弃过,更别说没胃口,而如今面对这一桌飘香四溢的佳肴,第一次听他说没胃口。

    第39章 第 39 章 腹上也有

    枯枝凝霜, 寒风凛冽,绿樱给汤婆子注入刚烧开的水,套进一个布袋里, 置于被窝。

    不一会儿,被窝就烘热起来。

    折腾了一天, 卫瑜然身心疲惫, 掀开被子睡下。绿樱走到一旁, 用灯盖盖灭油灯。

    随着夜色朦胧, 卫瑜然入睡后做了个梦, 梦到她怀了个孩子, 不是夫君的,是大哥周枭的。

    梦里的她十分茫然, 既害怕, 又倍感担忧,除此之外, 她竟还有一丝出于母性的期待, 只是这一份怪异的情绪交织了太多东西,她踩不到实地上。

    跌跌撞撞跑出竹轩居,本能地去寻求依赖,可是偏偏周枭不在, 她找遍了整个营寨, 一个人都没有。

    李勇、胡天、潘旗通通都不见了,他的兵和部将也不在了。

    整个营寨就像是一座空城, 只有她在里面。

    卫瑜然颤得发抖, 浑身发冷,她在这偌大的北方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

    没多久,营寨门口涌进来许多人, 她认得那是什么人,都是她曾在锦州看到过的普通老百姓,街头巷尾嚼舌根的人,他们涌进来骂她□□贱蹄,不知羞耻,给娘家给周家丢人,竟还敢生下孽种……

    卫瑜然脸色惨白看着这些越走越近的人,恍惚中还看到郝才捷和林大人也在其中,不怀好意看着她,跟着那帮人口诛笔伐自己。

    “不要……我不是……不要过来。”

    卫瑜然踉踉跄跄退回去,端起那碗避子汤,连喝带灌吞下去,吞下去之后,这些人这些声音骤降,总算消失。

    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手里还握着碗,一只手还搭在矮桌上,惊魂不定。

    而就在这时,周枭回来了,他带着兵骑着马回来,脸上有几分狼狈,她不知道他去哪了,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卫瑜然看到他那一瞬,眼眶红得泣血,眼泪不停地流。

    周枭走到她面前,问她孩子去哪了。卫瑜然心里一窒,眼泪再一次滑过脸颊。

    她巍巍颤颤站起来,满腔委屈带着怨怒朝他冲过去,痛哭流涕一边打他一边控诉:

    “你为什么那么迟才回来?!”

    周枭把她搂住,任由她捶,却让卫瑜然情绪更激烈,“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嗓音哭得哽噎又愤恨:“说好的保护为什么你不在?你这个骗子!呜呜呜——”

    “周枭,你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视线愈发模糊。

    “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哭到最后,泣不成声,深深的不安和无力贯穿她整个瘦弱无助的身躯。

    “你和郝才捷、林大人有什么区别……呜呜呜。”

    “卫娘……”

    卫瑜然泣不成声被周枭紧紧搂到怀里,微微俯下身迁就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的错,我没做好应尽的责任,卫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卫瑜然哀从中来,“我为什么会相信你这种人呜呜呜……”

    “卫娘……”周枭的声音这才显露出虚弱,但还是尽力把她娇小的身躯搂紧,“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给你报仇……”

    卫瑜然抽泣,缓了很久才咽下那份委屈,却又屡屡涌上心尖,一度说不出话来,泪水横流,就在她打算说出那些人的名字时,她的双手却在这时摸到周枭后背粘/稠的液/体……

    她失神抬起手看——竟是满手的血。

    紧接着周围环境幻变,变成了周枭在两国交战中腹背受敌,身中数刀,硬撑着一口气撑到最后,顶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来看她——

    卫瑜然被这个梦吓醒,醒来后坐在卧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心悸得厉害,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

    绿樱察觉到她的状况,过来问道:“二少奶奶,您做噩梦了吗?”

    因为没有点灯,房间里仍旧有些昏暗,只有窗牖隐隐透进来熹微晨光。

    卫瑜然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缓过来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怪梦。

    定是昨天那包药的问题,才让她做这种怪诞的梦。

    “什么时辰了?”

    绿樱上前给她整理被褥,又摸了摸汤婆子,一晚上下来没了温度,“才卯时,二少奶奶可以多睡一会,奴婢再去给您换个新的汤婆子。”

    卫瑜然让她去了,再次躺下来,枕着枕头,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脸颊上有泪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营寨里传来兵的呐喊声,一阵接一阵,洪亮浑厚。

    卫瑜然搂着被褥,想到昨天这个时辰还睡在大哥的书房里,和他做那种事。

    深深叹了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挥去,卫瑜然掀开被褥,下床榻洗漱。

    这个天一天比一天冷,火炭消耗比在锦州时多得多,好在周枭每月有薪炭津贴,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卫瑜然命人又买一些回来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午时,周枭的亲兵家仆又再一次过来,问她要不要过去和周枭吃个饭。

    卫瑜然本想拒绝,这时家仆说:“昨晚二少奶奶你不来,将军说没胃口,让小的撤走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卫瑜然又咽回去。

    家仆双手拘谨地交于身前,微微弯着身躯,“小的跟在将军身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将军说没胃口。”

    卫瑜然欲言又止,昨晚做的梦一闪而过,她不知该为他负了自己而警醒,还是该为他在战场上腹背受敌最后撑着一口气回来而心疼。

    周枭就如这个梦一样,给她一股十分割裂的矛盾感,他声称要自己做他女人,却从未考虑她的处境,还不让她避孕,可他又能在关键时刻救出自己,譬如黄阳匪寇那次逃亡。

    思绪有些混乱,卫瑜然看到亲兵家仆在等自己的回复,心里叹息,“我过去吧。”

    卫瑜然前往书房,进去之后,透过屏风看到圆桌上的佳肴。

    入了冬,膳堂那边倒是不常去了,平时也就早中晚三顿饭才在那儿吃,那么大的膳堂冻得人冷颤颤,若是提前燃炭火供暖,又格外浪费。

    “卫娘,坐。”周枭放下书,邀请她上座。

    卫瑜然瞧了瞧他的脸色,因着在屋里有炭火和地龙,他只穿了件藏蓝圆领袍,腰间系着一革带,手腕束着护腕,整个人看起来玉质金相,朗目疏眉间霸气威严。

    莫名想到那个梦,大哥这样的将军若是上了战场,是不是也是九死一生?

    卫瑜然从他面前经过,款款落座,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有蒸鱼、四鲜羹、红白熬肉、东坡豆腐、入炉羊肉、笋鲊等。

    还有温好的酒。

    她端起碗筷,还未夹菜,碗里便被人夹了一块鱼肉

    卫瑜然顿了顿,昨天在马车上对自己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如今与他同坐一桌吃饭,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吃点鱼肉。”

    卫瑜然心里一番挣扎,罢了,她如今也离不开他的庇护,更何况她已经偷偷喝下药,他们之间那份暧昧不清的关系可以到此结束,大哥和弟媳的身份需得拨乱回正。

    “谢谢大哥。”她扮演好弟媳的身份,权当他在照顾弟媳。

    卫瑜然夹起他的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夸道:“味道很鲜灵,遥州不是下雪冻住河面了吗,怎么还会有鱼?”

    周枭见她愿意和自己聊天,不再是昨天那愤恨的口吻,仿佛昨天的事从未发生过,稍一思索便知道前因后果,无非是觉得自己暗地里喝下了那碗汤,觉得无所谓。

    看来她也挺能屈能伸的。

    周枭薄唇为不可察勾起,“虽说冰河冻住了,但渔户可以凿冰打捞,若是有训养鱼鹰,还能帮忙捕鱼。”

    “鱼鹰是什么?”卫瑜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免好奇起来。

    “鱼鹰是一种鸟禽,喉咙很长,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喉囊,捕鱼时鱼鹰将鱼吃进嘴里,再飞回来时,渔户就从鱼鹰喉囊里掏出鱼。”

    卫瑜然看着他一本正经为自己讲解,一时失了神。

    “改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先吃饭吧。”周枭又给她夹了一个菜,卫瑜然不得不把注意力拉回来。

    “好。”

    两人静静吃着饭。

    “多吃点,你太瘦了。”

    “……大哥也吃吧。”

    饭毕,让人撤走了残羹冷炙,卫瑜然也想离开了,然而在她刚要走时,周枭说:“你帮我上个药吧。”

    卫瑜然回头看,柳眉拧起,不解,“什么药?”

    他先前不是让军医看了么。

    “手。”周枭朝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心手背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不小心伤到的。”

    掌心的伤是昨天捏碎了酒杯被划破的,手背的伤是中性/药后拳击柱子造成的。

    卫瑜然犹豫:“卫娘帮大哥去喊军医过来吧。”

    “军医估计在吃饭,别去打扰人家了。”

    卫瑜然对上周枭黑湛湛的眼眸,撇去那份犹豫,前去将他的药箱端过来,放到圆桌上。

    “大哥你把手伸出来。”

    卫瑜然细看才发现这些伤口泛着一层白,若是在寒冷冬日里冻上一会,就会皲裂得更大裂缝。

    “你今早去操练场训练了么?”

    “嗯。”周枭明知道她说的是人人皆知的废话,但还是耐心回她,目光时不时落到卫瑜然身上。

    卫瑜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叮嘱:“以后要保护一下,别冻坏了伤口。”

    “好,听卫娘的。”

    “……”

    卫瑜然不想理他,艰难给他掌心上的细小伤口上药,又翻到手背处,给手背也上一次,好不容易上完,正准备收拾离开。

    “大哥,弟媳先走一步。”

    “腹上也有。”

    “……”卫瑜然狠狠一滞,双目盯着他,一双美眸满是怀疑。

    周枭神色自若背对她脱了上半身,仿佛用行动告诉她,这一刻他们只是互相敬重的大哥和弟媳。

    卫瑜然正要松口气,没想到下一瞬,一个结实梆硬却被刮花的背映入眼帘,一瞬间的功夫,她脑海里闪过马车上让她气咻恼火的记忆。

    她又不得不怀疑起这个男人的目的。

    他请自己过来吃饭是不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

    周枭定定站在原地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腹部,这是早上操练新兵时不小心受的伤。

    他转过身来,与卫瑜然面对面,成功看到面色绯红起来的脸蛋。

    她很快就撇过脸,柳眉间蕴着轻微恼意。

    “我是真的受伤了。”周枭走过去,“今早操练,兔崽子没学会把控力度,切磋时把我给伤了。”

    卫瑜然扭回头,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不去军医处理,非要拖到现在?”

    周枭沉声道来:“这种事偶然一次,又不是什么大伤。”

    闻言,卫瑜然明白他说的,将兵切磋应当是常有的事,受伤也是家常便饭,毕竟周枭忠武将军地位摆在那,小题大做不是应有的风范。

    目光扫过他肌肉分界明显的腰腹,上面确实有一道红痕,没出血,但是看着红得滴血。

    她从医药箱里掏出军医特制的跌打药,正要动手去擦,忽然想起,这个位置他自己不就能解决了么?喊她做什么?

    卫瑜然义正言辞拒绝:“大哥,你还是自己来吧。”

    第40章 第 40 章 大哥不只想当你大哥,更……

    明窗净几, 轩窗微敞,书房点着一个古铜香炉,香炉里静静燃着熏香。

    卫瑜然见他不接过, 便将瓷瓶放到桌上,转身欲离去, 只是转身之际, 柔荑被一只宽手抓住。

    “卫娘,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

    卫瑜然赶紧把手抽出来, 抬眸颇为无言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位置, 你自个儿便可以做到,何必让我来。”

    周枭用一副认真的眼神望她, 将她整个娇小柔婉的身躯纳入眼底, “但我只想卫娘帮我。”

    她是他的女人,帮忙搽个药有什么不对?

    卫瑜然正要拒绝, 周枭这时说:“卫娘若是帮我, 我许诺卫娘一个愿望。”

    卫瑜然到嘴边的拒绝硬是咽回去了,她确实有所求,只是以她如今的情况还做不到,瞄了瞄周枭, 见他不似作假诓她。

    “当真?”

    周枭看到她神态细腻, 度量这桩买卖是否合理时,清眸婉转流盼, 认真思忖之后忍不住动心询问。

    “当真。”周枭弯腰拉上她的手, 轻轻捏了捏,柔若无骨,眼神一暗, 神色泰然将瓷瓶塞到她柔软掌心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瑜然被他捏了手,有些不自然,他这根本不是以大哥自持,而是以周枭本人。

    奈何他给的诱惑太大,她很难不心动。

    卫瑜然咬了咬唇,垂眸握住瓷瓶,将塞子拔掉,往掌心倒了点药酒。

    周枭站在她面前,光着膀子,等待她的上药。

    卫瑜然瞄了眼他结实紧致的腰腹,裤头上的裤带就系在红痕的下方,不足一寸的距离,卫瑜然摒弃所有的杂念,认真给他上药,三根手指沾上药酒,指腹贴上去,轻轻按一按。

    “卫娘,你有没有也曾给周贯聿这般搽过药?”

    周枭比她高,加上她需弯腰才能上药,他就只能看得到她秀挺的鼻梁和鸦羽般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以及沉默抿紧的朱唇。

    她显然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却迟迟不答,周枭紧了紧下颌,“那便是有了?”

    卫瑜然给他上完药,手沾上了药酒,她只能举在身前,神色复杂看着他,“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能问么?”周枭眸光沉沉落下来,卫瑜然竟从他眸里看出了一丝酸意。

    “卫娘和夫君的事,我想大哥应当不想知道。”

    果不其然,周枭无话可说,没再问下去了,脸色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别处,卫瑜然忽然有些想笑,抬手掩唇,不料,掌心中尾指与环指虚握的塞子掉落。

    她伸手去接,只是动作有些许慢滞,塞子掉落到地上,她手还在半空,另一只手背托着手腕,没成想碰到了周枭的裤头,微翘的尾指刮过男人结实的腰腹,勾进裤头里。

    她受到惊吓缩回手,不知道她力气何时那么大,竟然把周枭这人勾得往前走一步。

    力气自然是不可能突然变大的,更何况还是尾指,哪能将这么大一个人勾动,正因为如此,卫瑜然不可思议抬眸,冷不丁撞上周枭晦暗的眼神。

    周枭从她尾指不小心刮过腹部时,就有了知觉,他往下瞥向她指若削葱的尾指,正贴着他的腹部,这细小的指骨凸起……

    “卫娘,你……”

    卫瑜然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脸色顷刻间红起来,慌张收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故意的,也没事。”

    卫瑜然连耳朵都红起来,慌忙转身对着圆桌,拿起瓷瓶佯装要装好,却偏偏忘了没有塞子,瓶口敞开着。

    她怔然回神,塞子刚刚掉了,转身欲捡,不料迎面撞上周枭硬邦邦的胸膛,鼻尖碰到,疼得她轻吸了一口气,往后一退。

    就在这时,一只手搂住她腰,藕色裙裾在空中晃了晃。

    “再退就撞上桌了。”

    卫瑜然不习惯与他距离太近,举起芊芊素手抵到他腰腹,微恼将人推开。周枭也不勉强她,在她伸手过来时,他就松了手,同时朝她摊开掌心。

    “塞子在这。”

    卫瑜然心情还未平复,看到他手里的塞子,眼神复杂看着,最后还是伸手取了过来。

    “刚刚是不是撞疼你了?”

    卫瑜然知道他说鼻子的事,但她怎么能承认,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哥帮她看么,这成何体统。

    “没有。”秀口刚开,周枭的手便到了她粉颊上,指骨分明的手指并拢贴着她面颊,拇指指腹轻按压在她鼻尖侧面。

    轻微的触碰带着些许粗粝的触感,有几分笨拙,卫瑜然一怔,她从未被人这么亲昵碰过鼻尖,一时忘了反应。

    “这样可否好点?”周枭不知道怎么替她揉,又怕揉痛了她,揉了一会便收回手,负在身后。

    卫瑜然怔忪回神,奇异的激流传遍全身,仿佛方才的触碰是幻觉,垂下眼眸,拿着塞子转身安到瓷瓶上,放置于医药箱中。

    她的神识已经有些混乱,“大哥,卫娘先回去。”

    卫瑜然匆匆离去,周枭站在原地看她骨肉匀停的背影,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来,手腕扭转,目光扫过拇指指腹,仿佛那份细腻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

    那是卫娘鼻尖上的雪肤。

    周枭难得笑起来-

    卫瑜然回到竹轩居,碰上小桃花,小桃花看到她感到纳闷,“二少奶奶,您怎么了,面色怎么这般红?”

    “许是方才被香炉熏着了。”卫瑜然不自然解释着,却用手背抚了抚面颊,发现果真有些烫之后,懊恼半晌,回屋里去了。

    绿樱这时过来,只瞧到卫瑜然离去的背影,问小桃花:“二少奶奶怎么了?”

    小桃花摇头:“二少奶奶方才从将军那吃完饭回来,说是被香炉熏着了,面色有些红。”

    绿樱若有所思,端着昨日买的蜜饯水果过去,进了寝室,绿樱看到二少奶奶正在看账本,便把蜜饯水果放到桌上。

    “二少奶奶,观察使夫人想邀请你到府上聚一聚。”

    卫瑜然停下来,“观察使夫人?”

    绿樱将请柬递给她,“这是奴婢方才从潘主簿那拿到的。”

    主簿潘旗除了收发文书、接收政令、整理档案卷宗之外,也会一同管理送到营寨的大小请柬,经请示过周枭后,才转至绿樱手里。

    卫瑜然只晓得观察使田镇是周枭的好友,而他的夫人俞琬莠却半点不了解。

    “大哥他知道吗?”

    “爷知道的,才让潘主簿带话给奴婢。”

    各府家眷聚会向来属于内宅事务,卫瑜然只当他需要内宅妇人走动以维护这些关系。

    两日后,卫瑜然带着绿樱和小桃花出门,前往观察使府上。

    一番客气寒暄后,卫瑜然见到了这位观察使夫人,比她稍大两岁,已经是家中主母的地位,其他两名小妾对她恭恭敬敬。

    俞琬莠看到卫瑜然,也不禁被她这副山茶朝露般的容颜惊艳到,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目有星辉似林中灵鹿,仪容俨雅,简直如画中仙。

    令人惋惜的是,她的夫君几个月前才刚去世。

    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前路怕是命运多舛。

    俞琬莠想到周府人丁稀薄,剩下周将军这唯一男丁,周府之所以人丁稀少,只因周长史一生只娶了长史夫人,而长史夫人只诞下两名男丁,再无妾室增添人丁,因而才会在小儿子因病长逝之后,显得周府愈发凋零。

    她有些唏嘘,不过,也正是因为人少,才凸显周将军内宅之位有多香饽饽,上不用给公公婆婆端茶倒水早晚请安,下不用与妯娌朝夕相处。

    若是当了主母,除了周将军之外,最大的便是她了。

    更何况,周将军近来还升了官,官阶比田镇还高,若不是需守孝一年,遥州的媒婆怕是要把营寨大门踏破。

    也因为需守孝一年,这些人都按着没动,不敢上门怕冲撞了周将军,可若要抢得先机,俞琬莠觉得还得是要先下手。

    俞琬莠微笑着邀请卫瑜然上座,她想为自己的表妹谋一份好姻缘。

    而身为二少夫人的卫瑜然便是突破之处。既为弟媳,那都不肖说自然是有管教周家男人的权力。至于有多大,她得细细打探琢磨一二。

    观察使府邸一庭园里,摆有一矮桌,席地而坐,精致点心与名茶置于桌面,撑开的长窗可看见院中景色。

    卫瑜然双手端起俞夫人沏好的茶,细细闻了闻茶香,是好茶。

    “前段时间周将军晋迁之喜,本来应当上门恭贺,奈何将军的营寨有些不便,咱们田府只能送些贺喜之礼聊表心意,没能与二少夫人说上话,实在是遗憾。”

    俞琬莠娓娓道来这趟请她过来聚一聚的目的,是为了弥补遗憾,认识与了解。

    “二少夫人是第一次来北方吧。”

    “嗯,来这边有些时日了。”

    “不知二少夫人可还习惯咱们遥州的饮食?”

    “挺好,有些挺合我胃口。”

    俞琬莠若有所思,笑着邀请她品尝一道糕点,“这是遥州鼎鼎有名的梅花香饼,不知二少夫人尝过没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俞夫人又如此盛情难却,卫瑜然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便取了一块梅花香饼,轻口咬下。

    俞夫人同她聊了许多,又旁敲侧击问她来北方的缘由,卫瑜然人情练达也不算少,这三言两语的聊天,她还看不出来俞夫人想从她这知道什么,不过交好的心思她倒是清楚。

    至少俞夫人是想和她交好,许是想增进两家的情谊。

    时辰不算早了,临走前,俞夫人又送了她一些礼物。

    卫瑜然领着绿樱和小桃花从田观察府邸出来,不料正遇到周枭的马车,庄严宽敞,两匹踏雪马骓在府前格外显眼。

    看到这辆马车,卫瑜然就想到上一次在里面发生的事。

    “二少奶奶,将军怎么也过来了?”

    “会不会是碰巧?”

    卫瑜然扫了一眼她们,示意少说点话,绿樱和小桃花纷纷闭嘴。

    侍卫车夫走到她面前,抱着剑鞘握拳,“二少奶奶,爷请您上去。”

    卫瑜然思索这人到底想做什么,碍于这么多人在这,她不好驳了他的面,“绿樱,小桃花,你们先回去,大哥找我应当是有事要与我商量。”

    绿樱和小桃花没多想,拎着俞夫人给的礼物转身上了另一架马车。

    卫瑜然这才登上周枭的马车,侍卫帮她掀开车嫚,卫瑜然弓腰进去时便看到了侧躺在矮桌前的男人,靠着一凭几,桌上摆着酒。

    卫瑜然走过去,坐在矮桌旁,没一会马车便动了起来。

    “大哥找卫娘有何事?”

    “来接你回去。”周枭瞧见她手放在桌上,“有两日不见你,甚是想念。”

    这两日国外使节来朝觐见,官家大摆朝贺宴,周枭受邀也去参加了。今日正好结束,想起卫瑜然今日要来田观察这里聚会,于是顺路过来。

    卫瑜然瞥他一眼,不想理他说这些情话,“大哥还是别说这种话了,凭白惹人非议。”

    周枭笑笑,当她在外面害羞,“卫娘的愿望是什么?上次你帮我上药,这两人去上朝耽误了,是时候给你兑现了。”

    话落,卫瑜然也想起了前几日他许下的承诺,她确实是有一事想求他,那便是貂皮大氅,她时至今日还未攒够买一件貂皮大氅的钱。

    一件好的貂皮大氅可要百两银子,她即便月钱有七两,也得攒一年多。

    她都不知道之后的日子里还待不待在北方。

    “卫娘?”周枭见她面有犹豫之色,以为难以启齿,便说:“尽管问,我周枭能做到的必定给你做好。”

    有了他这一句保证,卫瑜然原本还犹豫的心彻底不犹豫了,咬唇道来:“卫娘想要貂皮大氅。”

    “就这个?”周枭挑眉,想到上次她出事,貌似正是因为去了一家瑞裘坊,看上了一张貂皮。

    卫瑜然满怀期望点头。

    周枭爽朗一笑:“我还以为是要摘天上月。”

    卫瑜然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暗恼:“它可要百两银子。”

    “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周枭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亲昵揉捏,“卫娘你管着钱库,难道就不会支取么。”

    “那是大哥的,又不是卫娘的。”卫瑜然想抽回手,没能成功。

    “你是我女人,我的便是你的。”周枭轻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

    “大哥……”卫瑜然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盘玩,指腹摩挲她的手背。

    她的愿望看起来像是只需要百两银子便可,可又不止要百两银子。

    果不其然,周枭便说起:“卫娘,其实私底下可以喊我周郎。”

    这话一出,卫瑜然心头一惊,失神了很久,趁他不备把手抽出来,当即站起就要走出去,然而周枭将她拽了回来。

    她毫无防备跌进他怀里。

    周枭不靠凭几了,坐在狐裘毯子上,搂着面带绯红的卫瑜然,“卫娘,我以为经过上次一事,你已经清楚大哥的心意。”

    卫瑜然努力撑开他结实胸膛,又气又恼,前几日不吃饭怕不是装可怜给她看,“卫娘不清楚,大哥你不能这样。”

    “那我便再说一次。”周枭已经有些不悦,这女人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想当他弟媳,“大哥不只想当你大哥,更想当你男人。”

    “大哥!”卫瑜然听到他露/骨表白,陡然拔高音量,“卫娘也说过,并不想当大哥你的女人,还希望大哥尊重一下卫娘的意愿。”

    “意愿?”周枭脸色阴沉难看,“卫娘怕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脱/光衣服爬上我周枭的床。”

    那个荒唐的下午,是她卫瑜然主动求又欠。

    到头来,竟成了他强迫,当初若不是她的那番举动,他会越界觊觎亲弟弟的媳妇?

    既然错误已经发生,而他又对她有意,她反倒百般不乐意。这到底算什么事?

    周枭第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如此难猜。

    卫瑜然听他再一次提起那个错误的结合,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秀口张了张,几番欲解释,但看到周枭如此难看的面色,所有解释的欲/望在这一刻忽然消失殆尽。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而她竟对这个男人有过不止一次的期望和神往,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想要她的身子。

    车里变得安静,周枭看到她沉默地一声不吭,垂下的眼眸似有泪珠凝聚。

    “卫娘……”刚喊一声,眼前的女人便掀起眼睫,豆大的泪珠滚落,眼尾洇红,周枭见状,呼吸一窒,哑口无言。

    卫瑜然坐于他怀里,最能直观感受到他的反应,胸中悲恸,这份难受被她压下去,柔婉收起脸色,盈盈细手伸向他的革带,指尖勾住,扯开。

    周枭抿唇,不知她想做什么,又为何态度突然变了。

    卫瑜然撑着他胸膛,微微屈膝站起,随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坐下。

    娇躯在周枭宽大魁梧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纤瘦。

    “大哥不是想要卫娘么……”卫瑜然触碰全部时,挽在周枭肩膀上的手都在颤抖,指尖泛白,最后一点视线彻底模糊,秀口微张,深深咽了口气。

    “卫娘可以当大哥的女人,但是……”

    “貂皮大氅,卫娘要的是两件。”

    一件给她,一件给她夫君。

    周枭抿紧薄唇,被她主动的举动惊到,随着坐下去,原本阴沉的脸色慢慢转变,心神犹如被一把镰刀勾住,无法思考,他察觉不了里面的蹊跷,眼里只有这个女人。

    “……好。”周枭嗓音沙哑扶住她腰。

    卫瑜然弯腰匍匐在他胸膛上,玉臂因为承受不了幅度而交织在他胸膛上,她把脸埋在双臂里,为自己竟然走到这一步而凝泪抽泣。

    无论是在周府,还是在寨里,她和这个男人都唱不了大哥和弟媳恭敬和睦的戏码,哪怕她兢兢业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周枭也不愿。

    她早该知道的,平日里沉溺于这个男人给予的恩惠和呵护,以为自己当着弟媳才有的福利,一直不愿面对那些暧昧的迹象。

    也不至于现在才一棒头给她打醒。

    有些事不是她忘了,别人也能忘掉,娘亲那一招变成了她这个人在周枭眼里的底色,永远洗不干净。

    周枭第一次尝试这种高位,怕她跌落便将她抱紧,听到她哭声,两条壮实胳膊箍得更紧,揉了揉她后脑勺,嗓音喑哑,“卫娘别哭了,我周枭会对你好的,别说两件,十件我都买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周枭停了下来,卫瑜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掀起眼帘静静看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和当初那日一样很低贱。

    仰人鼻息就是会有这种下场,夫君死去那刻她就已经不是二少奶奶,也不知是什么给了她错觉,以为可以一直当个体体面面受人尊敬的二少奶奶。

    周枭总算看出她的低落,沉声问:“你不高兴?弄疼你了?”

    卫瑜然看了他一会,心有些累,已经懒得和他解释,拥进他脖子,顺着他给的答案回道:“……是有点疼。”

    周枭毫无所察,心疼起来,大手抚上她纤薄后背,“下次,我会改进。”

    “嗯。”卫瑜然毫无波澜应声。

    事后的周枭倒是尽责,他亲手给卫瑜然清理和擦拭,尽管两人衣服并不杂乱,大部分好好穿在身上。

    周枭让侍卫去遥州最大的裘坊,卫瑜然眨了眨眼,晓得他在兑现承诺,端端正正坐在矮桌旁,端起一杯茶,敛眸喝了口。

    “今天在俞夫人那玩得开心吗?”

    “尚可,俞夫人很健谈。”

    周枭:“那便好,倘若觉得在营寨里闷,你可以多和这些夫人小姐走动,聊些女子之间的话,我一介粗人,可能照顾不到这方面。”

    卫瑜然喝完茶,解了口渴之意,轻柔放下茶杯,撑起身来随后柔若无骨靠在他怀里,余光瞥到周枭宽大的手自然而然抚上她肩头,完全地把她当自己的女人。

    “多谢大哥,卫娘闷了会自己找事情做。”她望着车嫚,柔声开口说。

    “还叫大哥?”

    卫瑜然眼眶莫名有些发热,“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传出风言风语对大哥名声不好。”

    “不是说了么,私底下可以不必喊我大哥。”周枭感受到她光洁的额头抵着自己喉咙,细腻的肌理如玉一样温润。

    卫瑜然眼睫一颤,犹豫了很久,那两个字就像是对夫君的背叛一样,也像是她终于清醒后无能为力地屈服。

    尽管做了许多心里准备,仍旧抵挡不住热泪夺眶而出,随着马车平稳碾过青砖石路面,滚落脸颊。

    “……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