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保姆接过两人的东西, 匆忙准备茶水,受宠若惊:“小公爵居然来做客了!”
季殊说:“他一会儿就走。”
陆明熙不置可否,他在一楼客厅晃了一圈, 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家里人有事正好出去了。”
陆明熙立刻将那得体的笑容换下来,又是一副常见的玩世不恭神情,打量着房内的家居和布置。
“你房间在哪里?”
“二楼……你问这个做什么?”
茶水端了上来,陆明熙在沙发前坐下,屈着长腿,将茶杯环在掌心,指腹摩挲着杯口。他很快地笑了一下:“不做什么,就是好奇。”
季殊受不了这种氛围,她将电视打开,随便换了一个台,就站在他身边,一副逐客的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或许雨停了就会走。”陆明熙指节抵着下颌,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视线在电视屏幕上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她身上, “你不留我吃个饭?”
“平民的伙食,小公爵肯定吃不惯。”季殊说。
屏幕里电视正好播放到公爵陆如青的广场演讲节选部分。熟悉的声音引起了陆明熙的注意,他偏头看了看那张屏幕中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神情很快晦暗下来, 有几分阴沉的不明。
季殊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故意问道:“你不回家,是因为不喜欢公爵吗?”
陆明熙的睫毛动了下,他回过头、抬起下颌,掀着眼皮看了她眼。
气氛有点冷。但他很快无所谓地耸肩,挑眉哼笑了声:“季殊,你就这么想快点赶我走?”
“我没有,”季殊说,“我只是想让雨快点停而已。”
陆明熙看了她三秒钟,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他用鞋尖点着地面,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以前没发现,你这个人还蛮有意思的。”
这话让季殊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她不想再跟他说话,转身去厨房冲感冒药喝。
即便背对着他,她也能感觉到那股视线一直凝视在身后。
厨房里,保姆正在准备两人份的晚饭。
季殊看了有些头疼,但一时间又怕这雨真的不停,只让她少做些。这些远远超出了她吃的分量,如若陆明熙提前回去了,剩下的饭菜太浪费。
她一边这么嘱咐,一边去拿电热水壶的热水冲了杯药。淡淡的苦涩药味在饭菜中格格不入,但暖意还是一点点在她的掌心漫开。
季殊捧着玻璃杯,一转身,正撞上走进厨房的陆明熙。
他脱了淋湿肩膀的外套,挽起了衬衫袖子,看见季殊握着杯子走出来,似乎眼神有点小失望。
季殊问:“你进来干什么?”
陆明熙说:“我还以为你进来帮忙准备晚餐呢,毕竟我可能要留下来吃个饭。”
他说着,歪歪头望向厨房里面。还有些湿润的发尖蹭在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领口,腰腹和肩膀处绷得很紧实,浅浅的水渍洇开,透出些许淡粉肤色。
季殊简直无语了:“……那你进来也是准备帮忙?”
陆明熙理所应当地点头:“客人给主人打个下手不是应该的。”
季殊往外面走:“那你去给张姨打下手吧,我不会做饭。”
陆明熙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在季殊路过时看了眼她的杯子:“你这是什么?”
“感冒药。”
“你自己冲的?”
“……对。”
身前忽然倾斜着覆过一片阴影,遮住季殊面前的光。
她抬眼,陆明熙就弯眼侧身靠在门框处,环着手臂,挡在她身前,盯着她的眼睛:“我回来的时候淋湿了,也要一杯。”
季殊看着他湿润的发尾和衬衫肩膀处透明的布料,犹豫了一下:“药就在厨房桌子上,你自己去拿吧。”
对方却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他看了看她的杯子里冒着蒸蒸热气的苦涩液体,垂眸直勾勾盯着她说:“我要你冲的。”
……这又不是咖啡。季殊有些不懂他的想法,这是他的惯用折磨人手段吗?先前差使人去替他跑腿,现在又让她给他冲药。
她抿着唇,对视了他一阵,才最终决定还是顺着他来。
“行。”
季殊走到外桌边,放下自己的杯子,回到厨房,用滚烫的热水兑了袋新的药剂。
她边搅拌着冒着滚滚热气的药边走出去,就看见陆明熙手里拿着个空杯子把玩。
季殊一愣,先前自己摆在桌上那杯自己的感冒药已经不见了。她三两步走过去,放下药剂,伸手抢过陆明熙手里空空如也的杯子,瞪着他:“你为什么要喝我的药?我不是已经给你冲了吗?”
陆明熙举起双手,轻巧避开她淡淡的怒气,满面无辜的笑容:“反正你也没喝,不是吗?”
他耸了下肩膀,看了眼桌上那杯冒着滚滚热气的药,缓慢道:“毕竟我的那杯太烫了,怕等到雨停也来不及喝,那不就浪费了主人的一番心意了?”
季殊:“……”
她不想跟他多说,但是也无法否认她给他冲的那杯药烫得什至没法握在掌心的事实。她闷声收拾了空水杯,将新的感冒药放在桌子上晾。
浅浅的苦涩药味逐渐在空气中氤氲升腾起来,伴着室外沉闷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雨点,厨房里传来做饭的乒乓声。屋子里竟有些诡异的安逸和平和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放松下来。
陆明熙叠着腿,歪头靠在沙发上,随意切换着电视节目。他停在一个喜剧恋爱综艺上,没看几眼,很快,一个毛巾被扔在他手边。
“擦一下,别真的感冒了。”
季殊的声音远远传来。
她怕到时候陆明熙回公爵府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陆家拿她兴师问罪。
尽管第一次她揍陆明熙时平安无事,但那是在他胁迫过她的前提下,陆家可能是为了息事宁人或者他的名声着想才没追责她,她不会次次都有这种好运气。
沙发上的人影怔了怔。
他慢慢拿起那条乳白色的毛巾,柔软厚实的布料握在手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陆明熙抬手捻开布料,裹住自己的发尾,那浅淡的香气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腔中,绒布绵软而温暖地蹭过他的脖颈,让人无端心底生出眷恋的冲动。
……和她身上的香气很接近。
他抬眼望过去,季殊刚从二楼下来。她脱了沾湿的兜帽外套,露出里面简单干净的白色T恤,又用皮筋把向来披散的黑发扎了起来,绑在脑后,踢踢踏踏去厨房拿了些碗筷。
她莹白纤细的后脖颈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光洁美好,绑上的黑发柔顺垂在肩膀一侧,几缕发丝轻轻扫动着脖颈和耳垂,走近时,耳廓边细微的绒毛似乎也在灯光下发亮,伴随着碗筷碰撞轻微的清脆声。
陆明熙几乎连综艺节目里嘉宾说什么都听不清。
但是,很快。
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将他的心神扯回了窗外暴雨如瀑、雷声轰鸣的天气之中。
他看了眼来电人,面色再次阴沉,眉眼之间压抑着涌动的倦怠和烦躁。铃声只震动了不到五秒钟,就停了下来。
陆明熙清楚这是她的催促,他下午已经经历过一次。
他围着毛巾缓缓站起身,去玄关拿过还没干燥的外套披上。
季殊正好从厨房里出来,她拿着盘子,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动作,还偏头t看向窗外再次确认了一下雨有没有停。
“你现在要走吗?”
陆明熙故作轻松地挑眉:“想留我?”
季殊很快招呼保姆送客,推门叫来司机,又把东西递给他。
陆明熙有些无奈。他看着女生迫切的动作,站在屋檐下,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好吧。不过今天做客很开心,期待下次。”
女生眼睛里写着“别有下次”四个大字。
陆明熙一边接过东西往外走,一边回头望了眼亮着暖色调灯光的屋子。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碗筷都添了一份儿他的。
他无法无视心底那点儿清晰的遗憾。
“季殊。”司机撑着的伞下,人影转身,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季殊“嗯”了声。
陆明熙看着她,一如既往地轻佻笑着,低沉的声音在大雨中有些不真切地传来:
“……其实我也是一个人住。”
等他的身影走出去好远,季殊才后知后觉“哦”了声。
她没懂他的意思。只是看着在雨幕中远去的车影才缓缓松下口气。
她转身回了玄关,让保姆把多准备的碗筷收拾起来,又将陆明熙喝过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才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电视里嘻嘻哈哈的恋综节目吵得她有些头疼。她起身去沙发上找遥控器,准备换个演讲或是国际新闻采访,转身正好看见节目中下着大雨。男嘉宾正撑着伞,小心翼翼护着女嘉宾行走在暴雨中。
季殊面无表情地换到了国际新闻频道,坐下吃饭。不过十分钟她便如往常一般放下筷子,转身准备上楼做功课。
路过玄关时,她瞥见了陆明熙那柄忘记带走的黑伞。它独自站在门口的伞架上,正滴答滴答地淋着雨水。
窗外,雨势渐小,光线微明-
Lotus的COB寿诞日程终于定下来了。
下个月的七号晚上六点进场。月初,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谢周霖在日程组件上圈上这个日期,又慢慢用敬语给公爵回复了感谢邮件,这才将视线从屏幕前移开。
那个大波浪卷发的女生已经跪在桌前的地上,浑身颤抖不已。
“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会长……”她瑟瑟发抖,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嗓子发哑,妆容邋遢,“是秦佳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只要我发给她季殊的特定照片,她就能让我男朋友以后不再被勒索……”
谢周霖打开笔记本上的资料。
秦佳是C校区声乐特招生班级的学生,她在校内人缘不错,在校外更是和黑色地带沾点儿关系,当地一个著名的青少年帮派的头领就是她的好友。
同时,她也是阮思安的同班朋友。
谢周霖记得这个名字,去年陆明熙被泼酒的帖子在校园论坛洋洋洒洒盖了一千多楼,帖子的女主角就是她——同时,她也是舆论中季殊的初中欺凌对象。
据说秦佳为人十分讲义气,不排除她想为了自己好朋友出头的可能性。
谢周霖不喜欢学校里出现这种拉帮结派的现象。小团体盘根错节,利益一环牵着一环,说是好友义气,实则全都不过为了一己私欲。
尤其是,这种现象还牵扯到自己班级的人。
校内吸烟加上欺凌她人,最轻是停学查看,重则退学。
在他的催化下,她的处罚显然不可能是前者。一旦被弗兰德校内通报批评退学,就等于档案上拥有了污点,首都市内任何一家好些的高中都不会再收下这名学生。
谢周霖合上笔记本屏幕,慢条斯理摘下眼镜。会长室里,顶上刺目的灯光落下。少年在桌后端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发遮住他的前额和眼睑,在眉眼处撒下一片阴翳,令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和神情。
他问道:“你很想让我放你一马吗?”
女生忙不叠拼命点头,双眼睁大着,像是溺水的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渴求地看着他。
“那么,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谢周霖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着。
声音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命令。
……
处理完事情后,谢周霖在自己的日程上又勾完一项。
周末短短两天,他没歇过一刻。首席会议的准备事项确认完毕之后,他照旧发信息给两人,和往常磨磨蹭蹭的两人不同的是,今晚他们的信息都回得格外快。
陆明熙:【有可能去不了,我被她抓去开发布会了,现在在进行宴会预演,后面还要去接手寿诞会场布置事宜,现在人已经在那边的庄园了。 】
谢周霖眉心一跳:【……公爵难道会占用你开个会的时间? 】
陆明熙又不说话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刚刚在人堆的空隙里挤出来偷偷发消息的。
池耀星那边倒是罕见地回了条信息:【不去。 】
谢周霖预料到他这回答,但令人不习惯的是,池耀星从前都是直接忽视群里的通知消息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忽然回复了,速度还这么快。
简直就像是时时刻刻蹲在line上,等着消息提醒似的。
他已读了池耀星的消息,又单独给陆明熙发了最后通牒。
【下周的会议要商讨B校区盖新楼的事情,包括图书馆旧书的修缮管理、新增区域、学生休息区的重建等问题。你敢不来就试试看吧。 】
陆明熙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显示绿色的已读。
他斜靠在偌大的会客厅的窗边,手插着口袋,看着窗外辽阔庄园的夜景。
零散的古城堡建筑分布在视野中,星罗棋布。最远处是葱郁的私人森林、湖泊、高尔夫球场和停机坪,近一些的大路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豪华跑车像鱼一般不断地涌入停车场,贵客们再被专人引入城堡的会客厅之中。楼下大型的泳池已经有一些人在玩耍,嬉笑声和吵闹声隔着玻璃也源源不绝地涌入他的耳内。
而室内,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之间相似的奉承话语被推杯换盏,不知又是被谁当了真。
今晚是寿诞宴会的预演。
公爵是一个做事十分谨慎、严密的人。寿诞现场经过层层漏洞勘察已然布置得十分完美,但她仍旧将陆明熙叫回了庄园进行成果展出,甚至为他配备了这次活动的出席女伴,似乎是什么内阁大臣的女儿,弗兰德一年级新生里著名的交际花。
应付完满面堆着笑容的各路人马之后,陆明熙半路就甩开对方,从酒气弥漫和刺鼻香水的氛围中逃脱,寻找了半处清净。
他看了会儿夜景,拿了杯酒,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边登上line读完谢周霖消息。退出两人的聊天后,他顺手从置顶翻进季殊的聊天框,百无聊赖地重新看起了季殊前几天写的道歉小作文。
一边喝,一边看。一行一行、一个字一个字看。
“小公爵,找了您好久,原来在这里。”柔软甜腻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有女生端着酒靠近他。
陆明熙没听见,仍在专心致志看着屏幕。
女生是公爵给他今晚安排的女伴,刚才好一会儿都没看见他,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窗边吹夜风玩手机。
她穿着抹胸的晚礼服,波浪的棕色卷发挽成发髻用珠宝首饰固定,胸前的Tf&Co.紫宝石项链闪烁着精美的光泽。
她甜软笑着走近,手轻轻挽上他的手臂,将娇软饱满的身体倚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靠了上来。
小公爵却仍是毫无反应,只专注地玩着手机,甚至有些不耐烦地下意识闪了一下身。女伴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她不放弃地重新支起笑容,又从窗边一侧靠近,勾起他的手臂,期待地指了指楼下:“小公爵,等会儿宴会结束后,要一起下去游泳吗?”
“嗯。”陆明熙敷衍地应了声,却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刚刚看到最后一段,检讨书好不容易夸完公爵世家、检讨完执笔人的罪过,终于开始陈述衷心。
【为了向您展现我的诚恳,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到能够令您满意的程度,只希望前几日的错误能够得到您的原谅。您的心意便是我此后所要努力的方向,愿公爵世家的荣光一直庇佑您。 】
明明写得虚情假意又有些冠冕堂皇,净是些奉承话,但是陆明熙不知怎么,愿意相信能从中看出几分执笔人的真心。
他压住唇角的弧度,将杯t中的酒水饮空,这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依上前来的女伴。
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仍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干脆转身一撤,离开原地。女生险些摔倒。
她有些委屈地还想跟上前来,却见方才还不知看见什么而抑制不住上扬笑意的小公爵已然换上一副冷漠疏远的面孔。
他叫住侍应生,换了杯酒,浅酌着,一边蹙眉跟她拉开了些距离。
“你喷的是什么香水?”陆明熙问道。
女伴连忙甜腻讨好地冲他笑道:“午夜玫瑰。就是三年前Lotus新品发布会上您父亲发布的那款经典沙龙香,我今天特意穿了这款过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被陆明熙打断。
他似是而非地蔑笑了声,将空酒杯放回托盘上,半分眼神也没施舍给她,转身离开,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评价,
“以后别喷了,难闻。”
第16章
在陆明熙回去后不久,季殊很快就收拾好睡下。她鲜少睡得这么早,次日醒来感觉身体都透露着难言的轻松。
旧的淤青逐渐消失,精神状态也好上不少。
昨天那场暴雨洗刷了弗兰德的空气,清晨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空气中湿漉漉的清新和草叶的芬芳翻腾着,天空水洗过一般蓝。
是个好天气。
季殊做完所有功课的复习之后, 拿出了前几届SAT的卷子开始给自己计时写了起来。
SAT考试一共三个半小时, 满分350分,分为简答和论述两个大板块。简答题一共200分,数理化的题目都会有所涉及, 而论述题150分,其中小论文50分, 大作文100分, 是SAT考试中最不易拿分的板块。
季殊限时两个半小时让自己做了两套除了大作文之外的真题,又按照解题标准给自己判了分。第一套233分,第二套236分。距离250的满分看起来差得不是很远,算一下排名,似乎在往年的人数里也能够挤进前8% ,但是加上大作文的扣分的话,势必会向下滑落不少名次。
况且她还不是很擅长大作文的长篇布局论述。整整三个半小时的考试中她也无法保证自己的专注力会不会出现问题,上辈子伴随她多年的ADHD是困扰她时日良多的顽疾之一。
季殊整理完错题后有些头疼地起身, 一边下楼吃完饭,一边打开静音的手机。
她为line的置顶设置了专门消息提示声,除了陆明熙之外的其他人发消息她都不能接收到提示音。令人满意的是, 小公爵整整一天都没有打扰她。
看来他昨天匆忙离开,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大概是公爵那边的事情。季殊想起了自己之前看过的新闻采访。
小说中也有这个片段。下个月,公爵陆如青在公爵府邸上为Lotus的COB ,也就是陆明熙的爷爷举行寿诞。那场聚会上,兰顿几乎所有的上流煊赫家族都会前往,而女主角阮思安似乎也会得到小公爵的特别邀请。
不过那些都跟季殊没什么关系了。
她家虽然近几年在兰顿的富人圈子里靠做家居生意赚了不少钱,但是想挤进这种规格的宴会还是远远不够格的。
季殊现在只希望这场持续半个月的宴会准备活动能占据陆明熙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让他少来折磨自己。
置顶框里,没有任何消息出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一边吃饭一边往下翻着line的消息,这才发现了自己前几天遗漏的开发者的信息。
她匆匆结束晚餐,回到房间,下载了对方发送的zip。
尽管对方还是一个新人开发,但是能够看出对项目很有自己的想法,构思精巧、结构顺畅、完成度很高。季殊发送了一些自己作为用户的体验感想,又提出了一些小的建议。
对方回复得非常快。
+_+ :【好的.jpg】
+_+:【谢谢.jpg】
季殊觉得对方只用贴纸交流的沟通方式还蛮有意思。她和对方多聊了一些,得知他从小独自在莱伊斯长大,上学的年纪才回到兰顿,年纪不是很大,还是个学生。
他逐渐会回复季殊一些简单的字句。但他似乎很难掩饰自己,季殊有时只是客套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却总是说得事无巨细,季殊不得不强行转移话题。
他最后还发给了季殊一些自己制作的游戏demo。季殊答应他有时间自己会好好游玩。
他兴致很高,兴奋地发过来很多感谢的动态小猫贴纸。
季殊打开文件合集,有悬疑文字AVG,也有2D平台动作。这些游戏种类繁多,有些还是往届GameJam获奖作,但是制作人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名字。
闪灵。 Shining。
季殊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她关闭了文件和台灯,决定维持难得的早睡作息-
次日一早,她照常来到学校。令人遗憾的是,公爵那边居然放了人,小公爵完好无损地来上了课。
早上第一节是数学大课,王景带着一套试卷走进教室,计时让他们练习。教室里唉声叹气,王景敲了敲桌子,咳嗽几声:“马上就是期末了,还每天悠哉悠哉的。你们下学期开始就要做SAT的模拟了,现在连数学小测都这么怕,到时候第五学期的大考看你们怎么办。”
学生们怨声道:“那也用不着这么早就急着上强度吧!”
“期末考试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周末去参加派对,连数学课本都没翻,这下完蛋了……”
再怎么抱怨,试卷还是发了下来。
季殊翻了翻崭新印刷油墨的卷子。一共八页,基础题型和进阶题型都有,压轴题难度比较高,但是除此之外的题目都在她认为的正常范围内。
季殊做完题目后还剩二十分钟检查。全部完成后,她抬起头,看见斜前方的陆明熙已经屈在座位上睡起了觉。
他手臂撑着课桌,搭在后脖颈上,制服袖子卷起,手臂上经络清晰,手指关节自然弯垂着,耳边的粉发在早晨的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光泽,随着平缓的呼吸轻轻起伏。
季殊转头,移开视线。
在前方第一排的谢周霖早便完成了试卷。王景似乎已经拿走了他的卷子提前判分,大概是没有可以扣分的地方,他判得很快。谢周霖也没有拿回卷子,而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处理其他事情。
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了视线,朝后方微微偏转了侧脸。
季殊很快地低下头来,若无其事地在稿纸上写画。
谢周霖在学校排名前1%,从高中入学开始各科成绩A+,她想综合成绩超过他几乎不可能,但是仅仅SAT的话,努努力能够勉强追到跟他同一水平线。
她在纸上算了算,SAT想追进往届前十,总分需要334以上比较保险。她还有一个多学期的时间可以用来学习,不算紧迫,可以余裕地安排自己的学习计划。
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结束。
收卷子的时候,笔尖刷刷的声音依旧没停。
怨声响起:“根本就写不完啊,太难了!”
“最后一题题目都没看懂,真的没有超纲吗?”
“再给点时间可以吗?马上就能做出来。”
…
王景笑呵呵地拒绝,将试卷一一收了上来,缓缓踏出教室。
下课铃也准时响起。
季殊开始飞快收拾东西。
陆明熙那边则慢悠悠地醒来,打了个哈欠,转头看见她影子似的飞快离开教室后门的身形,嗤笑了声。
谢周霖收拾完东西,来到他桌前,曲指敲他桌面:“走。”
陆明熙显然习惯了他惜字如金的毛病,他靠在桌子上慢悠悠玩手机,打着字,头也没抬:“你先去吧,我马上到。”
谢周霖:“……”
陆明熙怕他不信,打字间隙忙中抽空抬了个头,举手保证,“真的不会翘下午的会,你放心。不然你就让成秋远来逮我。”
谢周霖淡淡瞥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吃过午饭后,季殊去了下午的选修课。最近陆陆续续有一些选修开始结课,季殊记下作业,刚出门没多久,遇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江兆明,你怎么在这里?”
季殊怀疑地左右看看,没见到陆明熙的身影,也不敢放松。对方“嘿嘿”笑了声,摸了摸后脑勺,看见她抬步准备离开,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拦住她:“小公爵让我带你去A09 。”
季殊顿了一下t。她记得A09是首席餐厅和休息室所在的地方。除了一至三层是行政部之外,四至九层全部是首席活动区域。
他带她去那里干什么?
江兆明说:“周一首席会议,小公爵说叫你去做会议记录。”
季殊懂了:“打杂?你们学生会那边没有其他人手了吗?”
江兆明摸摸鼻子:“我也不太清楚,要不先过去吧?”
季殊心情有点复杂地说:“……走吧。”
她边说着便走上前,打开导航,江兆明跑上前殷勤道:“我帮你拿书包吧!”
“不用。”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A09 。
大楼有些年头,砌着红砖的围墙外生着绿油油的爬墙虎,葱郁的梧桐与橡树随风轻曳,午后的阳光洒下斑驳的光斑,轻风送来木质绿叶的清香。金边的楼牌嵌在铁丝网的门栏上,闪烁着古朴的光泽。
季殊走进大楼,江兆明按下七楼的电梯。
她看着楼层按钮旁边的标注。
四层是首席餐厅,五层是健身室,六层是娱乐活动部,七层是会议室、放映室和休息室。八层与九层没有标注,应该是花园或者天台之类露天的地方。
门被打开,江兆明带着她往里面走。
和外表的古朴与历史悠久不同,内里的大楼颇具设计感和现代感,低调但明亮奢侈。季殊记得弗兰德首席的位置就一直是五人,人选每三年,即一届一变。大概几年前的某一届,第五人的位置从特招生中选了一人上来,对方离开后,第五个位置便一直空缺到了今年,第四人的池念星也出国发展事业去了,现在的首席便只剩下了三人。
三人占据着这么宽敞的校园面积和丰富的活动空间,如岑萱所说,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
即便明面上他们都是身处同一学校里的学生,看起来平等地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但暗中的一切资源都在不知不觉朝着天平的另一段倾斜着。
阶级、权力、金钱。砝码一点点累积着,就像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一般。
不过季殊对这一切都没兴趣。她本不是这里的人,无意对另一个制度的国家发表任何看法。
她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本书,她要做的,就是等到剧情结束。
那时候,不管能不能离开这个世界,起码,她能离开这个学校,这个为她带来死亡结局的地方。
仅此而已。
【-system-】
【剧情进度:9%】
季殊面无表情地关闭系统,走出电梯。
会议室宽敞明亮,其他两人已经在里面等待了。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在调置电脑和播放设备。
陆明熙懒散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听到推门声,他才掀了掀眼皮,看到她的脸,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来了?”
谢周霖在桌前工作。看见是她,顿了顿,很快明白过来。他合上电脑,带她进来。
季殊跟他打了个招呼,放下书包。谢周霖叫来那个在设备前忙活的男生,让他教她一些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
季殊在桌前弯着腰,黑发垂在脸颊边,用纸笔一一认真记下来。谢周霖拉开她身后的椅子,她顺势坐下。
男生跟她介绍:“我叫成秋远,是学生会的人,平时跟着会长一起处理学生会的事情,也会做点首席会议的记录工作。你如果有事的话,在A09一楼的行政部就可以找到我。”
季殊点点头。
他教她填了些表格,又跟她小声说道:“放心,会长不会让你打白工的。参加了首席会议的记录工作的话,课外活动那一项就是满分。”
季殊这下真的有些意外了。
原主因为被霸凌问题,课外活动很早就没有参加了,七七八八的社团在上学期就退得差不多。课外活动是评价一个学生在高中时期特长发展和活跃度的重要指标之一,不少好大学的申请表上都会很看重这一项。
季殊原本还以为自己的课外活动只能拿零分来着。
她心底的抵触感逐渐放下不少。
只是背对着陆明熙,她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凝在她的身上。季殊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又不想回头跟他对视,只好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
后面忽然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进门的一瞬间,有些迟疑的停顿。
但是很快,谢周霖抬起头,看向来者。他难得有些惊诧,而陆明熙更是从原本懒散坐姿一下子坐直了。
他瞪大眼睛:“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
季殊听见一声低沉的少年声音。
“……拿东西。”
声线清越又年轻,有些闷闷、呆呆的,不知是刻意还是笨拙地带着些机械的转音,好像很不习惯开口说话似的。
季殊从纸间一抬头,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他便一阵风般擦着季殊身边走过。
少年身材高挑瘦削,手插在口袋里,穿着解开的制服,里面套着蓝色卫衣,帽子严严实实遮住了脸。
他绕过季殊身边,没有停顿一下,直直走进会议室里间的休息室,推开门,背对着几人,找起了什么东西。
陆明熙站起身叫他:“喂!池耀星,你来都来了,不顺便开个会?”
那身影没听见似的,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不过几分钟,他似乎在沙发上找到了什么,打开了电视,连上耳机,坐下来开始用手柄玩逆转裁判。
陆明熙简直无语地笑了。
他往后一靠,倒进沙发,叠起腿,抬了抬下颌,点点那个打游戏的少年方向,跟谢周霖打报告:“打游戏还非得凑我们跟前,他是不是找揍?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谢周霖说:“还比不上你。”
陆明熙嘁了声,也没什么看手机的兴致,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就在季殊旁边斜坐下。
他指尖敲敲桌面,挑眉:“反正人也齐了,会长,那就开始?”
谢周霖没有拒绝,他在陆明熙对面坐下,打开屏幕,投放讲稿。
……
一场会议持续了大约三个小时,季殊的记录资料总结了快二十页。
除了觉得比数学考试还疲惫之外,季殊的感想便是:首席的权力真的很大。他们因为名下带着资产和充足的信托基金,能够自行决定校内捐款,所以对校内大多数建筑的维护、修缮或者新建都拥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从图书馆、体育场到游泳馆、音乐室,设施的数量、供给品牌合作方都是他们进行初步的商讨结果,再提交给校方过目。
季殊打印出来资料后交给谢周霖,对方翻看了几页,夸奖道:“做得不错。”
季殊:“谢谢。”
陆明熙看她一眼:“还是我给你这个机会,带你来的。怎么不见你谢谢我?”
季殊:“……也谢谢你。”
陆明熙嘀咕了一句什么,这才懒散地靠回沙发里。尽管视线凝在屏幕上,却时不时掀掀眼皮,余光瞥几眼女生忙碌的身影。
谢周霖让她又打印了两份,去给陆明熙和池耀星分别递一份。
她拿着资料走过来,交给沙发上窝着的人。
陆明熙慢悠悠接过,翻了几页。刚才会议的大部分时间其实是成秋远在引入介绍,谢周霖在发表观点,他大多数情况只表了个决。比起工作任务的繁重,让他意外的是,季殊对待它的认真。
他能够观察到,季殊在长时间持续的工作中会有难以专注的状态,却始终保持着认真而谨慎的态度。
她维持自己的注意力集中需要比旁人花费更多的力气和时间。
但是工作仍旧被完美地完成。
陆明熙翻了几页资料,不置一词,只是已经没有心思花费在屏幕上。他锁了屏,沉沉地看着女生拿着资料朝里间走去的身影。
池耀星没从游戏里抬头,也没伸手去接,让她把东西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季殊抬头看了眼屏幕。下午她过来的时候,对方似乎就在打第三部第一章节,三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停留在这一章,屏幕上的线索搜寻好像一直没什么进展,手柄控制着主角在选项上来来回回,迟迟做不出选择。
就像心神根本不在面前的游戏屏幕上一样。
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把东西放好后就推门走了出来。
她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正对上陆明熙看她的眼神。她很快地偏转了视线,没看见眼神中掺杂着些真正探究的深意t 。
屏幕暗下,成秋远开始关闭设备和电源。休息室灯光也很快熄灭,少年低着头推门走出来。
季殊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平时她这时都坐在餐桌前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谢周霖说道:“会长,那我先走了?”
谢周霖头没抬。他在进行最后的收尾,看起来快结束了,似乎随意地开口:“一起走吧。”
成秋远走过来对她解释:“因为结束得比较晚,会长每次都是开车把我们送出学校的。天不知不觉快黑了,你也搭个便车吧。”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季殊确实累了,便没拒绝。
几人一起下楼的时候,天边隐隐乌云攒动,风有些大了起来。梧桐的叶子哗啦被风一吹,凉意便卷着潮湿涌了过来。
池耀星坐在副驾驶,成秋远和陆明熙坐进后座,季殊拉开车门,也弯腰坐了进去。后座多了一人,稍微显得有些挤,即便季殊想尽力离中间的陆明熙远些,大腿和手臂却仍旧无法控制地碰到对方。
他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没有避让,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到。
狭窄的空间内,陆明熙身上浓郁的香水便显得尤为明显。布料的摩挲声和肢节的碰撞声偶尔响起,令季殊很不自在。她膝盖的温度有些升高,抬眼看了看前座兜得严严实实的池耀星,也拉上了自己的卫衣兜帽,一边扭过头,看向窗外。
天色急剧黑下来,很快,硕大的雨点劈啦啪啦打在了车窗上,模糊了视野,前车灯亮起,道路被映得明亮。
谢周霖抬眸,从中央后视镜上看她一眼,开口道:“你没有带伞吧?”
季殊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自己。
她犹豫着应了声。
“你的位置下有把折叠伞,你先拿走用,明天还给我就行。”
季殊伸手去探,果然摸到了一把冰凉的雨伞。
她握着伞柄想带出来,不小心蹭到了旁边陆明熙的小腿。对方没有收腿让开的意思,季殊只好紧挨着他微凉的小腿和膝盖,有些艰难地拿了出来。
校门口很快到了,季殊推开车门,撑开伞下车,对前座说了声谢谢,这才走向司机处。
雨势很快加大,季殊收了伞进车,看着前方的BUGATTI的车灯远去,雨夜模糊在耳旁,风声呼啸着吹过,学校里尖塔高楼、钟楼和星辰坐标逐渐隐去。
燥意和凉意混杂在一起,刚刚车内膝盖上那点灼热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
季殊看向窗外。
她忽然意识到,弗兰德盛夏时节,阴晴不定的雨季终于姗姗来迟。
第17章
从周二上课开始,季殊每天都备着透明雨伞去学校了。
一上课,王景就开始发昨天考试的卷子,一边念班级前十五人的姓名。
最后手里只剩下两份的时候, 他才开始清了清嗓子。
“季殊,第二名, 117分。”
满分120分的卷子,她扣了三分。季殊慢吞吞从座位上起身, 去拿卷子, 周围不断传来诧异和惊叹声,惊讶、赞叹也有些怀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季殊同学成绩进步很大,对比上次测试前进了21名……值得称赞, ”王景咳嗽一声,似乎是想起来她之前在他的课上无法无天地玩手机的事, 敛了些情绪, “但是也要戒骄戒躁,不可骄傲自满。”
季殊没听他说话,拿到卷子,发现错了一道她没在意过的选择题。题目不难, 她回纸上演算了一遍,发现是自己考试的时候走神代错了公式。
“……”她有些闷闷地合上笔帽。
尽管努力地在斗争,但她似乎还是难以在不借助外力的帮助下独立克服精神上的问题。
她开始计划起了周末去心理医院挂号拿药的行程。
回过神时,王景已经念完了谢周霖的满分排名。他没把卷子还回去,而是拿着他的答卷直接开始了讲解。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很多人围来了季殊身边。
大概是这段时间陆明熙没怎么正大光明针对过她,加上她之前在体育课上的威慑,他们渐渐转换了对她的态度。毕竟如果欺负她不能讨得小公爵欢心,甚至还会让自己受伤害的话,这件事便没有任何好处可言,他们也就自然没有做的必要。
谢周霖总是很忙,下课也偶尔会见不着人影,这些人便来找季殊问题目。
来的大多数是以前没有直接针对过她的人,却也抱着惭愧胆怯的态度,有点小心翼翼。
季殊看了女生们几眼,还是拿起笔,开始低头讲解了起来。她的思路流畅,讲题也不爱跳步骤,每个基础公式都会标注出来,几个女生纷纷感激地连连道谢。
她听见些风凉话:“逞什么能……还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考的呢。”
一旁有人笑着反驳:“她抄谁的去?旁边倒数的那几个,还是睡觉交白卷的小公爵?”
那人便立刻不吭声了。
很快铃声响起,在她的桌子边围得水泄不通的学生们遗憾地散去。
人群的间隙,季殊抬起头,似乎看见了陆明熙侧过脸看她的神情。他沉沉看了她眼,很快转过脸去,似乎那只是不经意的对视一般。
季殊拧开水杯,喝了点水,润了润有点发哑的嗓子。
上课前,她看了眼手机。
置顶栏里没有消息-
上午的课很快结束了。
季殊收拾好东西之后,拿着昨天借来的雨伞,朝着谢周霖的位置走去。
“谢谢你的伞。”她说道。
谢周霖的动作顿了下,才伸手握住伞柄,接了过来。他看了她眼:“没事。最近天气多变,注意保暖。”
季殊“嗯”了声,刚准备走,谢周霖叫住她:“季殊。你的测验卷子,是哪里扣分了?”
季殊有点惊诧他居然会关注自己的考试分数。她如实回答后,对方低着头默了半会儿,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眉头,问道:“你有注意力问题吗?”
季殊不太好意思地承认了。
虽然她的问题还远远不止这些,但她认为没什么继续说的必要。对方或许只是心血来潮问一问。
果然,谢周霖没说什么,放她走了。
季殊一转身,就看见陆明熙靠在椅背上,遥遥看着她和谢周霖说话的背影。见她转过脸来对上视线,他覆去眼底阴郁的深色,换上玩世不恭的笑,甚至对着她挑了下眉:“季殊,怎么,只还他的伞,就不还我的伞?”
季殊脸色微变。
陆明熙像是怕她不记得,故意好心地提醒她道:“就是周六那天,我送你回去时借你的那把,黑色的伞。”
在女生背后,谢周霖收拾背包的手指微滞。
教室里也有一些滞留的学生们,眼神远远探究好奇地望了过来。季殊没空纠结他话里的歧义,只是快步走过去,到他桌前,压低声音:“……是我忘记了,抱歉,我明天带给你。”
陆明熙懒散地靠在位置上,没看她,垂着眼睑,指尖滑着手机屏幕:“怎么办呢,好像又不想要了。不然你扔了吧。”
季殊才不敢扔,她怕他到时候又临时变卦,只说:“我明天带给你,不需要的话,到时候你自己扔掉。”
陆明熙的脸色好像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不知是哪句话又让他不高兴了。
他掀了掀眼皮,瞥了眼季殊,目光有些发冷,和从前那种悠然捕猎中带着伪装与掩饰的兴味轻佻不同,像蛇一般阴冷。
季殊感觉有点不舒服地后退一步。她抿唇,刚想找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喊声。
“小公爵,有人找你!”
陆明熙的视线被引过去,季殊才轻轻吐了口气。
她也看向门口。
那是一个女生的身影,侧身等在门口,扎着高高的马尾,长相清丽。
走廊里路过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她来找陆明熙,发出了起哄声。
“看来是小公爵长久的坚持不懈感动了小女友。”
“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咱们的特招生同学第一次主动来班级门口找小公爵吧?”
“时间长了,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暖化,更别提对方还是小公爵这样的地位。”
也有暗地里咬牙切齿的声音。
“真是狐媚一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吊着小公爵足足小半年。”
“谁不知道他以前女友三个月一换,那酒一泼之后,多少眼巴巴盯着他身边位置的女生失望而归……”
季殊后知后觉。
——这就是小说里的特招生女主角,阮思安。
她有些忐忑地站在门口,等待着某人。而陆明t熙在位置上愣了愣。他仿佛思索了会儿才懒懒从座位上起身,走过季殊身前,停在门口,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怎么了?”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阮思安有些紧张地双手垂在身侧,紧攥着衣角:“……这次是我想来求你一件事。”
陆明熙有点心不在焉。
他靠着门框,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事,没有一口答应,只哼声道:“你说。”
阮思安低下头,涨红了脸:“是我的朋友。她的朋友犯了大过,要面临退学处分……想让我来找你。”
陆明熙似乎笑了下:“你朋友的朋友?她犯了什么事?”
“她……在校内抽烟。”
“嗯。还有呢?”
“……”阮思安好像很难开口,她呼吸了几口,才鼓足了勇气,抬起眼睛,“她上周在我朋友的授意下,欺负了学校里的同学。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朋友是想为我出头,一时冲动才做了不好的事。现在对方求到了我跟前……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陆明熙渐渐敛起了笑容。
“上周?在哪里?”他问,“你朋友叫什么?”
“在六楼女卫,她把人关进了厕所隔间。叫秦佳。”
陆明熙想起了什么。
他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季殊,阮思安察觉到他转头的动作,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却被陆明熙一斜身挡住了视线。
“管不了。”她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小公爵向来带着轻笑的嗓音此刻显得有些冷。
阮思安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见陆明熙抬着下颌,无所谓地转过脸,看着从走廊走来的另一个身影,抬着眉梢:“这事你得找学生会会长,我权力不足,可不敢插手。”
谢周霖冷冷走过来。
阮思安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她转过身去看谢周霖。对方在陆明熙跟前停下,直视着他:“走。”
“事还没处理完呢。”陆明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阮思安,似笑非笑看着谢周霖。
“校内抽烟的事本来是你处置的,现在人找到我跟前。怎么,你不负责一下?”
“人是你惹上门的,你现在才想起来找我,早做什么去了。”
陆明熙只好无奈投降:“我错了。拜托学生会长纡尊降贵,为咱们的特招生同学处理一下这事吧?”
“……”
谢周霖侧眼去看还没缓过神的阮思安,叹了口气,“你最好别再管了。”
阮思安还想说些什么,谢周霖打断了她。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轻,处分是学校下的,教务处已经做了退学处理。明天的大会上就会进行全校通告。”
阮思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没事,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她眼眶发红,勉强微笑道,“这件事本就是她做的不对,落得这种结果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既然做了这种事,就得做好承担相应的后果的心理准备。我会如实转告她的。”
她说着,也没抬头看陆明熙,用袖子抹了下眼角,转身跑了。
旁边的人都唏嘘一声,以为陆明熙会追上去,但他站在原地没动。
陆明熙斜眼看了下谢周霖,奇道:“我以为这事你已经处理好了,结果人还是求到我这里。你做事什么时候这么不周全了?”
谢周霖没回答。
陆明熙便有些怀疑地笑:“我刚才还真以为是你让她来找我求情试探的呢。我不想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事闹大了没好处。”尤其是对季殊来说。
他话音未落,季殊低沉发闷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让让。”
陆明熙下意识侧开身体。
只见季殊背着书包,从他身边经过,头也没回地追着阮思安啜泣离开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陆明熙话说到一半噎在嗓子里,不可思议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冷冷吐出一句。
“……小白眼狼。”
谢周霖不置一词,只是抬步先走。
陆明熙叫他:“谢周霖。”
对方步伐没停。
陆明熙扬眉,抬声道:“季殊的事,你不会插手的吧?从前你没管过,这次希望也一样。”
前方的少年听到名字,这才停住脚步,低头,姿态清贵、慢条斯理摘下眼镜,别在胸口前制服的口袋里,回头走近了几步,冷漠平视着陆明熙。
“陆明熙,我没空管你的捕猎游戏,只想奉劝一句。只是玩玩而已,不想收尾的话,就别再招惹,等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才追悔莫及。”
陆明熙阴沉地挑眉:“你——”
“这不是公爵想让我转达的,只是我自己想说的话。”谢周霖说完便冷漠地转身,没再等他,“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剩下小公爵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面色阴冷地接过江兆明递过来的书包,向前走去。一路沉默无言,只是在楼梯口处蓦地停住。
“江兆明。”他忽然开口。
江兆明差点撞上去,吓得后退几步,“……小公爵?”
陆明熙按着木质楼梯扶手。他忽然回想起季殊离开时那个并不算好看的表情,脸色有点发白,迫切、紧张、神情紧绷着。
她不舒服,不知为何他也变得没那么高兴,反而难以言喻的烦躁不安在心底蔓延着。
别等到局面无法挽回才追悔莫及。
他问:“你还在送花吗?”
江兆明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是的。您上个学期的时候说过,让我每个月送一束空运鲜切鲜花给阮小姐……”
陆明熙打断他:“别送了。”
江兆明呆了一下:“啊?”
“我说,以后都别送了。”陆明熙继续下楼。他阴郁道,“我忘了这回事。早该叫停你的。”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他声音低低地道。
第18章
季殊从教室跑出去后气喘吁吁, 一直到二楼的长廊转角处才追上阮思安。
她猛地上前,抓过女生的手腕,对方回过身, 看见是她,诧异而面色复杂地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季殊松开她的手腕, 有些不知所措地背到身后。
“你过来干什么?”阮思安忽然意识到,“你刚才都听见了?”
“是。”季殊犹豫着开口道。
“那你是想找我来要一个解释的吗?”阮思安眼眶微红, 情绪却逐渐平静下来, “秦佳的朋友求上门来的时候,把照片给我看了,我才知道卫生间的女生是你。”
“对她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道歉得很干脆, “不过你也看见了她的后果……已经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还是说你想亲自去见证她悲惨的下场? ”
“……不。”季殊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恰恰相反,是我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阮思安震惊地瞪大了眼。似乎在她的印象里,季殊是从来不会道歉的、孤傲的人一般。
作为季殊最开始打定的计划之一,阮思安是她逃离必死结局的突破口。
然而她才来到这里仅仅一周时间, 便已经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事。她疲于应付针对与欺凌,压根没时间去特招生班级找原女主。
在小说中,原女主开朗、记仇、敢爱敢恨、性格分明、人缘极好。这原本是深深吸引季殊的品格,此刻却让她踟蹰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心中的话。
季殊很清楚。
阮思安不是小白花女主, 她不会道一个歉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她的原谅。
但她仍旧开口了,因为这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得到女主角的原谅,然后摆脱被霸凌到自杀的未来。
“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
“那你是想借由讨好小公爵,让他放你一马?我听说你在班级里的日子不好过。”阮思安转过脸去,“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如你所见,我这个特招生在他那里说的话并不那么好使,他针对你恐怕并不全是因为我,只是为无聊的高中生活找个宣泄的由头罢了。”
季殊说:“我知道。”
她攥紧自己的手,呼吸钝痛、迟缓,“这句道歉只是我自己想说的而已,与他人无关。”
——原来的季殊应该说的。
“对不起,阮思安。我为我从前做过的事道歉。我清楚,或许我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这种话,但是如果能够得到你的谅解,那是对我此后人生的救赎。只要……那能让你心里的怒火平复,不管你想要我什么补偿,都可以。”
不知不觉,季殊感觉眼眶发胀。好像有湿润的、浅淡的气息萦绕在t鼻尖。
是真心话——是她真心想听见的话。
上辈子却无数次做梦都渴望听见的话。
阮思安被她的话震住了,几乎茫然得没反应过来。
“你……”她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忍,又转开眼神,像是在逃避什么,“你别说这种话。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在毕业的时候我就决定翻篇,况且初中那时,我也……”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沉沉说道,“你比起初中真的变了很多。”
季殊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阮思安避开她的眼神,拒绝道:“不用了。”
她转身步伐匆匆地离开,“……我去吃午饭了,再不去食堂就要关门了。”
她走后,季殊站在原地,平缓了会儿心情,才慢慢离开。
在她没看见的楼上,谢周霖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他沉默着,黑发敛着眼底的晦暗,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
季殊次日把黑伞带来,还给了陆明熙,但是对方没接。
她拿着那把价格高昂的Swaine定制伞,觉得像个烫手山芋,最后还是将它放进了班级门口的公用伞架上。
雨季潮湿、天气阴晴不定,大家都自备雨伞,尽管有拿错或是借用,然而来来往往,没人敢碰这把独自伫立着的孤零零的黑伞。
季殊同时也发觉,陆明熙有时看她的视线更加频繁。
下次月考后,找老师换个座位吧。 季殊估算着自己慢慢前进的成绩,猜测自己应该下次能分到前排,这样不仅能更加专注,也不会被陆明熙那家伙影响。
周三的大会上,如谢周霖所言,之前在六楼女卫欺负她的几个女生遭受了惩罚。主罪名是校内吸烟,副罪名是欺凌同学。她们全部被作了退学处理,全校通报之外,学籍档案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学生中议论纷纷。
“真惨,被弗兰德退学的话,想去个好点的学校只能离开首都了吧?”
“估计还是会被直接送出国,国内的人脉基础全废了,父母这么多年只投资了个残次品,哈哈。”
“我怎么听说背后好像还有人唆使呢?但是碍于实在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喂,你们知道吗,听说那几个人欺负的是季殊——就是之前得罪小公爵的那个!不过好像小公爵很久没去找人家麻烦,那几个女生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栽了……”
“谁知道,小公爵估计是腻了吧?反正被他盯上的,承受不住就跳楼退学,能忍下来说不定还能苟且偷生呢。至于那几个女生,纯粹自己作了恶,太倒霉被逮住罢了。”
……
季殊回到教室里,坐下开始写题。她忽然有些恍惚,上辈子,她从未等来过这种“正义裁决”的时刻,如今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做到了,不真实感却如此强烈和抽离。
“季殊。”清冷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季殊抬起头,看见谢周霖在发这学期的成绩统计明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没有从前那么冷淡。
季殊道了声谢,接过薄薄的纸张。
班级综合成绩进步了18名,年级中进步了276名,其中还有几门诸如历史、地理之类的课程她没来得及系统地复习,预计等到期末考的时候能争A+保A 。
比起小考,真正值得重视的是SAT考试里的大小作文板块,这个板块区别于她从前学过的任何科目,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很少有已知的应试技巧能够覆盖。
她计划着回去在YT上找点网课听。
谢周霖却没离开她的座位,而是低头看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做过SAT的模拟卷吗?”
季殊抬头,有点惊讶对方的主动搭话:“没有做模拟,做的都是往届真题……你比较喜欢模拟题吗?”
综合来说,真题的性价比最高。除去每年春季的第一次考试来说,秋季还有一次机会,对自己成绩不满意的可以前去重考。加上一次考试分为AB两套试卷,每年四套真题,做透的话对季殊来说是不小的提升。
况且她自觉起步很晚,往届几十套真题还没翻过,便没有了碰模拟的心思。
谢周霖说:“我的真题做完了,所以在做模拟。”他说着,又顿了顿,补充道,“……有任何不会的题目的话,可以来问我。”
季殊微微诧异:“谢谢你。如果不占用你时间的话,一定会去问的。”
对方“嗯”了声就离开了她的座位。
话是这么说,季殊也没有当真。估计对方只是好心客套了一下,毕竟谢周霖天天下课放学忙得影子都看不见,又不像陆明熙那样天天吊儿郎当在班里晃来晃去,她才不好意思去耽误人家宝贵的时间。
将成绩表收进书包里,一抬头,她就瞥见陆明熙望向她的眼神。
他的视线存在感太强,又没有什么想掩饰的意思,就连被季殊看见了也没想移开。季殊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缓,题目是没法写了,她往书包里摸了摸,拿出一袋文件,趁着大课间休息的时间跑出了教室。
直到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她才松了口气。
季殊顺着导航去了C栋,一边问路,找到了阮思安的教室。
她抬头看了看门牌,确定没错后才来到门口,抓住了一名正准备进教室的陌生女生,“请问可以帮我叫一下阮思安吗?”
女生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手围在唇边,朝热热闹闹的教室里大声道:“阮阮——有人找!”
声乐舞蹈特招生里基本都是女生,叽叽喳喳手挽着手坐在一起,气氛活泼喧闹。
人堆中心的女生抬起头,她身边的女生们也顺着视线望了过来,人群忽然间静了一瞬。
阮思安呆了几秒,随后站起身准备朝门口走来。她身旁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伸手扯住了她的手腕,面色厌憎地摇摇头,阮思安小声道:“没事,我马上回来。”
她说着,来到教室门口,面色有些疑虑复杂地看向季殊:“怎么了?”
季殊带着她退到走廊上,给其他进出的人让路,然后才拿出文件递给她:“之前说想做些什么补偿你,但是一直想不到你到底需要什么,就把自己做的各科笔记打印出来了。都在这里,你可以作参照,期末复习起来会轻松一些。”
阮思安诧异地看着她,默了半晌才犹疑着:“你……”
季殊继续说:“我这次成绩进步了不少,觉得笔记对复习还是有些作用的。声乐班专业课繁重,对文化课抓得不是很紧,参照它复习可能会节省你不少力气。”
阮思安眨眨眼,才回过神来地接过厚厚的纸张。
她确实是声乐特招生,目标是弗兰德首都音乐学院。尽管专业成绩名列前茅,但是想考进全国最好的音乐学校可不止需要专业考成绩,第五学期的SAT考试也需要达到一个不低的标准,更不用提后续难度陡然拔升的校内考。
“……谢谢。”阮思安声音低低地说道。
“没关系,”季殊说,“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如果你有不会的题目在line上问我就好,或者我们约一个时间出来补习也可以。”
阮思安刚想开口说什么,季殊又很快道:“你不要有心里负担……当做是我自己良心不安就好。”
阮思安抱着文件袋,低着头,半晌才低低地“嗯”了声,和季殊交换了联系方式后,转身飞快地进了教室。
声乐特长班早便恢复了喧嚣一片,女生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吵闹嬉笑,阮思安回到座位,低头坐了一会儿才打开文件袋。
整洁漂亮的打印笔记,框架清晰,搭配要点标注和导图,厚厚一沓将近百张,仔细地分科订了起来。
阮思安还在翻阅的时候,便听见旁边传来声不屑的嘲讽。
“她这么处心积虑讨好你,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名叫秦佳的女生坐在她旁边,翘着腿翻了个白眼,低着头兴致缺缺玩起了手机。
阮思安没回应,也没反驳,只是看着笔记发呆,仿佛回忆起了过去的什么事一般。
而季殊这边送完笔记,在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了岑萱。
她走路不习惯看人,还是对方先一眼认出来了她,高兴地走过来叫她名字:“季殊!”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个子极高的女生,目测不下一米七五,留着中长直发,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材高挑瘦长,制服纽扣解开、袖子挽起,穿着黑色铆钉马丁靴,嘴里t嚼着西瓜味泡泡糖。
季殊跟岑萱打了声招呼,对方把她兴冲冲介绍给那个瘦高女生:“这个就是季殊,上次那个躲避球的视频你还记得吗?里面那个女生就是她!”
鸭舌帽女生的视线移到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她的小身板,缓缓吹了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炸开后在脸颊上后才慢吞吞吐出一个字。
“牛。”
季殊:“……谢谢。”
岑萱“嘿嘿”笑了一声,对季殊道:“她叫楚佳宜,跟我一样是体育特招生,是我们校网球队的,准备参加明年国家队的选拔。你别理她,她平时性格就这样,经常抽风。”
“没关系。”
岑萱又好奇问她:“你来我们C区做什么呀?找人吗?我看你好像从声乐班那边走过来。”
季殊承认道:“对,我去找阮思安。”
岑萱惊了一下,睁圆着眼睛:“阮思安,你也认识她?”
“怎么了吗?”
“倒是没怎么。”岑萱想了想,说道,“她上学期在论坛上不是很火吗?说是泼了小公爵一杯酒,紧接着被很多人针对,但后来又被小公爵倒追了。那个帖子虽然不知为什么被删了,但是基本全校人都知道这件事。我也是从那件事情之后知道她的,后面也跟她来往了几次。”
“她性格大方开朗,也挺讲义气的,所以人缘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她,但是怎么说呢……”岑萱皱了下眉,似乎在斟酌着字句,“总觉得她交友不是太谨慎。你会看见她身边什么人都有,比如我记得她有个关系好的人叫什么秦佳来着,人有些痞,好像还跟校外的混混有点关系,那群人经常在外面逮着弗兰德的弱势学生敲诈。”
她提醒季殊道,“你最好离她远些,省得惹她不高兴了,被她动用什么手段报复。”
楚佳宜在她旁边吹着泡泡口齿不清地捧哏:“黑涩会,牛。”
严肃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岑萱又气又笑地踹了她几脚。
季殊的脑海中却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片段。她看不清那些画面,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岑萱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没事,谢谢你的提醒。”季殊说,“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和岑萱两人告别后,季殊便往回走。她想抓住脑海中的那些片段,却总一无所获。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沉浮在她潜藏的意识里。
总之,她记下了岑萱的提醒。对阮思安的帮助是她为过去的季殊做的一点儿赎罪。趁着这个学期课业不重,她多帮些忙,等到下学期,还完这些债,拿到女主角原谅的通行证,她便不用再掺和这些人的麻烦事了。
后几天陆陆续续去找阮思安的时候,对方对她的态度也慢慢不那么冷淡抵触,甚至还会主动问起她在班上的情况。
季殊跟她解释没人再怎么欺负自己,阮思安才逐渐放心。她偶尔看着季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充斥着嬉闹与脚步声的走廊上,季殊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靠着墙问道:“这个周末要出来一起学习吗?”
阮思安犹豫了下。季殊的笔记让她看出来对方的实力,她却仍在为难什么。但思索一番后还是点点头:“可以。”
“那等回去再在line上约时间地点。”
“好。”
季殊拧开纯净水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蓦地,她心脏猛地一跳,察觉到什么。
那道灼灼的视线,就在此时凝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直直望着她。视线从她喝水的下颌滑下,掠过脖颈,再到制服的领口,最后又回到她的脸颊上。
季殊朝对面看去。
C区教学楼呈半“回”字形结构。吵嚷喧嚣、人来人往的广阔回廊、她和阮思安的说话的正对面的同层上,宽肩窄腰、身材高大的小公爵正斜倚着围栏,视线朝她的方向投来,微微扬眉笑着。
到别人胸口的围栏堪堪及他腰腹处,他手臂曲着支在栏杆上,手里拿着和她相同的纯净水,懒散地晃荡着。
才下过场雨,光线有些暗,带着雾气的风一吹,粉发也随着扬起,在他的眼睑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阴翳。
见她发觉了他,向他望来,陆明熙不躲不避,又笑一笑,甚至挑了下眉梢。
他正大光明对上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在他的身边,女生们的惊呼声、感叹声、尖叫声响起一片,人群挤挤攘攘,同层对面的楼梯口很快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背对着对面楼的阮思安很快也听到了动静。她转过身,远远看见楼对面的陆明熙,耳根倏地漫上一点红,脸上露出一丝羞恼神情。
她对季殊羞赧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他很少过来找我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
季殊还在发愣,起哄声让阮思安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抓起她的手,低着头飞快从对方的视线区域里跑开,小声道,
“现在那边楼层人挤人、堵塞得根本下不去,我带你去另一条路下楼,否则你待会儿回去上课得迟到。”
季殊含糊地“嗯”了声,手脚有点发僵地跟着对方离开。
在她转身后,那目光也紧紧尾随在她背后,直到被钢筋水泥的墙体隔绝后才消散。
第19章
季殊趁着课间回了班。
她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回想刚才着陆明熙远远投过来的视线。尽管大部分人认为他是来C区找阮思安的,但是季殊能够感觉到,他看的是自己。
那视线让她不舒服。比起这种时时刻刻“不经意”的巧遇, 季殊更愿意像之前那样,给他做点儿跑腿的工作。
或许就像阮思安说的那样, 与其说为女主角报仇,他的行径大概更多是一种对无聊生活的宣泄。
比起喜欢一个人, 他或许更偏爱折腾一个人。
没过多久, 上课铃响起。陆明熙在老师之后进门,讲台上的人却对此司空见惯。
他慢悠悠从季殊身后晃过,在她背后停顿了下,随后回到座位,百无聊赖地听起了课。
下午, 季殊没有选修, 她去了谢周霖的剧组观看他们的音乐剧排演。
对方的表演非常出彩,古典的唱段尤其抓耳,双人舞桥段令人十分震撼动容。季殊附和着台下的观众们一起鼓起了掌。
排演结束后,人群攒动着上前去给谢周霖送花,季殊本也想上前去说两句鼓励的话,但是实在挤不进去,便准备离开。
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抬头一看,是成秋远。他似乎在里面饰演一个什么王子,此刻戏服还没脱,对着季殊招手。
季殊左右看看,朝他走去:“你找我吗?”
剧场的冷气很足, 但成秋远仍旧出了些汗。他抹了抹额头,点头道:“对, 这边人太多,现在还很挤,不是很安全。你先跟我来我们剧组休息室坐会儿吧。”
季殊刚才就被挤得差点摔倒,此刻也没拒绝,跟着他一起去了休息室。休息室空间很大,剧组的成员在里面闹哄哄的,有说有笑。
成秋远被季殊带进来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季殊看了圈,只见谢周霖是独自一人在处理工作。
她上前打了声招呼,对方也没有惊讶,回了声应答。
季殊记得自己以前跟他打招呼,他还只是点头来着。
“你今天的演出真的很精彩,”季殊诚恳地恭维道,“可以放进录像带,收藏进图书馆的年鉴表区域了。”
谢周霖压了下唇角,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说道,“上次我的提议依旧有效。”
季殊想起来他上次说的“来《伊丽莎白》剧组扮演移动道具”的建议。她叹口气,作出遗憾姿态地摇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加入《伊丽莎白》。”
“为什么?”
“教授看过你的表演,再翻到我的名字,一看职位表,这下别说B,我恐怕连C也保不住呢。”
季殊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见他的笑声,休息室太闹腾,她也从未见谢周霖笑过,或许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说道:“而且,阮思安已经邀请我去她们剧组了。就是《摇滚Heathers》,上周我看过的那出音乐剧,台词简单生活化,我扮演的角色戏份也不多,还不到一半进度就被一杯毒酒送下了线,挺好的。”
谢周霖问:“阮思安?”
季殊说:“她是声乐特招生,也选了这门课,剧组里有不少专门学声乐的,我觉得这点可能带来不小的优势t。”
她说完,又想起来谢周霖也是原著男主之一。他对阮思安大概比自己更加了解,她刚才的那段解释倒显得有些多余。
谢周霖问她:“你已经报名了吗?”
“对,报名表昨晚发到你的邮箱了。”
“……邮箱的消息我处理得不会那么及时。我说过,你有什么事可以在line上发给我的。”
季殊摇摇头,推辞道,“反正也不是急事,会长忙的话晚些处理也没关系。”
谢周霖面前的屏幕很久没动。过了会,他才又开口问道:“季殊,你这周末有事吗?”
季殊“嗯”了声,“周六在家里做功课,周日和朋友出门学习。”
旁边有路过的剧组成员听见了,大惊小怪地看着她:“怪物!!你都不出去参加派对吗?”
“游艇?海滩?聚会?这些统统没有?”
“我还以为只有会长大人才会这么专注学习工作,没想到来了个会长二号!”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会长家里很严格,大家从没去他家办过派对,也基本请不动他。你家里人也不许你开趴吗?”
几个人对季殊的家世好奇起来,但得知她家只是普通富商后,便有些失望地嘟囔着离去,“……还真的只是书呆子。”
谢周霖倒是没对季殊的回答给出什么反应。
季殊问:“周末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以为学生会又有要她打杂的工作。
但是谢周霖摇摇头:“没事。”
季殊“哦”了声,看看手表时间,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外面人应该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和谢周霖告别后,她就离开了休息室。
出门不久,手机忽然收到了条消息。
特殊的提示音响起,季殊反倒有种“这时刻总算来了”的感觉。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她撑开伞,边离开学校,滑开置顶栏。
陆明熙问她,【你在哪里? 】
季殊一愣。
在她的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对方给她发送问句。
她一边撑着伞走路,一边单手慢吞吞打字道:“在家。”
走到司机处,她收起伞,坐进车里。忽然间,后面传来鸣笛,“呜”了一声,显然是想引起前面车辆的注意。
季殊转过头,看见那辆标志性的银粉色的超跑停在她车后百米远处。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
他没追问她撒谎的事,只是再次发来了条简洁的消息。
【下车,过来。 】-
季殊走到车门前,车窗缓缓降下。陆明熙坐在里面刚掐了烟,他掀开眼皮看了她眼,下颌抬了抬:“去副驾驶。”
她收了伞,坐进副驾驶。
刚一进车,浓郁昂贵的香水气息便无孔不入地钻了过来,简直令人无处可逃。
她坐下不久,主驾驶的陆明熙就侧身倾了过来,长臂环过她的身前,季殊的身体僵硬一瞬,才发现对方只是伸手拿了她鞋边滴水的雨伞,扔去了后排。
季殊问:“司机呢?”
陆明熙说:“先回去了。”他侧目看了看季殊,“你很紧张?”
季殊说:“没有,只是没想到出门就正巧撞上你。”
陆明熙低低笑了声,重复她的话:“……真是正巧。”
季殊以为他要来事后追究她骗他的事,但他没有,反倒从手边翻出来一个繁复精致的包装盒,扔到她的膝盖上。
季殊:“这是什么?”
包装盒上有黑底金边勾勒的Lotus标志性莲花logo ,光是摸着这奢侈的包装季殊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拆开看看。”陆明熙道。
季殊低头慢慢拆开包装。
那是一瓶香水。香水瓶身是浅浅的蓝色,瓶盖作出形似海豚鳍的造型,搭配娇俏的粉色的衔接处纂刻,质感高级,漂亮又小巧。
季殊看了他一眼,慢吞吞打开瓶盖,喷了点在手腕处。
前调清新的橙花带着海盐的夏日感扑面而来,令人仿佛行走在沙滩上一般,蔚蓝的海水清凉地荡漾。过了会儿,中调无花果和粉红胡椒的梦幻感觉才浅浅浮现,像夜晚的泡影一般,转瞬即逝,又令人流连忘返。
陆明熙抬起头,看着中央后视镜里低着头垂眸闻香的女生。
“水族馆之夜, Lotus最近发行的一款目前年轻女生中最受欢迎的香。”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季殊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合上瓶盖,疑惑看他:“给我的?”
“喜欢就留着。”陆明熙暧昧不明地笑了下。
季殊知道这款香水。早上坐在车后座,昏昏欲睡时路过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时,LED大屏幕上闪烁的奢侈品广告会巡回播放这款香的宣传片。
打着Lotus的COB最年轻的孙子,爵位未来继承人的出道香的噱头,每次首发六位数的价格展示一出来她都会睡意全无,瞠目结舌。
季殊拒绝道:“我收下不好。”
“又不贵。”
“……有什么事的话,直接说就行。”
陆明熙看了她眼,才又笑了声,慢慢说道:“我最近反思了几天,也觉得以前对你做得过分了点儿。你想找人求助很正常,我能够理解。”
季殊懵了:“求助什么?”
“你频繁找阮思安,不就是想通过她来找我说好话求情吗?”陆明熙卷着袖子,抬手搭在方向盘上,“还有你总和谢周霖搭话,以及努力跟班上的其他人搞好关系……”
他耸耸肩,“这么做确实很辛苦,不过我觉得你实在用不着白费这些力气。”
季殊反应了会儿,她觉得不可思议又好笑,看着他问道:“你认为我做的这些都是想找人求助,或者去讨好你吗?”
陆明熙敲着方向盘的指节停下,他侧目对视上她的眼神,“你要告诉我,不是这个原因吗?”
季殊闭了下眼。她觉得自己没办法跟陆明熙解释自己这些行为里的逻辑,他根本就没法明白。
但是陆明熙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我也收回之前的话,”他又慢慢说道,
“就当我以前在医院里说的那些是放屁。你以后只要跟我身边的人来往,还有人欺负上门的话,你就找江兆明他们。慢慢他们清楚你是谁的圈子里的人之后,就不会对你动手了。”
季殊简直想笑:“……不是说要看清我的诚意,让我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你跟在我身边,诚意自然逐渐就能看清,用不着去通过求人展现。”陆明熙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至于过去的事……”
他无所谓地道,“等你进了我的圈子,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别太过火就行。江兆明不太机灵,有些收尾工作不好做。”
冷意漫上季殊的后背,她感觉那火憋在心中,几乎要从胸腔迸发出来。
她攥紧手边的香水,指节泛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都是这样吗?”
“什么?”
“你那些狐朋狗友。”
陆明熙明显对她的用词有些不太高兴,但没表现出来,“你对我给的权力有意见吗?还是你想要更多?”
他说着,想起来什么,有点烦躁地补充,“我没有继续跟阮思安来往了,那花一直是江兆明去送的,我只是没想起来这回事……”
他忽然顿了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季殊解释这些东西。
但那女生已经没在听她说话了。她转身去拉车门把手,起身准备下车。
陆明熙下意识起身拽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去?”
她的手腕冰凉纤细,他单手就能握住,往回一扯她便白了脸色,不得不跌回座位上。陆明熙另一只手锁了开关,蹙起眉:“话还没说完,你就要下车?”
他看见季殊的胸口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她转过头,唇色发白,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是,我得下车。”
“你到底对哪里不满意?”陆明熙很想发火,但他忍耐了下,依旧尽力耐心地问她。
“是我想问,你到底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季殊语气沉沉、快速地说着,像是极速敲在车窗上的雨点,
“我已经在向你尽力证明我弥补过错的决心。我从前对阮思安犯了错,我就去补偿;我把你打进医院,所以我也听从了你的命令,我以为能慢慢扭转印象,为过去赎罪,但是你至始至终不过认为这是一场游戏,这些都算了——而现在,你却因为觉得好玩,便想要拉我入伙。”
她问道,“你考虑过从前在那t场游戏中,成为受害者的我的心情吗?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迫不及待地加入你们加害者的行列吗?”
陆明熙怔住了。
一时间,车内寂静下来,只能听见雨滴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女生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车窗外大雨滂沱,景色雾蒙蒙起来,不时有没带伞的行人头裹着衣服从街道边跑过。
最后还是季殊打破了僵持的寂静。
她的呼吸似乎正在慢慢平复下来,看着他冷漠道,“现在,你的话说完了吗?”
“……”
“我的答案是,拒绝。”
她说着,扶着他的头枕,倾身过去,黑发垂在他的脸颊边,冰凉的肩膀和手臂擦过他的腰腹。很快的一声轻响,她按开了他左手边的开关锁,随后转身,没再看他一眼,冷冷下了车。
那瓶价值不菲的水族馆之夜就那样被孤零零地遗留在座位上,滚落开了盖子。后调浅浅的苦橙和香根草的气息挥散出来,带着蓝调般的忧郁和苦涩。
陆明熙怔忪着回过神。他抬起头。
后座上她的伞没带走,滴滴答答地淋着水,她便没撑伞走进几乎连成一线的滂沱暴雨里,身影很快隐没在雨帘的雾霭中。
第20章
季殊回去后便没有想这件事了, 她洗了个热水澡,又冲了杯感冒药才睡下。
这些天她也陆陆续续在line上和闪灵聊天。对方时间多得离谱,简直不像个学生, 消息都是秒回,连打字的空隙都几乎没有。一来二去她和对方熟络起来, 偶尔会互相分享些自己的生活,但季殊没有聊得太深。
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 和任何人浅浅维持一层表面关系就好。
她和阮思安约定周日下午两点在市中心的Clude咖啡厅补习。
阮思安的基础还算不错,只不过稍微进阶的题目就不太行了。她做一套卷子,从头到尾标注出不会的错题,季殊就开始一题一题给她讲。
所幸她领悟得也不算慢。
时间渐渐流逝,季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着再过半个小时就得回去,便低头给司机发消息。
忽然传来了喊声和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阮阮?你怎么在这里?”
那脚步声在季殊二人身边站定, 迟疑半秒,惊诧道:“——季殊!?”
季殊抬起头。
面前站着三个女生,为首的女生个子很高,打着唇钉,胸口处纹着身,染着鲜亮的发色。她身后两个女生似乎以她为首,其中一人正是季殊上次在声乐班教室里见过的秦佳。
她见到季殊,又惊又怒:“你又找阮思安做什么,还没吃够教训吗?”
季殊看了一眼她们三个人,皱着眉头。她没回答问题,只是反问, “你们是谁?”
“我们是阮阮的朋友。”
一直没说话的为首那个纹身女生这时淡淡开口。
她抱着手臂,一手上上下下抛着枚打火机玩,打量了季殊几眼,回忆道:“你就是之前她们说的那个……阮阮的初中同学,那个有钱又孤僻的大小姐? ”
她嗤了声,“看起来不像什么暴发户家的千金,倒像是个书呆子。”
季殊没回答。不知是昨天下午淋了雨还是什么,她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脑海里零散的片段闪过,令她烦躁不已。
她没对她们的评价作出任何回答,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就准备离开。
“你还没回答呢——”秦佳从后面上前,就想拦住季殊。
阮思安面色为难地解释道:“这次季殊是来帮我补习功课的,你们别缠着她。”
秦佳睁大眼睛看向她,露出不可思议和被背叛的神情:“她?帮你补习?”
“我怎么记得她的成绩不是一般?”她很快不屑地笑一声,冷冷瞪着她,“她能补习出个什么名堂?我看她没什么实力,后台倒是硬得很,之前我的论坛账号也莫名被封……”
“随便你怎么想。”季殊没多看她一眼,已经收拾好书包,单肩背在背上,准备起身离开。
忽然间,为首的唇钉女生伸出根手指,按在她肩膀上,慢慢道:“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你了。”
她拿出手机,翻了几页,在相册里翻到那张照片,出示给季殊看。赫然是季殊那天在女卫被拍下的照片。
“秦佳!”阮思安皱着眉头低低说道,“不是说了叫你删掉照片的吗?你怎么不仅留着,还传了出去……”
秦佳面色难看:“阮阮,你怎么还替她说话,你忘记她以前那么——”
为首女生的动作打断了她们两个的争论。
她直接抬起右手,拎起旁边女生的饮料,浇在季殊的头上。
季殊浑身僵硬几秒,耳鸣起来,咖啡的苦涩和冰块的凉意在肌肤上滑过时才回过神来。
“原来就是你啊,之前让秦佳的朋友退学的那个女生。她们家现在全家都在首都呆不下去,不得不举家搬离积累了半辈子家业的地方,”女生痞气地笑了下,
“我先前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长得一副活该被欺负的乖顺可怜模样。”
她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个女生的眼神瞬间黑了下来,像口井似的冒着幽幽凉意。
一旁的阮思安脸都吓白了:“季殊……”
她没看清季殊是怎么动手的。她手背的青筋凸起,面前的风一飘,季殊抬手就将背的书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女生的头上甩去。清脆的“咚”一声,阮思安被吓得后背冷汗炸起。
背包里除了课本和笔记之外,还装了Mac和平板。此刻沉甸甸的,光听声响便觉得闷疼。
那女生大概也是练过,她躲得很快,但书包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了她的半边脸颊和肩膀上,将她疼懵了一瞬。
季殊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伸手扯过她的领口,先是抬腿又冷又狠地踹在她膝盖上,随后向后顺手就抄起桌子上空了的玻璃杯,想朝她头上砸去。
但是有人温凉的手掌握住了她发抖的手腕。
清冷镇静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季殊。”
季殊一震。
她停下动作,向后望去,只见谢周霖站在她身后,平静地看着他。他穿着常服,黑色的休闲款长风衣,脖子上挂着AirPods ,单肩背着书包,像是也来咖啡馆学习一般的日常穿搭,巧合出现在这里遇见她们。
季殊慢慢回过神,她松开手,玻璃杯在桌上晃了晃才稳下来。
那女生这时也反应过来,她露出狠毒的眼神,攥紧拳头便要朝季殊走来,却被秦佳浑身冷汗地拉住。
阮思安看见来人,更是吓得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会、会长……”
秦佳几乎有些哆嗦,低着头,话都说不畅,“这位是谢周霖,我们学生会的会长,首席……”
纹身女生几乎气笑起来:“你们学校他*的学生会会长关我什么事,今天就是女王在这里我也照揍不误——”
她话没说完,秦佳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声什么,她动作一顿,视线移到窗外。
巴士在市中心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穿行而过,商场巨大闪烁的LED宣传屏幕,写字楼的外墙处处播放着民主党党魁的竞选演讲和宣传海报。女人穿着西服,极具亲和力和国民度的面容在视野中穿梭闪现着,几乎无处不在。
“……”女生低下头,骂了句脏话,放下了手。她看了眼季殊,阴阳怪气道,“这就是你的后台?”
持续的耳鸣让季殊什么都听不见,也没回答。
周围的顾客们这时也陆陆续续看了过来。只可惜看到的热闹不多,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便落下帷幕。
谢周霖接过季殊的书包,没跟她们多说一句话,拉着季殊的手腕便往外走。
季殊的身体还有些僵硬,她也没拒绝,像个木头似的仍由对方拉着她走。
谢周霖很快将她带出了Clude ,让她上了BUGATTI的副驾驶。季殊僵直地坐着,一动不动,谢周霖在车内拿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她愣了下才呆呆接过,裹住头发。
谢周霖调高了点车内空调,他问道:“你还好吗?”
“……”
“那些人,我之后会处理的。”他在中央后视镜里看着她,说道,“你不要担心。”
季殊张了张嘴:“……谢谢。”
谢谢他及时拉住了她。
她歇了会儿状态才慢慢好了点,僵硬绷紧的身体与呼吸也放松下来,低着头慢慢擦起了头发。
谢周霖发动车辆,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季殊报了地址。
车辆平稳地运行着,不久就t驶出了市中心的商业区。季殊擦着头发,抬头看了眼少年专注开车的神情。
谢周霖没转头,却像是能轻易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季殊回过头,思索了下,才慢吞吞问道,“你不觉得我是她们口中那种人吗?”
“哪种人?”
“你应该知道我初中那些事情。”季殊尽力作出平静姿态地说道。
谢周霖没有回避,他“嗯”了声,“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知道是一回事,相信又是另一回事。”谢周霖面不改色地驾驶着车辆,“别人口中怎样的不重要,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也觉得你是她们口中的那种人吗?”
“……”
“我也一样。我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会自己去判断。”
季殊沉默很久,慢慢才嗓音生涩地说道:“谢谢。”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季殊家门口。
他看了眼季殊的家,对正想开门下车的女生说道:“真想谢谢我的话,我等会有些事情要对你说。你先回去洗澡换身衣服吧,我就在你家门口等你。”
季殊愣了愣,她看了眼谢周霖的表情。或许是天色有些暗,又或许是眼镜遮挡了他神情的缘故,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垂着眼睫,已经坐在驾驶位上打开了电脑,低头开始处理工作,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季殊抿唇,说了声“好”,便推门下车。
天黑后,乌云开始渐渐聚集-
呼啸着的风刮过街道和巷子,天空中的黑色越涂越浓,空气里的湿度增大,不少行人已经裹紧衣物,埋着头匆匆往家里赶。
巷子边转角处的阴霾中,一个戴着黑色兜帽和口罩的少年正蹲着,低着头安静听着电话。
“……总之,我下个月从莱伊斯回国,你先别告诉爸妈,”电话那头传来迟疑的声音,“耀星,你在听吗?”
“嗯。”少年的眼睛盯在屏幕上。
对方挂断电话。
他的附近,三三两两的流浪汉醉酒、抽着叶子七倒八歪,酒瓶跌倒,易拉罐随风骨碌碌滚动到他的脚边,但他面不改色,没有理会分毫。
直到手机定位上的地点安全地移动到了星标的家宅住址后,他才放下心来。
他将手机揣进口袋,靠着墙,缓缓站起身。随着他起身,身后硬木制的棒球棍也逐渐显露出来。
他压了压兜帽下鸭舌帽的帽檐,抬腿跨过躺在地上的几名流浪汉,朝着七绕八拐的巷子深处走去。
大概十几分钟后,百米远处逐渐出现了几名身影。
身影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大。
最前面的那个女生在打语音电话,语气怒火冲天:“那女生简直他*的是个贱人,下手重得要命,现在疼得我半边胳膊都抬不起来。”
电话那边女生的声音又闷又沉:“早就说了,季殊只是在给我补习而已,你们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对她动手?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根本不想追究。”
纹身的女生动了气,扯到伤口,吸了口冷气,抬高声调:“好好好,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是我犯贱!以前觉得你豪爽直率,有仇必报,没想到现在也玩起那一套来。怎么,也被弗兰德的风气迷了眼?”
阮思安简直无话可说:“在这里跟我吵架,你还不如先去医院看看伤。”
“我现在真怀疑那时候那一个瓶子过来,我的脑袋得保不住。*,过几天老子非得找人弄死她!”
阮思安提心吊胆:“……我警告你,别乱来,你才从里面出来不久!”
纹身女生旁边的跟班和秦佳连忙连哄带骗拿过来手机,说了几句好话。女生揉着肩膀,一边抽气一边咒骂着,但是很快,她顿了顿。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秦佳忙着跟电话里的阮思安打保证,没反应过来:“什么?”
“脚步声……”
她忽然也瞬间一滞。
毛骨悚然的感觉攀上她的后背,手臂上都爬起鸡皮疙瘩和冷汗,冷风嗖嗖地吹在漆黑破败的小巷子里。
秦佳想转身向后看去。
但是还没来得及。
硬物带着雨点的冷风迎头砸来,不偏不倚、带着十成十的狠意。
秦佳被闷头一棍敲得两眼一黑,大脑嗡鸣起来,痛意漫向四肢百骸。
但即便如此,另外两道结结实实的闷棍声也依次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她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又挨了几棍子,疾风骤雨一般敲着她的关节和后背。
余光中瞥到,那是个身影隐没在黑暗中的瘦削少年。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动作迅速而狠厉,灰发垂在他的额边,眼神中冷冽的光令人胆寒。
很快,手机啪嚓落地,屏幕碎裂。几个女生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地仰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