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谢周霖没放开她的手, 反而握得更紧了:“你不能去……你一个女生……”
他的面容罕见地慌张,黑发间好像有冷汗留下,眼神紧紧锁着季殊,好像一放手她就要溜走似的,
“你跟我一起离开, 我找学生会的其他人……”
他这么一说,转头才发现其他男生都几乎快跑光了,成秋远背着那女生走得不快,就在那前面不远处。
他忽然间有些茫然和恍惚,似乎从未面临过这种情形一般,但是身后有人将他轻轻一推。
季殊看准机会将手腕抽出来,她将兜帽戴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快速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她矮身躲过前方一个人的扑身,身体一侧,球棍狠狠砸在对方的后脑勺上,紧接着抬腿踹在他的腰上,对方下盘不稳,手里武器落地,转瞬栽倒。
他身上的武器很快被季殊搜刮走,铆钉的棒球棍挥起来更厚实, 空气中也传来破风声和杂乱的击打声。
大部分人还是被牵制在前方教学楼的通道之中,只有少部分出来追逐他们这群通风报信的人,季殊身上挨了几下,但伤势不怎么重,她躲避得很及时,反而是对方几乎被她的打法吓到。
季殊打架没什么技巧,或许是挨打得多了,她知道哪里疼、哪里是要害、哪里能让这群混混直爬不起来,身上又灵活扛揍,便显得十分难缠。
但好在时间差不多了。
季殊甩了下胳膊,因疼痛吸了几口冷气,刚准备撤退,便听见前方传来些咒骂。
甬道中的学生们不知不觉快要全军覆没,更多的人手被分摊出来,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季殊不得已背身向后退去,不知不觉撞到了什么人。
她转头一看,陆明熙也伤得不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但更t让她惊奇的是,他居然撑到了现在。
“季殊……”陆明熙显然也看到她了。他眼神闪烁着,面上泛起复杂的情绪,想说些什么,很快脸颊上擦伤的伤口便破开,他表情扭曲狰狞,疼得直抽气。
季殊低声骂道:“你跟班都这么一群废物?这才撑了多久?”居然还没有他本人能撑。
陆明熙没回嘴,乖乖任她骂。
他看了她几眼,似乎在瞟她身上的伤势,但季殊裹得严实,动作也看不出哪里僵硬,似乎没什么受伤的地方。
他不知不觉心里松了口气,总觉得她的出现似乎莫名给他添了些力量,转身出拳揍趴几个混混。
很快,季殊从倒下的人身上摸到根结实的球棍,扔给他:“接着!!”
陆明熙伸手接住球棍,看见她没再理会他,转身对付起另一边的人。她身上挨了不少下,但是动作一点没停,连眼睛都不怎么眨,只是越疼眼瞳越深,下手越快,打法变得不要命起来。
“季殊……季殊!”陆明熙看见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悸,好像她身上挨的那些棍子落在他身上一般。
更多原本进攻他的人被季殊的样子惹怒,狂躁地冲她而去。
陆明熙连忙冲上前去帮忙,干趴几人,但是没一会儿忽然看见趴下的几人面色变得狠辣,他们将怀中的匕首拿出来,朝着季殊扑去。
陆明熙的心脏霎时骤疼,几乎停止跳动。
他的四肢瞬间变得僵硬,无法动弹,扶着墙壁跪下,但仍然捡起一只碎酒瓶试图朝前扔去。
季殊察觉到他的样子,迟疑一瞬,她低头躲过那只酒瓶,朝他疾步走来,身后爆发出一声惨叫,酒瓶碎裂声响起。
她奔过去扶起他,大概是他的样子真的很恐怖,她的眼神染上几分惊疑:“你犯病了?药呢,你放在哪里?”
季殊搞不懂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她蹲下了身,托住他。
陆明熙不停地急促喘气,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被抽走,嘴唇颤抖起来,手指也变得冰凉。
季殊怀疑他真的会死在自己怀里。
她焦急地伸手去摸他的口袋,想找药瓶,但是好几个口袋都没摸到,大概是打架途中又掉去了哪里。
忽然间对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的力气瞬间大的可怕,手臂紧紧环住季殊的脖子,带着她往地上一侧一滚,季殊被他压在身下,他温热的喘息扫在她的脸颊上。
而她原来所在的那地方寒光一闪,一柄匕首狠狠插了下来。
那人见没命中,又奔过来挥刀。
这次季殊做好准备,她抬手一挡,刀刃划破卫衣,血迹顺着衣袖染红。痛意让她忍不住想蜷紧身体,但她仍然撑着抬腿,踹飞旁边持刀的人。
被划伤的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觉,季殊分不清自己和陆明熙现在谁的脸色更苍白。
只是很快,公爵府的人赶到了。
他们把昏迷的陆明熙从季殊身上拉开,又扶起季殊。谢周霖也紧随其后赶来,他看见季殊的样子,脸上瞬间血色消失,过来扶着季殊,脱下她的外套,查看她的伤势。
季殊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用衣服捂着伤口,满头冷汗,但还是张口说了声:“……会长,我没事。”
“公爵府救护车队马上就到,你忍一会,没关系、没关系的。”谢周霖的手臂颤抖着,他帮她捂着卫衣,用力按压止血,口中快速地念着,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季殊扯了扯唇角,勉强笑了一下:“我连经脉都没伤到……只是表皮划了条口子,你太紧张了。”
谢周霖张了张唇。他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季殊的脸上,他艰难粗重地喘息着,半晌后紧紧抱住季殊。
“对不起,”他轻声喃喃,“对不起。”
季殊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道歉。
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背。没过一会儿,车队驶到目的地,季殊和混乱现场倒下的学生们都被抬上了车,直接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谢周霖一直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医护人员来了也不肯离开,直到她不知不觉在病床上睡过去,才像浑身力气被抽走一般,瞬间松懈了下来,跌在椅子上。
“……”
他手里握着她染血的外套,疲惫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目都是刺眼的红。
一直到医生把他叫出去等待,合上门给伤患缝线。
季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身旁也躺着一圈弗兰德的学生,哎哟哎哟叫唤着,右边的床位就躺着江兆明,他头上裹着纱布,似乎很早就醒了,一直在看着季殊,见季殊转醒后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龇牙冲她笑了一下,扯到伤口后很快疼得直咧嘴。
“这次连累你们了,真的很抱歉……”江兆明摸着脑袋跟她道歉。
季殊虽然心里有怨气,但也不至于现在撒到他身上。她只是摇摇头,看了眼自己被缠得严严实实的伤口。
医生很快进来查看她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缝线之后几天不能沾水之类的话。季殊一一点头应下。
对方说伤得不重,恢复得好的话最快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那边聚在一起的几个学生似乎很快又恢复精力了,他们讨论着自己能跟学校请几天假,那些混混的处置结果以及小公爵的伤势情况。
“你们不知道吗?听说小公爵现在还昏迷着。”
“他是伤到哪里了,这么严重?那群人惨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敢惹到咱们头上。”
“听说还没抓齐呢,警署昨天就立案了,一晚上都在抓人,还是溜了好几个。”
季殊翻开手机,看见一些未接电话,有季南林打来的,还发消息问她为什么夜不归宿,季殊直接无视。
她浏览了一下新闻,发现昨天的事情没有上热搜,包括陆明熙似乎心脏病发的事。
江兆明见她一直不说话,支吾了几声:“你不用担心学校那边的事……会长一直在处理,他应该帮我们的请好假了,教务处他也会去负责对接。”
季殊嗯了声,算是应答。
江兆明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拿出手边一袋子食物递给她:“今天我托人去买了点清淡的东西,一直没看你家人过来送东西,你也还没吃饭,先吃这些吧。”
“不用。”季殊没什么食欲,她直接拒绝。
她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虽说是被陆明熙他们连累,但拖延时间也是她自己的主意,她心里现在只剩下疲惫。
她按下手机,刚准备休息一下,忽然间医护便涌进来查床。他们对着季殊的床号,紧跟着便要将她推出去。
季殊抓紧床边的人:“怎么了?”
“公爵那边传来通知,要将你转移到明华医院。”护士一边看了下表,一边回答她。
“为什么?”季殊懵了,“我就在这里不行吗?”
“因为你伤得重。”对方敷衍地回答,季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上了车。
明华医院是皇室私立医院,医疗资源顶级,私密性好,外人无法进入。季殊被转移到明华三楼单独的病房,下午还有专人过来给她换了药。
她转移后没多久,季南林和何瑛也闻讯赶来。
他们先是关心了一下季殊的伤势,然后开始问她昨晚发生的事情。季殊没心情回答,只问: “是谁通知你们的?”
“公爵那边的人说你晚上路过实验楼那边,见义勇为救下了小公爵……”
季殊很想说“我没救他”,但她忽然觉得心累,没必要解释这些。便只是让他们离开,自己缩进被子里休息。
下午谢周霖就发来信息,问她怎么不在医院,他处理好了学校那边的事,想过来看看她。
季殊用左手艰难打字:【我被转移去了明华医院。 】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回复。谢周霖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让她好好休息。
大概是打过麻药,季殊今天只喝过清粥后便犯困,她很早睡下。第三天她觉得伤口不是那么疼了,想要出院。但医院方拒绝了她的请求。
她思来想去还是给公爵打了电话,打了好几通对方都正在占线,最后一通时终于接了起来。
季殊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公爵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她是不是哪里住着不舒心。
季殊说没有,她只想尽快出院。她觉得以自己的轻微伤势根本用不着住这么多天。
那边沉了半晌,公爵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疲惫。
她答应了季殊的请求,说明天就会给她办出院手续,但是想先请她来公爵府一趟t。陆明熙昏迷数日,才苏醒回家不久,他想见她一面,同时,自己也想对她那天的行为表示一些感谢。
季殊想尽快出院,没有拒绝。
她请了好几天的假,学校里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得知了些风声,好几人发消息过来关心她,岑萱也跟她打电话问伤势情况。
“我真的没事,”季殊为了安慰她,特意对着视频通话挥了一下手臂,“再过两天就能拆线了,医院呆着实在太无聊,要是能看见你们就好了…… ”
可惜没有公爵的允许非亲属无法进入明华。
“年级里好多人都请假了,小公爵和他身边那些人都没来学校,大家都吓坏了……”岑萱说,“看你状态还好我才松口气。”
楚佳宜则在旁边冷声:“让你天天逞能,把自己弄进医院了吧。”
岑萱拍她的脑袋:“季殊不出手你现在连进国家队的机会都没有,别说风凉话了!”
楚佳宜闭上嘴。但季殊看得清她眼睛里掩藏的担忧,她笑了笑,几个人插科打诨气氛才缓和了些。
挂断电话后,季殊看了会新闻。
新闻上,兰顿最近发生的袭击与意外事件并没有减少。尽管夏季已然过去,但火灾事件还是时有发生,播报员解释为秋季气候干燥,希望大家多注意防护,检查家中电路老化现象。
但季殊总觉得并不太安心。最近的特殊事件发生的频率有些高,就像是所有突发情况堆压累积在这一本薄薄的书中似的。
明明她从前看书时,没见过这么多意外。不过原主死后她也没继续看,所以她也不清楚后面的剧情走向。
【-system-】
【剧情进度:40%】
季殊忧心忡忡地睡下-
深夜。巷子里。
警笛声从外呼啸着驶过,红蓝的灯光闪烁着映在钢筋水泥间。
穿着卫衣的高高少年将一个人按在地上踢打。
他戴着帽子,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人却莫名能够感知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恐怖气息。
他没有用棒球棍,第一次舍弃外力,而是结结实实用双拳和双腿捶打着。那根本不像是在打人,仿佛只是在捶打一块烂肉,或是一团棉絮与腐烂的水果。
地上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但他并没有停止动作。
反而捡了旁边生锈的匕首,照着他落在地上的右手手背冷不丁扎了下去。
地上那人又被痛醒,发出嘶哑的尖锐叫声,肺部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浑身颤抖着又开始求饶。
但少年只是在他身边点了支烟,烟灰落在地上那求饶的人的脸上。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池耀星把烟在那人混合着血和泪的手臂上摁灭,指节通红地接起了电话。
“耀星,你在哪里?”那边传来池念星的声音。
“在家。”池耀星简短地回答。
池念星有些怀疑,但还是焦心地说道,
“我明天就飞普顿岛了,尽管我说过不再管你的事了,但……我知道她受伤了,虽然那天你没赶得及,不过听说她现在也已经没事了,还被转移去了明华,你别太自责。总之,千万别冲动,有事跟爸妈商量,知道吗?”
对方说了一长串,但池耀星没听进去几个字。
他蹲下身,将插在那人手背的匕首旋了一下,拔出,表情森然地看着他发出短促的叫声后痛晕过去,才冷淡回答:
“知道了。”
第42章
岑萱次日依旧打电话过来询问,看见季殊的状态在一点点变好才放心。
她们聊起来学校里的事,岑萱说好像今天池耀星也请假了,论坛里风声很大, 竟然还有说他杀了人的。
季殊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三个人都觉得这个谣言也太离谱了,没怎么纠结。
季殊打开和池耀星的聊天框看了下,对方很少跟她互通消息,两个人线上基本不怎么联系,季殊想问问他,但还是放弃了。这谣言太无稽之谈,真问了对方恐怕会生气。
挂断视频电话后, 楚佳宜单独给她打了语音:“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有事情想告诉你吗?”
她的声音欲言又止。季殊嗯了声, 她想起来考试之前, 楚佳宜确实说等考完试有事情想告诉她。
但是电话那头对方犹豫了几个来回,还是沉声了一下,“这件事我想当面跟你说,跟池耀星有关。他这次的事……”
她那边好像在大课间。吵吵嚷嚷的,还有人来找她。楚佳宜说了什么,季殊没听清,她便捂着话筒出了教室,说起了别的话题。
“等你出院我们详细说那件事。不过说起来, 季殊,我其实搞不懂你。”
“什么?”
“昨天岑萱说你救了我,我知道。但是后来我也渐渐发现,你自己明明以前过得也不怎么好吧?为什么总是管一些闲事?”
季殊愣了一下,她听出来楚佳宜是真的费解。她们多少清楚她以前的遭遇, 所以不理解她现在的行为。
她解释道:“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传闻?我没有救陆明熙,纯粹是正好被那一群混混围堵了,顺手解决了几个人而已。”
楚佳宜:“论坛里的帖子我们都看到了。那晚一起去实验楼的摄影社学妹发了视频,还解释了遇上那群混混的前因后果。你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那个受伤的女生先走才会跟那群混混对上的。”
她说着,把帖子链接发给了季殊。
季殊因为捕风捉影的烦人绯闻,已经很久没看论坛了。
她乍一翻很是惊讶,那天探险的经过视频被单独发成了一个帖子,只不过标题不是《探索实验楼鬼影之谜》,而是《与校外勒索犯混混实验楼火并始末》 ,文字则详细叙述了探险、遇险、学姐受伤与大家分头逃跑的过程。
这什么新闻系标题。
季殊点进去,这帖子已经被盖了一千多楼,回复说什么的都有。
她没仔细看,随便划了几下,发现自己名字出现的频率不低,大多是一些惊叹和崇敬之词。她看得脸颊发热,赶紧关掉了帖子。
“你现在可是学校里的新闻人物,”楚佳宜说,
“之前我和岑萱下课想去你班上找你,发现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去门口堵你了,今天更是有好几个来找我和岑萱问你的情况。他们纷纷说想看看不仅不怕鬼,连手持凶器的流氓也不怕的学姐到底长什么样。”
季殊尴尬地笑了几声,“你就当我是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伞吧。”
两个人挂了电话。季殊吃过午饭没多久,医院方就来办出院手续,同时公爵府的车过来接她了。
季殊没想到这趟竟然是公爵亲自过来的。
尽管一路上她都在解释其实自己没有救陆明熙,但是对方依旧在感谢她。
她说那边已经备下一些薄礼送去了季殊家里,公爵同时又有些话想等到了再对她说。
公爵府的庄园很大,窗外是葱郁的林场和高尔夫球场,车开了很久才到目的地。
季殊下车后先上了二楼,公爵说自己先去处理事情,让她稍微等一会儿陆明熙。
季殊看了看时间,她不知道陆明熙有什么好跟她说的,便坐在他房间的书桌边等。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
季殊一转头,看见陆明熙刚从浴室出来,身上只围着一条浴巾。
他粉色的头发被打湿,水珠滴滴答答从发尖滑下来,顺着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流下,胸前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着,小腹处粉色的块状腹肌也在轻轻颤动,左胸胸口心脏处一条粉白色的疤也随着心跳微微震动。
他看见季殊的一瞬间眼神亮起来,但随即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因为季殊脸色黑得厉害,她似是厌恶般转过身准备出门,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想见我?”
但陆明熙唇角的弧度还没弯起来,季殊便紧接着冷笑一声:“公爵说来见了你们才给我办好出院手续,你以为我想来吗?”
她说着,耸了下肩膀,“你穿衣服吧,我去楼下等你。”
但陆明熙显然有些着急。他伸手抓过季殊的手臂:“等等,我——”
他话没说完,季殊便表情痛苦地抽了口冷气,几乎蜷起身体,冷汗乍地滚下来。
陆明熙吓得缩回手,不知所措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揽住她的身体,扶着她坐在床边,却被她一把挥开。
“滚t。”
季殊按着手臂蹲下身,整个人几乎动弹不了。陆明熙拿起手机急着叫人,但被她喝止了。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季殊喘着气,低下头,咬牙切齿,“等你说完我就走。”
刚刚陆明熙只是碰了下她伤口附近的肌肉,并没有很重,她也只是抽痛了一下,缓一会便能好。只不过由于她想速战速决,并不欲在公爵府拖延太长时间。
陆明熙也蹲在她身边,他双目担忧深沉地看着她,“……我想感谢你那天晚上救了我。”
季殊都懒得解释自己不是特意去救他,只是阴差阳错这件事了,他若是平时刷一下论坛便能清楚,现在这么说要么是不知道一点那晚的消息,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呢?”
陆明熙去卧室翻箱倒柜了一阵,出来的时候穿好了衣服,还拿出来一个礼物盒子。
“这是什么?”
“你看看。”
季殊打开了盖子,发现是一只贵重的金色开口手镯。她好像以前在电视上曾见过几次亮相的皇室成员佩戴,价值不菲。
“谢礼?”
“……是。”
季殊心安理得地收下。她盘算着假如真拿不到塞弗林理工的全奖,后面卖出去还能挣一笔出国的学费。
倒是陆明熙看见她收下了忍不住面色一喜。他弯着眼睛,就在她身边跟她并肩靠着床坐在地毯上,低头看了她几眼,殷勤说道:“我帮你戴上吧?”
“不用。”季殊手臂的抽痛终于缓下来,她面色恢复如常,看了眼陆明熙。
戴上了不就是二手,还怎么卖掉。
“行,你想以后戴也行。”陆明熙好像自己喃喃几声,又忍不住喜上眉梢。
季殊见他没什么事了,便准备起身离开。
但对方也紧跟着起身,薄绒睡衣下他动作的起伏伸展都能感受肌肉的张力,身上从前最常见的那股香水气息消失,现在只留下淡淡的沐浴乳气息。
他不知为什么,长腿一迈,伸臂又挡在衣柜上,将季殊堵在自己面前。他抿着唇,似乎有些期待,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
“那就是说,你还满意现在的我了?”
季殊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我最近的改变你都看见了,”陆明熙竟然细数起来,“我的成绩提升了,帮助了学校里很多弱势同学,还在那天晚上也救了你一次……”
季殊想起来学校里的那些传言,但他做的那些事都跟她无关,而那晚陆明熙确实也带着她躲了一次刀,但那群人本身就是他惹来的。
季殊有点无语,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肯改变是好事……坚持下去,在学校里大家心中的风评会变好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觉得,我只想知道你怎么认为。”陆明熙固执地看着她,“你呢?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我的?”
季殊耸耸肩:“我还是原来那句话。我不会原谅你,别人原谅是别人的事,但是如果你愿意继续改变,我们后期或许能当个陌路人而不是仇人。”
她说着,瞥了陆明熙一眼,“当然,你那天在车里跟我说的话我也记得,不过……我就当你是不过心说出来的话,我也不会真的折磨你之类的,毕竟我没有类似的癖好。”
陆明熙的脸色忽然一瞬变得很难看。
“你觉得我那天跟你的告白是不走心的话?”
季殊不置可否。
但对方的眼神却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季殊又忍不住想起了刚才看见的他胸口的那条疤,好像他一激动,心脏便真的会穿过那条疤,跳动出来一般。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神又变成可怜的哀求,似乎是记起自己从前那些难听的名声,他急切地说道,
“我发誓,我真的跟以前那些女生都断干净了,我跟她们之间大多数其实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真的动过心……季殊,我只对你动心过,你相信我……”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季殊一听见他说这种事便忍不住嫌恶地皱起眉头,“你即使从前没有交往过别人,我也不会考虑你的。”
“……那、那些传闻中因为我退学的,他们是因为欺骗勒索过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我也没做过逼人跳楼那回事,而且他们退学后陆如青也妥善安排了—— ”
但他越是语无伦次地解释,越是能看见季殊脸上的不耐。
与自己无关、毫不关心的冷漠的不耐。
她别过脸去,还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时间。
陆明熙忽然觉得心底压抑无比,心悸与翻涌着的悔恨、不甘、愤懑与无能为力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一般,呼啸着几乎将他彻底埋没。
他伸手掐住季殊的下巴,吻了过去。
季殊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他的这步动作,愣了一下,很快冷冷别开头。
陆明熙出院不久,但此刻力气大得出奇,掌心贴着她皮肤的地方烫得不像话,然而嘴唇只是刚刚擦过她柔软的唇瓣,便被她抬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陆明熙硬挨了这清脆一下,脸颊红肿起来,但眼神反倒染上几分兴奋和神采。
她动作没停,抬腿踹过他的腿间,但被他很快反应过来,用膝盖抵住她的腿,两人一齐倒下去,陆明熙甚至还腾出手来垫着她受伤的那只胳膊。
她摔在他身上,脑袋狠狠磕在他坚实的胸口,一瞬间鼻子疼得冒泪花。她听见陆明熙也传来几声疼痛难以忍耐的喘息声,他捂着心口处,但手臂仍旧紧紧箍着季殊,死活没有放开。
季殊此刻也被缠得怒火中烧,她算是清楚这家伙的本质了,折腾和疼痛才会让他兴奋。
她倒是想不管不顾地揍他一顿,但又怕他爽了,或者重一点直接给他揍死了。
她冷笑声,便伸手去够手机,准备直接给公爵打电话叫人。
陆明熙显然也立刻明白她的意图。他按下季殊的手,又压着她滚了圈,离手机远了点。
过程中季殊感觉到他胸口灼热到可怕的温度。两人的腰腹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心脏跳动得那样厉害,季殊几乎觉得他心脏泵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火焰。
火焰要烧着他的每根血管,带着她一齐熊熊焚烧起来。
“季殊……”陆明熙被她压在身下,头发湿黏黏乱糟糟的,面容扭曲又痛苦地望着她,眼神也缠得死死,痛与哀求与热烈几乎化作复杂的实质投向她,
“……你就当可怜我不行吗?”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哽咽,喉结滑动着,拉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掌心,一下一下地啄着,
“你看,我这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跟我在一起,不行吗?”
第43章
季殊觉得陆明熙简直不可理喻。
她使劲抽回手,感觉手臂都炸开鸡皮疙瘩,“你去找别人不行吗?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她们肯定很乐意满足你的癖好。”
陆明熙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好像真的因为她的话而受伤了似的,
“不是谁都可以的……”他下一瞬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眼神执拗得发亮,似乎有发怒的征兆, 但被他强硬地忍下, 他吞了下喉咙,重复道,
“不是谁都可以, 季殊。我只对你动心了,我是非你不可的……你不信吗?”
季殊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皮睨他,冷笑一声。她的态度十分明显,没再听他说话,又快又狠地出拳砸在他的脸上。
陆明熙短促地痛呼一声,季殊瞄准这个空站起身离开, 转身走到门口,陆明熙便不顾自己流血的鼻子,又扑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有力结实的手臂紧紧锁住她的肩膀和身体。
他贴得紧紧的,好像溺水的人抱在一块小小的浮木上,浑身散发着灼热滚烫的温度,难以忽视。
“别走,季殊,别走……”他轻声喃喃着,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热气一股一股冲向她的肩颈,又像恳求又像撒娇,
“这次走了,不知下次见到你又是什么时候。我真的喜欢你……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哪怕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也好… …”
他说着,季殊感觉到自己肩窝里的湿意,黏黏腻腻的,一滴一滴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陆明熙竟然哭了。
季殊忍不住想起她之前看t过的DV机中的录像。
小时候的陆明熙也是这样哭着,拥有先天性的生理缺陷,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瘦弱、苍白又无助,一边哭一边发脾气,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但他没哭多久,门很快开了。公爵看见陆明熙这幅样子,脸色铁青。
季殊飞快趁他发愣的时候从他怀里钻出来,他反而自己一个趔趄,没站稳跌倒。脸上鼻血和眼泪顺着下颌往下滴答地淋,就这样跌坐在地毯上,仰着脸,手掌撑着地面,眼眶发红,眼神执拗地锁着她。
“陆明熙,你这么对待客人也太失礼了!”公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失望地看着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门锁上,带着季殊离开。
季殊低着头,步伐匆匆,公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真的太抱歉了,季小姐,是我没把他教好……”
季殊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公爵把她请进了书房,又跟她道歉了好一阵,她的面色似乎也很疲惫,一直揉着眉心,两人低头喝了会儿茶,什么也没说,诡异的沉默在气氛中蔓延。
直到季殊想走的时候,陆如青才张了张唇。
她看见季殊口袋里的礼盒,眼神复杂地动了动,
“……季小姐,其实这次请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求你。”
“什么事?”
“陆明熙他的爷爷已经快不行了,说实话,从小我也没怎么经常照顾过他,一直是程家那边在带他,他跟程家老爷子的情分不浅……”陆如青交叉手指抵在额前,好像这样便能够掩饰自己不体面一般,
“他身体的情况也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比起之前有进一步恶化,尽管我们不想再刺激他,但是消息是肯定瞒不住的。季小姐,陆明熙对你用情很深,这些日子,说实话,我也能够看得出来。他拒绝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女生的约会,也总是找着空隙就溜出去见你……我从小就没见他有过这么上心的时刻。 ”
陆如青恳切说道,“因此,作为他的母亲,即使是为了陆明熙能够好好活着,我也不得不厚着脸皮请求你一件事情。”
季殊心中逐渐有不好的预感:“……你先说。”
“我想请求你跟陆明熙订婚,一直维持到高中毕业。”
陆如青说出这句话,似乎花尽了全部的力气。大概是以她公爵的地位从未这么恳求过别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整个人都老了两岁。
季殊怀疑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您在开玩笑吗?”
“婚约只需要维持到高中毕业,帮助他撑过这段时间。毕业之后,公爵府会负责你出国读本科的全部花销费用,包括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如果本科毕业之后你想继续攻读更高的学位,公爵府也会负责提供全部费用。”
陆如青的态度很认真,她看着季殊的眼睛,恳切神情不似作假,“另外,如果你家里生意有所需要, Lotus那边也会帮忙照顾……”
“不。”
季殊忽然间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陆如青也查到她在准备申请国外学校的事情。
她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刚才陆明熙那般恳求纠缠,都没怎么让她的情绪产生波动,但陆如青的话却让她不得不竭力才能保持平静。
“我清楚您的意思了,我拒绝。”
季殊直视着她,一口否决。
“季小姐,你可以再好好想想,假婚约只需要维持到毕业。现在距离明年六月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一毕业,我们立刻就会联系好专人将你送出国,你不用再有任何后顾之忧……”陆如青抿唇,继续循循劝说,
“如果你不满意现有的条件,还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尽管提出来。只要能够实现,我们保证会尽力为你做到。”
“是您认为我傻,还是您在装傻?”季殊在她话音刚落便紧跟着接上去,语气几乎咄咄逼人,她双眸发亮而洞悉似的地紧盯陆如青,
“您觉得一旦我同意了您的请求,等到毕业了,我真的还有离开的机会吗?现在订婚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媒体、舆论……后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会被当做水到渠成、板上钉钉,那时我还有逃离皇室与兰顿的可能性吗?”
季殊的声音又急又快,却字字清晰,“原谅我,公爵,即使您对我如此保证我也不能够相信你。不是我不相信契约精神,只是我不相信人性而已,我对很多事情都报以最悲观的猜想,即使是您高尚的品格。”
她话音落下,陆如青的角色倏地变了,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说些什么,但季殊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你把我又当做什么呢?”
季殊摇摇头,“您清楚陆明熙曾经是怎么对我的,也清楚他那时是如何跟我道歉,而我是怎样跟他说明我的态度的。跟他单独呆在一起我都会觉得浑身不适……您却对我提出一桩这样强人所难的交易。”
她抬眼定定地看着陆如青,一字一句道,“您确实深知一位作为母亲深切担忧的心,却不知道身为受害者的我曾经日夜备受痛苦折磨的心啊。 ”
陆如青似乎被刺了一下。她的体面再也难以挂住,眼中仅剩的一点气焰偃旗息鼓,半晌才长叹一口气:
“我能理解你,只是陆明熙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能不为他着想。你可以不用着急确定,再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到时候你想要怎样的补偿都可以,即使是真的成为皇室的一员——”
但她的话被季殊很快打断了。
她冷漠、不屑地轻笑一声,步伐很快地走上前,跟陆如青面对着面,字字有声:“不用考虑。”
“我不想成为陆明熙的婚约对象,更不想成为皇室。你提的那些那些好处,对我来说更是可有可无——”
即使没有你们陆家的帮助,我也能全奖去到我想去的学校。 ”
第44章
季殊说完便没在公爵府过多停留, 直接回家了。
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荡,回家被季南林和何瑛追问也一直一言不发。
他们难以抑制喜形于色,大概以为真的能攀附上公爵家。尽管对她冷脸的态度不甚满意,却也始终不敢说什么。
季殊不想想太多,睡得很早。
她第二天醒来才看见谢周霖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出院了?我可以去你家看看你吗? 】
消息已经是三个小时前发来的了。那时候才六点多, 季殊起床时已经快十点了。
周六天气还行,推开窗的时候能闻到秋日落叶的气息, 凉风悠悠。
一辆黑色的PAGANI静静停在她家楼下。
季殊连忙洗漱准备下楼。她发信息:【不好意思, 起晚了些,你等很久了吗? 】
【才到。 】
季殊到门口时,谢周霖已经出来了。他穿着薄风衣,没有戴眼镜,手上拎着些东西。季殊赶忙出去接:“太麻烦你了。”
“你手臂受伤了, 我帮你送进去吧。”
季殊请他进来, 又让保姆泡了些茶水。谢周霖规规矩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像之前陆明熙一来就眼神四处乱飘或是到处逛,竟也有些拘束。
他带了些营养品,都是些很高端的牌子。
季殊让保姆拿回去收起来,她端着水杯递给他,谢周霖接过时擦过她的指尖,季殊感觉似乎有电流在指尖炸开一样,皮肤微微发麻。
她蜷了下指节,慢慢收回手,在他身边坐着。
谢周霖垂着眼睛看她手臂,声音很轻:“伤势怎么样,还疼吗?”
“没事,已经好多了。”季殊笑了下, “端水还是不成问题的,过两天就能去拆线了。”
他的眼神依旧很是关心,似乎回忆起了那晚不好的事情,“……那天是我的规划出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去探险的,把你牵扯进了危险的事件里。 ”
“本来就是大家一致的决定,和会长你无关。”季殊安慰他,“你已经尽力做到很好了。而且我真的没事。”
她怕他还不放心,用力挥了一下手臂:“你看,现在使力方面就已经没有问题了,等我拆线了,说不定还能陪会长你打打网球呢。”
谢周霖的眼神动了一下,尽管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他安心,但他还是低头抿了口茶水。
“……打网球还是太危险了。”他笑了一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水纹随着他的笑意浅浅t漾开,
“不过弹琴还是可以的。季殊,等你好了,我教你弹钢琴吧。”
季殊怔了一下,她看着他不知为何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道:“好。”
谢周霖又给她带了这周上课的笔记,还补充了一些学校方面其他的事情。临分别时,季殊送他出了门,后脚季南林就回来了。
他看了看PAGANI离去的方向,眼神古怪地看着季殊:“我还以为是小公爵,刚才回来路过看了眼,那是谢汝云的儿子?”
谢周霖虽然不像陆明熙那样总是在报道上抛头露面,但之前住在首相府时也常上过《 NEW TIMES 》,季南林天南海北跑生意的,上流圈子里各种人见的多,总不至于到他也不认识的程度。
季殊没理他。
季南林又兀自说道:“之前在学校里出手帮过你的也是他吧?你迟迟不答应公爵,就是因为他吗?”
季殊瞬间意识到,陆如青已经把昨天订婚的提议告知过这家人了。
她的眼神里霎时扬起十二分的警惕,站在楼梯上回头冷冷瞪着季南林:“我不会答应陆如青,你也别想替我答应。那件事门都没有。”
季南林这才尴尬地摆摆手:“我怎么会强迫你呢……”
他打了个哈哈,面色有些不虞,但是态度确实比之前好多了。季殊不想跟他再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下周一拆好线回学校时,季殊瞬间感觉到岑萱之前说过的“风云人物”是什么意思了。
源源不断的同学一下课就挤在她的身边,态度热情又友好,纷纷询问着她那晚经过的细节。
那天实验楼从楼梯上差点摔下去的崴脚女生还羞赧地送了捧鲜花到她的教室,庆祝她出院,她的座位旁被挤得水泄不通,门口也不断有学生经过,趴在窗口就为了看一眼她。
季殊上了两辈子学都没遇见过这种待遇,有些受宠若惊。
她的话题度和知名度在学校里攀升着,就连论坛上和谢周霖时不时冒出来的绯闻帖也从“这女生凭什么”变成了“成绩又好又热心有胆识,实在般配”。
季殊从前没想过自己出名会是因为好事。她回想起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会因为骂名而变得人尽皆知。
但这种状态也没有影响她太久。她很快恢复了和往常一般上课学生会回家三点一线的日子。
倒是岑萱暗戳戳跟她抱怨:“你现在可是学校名人,想见你一面比见女王还难呢。看你这么有名,不如去竞选一下首席吧?”
楚佳宜也蛮无语:“都三年级了,咱们也快毕业了,你还没对这回事死心呢?”
“就是毕业了才要争一下。选上首席履历上能加不少分呢,季殊你不是还想申请国外的学校吗?到时候竞争力也会更大。”岑萱这回倒是真诚地建议起来。
季殊想起来季存曾经半开玩笑说过的话,竟也认真地思考起这回事。
她还去学校图书馆的年鉴表区域借了季存那一届的录像带回家仔细观摩了一下,发现季存饰演的是角色是男主杰森。
他身材优越,长相俊美,穿着黑风衣时显得比例极好,演戏投入又认真,开枪时迷得台下的女生们一片尖叫,就现场情况来看,他那时在弗兰德的人气大概不输现在任何一位首席。
他还是特招生选上去的额外席位,难以想象他当年在弗兰德该是怎样优秀又受欢迎的程度。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季存说了,那边似乎在忙,过了半个多小时季存才回复。
【挺好,参选的时候可以借你哥我的势宣传一波。再不行的话,等我找回账号密码,去论坛上给你拉拉票。 】
莱伊斯这边已经是初春了,但依旧春寒料峭,前几天才下过一场大雪。
季存出实验室已经是深夜,他裹着羽绒服,摘下手套,手有些僵,在手机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敲着。
窗檐下的冰柱垂下,棱锥晶莹剔透,季存按下围巾,呵一口气白汽便蒸蒸飘上,消失在深夜里。他抿着唇,压着唇角的弧度,身后传来大咧咧的喊声:“嘿,季!”
金发的男人搓着手从室内出来,猛跺着脚,“这鬼天气,三月了还这么冷!”他说着,走过来拍拍季存的肩膀,“还不回去,在回谁的信息?”
“妹妹。”季存回完消息,跟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奥里斯是他同学,两个人认识两年,他从前偶尔听季存提起他的妹妹,两人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只是最近这几个月他提起的次数多了些,好像兄妹关系正在缓和。
奥里斯从口袋摸出烟盒,打开盖子叼了根,递给他:“来一支?”
季存摇头。
奥里斯诧异:“不抽了?”
“不抽了。”
“说戒就戒?”他瞪着眼睛震惊,竖了根拇指,“厉害。”
“小殊现在在变好,也肯亲近我了。我还想活得久点呢,”季存哈哈笑了声,白汽升起,他轻声道,
“毕竟,她以后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
奥里斯多少知道他们家的事,他拍拍肩膀表示安慰,又问他:“你最近晚上还做噩梦吗?”
“偶尔还做,但没以前那么频繁了。”季存回忆着,“这次回国,和小殊好多年没见,总觉得她跟以前不太一样……更乖了点,说话也更好听了,可能是更体谅她老哥我了。”
奥里斯咬着烟:“也可能是恋爱了。高中那会儿学生们又闲又荷尔蒙高涨,每次聚会都能看见大家身边的女伴换来换去……”
季存笑着打断他的话:“小殊她不会的。”
奥里斯觉得他的笑莫名冷了点,他一头雾水地跟上去:“嘿,季,你怎么了,等等我——”
季存手揣在口袋里,大步往前走,一边开了车锁,一边另只手抬起对着身后挥了挥:“我今年圣诞想回家,所以今天得早点回去赶论文,就不顺路带你了,你搭巴士回去吧。再见!”
“大半夜哪还有巴士啊!”身后传来哀嚎。
…
季殊心底在盘算着这件事的同时,也想起来楚佳宜之前跟她说过的有关池耀星的事。
楚佳宜吞吞吐吐告诉她:“之前那天在池念星的成人礼上,你不是跟我们打视频,说要陪我们直到登机吗?后面岑萱睡着了,我也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响,然后池耀星好像进来了,我看见他走近你,把你从飘窗上抱开……后面我挂了视频,就没看到了。”
季殊怔住了。
她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她醒来时确实在地毯上,还以为是自己从飘窗上滚下来的。
“你没看错吗?”她确认道。
“没有。”楚佳宜坐在她旁边嚼着泡泡糖,“他那天穿着灰色卫衣,外面套着绀色西服。信不信随你,不过这事说实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毕竟你之前说过不喜欢被按头。”
楚佳宜说的穿着没错。
季殊也沉默下来,半晌她才耸耸肩:“说不定他是好心,尽宾主之宜,怕我从飘窗上摔下来呢。”
楚佳宜拍她肩膀:“现在反正没什么学习压力了,等池耀星返校你去问问算了。”
季殊“嗯”了声。她垂眸出神,又想起那个热心腼腆的少年。
但池耀星迟迟没返校。
季殊在line上的询问他也始终未读未回,一同消失的还有闪灵,他从来秒读季殊的分享,也会兴致勃勃而捧场地给她鼓励与关心,但是这段时间似乎蒸发了一般。
季殊看见池念星的动态分享,她在普顿岛过完自己的假日,申请了大学延迟开学,又飞去莱伊斯跑几个秀场,忙得团团转,季殊不好意思打扰她询问池耀星的事。
她意识到自己甚至压根不怎么了解池耀星。
一直到临近圣诞附近,池耀星才回了学校。
一同返校的还有被公爵府压了很久的陆明熙,他终于能够出来见见天日,整个人规矩了许多,也成熟了很多,好像之前在季殊跟前那些狼狈地乞怜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甚至还被陆如青送去了预科班上ap课程,比起从前还忙。
这段时间季殊倒是跟谢周霖越走越近。
原本因为工作的需要,两个人每天在校园里都走在一起,听完季殊想要选一下最后一学期首席的想法之后,谢周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同意帮忙。
在学期工作接近尾声时,他将季殊提拔为学生会副会长,移交给了她更多的t一些权力,并决定在下学期初开放首席投票竞选。
竞选者三年级的有三位,二年级有七位,一年级的有十位。
季殊看过那些人的背景,她感觉压力重重,并不认为自己能够选上。
“没关系,”谢周霖安慰她。
他坐在她身边,看见她焦虑地低头翻看着文件,忍不住伸手轻按她的肩膀,指腹揉过垂落在她颈侧的黑发,而她没有从前对他的接触那般抵触,让他的心中升起一阵的喜悦,
“这个位置一定会是属于你的,你值得它。不要为它过于担忧,你的履历很漂亮,推荐信我也拜托了我的母亲。”谢周霖忍住自己想拥抱她的冲动,只是浅浅地微笑道,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季殊。”
季殊的眼神动了动,她看向谢周霖,深深呼吸了一下,面色动容地抱住他,但很快放开,仿佛只是礼节性的一抱。
又轻又快。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低。
谢周霖几乎被这一瞬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他看着季殊的眼神亮得有些发烫,但想起前车之鉴,他尽力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送她回去。
路上他聊到学校圣诞节的预热庆祝会企划,但季殊对这次的节日好像没什么期待。
她反倒问起池耀星的近况。
“自从池耀星返校后,我一直见不到他的人,就好像他在躲着我一样。”季殊有些犹豫,“你是他发小,知道他近况怎么样吗?他帮过我好几次,我很担心他。”
谢周霖原本有些兴奋的心情因为这个名字慢慢冷静下来。他思索了半会儿,笑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池耀星之前犯了点事儿,才出来不久,可能有些自闭,不想见任何人?不过说实话,他小时候也常闯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季殊:“我听池念星说过他小时候的一点事。他闯祸并不是没有因由的,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见见他,了解他最近的状态……另外,我也有些别的事想亲口问问他。”
她拜托道,“如果你见到他,麻烦帮忙转告一下吧,谢谢会长。”
谢周霖微笑着应下。
时间转瞬即逝。
谢周霖为圣诞节做的预热活动维持了弗兰德学院的老规矩,在圣玛利亚教堂的圣诞树下交换各自的礼物。每个人会领到各自的号码牌,然后在礼物堆中寻找各自对应的秘密礼物,再完成交换。
季殊准备的礼物是一条棕金色的腰带,颜色很好搭配,不管收到礼物的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能够使用。
她领到的号码是七十二。
找礼物是个大工程,三年级生们大抵是要毕业了,这是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因此都对从下午到晚饭时间的礼物搜寻交换工作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宽阔高大的古典教堂里,伴随着悠扬的圣诞颂歌,收到心仪礼物的惊喜声、恶搞礼物的笑骂声不绝地传来,寒冷浇灭不了青春的热情,声音回荡在教堂的穹顶下。
季殊在几个高大的圣诞树下的礼物堆中翻着自己的号码,一连找了快两个小时她才气喘吁吁地找到。
礼物还没来得及拆,便看见谢周霖压制不住喜悦地向她走来,手中拿着她准备的礼物盒。
“季殊,我抽到你的礼物了,我很喜欢那条腰带……”他今天也戴上了圣诞帽,在教堂里带着手下的人负责准备了很久,又一直在维持秩序,嗓子几乎喊得沙哑,都没时间坐下来喝几口水,季殊倒是惊讶他这么快就找了自己的礼物。
“好巧。”她笑了笑,“不枉我准备那么久,会长喜欢就好。”
谢周霖眉眼也扬着舒缓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看见她手中的礼物盒时却微微一僵。
“这是七十二号礼物盒吗?”谢周霖问道,“我准备的似乎不是这个盒子。”
季殊诧异地确认了一下号码,“没错,是七十二。”
谢周霖唇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他微微抿唇:“大概是学生会来帮忙的同学们贴标签时贴错了,真的抱歉,这个不是我准备的礼物盒。”
“没关系,拿到了也算是有缘分,”季殊实在懒得再去翻一遍堆成山的礼物堆找另一个七十二号,便道,“那会长的礼物等下一次再给我吧,你看教堂现在人多得……”
谢周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好。那等交换结束后,应该会剩下多出的礼物。到时候我带给你。”
季殊应声。
这里吵得厉害,她想躲清闲,便到教堂不远处A区玻璃栈道的学生休息区坐着。
冬夜里人很少,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明亮极了。连带着清凉的夜晚雾气也散发着隐隐的槲寄生香气。
季殊坐在槲寄生下的长椅上,拆自己的那份礼物。
那是一支steamdeck。里面内置了个账号,几乎堆满了游戏,全是她感兴趣的方向和类型,很合她的胃口。
季殊闲的无聊,坐在长椅上打起了游戏。教堂里沸腾的喧闹声远远隔着冷夜的空气传进季殊的耳朵里,竟让她不觉得那么烦了。
游戏欢快的背景音倒是有些催眠,季殊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着。
只是忽然间,她感觉身边的长椅一震。
似乎有人在她的身边坐下。
她睡得浅,刚想醒来,便有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遮住她的视线。
很快,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她的嘴唇,小心翼翼而轻柔,慢慢辗转舔舐过她唇上的每一个角落,伴着浅浅的湿意和温热。
灼热的呼吸缓慢而压抑地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靠近时身体的体温和心跳,让她的身体几乎阵阵震颤发麻。
黑暗中,触觉更加敏感。
而他的温度在寒冷的冬夜如此旗帜鲜明且赤忱炙热。
季殊完全呆住了,几乎没法动弹,心脏通通跳着,连皮肤都在微微战栗。
她的眼睫轻轻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般不安而轻颤着扫过覆盖着双目的掌心。
连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冰冷的手的温度也在攀升,呼吸变得急促,好像周围的空气温度也滚烫起来。
他印下的吻持续长久又克制虔诚,流连忘返,仿佛在亲吻什么无价的宝藏一般。
过了很久,遮盖在她眼睛上的手才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唇边的温度。
季殊缓了很久心悸才逐渐平复。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只是忽然想起兰顿的习俗。
平安夜那晚,坐在槲寄生下的女孩任何人都可以亲吻。
但是显然,那人并不是陌生人。
她的心中变得惶恐。好像一睁开眼,便能看见那人静静坐在她身边,就这样看着她一般。
但不知为何又有几分期待。
——“尝试接受更进一步的关系或许会让你的状态恢复得更好,成为一个更正常的人。”
这是心理医生曾经说过的话,或许她真的没有过去那么抵触了。
等冷风吹得她鼻尖几乎有点发僵时,她终于睁开眼。
看见了坐在身边的谢周霖。
他就那样看了她不知多久,安静而平和,手里拿着找到的七十二号礼物,似乎在等她睡醒一般。
看见她睁眼,他笑了笑,将手里捂暖的围巾给她围上,又将礼物递给她。
季殊拆开礼物,那是来自前首相的一封申请推荐信。
“晚上冷,睡好久,小心着凉。”他浅浅笑着,对刚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不知是当事人还是目睹者,
只是帮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声音像晚风一样轻,“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第45章
两人在回去的车上, 一言不发。
临到家时,还是季殊最先开口:“……谢谢谢议员的推荐信,她平日里很忙,肯抽出时间来帮素不相识的我这么大一个忙,真的很感谢。”
谢周霖笑笑:“也不算是素不相识。母亲经常听我提起你, 大概也了解不少了。”
他侧目去看季殊,那笑容里不觉带了些紧张,他的左手指节轻轻摩挲着方向盘, “季殊,周末要来我家做客吗?母亲她……想见见你。”
季殊讶异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都帮她写推荐信了, 见见她是最自然不过的请求。
她点头欣然同意。
谢周霖这才放松了些。他目视前方没一会儿,就听见身旁的女生犹豫着开口:“会长……我还是想问问刚才在槲寄生下,你大概来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什么——”
“没有。”
谢周霖回答得又快又斩钉截铁,好像十分笃定似的。
他看着面前的路t况,能感受到季殊的眼神转过来扫在他的脸上,似乎在仔细端详他的表情。
谢周霖的表情没有破绽, 非常自然,但是他知道,季殊没有信。她仍旧在怀疑,只是也不再开口问他, 只收回了视线。
“……那算了。”她声音很低地道。
谢周霖从中央后视镜里瞥了眼她的神色。
她垂着长长的眼睫,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长发垂在脸侧,看不出表情和眼神,只是似乎在安静出神地回忆着什么似的。
他心底的不安、烦躁与失控感霎时像骤然降临的大雪一般没来由地翻涌着上来,噼里啪啦的雪花兜头盖脸,几乎令他有些难以呼吸。
但他仍旧勉强维持住了笑容。
“回去好好休息。周末上午九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他轻声道。
“好,谢谢会长。”
送走季殊后,蓦然安静的车内仿佛灌满水一般令他窒息起来。
谢周霖深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但那股头晕目眩感仍旧令他几乎崩溃。
他回忆起不到一小时之前,他拿着礼物正赶往季殊的所在地,看见的两个人影。少年坐在少女的身侧,一手轻轻蒙着她的眼睛,一面轻柔又缱绻地吻她。
月色温柔如水,星光灿烂,槲寄生的清香被冷风徐徐送来,和圣诞节平安夜的乐曲交织着,美好得像一幅画。
PAGANI的行驶像是酒驾一般歪扭起来。没一会儿,它刮蹭过路边的栅栏,连超几辆车,码数飙升地滑过冬夜道路,引得不满的咒骂声和高亢的鸣笛声一片。
这场超速行驶以他险些撞上路边的树告终-
周末的时候,季殊很快发现谢周霖又换了一辆车。
新车外观很低调沉稳,季殊有些好奇他之前的车的去向,但还是没问。
到谢周霖家的时候,谢汝云还没回来。谢周霖就先带着季殊简单参观了一下自己家。
他指给季殊看家里的院子,客房,琴房和他的卧室。季殊有些惊奇地问道:“你这么喜欢小动物,我还以为家中会养宠物呢。”
谢周霖笑笑,没说话。
季殊见他家冷清,又忍不住问道:“你的父亲呢?”
“他周末也住在学校里,不回来。”
“工作很忙吧?”季殊很能理解,她拍拍谢周霖肩膀,“我家也是这样。不过一个人住也很清静,我觉得不错,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单。”
季存在的时候就会好很多,毕竟还有个人可以拌拌嘴。
谢周霖“嗯”了声,他看着正在四处看的女生,眼神落在她的头顶,像实质的光圈一般。他手指动了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带你去我的卧室转转吧。”
他拿给季殊一本动物相册。
这里面记录了他从小开始在动物保护组织里做的所有志愿活动合影,从十一二岁的小谢周霖,一直到十七岁的少年。照片里的男生干净清秀,端重矜贵,认真做事时抿紧嘴唇神态严肃,但看向镜头时又笑容纯粹。
很难不令人心生好感。
谢周霖一个一个给她指认小动物的名字和背后的故事。
“这只是我救助的第一只小猫。它名叫小满,因为大家是在小满那天把它捡回来的,”谢周霖指着画册上一只瘦弱伶仃、看上去还不满月的小橘猫介绍道,他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季殊紧接着看到一只慵懒肥胖的大橘猫。
“这是他五个月的样子,”他压着唇角,浅笑着说道,“因为太重了,好几个想领养它的人都拎不回去。最后它被一户住在附近的老奶奶收养,大家也爱经常去看它。”
照片上是一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费劲地捧着硕大的橘猫。
季殊乐不可支,“这么看,小满这个名字确实挺适合它。”
她说着,又“诶”了声,“会长,你的名字呢?”
谢周霖似乎有点意外。他低头看了看兴致勃勃翻着画册的女生,忍不住放柔了声音。
“我随母姓,母亲姓谢,父亲姓周。”他回忆道,“我出生在春天,那天下了一场春雨。所以取了霖字。”
季殊感叹地说道:“会长的双亲真是情深,令人羡慕。”
“嗯。”谢周霖没有否认。
季殊很快又想到什么:“那会长的成人礼不是很快就要到了?春天的话,大概再过几个月……”
“也没有很快,明年四月一日。”谢周霖矜持地说着,但是眼睛隐隐发亮地看着季殊。
女生没说什么,但是似乎记下了这个日子。他很清楚季殊的性格,她很重视朋友,所以不会忘记每一个对她来说重要的时间。
谢周霖十几年来头一次期待起自己的成人礼。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进门的声响和脚步声。
谢汝云回来了。
谢周霖带着季殊下去,尊敬地喊了声“母亲”。季殊第一次看见谢汝云真人,整个人也不由得紧张拘束起来。
她看起来非常亲和,笑容很有感染力,与季殊在电视上看见的没多少分别。
她在沙发上坐着,招呼两个人在另边坐下,眉宇之间疲色掩藏的很好,还问了许多季殊在学校里的成绩问题。
她对季殊在弗兰德的成绩和学生会职位一清二楚,也似乎对季殊的择校问题很是关心。
在得知季殊想拿塞弗林理工的全奖之后,她的眼神稍稍发生了些变化。
“那可是世界顶尖学府,不好申请。”谢汝云温和地问道,“莱伊斯离兰顿也很远,真的选择过去了后,一年不见得能回来一次,你为什么这么想去呢?”
“我有亲人在那边读书。”季殊简短地回答。
“这样。”谢汝云微微笑,她赞赏了季殊的天赋和努力以及胆识,但是很快话题一转,
“你知道,谢周霖以后是要留在国内读书的吗?”
季殊点点头:“知道,他跟我提起过。”
“那你们以后便不能经常见面,异地尚且如此,异国相处起来更是麻烦,见个面也会困难重重。”谢汝云抿了口茶,她低头翻阅起了最新日期的报纸。
季殊脸上的笑有些顿住。
她没太懂谢汝云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谢周霖,对方却似乎习惯了她这幅样子一般,脸色很是平静,淡淡开口解释:
“母亲,小殊她还没同意我的交往请求。”
“我知道。”谢汝云翻过一页报纸,似乎并不把这放在心上,仿佛在她看来,两人交往已成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是早晚问题。
季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惊觉自己无法反驳。
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来往颇多、工作联系紧密、相处愉快,尽管谢周霖没有正式告白,但连外人都默认他们暧昧已久,只差官方宣告,更别提谢周霖的母亲。
季殊不知道谢汝云是怎么想自己的。她没有对自己不满意或是挑剔,只是从这一刻开始,或许她真正的性格才显露出来,她也才真正开始如坐针毡。
但谢周霖确实早已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地跟谢汝云说了自己以后的想法和规划,季殊越听越心惊,谢汝云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你说你想跟她一起去塞弗林理工?”
女人合上报纸。声响不大,却在季殊心里落下“啪”的一声。
她心惊肉跳。
空气也浅浅凝滞起来。
“对,”谢周霖脸上竟带着浅浅的笑容,“当年父亲不是也放弃了在国外如日中天的事业,追随您回了兰顿吗?你们伉俪情深,令我从小就很是钦慕,我也一直向往自己能够为深爱的人奉献……”
谢周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谢汝云将《 NEW TIMES 》丢在小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谢周霖下意识膝盖挪动了一下,但是他没动。他维持着自己的微笑,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汝云终于收敛起笑容。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黑色的头发似乎随时像浓墨一般要将她的脸吞噬。
季殊从没在电视上见过这个样子的谢汝云,她即使在当首相和政界大臣们据理力争时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过,浑身的气势劈头盖脸地朝前碾压下来。
她被在背后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谢周霖悄悄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安抚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你知道我给你安排的人生规划。成年之后我需要你逐步从政,你会进入议会,然后慢慢一步步走到我的位置,我会教你接手我的权力。”谢汝云看着她的儿子说道,“你忘记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谢周霖t很快地笑了下,他没有胆怯,说道:“我知道。只是等我和季殊读完书回来依旧可以继续您的规划,不是吗?是您担忧的太多了,留学能开阔我的视野,更别提是那种顶尖的学校。”
谢汝云当然了解她的儿子。她清楚对方一旦出去,再回来的可能性便只有50%。
只是她蓦地对季殊产生了十分的好奇。
原本谢周霖只是因为怜悯而接近她,但如今看来,那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怜悯。他早已深深陷入其中,浑然不顾一切也要追随她的步伐,哪怕离开自己的国家。
就像当年的周景明一般。
她那时只是去海外考察,他初见便陷入情网,奋不顾身、放弃自己多年的事业也要追随她离开。
二人的情深不寿的婚姻是业界的传奇佳话,谢汝云也凭借这段令所有人称羡的婚姻赢了一大波选票支持,谢周霖从小更是浸泡在父亲对母亲深厚的爱意中长大。
但爱中只有一个人付出是不行的。
随着年岁渐长,这段爱情终究出现了破裂的征兆。但谢汝云很忙,她没时间吵架、安抚、澄清或者是昭示天下,她只会冷处理。
二人见面次数越来越屈指可数,周景明被聘为首都音乐大学教授后便干脆住在了学校里,回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
这段婚姻实则金玉其外,而内里空空如也。
但谢周霖似乎依旧沉浸在幼年父母恩爱童话的执念之中。
不知不觉,他就要走上他父亲走过的路。
谢汝云忽然难掩疲惫。
她清楚那最后的结局。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喝空了茶,最后只说:“你们好好想想吧。”便离开了客厅。
季殊惴惴不安。她正揣度着自己是不是现在离开,去告个别比较好,就被谢周霖攥紧了手腕。
他没在意自己母亲的离去,反倒目光灼灼地锁在季殊身上,仿佛害怕她因为自己母亲的言语和行为而不高兴一般。
季殊安慰了他两句,他也没说话,而是半晌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笑。
“上次不是说等你伤好了后,教你弹琴吗?”他带着她往楼上走,语气和动作不容拒绝,“我们去琴房吧。”
季殊虽然现在没什么心思弹琴,但为了谢周霖的心情着想,还是没有拒绝。
空旷宽敞的琴房打理得一尘不染,古朴厚重的钢琴被推开琴盖,如水的乐声轻盈婉转地流淌出来,乐声优美恬静,缠绵婉转,悠扬悦耳。
这是舒伯特于1828年作的钢琴曲《小夜曲》。
季殊在他的身旁坐下,谢周霖环过她的肩颈,骨节分明的双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落键和辨认谱子。
他呼吸的温度温热地打在她的颈侧,一下一下地拂动落在她肩颈上的头发。季殊觉得有些痒痒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忽然发觉身旁的人的气息越发炙热。
他的呼气和吸气变得漫长,一个呼吸好像被拉长好几个世纪一般,眼前的按键也开始定格,而他的指尖也逐渐灼热起来。
谢周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季殊浑身的鸡皮疙瘩涌了起来,她有点想起身,但是被对方牢牢地圈在怀里。他炙热的的胸膛抵在她的背后,手臂用力钳制着她的肩膀,胸腔里的心跳逐渐变得跟她同步,震动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他的手指不再落在琴键上,而是灵活地钻过季殊的指缝,挤进去,死死地扣牢,像手铐那样扣着她,紧锁不放。
他的嘴唇和鼻尖轻轻碰过她的耳廓,滑到脖颈上,淡淡的吐息和湿意让季殊感觉浑身酥痒,一震震发麻。
她忍不住想逃离。
但对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摘下自己的眼镜,随意地扔在钢琴上,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起身去吻她的嘴唇。
谢周霖的嘴唇又凉又薄,眼瞳却漆黑深沉,那素日里沉稳自持的眼眸却此刻浮动起情丝,波光闪烁。
季殊看着他的眼睛,霎时好像有些错觉,他的眼中的潮涌的丝线要拖着她缠进海底深处溺毙。
她忽然难以喘过气来。神绪闪回平安夜槲寄生下那个吻她的少年。
她张张嘴,想问他些什么,但是刚一开口话语便被他尽数咽下。他像是故意要把她的思绪搅得七荤八素似的,压得她一点点沉下腰,不得不靠在琴键上。
钢琴发出错乱沉重的嗡鸣,震得季殊脑子霎时清醒。
她伸手抵在谢周霖胸前,赶忙喘息了几口气,头脑晕乎,眼神发软。
“是你吗?”她趁对方还没再上前,立刻问道。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她知道对方清楚。
——那晚在槲寄生下吻我的人,是你吗?
谢周霖浑身微震,他低下头,握住她的手。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头。
季殊忍不住屏住呼吸。
少年眼眶发红。他白皙的肤色下因为动情泛着浅浅潮红,青色脉络清晰可见。
他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似的,勉强朝季殊挤出一个微笑,似认输、似恳求、似害怕、似执拗,声音低沉而喑哑:
“……你就当那晚的人是我,不行吗?”
第46章
季殊看着他这幅表情有些慌神。
她很快伸手去抹他的眼睛, 内心深处的歉意一点点涌起:“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对方是谁而已。不是会长的话便算了……你没必要……”
作出这幅姿态。
这幅她似乎随时会离他而去的姿态。
季殊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声音落在他的耳边:“其实我一直在想,那晚若是你的话,我便回去考虑你之前在池念星的成人礼上对我说过的话。若不是你的话也无妨……只是因为那晚的人确实给我不浅的熟悉感……仿佛认识了很久似的。”
谢周霖很快地抱紧了她。他的呼吸出现了些错乱。
“不过我后来又想起,你确实不是那种有些莽撞的人。但是你那之后表现出了太强的不安感,让我以为你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一直追问你,”季殊垂着眼睫,轻声道,“会长,你一切都做的很好又无可挑剔,你不要这副姿态……”
她轻笑一声,打趣道:“还让我以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
她没注意到谢周霖窒了一瞬的呼吸。
对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半晌才沙哑地问道:“那你现在肯答应我了吗?”
他怕她不肯似的,紧跟着说道,“你不要担心我的母亲。她尽管那么话说得很严厉,但最终还是会尊重我的决定——”
季殊见他情绪逐渐安稳下来,便顺着他:“是吗?”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偷偷养过一只兔子。”谢周霖轻声说道,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被她发现之后,她很严厉地呵斥了我一顿,随后将那只兔子送走了。没过几天后,我在路上看见了它冰冷的尸体。原来收容它的宠物救助所没有看好它,被它溜了出去,它在湍急的车道上被碾死了。”
“……”
“那之后我回去便生了一场大病,母亲她尽管什么也没说,我却能感受到她很自责。后来我一直去动物救助中心做志愿活动,却再也没收养过一只宠物。不过,从那以后,母亲她尽管对我一直事事要求严苛,却再也不会反对任何我认定的决定了。”
谢周霖说着,轻轻吻着她的鬓发,“让你今天被她吓到了,真的很抱歉。”
季殊心想,她没怎么被谢汝云吓到,倒是有点被谢周霖吓到。
“我不是那只兔子,我会没事的。”季殊安慰他,“我会一直好好的。”
“……嗯。”谢周霖将头埋了半天,才闷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反倒想问问会长你,你喜欢我什么?”
总是听闻对方父母忠贞美丽、一见钟情的爱情,但是平心而论,季殊并不相信谢周霖对她是一见钟情。
她见证了对方对她的态度从冷淡疏远到慢慢亲近,尽管她并不清楚起因。
她以为按照谢周霖的性格,他会像写数学的证明题一般列出已知条件然后开始求证。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
“因为感觉。”谢周霖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你那时备受欺凌,起初我只是因为有些于心不忍而已,后来我看见了你在楼梯上对阮思安道歉的场景。我认为那些关于你从前的事都是谣言,便更加忍不住想要帮助你摆t脱泥沼。”
“你吸引我,那是天生的一种感觉,仿佛我就该为了帮助你而生。”
谢周霖说得玄乎,季殊也没多去计较。她听出来他言辞恳切,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声,随后吐字,
“好。”
这声音像一片羽毛,一粒灰尘,落在空旷的琴房地面上,如果不仔细听,压根不能被任何人发觉。
但是谢周霖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季殊说:“我说好,我同意了。”
她看见谢周霖一瞬间亮得发烫的眼神,他捧着她的脸,看得她几乎耳根发烧。半晌才高兴得像是忘乎所以,将她托起来放在钢琴上,俯身过去亲吻她的脸颊。
季殊被他亲得脸颊发痒,忍不住笑了一下,把他推开。
“你就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季殊开始列举:“我家里人很难缠。如果知道你和我交往这件事,他们可能以为可以攀附上你们……”
她被对方的吻打断。
“谢家不介意被攀附。”
季殊喘了口气,再次把他推开:“还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认为以前那些关于我曾经霸凌别人的事是谣言……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如果不是的话,你该怎么办呢?”
“我的心告诉我,我能够相信你,它作出那是谣言的判决。”谢周霖也对视着她的眼睛回答,“如果不是的话,那也无所谓。”
他说:“因为我的心,已经在你身上了。”
季殊忍不住感觉自己的心脏通地跳了一下。
她还是故作镇定地继续问道:“我的病并非曾经告诉过你的那么简单……或许一辈子都要面临某些情绪调节障碍的困扰,你真的能忍受我吗?”
“反而我要问你能否忍受我。”谢周霖垂着眼睫,“我挑剔、洁癖且完美主义,很多学生会的人其实背地里都在说我坏话呢。你能忍受我吗?”
季殊笑出声。
她想了想,又接着问道:“你不担心我同意跟你交往只是因为感激吗?”
“那也没关系,”谢周霖握住她的手,凑上前去吻她的唇角,“我有信心让它变成不止是感激,只要你给我足够的时间。”
“我身边或许有烦人的人可能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找你麻烦,我担心你会被打扰。”
“那是我的荣幸。”
季殊还想要忧心忡忡的时候,谢周霖终于打断了她。
“一直在担心我的事,也说说关于你的事吧。”他鸦黑的睫毛轻轻扑在她的脸颊上,挺拔的鼻尖蹭过她的肌肤,
“关于你,有什么想提醒我的?”
季殊被他亲得有些晕乎乎的,半天才想起来,她喘着气,贴在他耳边道,
“别欺骗我。”
“会长,不要欺骗我,也不要背叛我。如果某天你腻了,或是对我没感觉了,直接告诉我就好,千万不要隐瞒我。我无法忍受任何背刺。”
她看见谢周霖顿了顿。
琴房的光线很暗,角落和顶上昏黄的灯光落下,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浅浅的阴翳。季殊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对方很快又吻了过来。
“好。我不会欺骗你,也不会隐瞒你,更不会背叛你。”他又像发誓又像较劲似的说着,
“我会像我父亲从前爱我母亲那般爱你。季殊,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其他人都不重要……我保证。”
“好……我相信你。”季殊含糊地说着,她笨拙地去回应他的吻,忽然间笑了出声。
“怎么了?”
“以前心理医生暗示我,让我培养接触亲密关系,我却总是退却,也还说过毕业前不考虑和任何人交往这种话,”季殊抵着他的额头,自嘲地笑了声,“没想到还是走出了这步。”
她觉得岑萱和楚佳宜该笑话她了。
“那没什么不好的。”谢周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染了情动之色,他忽然又捧着她的脸颊,眸色深了几分,声音低沉黏糊地说,“小殊,你也跟我说一遍。”
“说什么?”
“刚才我跟你发誓过的那些话。”
季殊回忆了一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继续。”他低头去吻她的下颌和锁骨。
季殊觉得脖子上传开酥痒麻痹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缓缓传开,她感觉上半身软得像滩水一样几乎坐不住,琴键发出伶仃几个声响。
“我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
他的吻密密麻麻落在锁骨上。
身上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她忍不住笑着去推搡他,在看到他的神情时却忍不住一顿。
“……我保证。”
她最后一个话音刚落下,便瞥见谢周霖直勾勾看着她的双眸,眼神也黏黏糊糊的,让季殊想起了夏日里的连绵不绝的雨季。
雨水总是能透过大伞的防御,丝丝点点飘落到她的身上,暧昧、黏腻、潮湿且被体温灼烧到似乎下一秒就能融化。
“小殊……今晚留宿吧。”他说-
季殊最终还是没有留宿。
她在晚饭之前回了家,把外套领口竖了起来,遮住脖子和锁骨上的痕迹,严严实实。
次日上学前,她还用粉底遮住了那些痕迹。虽说她没有隐瞒别人她和谢周霖之间关系的打算,但是她也不想承受来自别人打量或是起哄的眼光。
谢周霖倒是反应迅速,当晚就发了line动态,官宣了两个人的关系,图片是两人交叠在钢琴上的手。
黑键与白键,修长与纤细,指节分明。
动态不到一小时就破了千赞,无数人在底下祝福,有破防的或者是不敢置信的,但大多数还是觉得意料之中。两人的暧昧已有小半个学期,大部分人甚至已经默认他们是情侣关系,这次的官宣只是让一些不肯承认的人哑火。论坛里那些嘴硬的截图甚至被翻了出来打脸。
【守身如玉的会长终于还是被季学姐捧回了家……恭喜恭喜。 】
【会长和副会长,果然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
【我说什么来着,不出三个月这两人绝对要官宣的。当时电影院那个帖子我就这么觉得了,不服的说话! 】
【听说副会长以前被霸凌过,还被小公爵整得很惨,即使这样也没有退学,自强不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会长好像以前就一直帮助她,难道两个人因此结缘? 】
季殊风评最近蒸蒸日上,和学生会会长的恋情更是给她加了把热度,谢周霖便趁这个机会推出首席投票预热活动,投放在活动栏和官方号上。
预投票季殊便得了两百多票,比第二名多出七十多票,几乎是断层的第一。
季殊感觉不太好意思,总觉得这是在蹭谢周霖热度。
但对方本人却觉得理所应当。
破防的另有其人。
陆明熙终于坐不住了,他维持了半个多学期的“好学生”外表终于破功,难以抑制满心的愤懑和怒火。
他找到季殊的时候她开完会,正带着一叠资料锁门。
陆明熙一手接过她的资料,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季殊,我们谈谈。”
季殊觉得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谈的,她连一丁点话都不想跟他说,冷喝道:“放开!”
“你不能跟谢周霖在一起。”
他目光灼灼,季殊觉得他的眼神快要把自己烧穿,她皱起眉:“你管我跟谁在一起?”
“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谢周霖,”陆明熙压低声音,贴近季殊,几乎在她的头顶低吼,“你不知道,他脑子有病,从小就——”
“小殊。”
清冷端重的声音打断了他。
季殊抬起头,正看见谢周霖站在走廊那头。他快步走过来,面上的笑容很冷,强硬地夺过陆明熙钳制里季殊的手腕,冷声质问:“你要对我的女朋友做什么?”
陆明熙简直被他话里的重音气笑了。他别过脸,吸了几口气,眼神转一圈回来,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内心的怒火,挑眉看着谢周霖。
“你可真能装啊,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才骗过了季殊?”他冷冷看着他笑,“难不成前期也是故意看我欺负她却故意不制止,好背地里偷偷安慰坐收渔翁之利?”
谢周霖脸色铁青。季殊看出他真的动怒了,悄悄扯了扯他的手,却被那指尖冰凉的程度吓了一跳。
……就好像那不是生气,而是在害怕一般。
季殊被自己的感觉更吓了一跳。
但她还没反应过来,谢周t霖就转身温声对她道:“你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先回家吧。我有些事情要跟陆明熙说。”
季殊伸手去拿陆明熙手上的资料:“我东西还没送完。”
谢周霖嗯了声,他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我今天不能送你了,我让成秋远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叫司机过来就好。”
“天色不早了,成秋远就在学校里,让他顺路送你吧。”谢周霖的话不容拒绝。
他一直看着季殊的身影离开了教学楼,才安心地转回身来。
“换个地方说话吧。”他看着陆明熙道。
两人来到教学楼楼下的楼栋间通道上,墙壁上的挂灯昏暗地亮着,在两人的面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你也知道害怕了?”陆明熙看着他的脸色冷嗤,“也是,因为阴暗的目的接近她,还翻看她的心理咨询资料,利用医生对她作各种有利于自己的心理暗示,暗地里打压池耀星那小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说出来,你觉得她还可能会留在你身边?”
“……你都清楚。”他陈述道。
“本来还有些不清楚,后来给池念星打了通电话,又让公爵府里的人查了些事,就能对上了。”陆明熙越是看着他,越难以抑制内心的妒火,“你上学期是把我当枪使啊,谢周霖,我们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露出威胁的语气,面色冷戾阴鸷:“你可真有能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念在咱们小时候那一点情谊的份儿上,不把你的那些事告诉她?”
“我从没觉得你会念着我们发小的情谊。”
谢周霖的脸色冷静,他说,“不过即使你告诉她了,她离开我,也不会选择你。不是吗?”
他掀起眼皮,冷冷看着陆明熙:“她永远不可能选择你的。”
陆明熙被他的话刺了一下,他的额角跳起青筋,攥紧拳头,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他*的,你想找死!?”
“怎么,我说错了吗?”谢周霖平和地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中夹杂着挑衅,“但如果你不说,她一直在我身边,你还或许可以时不时见到她……”
陆明熙定定地看了他的表情好一会儿,眼镜遮着他的眼神,但他却觉得谢周霖的神情此刻傲慢而不屑。
他扯了扯唇角,呵了一声:“你这么自信,就不怕我撬你墙角?”
“说实话,若是池耀星那小子,我还要担心几分。”谢周霖慢条斯理摘掉眼镜,轻笑说道,“但若是你……想试的话,尽管来,只要你撬得动。”
“你对她还挺自信。”
“我是对我自己自信,以及对你缺乏信心。”
陆明熙冷哼,声音蓦地沉下来,像寒夜冷厉的风:“那若是我不呢?”
“若是我不在乎两败俱伤,也要将事实和真相告诉她呢?谢周霖,你就真的没有害怕的东西了吗?”
他压着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充满了威胁的恶意。
他终于看见了谢周霖面上形似慌张的神情。
他漆黑的眼睫颤了颤,嘴唇抖动一下,瞳孔似乎有些晃动,看向陆明熙,默默半晌,他才说道:
“你不能这么做。”他尽力保持声音的镇静,“季殊她需要我。”
他说道,“我在学业、工作、生活和心理咨询上无时无刻不在给予她帮助。她离不开我,她需要我。”
他的眼神忽然像一条漆黑的直线投射过来,笔直地、冷肃地瞪着陆明熙。
“你如果真的告诉了她的话,会摧毁她的。”
陆明熙却像听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了很久,直到泪花都出来。粉色的头发几乎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出影子,
“她需要你!?”他冷冷瞪着谢周霖,唇角噙着荒诞无稽的笑意,
“开什么玩笑,没有你她也能活得很好。我看是你需要她吧?是你那无处施展的拯救欲,你太想奉献自己,太想成为别人生命里的光,太想让别人承认对你的需求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边缘人生,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陆明熙一字一顿,毫不留情揭穿对方心底最阴暗的想法,
“是你离不开季殊啊,会长。”
第47章
“……是又怎样, ”谢周霖的脸色变得很白,过了会儿他才镇定地承认道,
“我是离不开她,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抿紧唇线,笑着耸肩, “我对这件事和我从前的罪行都供认不讳。但陆明熙,你别以为说那种话就可以威胁我。”
谢周霖非常了解陆明熙, 他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之前你在公爵府的看管之下溜出去是为了见季殊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跟她告白过了,但她拒绝了你。你很清楚她的态度了,”谢周霖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可怜,一边说着,从一旁走过,撞开陆明熙的肩膀,没有回头,慢慢走远,
“那你也应该清楚,怎样做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明熙的怒火烧上心头。但他无法反驳。
谢周霖没有说错。
他站在原地拿出手机, 打开line。时至今日,他仍然躺在季殊的黑名单里。
每天发送的的信息闪着红色的感叹号,也没有得到过回复。
他很清楚,
以后他再也不会是季殊的置顶-
季殊很快发现陆明熙又变了。
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重新聚了起来。尽管不像从前那样行事张狂, 但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处事风格和本色。
大概是摸准自己在“装乖学生”这条赛道上没多少竞争力,拼不过学生会会长,他把目光转向了另一条路。
他每天换着不同的跑车,在校内车道上疾驰,活跃在派对和比赛场,经常在校内清吧一掷千金为全场买单,偶尔会包场校内影院随机发放票额。
甚至将冬季公爵私人滑雪场的入场券当做奖券发送。
他的人气在学生群体中变得十分高涨,他们好像都忘了他从前的行径似的。
滑雪场入场券也被送到了季殊手里。
“不去。”季殊看都没看。
她最近刚把申请文书递出去。季存说圣诞节实验室很忙,有可能回不来,让她假期一个人在国内先好好玩玩。
“你跟谢周霖反正假期不也是要出去玩吗?就当我请你们的。”陆明熙斜靠在她桌前,手臂曲着撑着桌面,他看着她的头顶,轻笑道,“你们去滑雪场的费用公爵府全包了,酒店和出行也会单独安排。怎么样?”
季殊怀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会这么好心?
“情侣酒店总统套房,”陆明熙看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睛亮起来,俯身凑近她,伸出指尖点着桌面,
“包场滑雪,高尔夫和温泉度假,”陆明熙期待地说,“另外南半球正值夏季假日,陆家名下的沃尔夫群岛度假旅行开放中,你需要的话公爵府可以专机接送,在岛上的所有费用全免。”
他细数着:“冲浪、潜水、游轮……”
他光是这么列举季殊确实心动。
只是她不理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补偿的话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况且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在跟别人交往,没可能答应公爵的要求的。”
“没关系,你就当我想这么做。”陆明熙冲她笑了一下,在她狐疑的眼神中又凑近了些,
“你之前说不喜欢我身上的香水味,我后来就没喷了, Lotus总部也不怎么去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嗯?”
季殊顿了顿,她才察觉陆明熙身上确实没有那摄人的香水气息,只余浅浅淡淡的干净清香。
数九寒天他仍旧穿得不厚,高领的打底衫外是薄款黑色风衣,腰带轻轻一束,衬得他肩宽腿长,腰线优越,肌肉流畅的手臂被裹在风衣下,靠近时季殊能清晰看见他鼓起的肌肉线条,感受到覆盖着她浓郁炙热的男性气息,层层叠叠包围着靠近她。
季殊皱了皱眉:“……我和会长已经有别的规划了,你的好意就心领了。”
她说着,就飞快地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快步走出休息室。
陆明熙跟在她身后快步走出,一同进了电梯。他揣着口袋紧紧黏着她,像狗皮膏药似的,也不羞恼或者生气,只是撒娇一般道:“你再想想,这边肯定安排得你们非常满意的。”
“你们什么也不用操心,就当出去度了个小蜜月。”
他追着季殊一路出了A09 ,一到室外鼻头就红了,但他步伐没停,
“或者你们t还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陆家这边肯定会尽力安排上。”
季殊站住脚步。地上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陆明熙走得快,差点滑倒,他撑了下季殊的肩膀,顺手抓住她的手臂。
季殊转过头,烦不胜烦地厌倦抬眼问道:“陆明熙,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冰冷,让陆明熙一瞬间觉得这个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了。他讨好似的笑了笑,再开口时嗓音被冻得有点黏糊,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反正也没说你选了谢周霖,就不能再选别人了吧?”
他顺着季殊的手臂一寸寸抚下来,直到摸到她的手掌,攥紧,给她捂了捂,又弯腰,拉着她的手贴紧自己的耳朵、放在脖子上给她暖,眨着眼睛看她,
“你看,我起码还有点价值,不是吗?”
季殊被烫了一样震惊地抽回手。她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陆明熙几秒钟,似乎是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她很快越过他,往停车场走去。假期学校人不多,雪路又难走,季殊经常来学生会工作,便直接把车开进来,时间安排也灵活了很多。
她没理身后的人,埋着头匆匆找到自己的车,进了驾驶位,陆明熙眼疾手快跟着拉开车门进来。
他冻得鼻尖和耳朵都发红,一进车才搓搓手,哈了口气。
车内的空调却让季殊觉得从心底烦躁起来一般。她扯掉帽子和围巾,车窗上渐渐蒙起一层雾。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非得在我身上吊死吗?”她握着方向盘,压低声音严肃问道。
“皇室一生只会有一位认定的伴侣,”陆明熙看着她道,“定情手镯我已经送给你了,你也收下了……我只会认定你,不会再找别人。”
季殊才想起来之前去公爵府他送的那开口手镯。她捂了下脸,默了半会儿才冷冷说:“我下次带来学校还给你,就当没发生过那件事。”
“不!”陆明熙的情绪却忽然激动起来,“你不能这么做,季殊。你可以不答应陆如青的要求,甚至不跟我在一起也行,但那手镯是我亲自送出去的,你哪怕扔了也不能还回来。”
他的声音急躁迫切,带着愤恨的哀求,
“我已经不要求你身边的位置了,我只是展现给你看我的价值。你正常跟谢周霖约会、接吻、上床,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们。只求在你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看一眼我,这样都不行吗?”
他这样说着,季殊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眸中燃烧的火。
心口不一、难以抑制的妒火。
陆明熙握着她的手急切往自己的胸口贴去,殷勤地推销自己,
“你那天也看过我的身体条件了吧?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可以去练……或者是其他的,吻技?还是床技?你锁骨上的那些痕迹是谢周霖留下的吗?我保证,如果是我的话不会留下那些痕迹让你难堪。季殊,你就考虑考虑我,哪怕尝试一次,好不好?”
季殊愣住,手臂都在发抖。
她看着陆明熙那张艳丽而卑微的脸,只觉得脑海空白一瞬又紧跟着震荡,心神难以安静。
她无法想象陆明熙会说出这种低声下气的话。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颐指气使、桀骜不驯上,此刻的他却像个耍无赖的孩子似的,百般讨好费尽心思也要得到自己心仪的宝物,
“……你现在下车,我就当今天没听到过这话。”季殊闭了闭眼,她克制住心底翻涌的震惊,指了指车门。
“不要。”
陆明熙很快地拒绝。
他身高腿长,蜷在副驾驶稍有些不适,蛮横地探了半边身子过来,紧紧贴着季殊的手臂,刻意地将吐息的热气打在季殊的脖子上,一边伸手去解自己的风衣扣子,声音蛮不讲理又执拗,
“你试一试就知道我比他好,反正他今天不在,就在这里尝试一下,他不会知道的……”
他说着,就起身去吻季殊。
季殊还被他震得脑海空白,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他贴上来的双唇。他按着她的肩膀,双腿被他的大腿死死抵住。
他只穿着黑色高领打底衫,勾勒出匀称饱满、块状分明的肌肉,粉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侧,眼尾漂亮得发红,动情的眼神越发暗沉,鼻尖和嘴唇也发红,呼吸一下一下变得越发急促,几乎满脸任人采撷的神情。
只是他的唇才碰到季殊,女生就蓦地回过神来。
她狠狠一低头,撞了上去,反手拧过他的手臂,将他的脸按在方向盘上。陆明熙也挣脱得很快,两人在狭窄的车厢空间里争斗了几下,气温逐渐上升。
季殊恨不得把他扔下车。她伸手去开他那侧车门,准备等会把他踹下车后马上就溜,却在碰到什么时忍不住一愣。
她尴尬地别开眼神,半晌,车厢里气氛安静了下来。
陆明熙的脸色也黑得很快,他的神情难堪地变了又变,最终羞恼阴郁,眼中燃烧的火几乎能烧光外头地面上堆积的白雪,面色扭曲、声音喑哑,
“……我到底哪里不如谢周霖?家世容貌身材……除了我从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他就没有吗!?”
他忽然噤了声,嘴唇动了动,
“——还是你嫌弃我短命?”
他的声调一点点变低,眼神死死锁着季殊的脸,企图分辨出一丁点动摇,语气哀怜,
“那你就看在我短命的份儿上怜惜我一回又如何?季殊,等到我死了,你带着我的遗产,随便跟谁逍遥快活去……”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季殊忍无可忍地开门踹下了车。
车门“砰”的一声合上。
车开出几米,停了下来,车窗降下,他的外套被扔了出来。
车辙在雪地上留下。陆明熙呆呆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捂着脸闷声笑起来,声音似哭似笑,表情森然又痛苦。 -
季殊的脑袋很乱。
陆明熙的话堆在她的脑子里,像是一团找不着线头的毛线团,弯弯绕绕缠在一起。
开出学校季殊才发觉自己屏息已久。她停在路边,瘫倒在椅子靠背上,狠狠地大口喘息着。
车厢内过高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但散乱的痕迹却没有散去。
季殊看了眼后视镜,她的发型凌乱,领口也有些不整。
她烦躁地去翻头绳,准备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是谢周霖。
季殊平缓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心情,才接起来。
“喂,小殊?”
那边的声音很平静,这通电话就像是日常的问候和牵挂。
“会长,怎么了吗?”
“你今天去学校了?”
“嗯。今天学生会有点收尾工作,处理完就能跟你一起享受假期了。”季殊在电话这头勉强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陆明熙刚才的话。
我从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他就没有吗! ?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殊莫名心烦意乱起来。谢周霖做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还是说只是陆明熙想故意抹黑他?
“好。假期行程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我明早九点去你家接你,咱们整理好后一起出发。你现在在回家路上吗?注意安全。”
那边的声音温和沉稳,令人安心。
“……会长,”季殊忽然开口。
“嗯?”谢周霖轻声。
季殊手指紧张地抚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犹豫半会儿还是问道,
“那天,陆明熙找你,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第48章
那边的反应很镇定自若:“没有说什么特别的。怎么,他找你了吗?”
“……没有就好。”季殊说,“他就是和以前一样缠人。”
“陆明熙从小就是这样。”对面传来浅笑的声音,“谁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就会起了征服欲,一直缠着对方直到同意为止。”
“如果他再缠着你,你可以跟我说,我去找他给点教训。”
季殊忙说:“没必要。他的事不值得你费心。”
“……你也是。”谢周霖放缓了嗓音,
“其他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的嗓音很沉,带着轻微的电流音传进季殊耳中,听起来温柔又情深。
她的心微微触动:“嗯。”
“明天是我最后一场市内网球联谊赛, ”对面问,“下午四点, 弗兰德中心体育场。我来接你?”
“好。”
季殊竭力摈弃脑海中的杂念,微笑着应下。
她和谢周霖交往的事公布短短不过几天,季殊第一个想起来要给季存说。她t准备等两人旅行出行之前给还在莱伊斯的季存打个视频电话,给他介绍一下谢周霖。
相比起来,季南林倒是对此意料之中。他原本还想多了解季殊他们两人的事,只可惜何瑛快到预产期了,他生意医院两头跑,实在没空管季殊这边的事。
家里又变得清净下来。
倒是岑萱对此很惊讶。她在桌边瞪着眼睛看季殊:“要是以前,打死我都想不到季殊你会跟会长在一起。”
季殊去咖啡机旁续了杯咖啡,浓褐色的液体散发出苦涩的香气。她捧着杯子,看着窗外的飘雪,似乎在走神。
“……我自己也想不到呢。”
岑萱一听这话警惕起来:“不会是他诱骗你上的贼船吧?你可得谨慎一点。”
她一副殚精竭虑老母亲的姿态,季殊回过神来才忍俊不禁:“没有。他对我太好了,毕竟也经历了很多,水到渠成就接受了。”
岑萱仍旧是忧心忡忡,一脸不放心的样子:“以前爱看论坛里漫天传的八卦,现在八卦成真了,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楚佳宜:“没事。现在没有学业压力,万一真分手了,季殊也不会耽误申请学校。”
岑萱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说什么呢!”
楚佳宜一脸不觉自己说错的表情:“校园时期的爱情本就没多少能走到婚姻的。”
岑萱叫起来:“小殊你别听她的!”
季殊却没觉得有什么冒犯。她没想过自己的未来,那太过遥远,此刻的情谊说得再重也不过是当下的心情。
“我也不清楚。”季殊喝空杯中苦涩的咖啡,转移话题,“你们呢?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跟楚佳宜都申请了首都的女子体育大学,”岑萱顺着她的话题走,“后年不是兰顿的弗兰德冬奥会吗,一边读书一边在国家队训练,课业又繁重,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呢。”
她用勺子敲着杯沿,“现在焦虑死了。”
“别焦虑,”楚佳宜干巴巴地安慰她,“说不定在队里就被筛出去了。”
岑萱无语地笑了,她跟季殊告状:“这家伙天天在训练场自己打网球从天亮到天黑,卷得要死,却在这里跟我说这种话。你说是不是该打? ”
季殊给她们俩加油:“你们好好干。等冬奥会我从莱伊斯赶回兰顿来现场看你们比赛。”
岑萱顿了下,睁大眼睛,意识到什么:“——小殊,你拿到offer了!?”
季殊愣了下,点头,“今天上午才……”
“你怎么这么淡定?捂的这么严实?”岑萱从座位上跳起来拥抱她,欣喜若狂,“恭喜!!”
楚佳宜也惊讶地去拍她们:“恭喜你。”
岑萱的嗓门很大,还撞得桌子晃了下,杯子从桌上掉下,被楚佳宜手疾眼快接住。四周的顾客纷纷看了过来,他们惊诧于在咖啡厅狂喜而发出噪音的女生,但因为氛围也纷纷投来善意的眼神。
季殊也忍不住唇角的弧度,但稍微有些尴尬。
她拍拍岑萱后背,低声道:“好了好了。”
岑萱看起来被自己拿到录取还要高兴。
季殊看见她那真实而具有感染力的笑容和眼底热烈的笑意,微微怔神。她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第一次发现有人会为自己的荣誉而发自心底地开心。
“全奖吗?”一旁的楚佳宜淡定多了,但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
“对。”
“厉害。”楚佳宜淡淡夸赞了一句,端起喝了一年四季的冰美,对她示意,“来,碰一下。”
季殊于是拿起自己空杯子跟她碰杯。
冰块在对方的玻璃杯中晃动,溅起浅浅的冰凉液体,楚佳宜喝了一大口。
窗外的雪越落越大。
季殊却在这时莫名有了种真实感。
真切的感觉慢慢充盈她的内心,她开始觉得这里或许和真实世界没什么区别。她甚至此刻有种想将上午的消息立刻分享给季存的冲动。
他也会为自己的成就而开心吗?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熟悉的跑车停在咖啡店门口。
季殊看了眼时间,起身。
“谢周霖接我看去网球赛,我先走了。”季殊挥手。
车窗降下,季殊看见那张清冷矜贵的脸,雪色衬在那张面容周围,有种全世界都成为陪衬的错觉。他一看见她,眉眼便温和起来,好像原本的冰霜尽数融化,只留下淡淡温和笑意。
季殊坐上副驾驶。
他汇报了一些假期旅行计划,像是做工作报告一样详细认真,周到严谨。
下午的网球赛进行到晚上六点。不出意外他赢了。
他在最后一场单打结束哨声响后,高举自己的右手,随后眼神热烈地亲吻自己的护腕。
那是季殊很久之前在两人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送的护腕,是为了感谢他在小组互助中的补习而送的礼物。
已经有了些时间,护腕依旧看起来很新,主人非常爱惜。
他的行为引起场上一片轰鸣尖叫。
无数摄像纷纷投向他,闪光灯咔嚓咔嚓响起,而他明亮的视线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了季殊。少年脸颊上的汗水,眼中的笑意都让这场恋情成为最好的小报素材。
季殊被起哄声吵得脸颊发烫。赛后她下台去找谢周霖,还有数不清的狗仔想要跟拍,被挡在休息室外。
季殊几乎已经能猜到那些小报会怎么写了。她担心会不会给谢家造成困扰,一直在翻热搜,连谢周霖轻轻走到她身后都没发觉。
他从季殊身后伸手揽住她,身上弥漫着洗完澡后的温热湿气和清香,湿漉漉的发尖垂在季殊的颈侧,柔软却也有些扎人。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笑着去推他。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谢周霖伸手按灭她的手机屏幕,将它丢在一旁,埋进她的肩窝里去啃咬舔舐她的肩膀和脖子,头发上的水滴滴滴答答地渗进她的衣领里。
季殊被凉得想躲,但被他掐住腰,推到休息室的长沙发上。
他才从休息室的浴室出来,没穿上衣,只围着条浴巾。上身身材劲瘦,线条分明,腰腹部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头发上的水滴一滴一滴顺着肌肉滑落,啪嗒落在季殊身上。
等他抓着季殊的手腕按在她头顶时她才反应过来。
她总是慢半拍,整个人陷在沙发的软垫里,被身体的反应弄得找不着北。直到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衣服下摆滑进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脑子发烧,身体下意识蜷缩起来想要往后撤,但对方却变本加厉地向下压。
“回、回去……”季殊说话的声音像哼似的。但以往从不反对她任何意向的谢周霖却一反常态。
“不要。”他声音沙哑,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一重,听见些许喘声才满意了似的,向上探寻着声音的源头,吻上来、咽下去。
季殊看不见他被湿乱的发尾遮住的眼神,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任由他用手指肆意探寻。
她瑟缩着,有些无所适从,感觉对方杂乱而疯狂的情绪和动作像是水草一样蔓延生长,裹挟着她的四肢和躯干,要把她一同拖进水底。她忽然有些害怕,叫了声他的名字。
谢周霖一愣,他无意识地松开钳制她的双手。女生却转而抱住他的脖子,她轻轻抚着他的脊背,一边在他耳边轻喘着问:“怎么了?”
“……”
她的声音又软又低,像猫哼似的。柔软的身体也像猫挠着他的心脏,让那陷进去的疯狂情绪蓦地止住,理顺了些。
“你喜欢我吗?”谢周霖喑哑地问她。
“当然。”季殊吻他的耳朵,“不然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谢周霖忽然很害怕那不是喜欢。他曾经觉得只要季殊答应他交往就好,他太过自信。
他自信季殊可以喜欢上他。
然而直到她打电话问他陆明熙的事情时,他的心脏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尽管竭力掩饰,但他内心深处仍旧很害怕时间不够,不足以让季殊对他的感激、依赖以及在做心理咨询时受到的不停歇暗示转化成喜欢。
她会在那之前得知真相、离他而去。
可怕的想法捂住了他的五感和理智,让他只剩下疯狂占有他的念头。
但是女生的声音将他边缘的理智唤回来少许。她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很轻,似乎有些开心。
“我拿到塞弗林理工的全奖录取了,你的邮件应该这几天也会到。今晚要去我家庆祝一下吗?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哥认识,他也在塞弗林,你们还没见过,你们今天可以在视频通话t里见一下。”
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发哑,浑身的气温都很高。他用手指探过,身体里更是烫得不像话,和她平素冷淡的外表反差很大。她现在汗涔涔的,原本他还担心她冷,现在更是用不着。
她的话让他的温度一起升了上来,他克制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明亮期冀的视线穿过额发下的阴翳望进她的眼中。
“好,”他压不住唇边的弧度,心温热又熨贴,
“……都听你的。”
温度攀升间,一场试探终于结束。季殊腿都发软,她撑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收拾衣服。
一转头,谢周霖也穿好了衣服。
他看起来比她从容多了,眼睛亮亮的。
两人离开时,下起了大雪。谢周霖替她挡开摄像机,护着她进了车里。
谢周霖打开车灯和雨刷,暖澄澄的灯光在雪地里亮起。他接了个电话,说是城市施工队目前在开路,从体育场前段的路段开始被雪封住了,大概两小时后能清理开。
两个人对视了眼,无奈地笑笑。
季殊开始在手机上翻着最近地点的几个营业餐厅。圣诞节不少餐馆也关门了,谢周霖干脆直接离开车,步行去了最近的汽车餐厅买了些餐食给她垫肚子。
季殊就在手机上给季存发短讯告知好消息。
对方打过来视频电话。
南半球正在夏季,视频先是照到一张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脸,随后很快晃到季存脸上。
旁边的声音欢快地挤进来:“嗨!妹妹!!听说你马上要成为我们的学妹了,恭喜——”
季存咬牙伸手把想出镜的人摁出去:“滚,那是我妹。”
背景一阵晃动,他似乎从室内出来。屋外夏季阳光正好,暑意驱散了北半球的寒冷,
他眼中藏不住笑意地望向季殊:“恭喜啊。”
季殊也抿唇轻笑。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谢周霖回来了。他站在车外抖了抖身上的雪,开了车门,将东西先递进来,自己才坐进驾驶位。
“今夜的雪很大,到处都拉了线。市中心出了不少交通事故,我们等雪停再离开吧。”
季殊转头去擦他眼睫上的雪。他则乖乖地低着头仍她动作摆布,而一垂眸便看见放在她膝上的手机。
那视频通话中的男人长得和季殊有几分相似,英俊帅气,神情开朗,背景似乎在室外,烈日炎炎。
他站在屋檐的阴翳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这边的动作,上扬的唇角慢慢撇下来,笑意仍旧维持着,但莫名冷了些。
“小殊,”季存在那头不紧不慢喊道,“这是你男友吗?”
季殊很快放下手里的动作,去拿手机,她把两个人框进镜头里:“对。哥,这个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我们学生会会长。”
谢周霖能感受到男人在那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他一阵。
目光有些寒意。
半晌后。他笑着,像是唠家常一般随意问了些“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他对你怎么样”之类的话题。
季殊一一应答。
中途有人过来叫他,但被他搪塞过去。他眼神在季殊身上定着,偶尔飘去谢周霖身上打量。
谢周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补充些什么展示自己的家世和教养。他想尽力在季殊的家人面前留下个好的印象。
最后,视频对面的人状似无意地笑了下:“不是圣诞节吗,这几天有点忙,回不去,过两天正好回去看看你。”
季殊愣了下:“……再过几天圣诞节假期就结束了,哥你那边不忙吗?”
“没关系,事不多。家里边那个也在预产期吧,正好我回去陪你,顺便给你庆祝一下,你不至于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季存笑着,瞥了眼对面背景, “你们那边雪下得大吗?”
“对,封路了。”
“等雪停了就早点回去,这么晚了,也别耽误人家回家。”季存笑吟吟道。
第49章
电话挂断不久, 雪就停了。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出停车场后道路两侧的积雪被清扫开,路灯下湿漉漉的街道反着暗黄色的街光,水纹淋漓地晃荡着。
谢周霖送季殊到了楼下。他给了季殊一个长久的吻。
他虽然没见过季存,但是清楚他在季殊心底地位不一般。或许是她唯一值得信任依赖的亲人也说不定。
血缘关系总是比其他关系拉近距离来得更加容易。
……真是作弊。
尽管心底疯狂不满, 但谢周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作出一副以退为进的大度样子,因为此刻不能让季殊为难。还得让她因之前承诺的话没做到而心疼愧疚。
“真的很抱歉……”季殊搂着他的脖颈,额头抵着他的前额,轻轻喘息着安慰他,“明明说好了今晚来我家的,食言了。”
“没关系。”
谢周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和煦笑道,“马上就是圣诞旅行了, 我们有很多可以待在一起的时间。”
他虽然话这么说着,但是手指却黏糊地扣着她的手,每一个指缝都卡得严丝合缝,紧密嵌入。
他嗅着季殊发间的清香,极力按下心底疯长的念头,温和说:“明天见。”
季殊嗯了声。她从他的指间退出:“明天见。”
他手掌中的温度久久没有褪去,直到她回家后上了二楼,也依旧能看见那辆黑色的车安静停在楼下。
季殊开了灯,打开窗户, 对他挥了挥手,车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洗澡后给季存发短信,报了回家平安的讯息。
谢周霖订的机票是明天下午三点的。从首都弗兰德直飞南半球兰顿公国附属岛屿普顿岛, 全程大概七个小时左右。
假期持续三天。他们在第三天的晚上回来,休息一天后返校上课。
季殊的行李前几天就打包好了。
旅行计划、住宿、饮食和观景全部由谢周霖安排好。
季殊心里忍不住多了两分期待。加之学业压力已经被卸下, 大概她能够好好享受一次生活也说不定。
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随身的药品也捡进行李箱。
药品也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快见底了。等度假回来再去找心理医生拿一次药,顺便再提出减少剂量的要求。
季殊打开桌子里面的抽屉,忽然发现了之前陆明熙送给她的开口手镯。
她回忆起早上对方说过的话,脸色忍不住黑下来。她将礼盒拿出来,准备明天去还给对方。
如果陆明熙早点说清这个手镯代表的意义,她根本就不会收下。
难怪链接挂了这么久也没人拍,原来是皇室信物。估计大家都以为这个是赝品,压根连联系她压价的人都没有。
季殊打开电脑,去网站下架私人卖家的商品,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岑萱。
她很少这么晚还打电话给她。
季殊那一刻下意识心底就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电话那头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小殊,楚佳宜她、她出事了……”
季殊心里一空。
“今晚大雪封路,她还一个人留在学校训练场训练,我怕她短时间内出不来,就想着买了晚饭带去学校给她吃。但是半路上因为大雪通话信号出现问题,我一时联系不上她,进学校后才发现她整个人被压在体育场坍塌的器械下……”
那边一边哭一边发抖,“她被送去医院后就一直昏迷,半个小时前才从手术室出来,医生说人没有大碍,但是腿因为被器材砸击造成粉碎性骨折——”
季殊脑袋嗡的一声。
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只有“粉碎性骨折”几个字回响。
她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从椅子上直直坐起身,带上钥匙就往门外走。
“你们在哪个医院?”
她在玄关处披上大衣外套,带上背包去车库开车。岑萱在电话那头抽噎着:“她妈妈也过来了,现在在医生那边。我在三楼住院部这里,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季殊开车到医院是半小时后了。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大概因为难得一见的大雪的原因,交通事故层出不穷,医院人满为患,这个点住院部门口和走廊的人也络绎不绝。人人愁容满面,或是疲惫麻木,消毒水和药品的气息混杂在寒凉的空气中,久久弥漫不散。
季殊找到蹲在病床边趴着的岑萱,用力抱了抱她。她外套上的寒意未退,岑萱想脱她的外套,却发现她里面穿着睡衣就出门t了。
她的表情更加难受,坐在椅子上,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摆。楚佳宜的母亲随后进来,也跟她们拥抱了下,抹着红彤彤的眼眶。
“好孩子……谢谢你们……”楚佳宜的母亲似乎一下变得衰老,面容哀伤,她坐在床边,抓着昏睡的楚佳宜的手,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绪稳定。
“学校的事故是怎么回事?”季殊拉着岑萱低声问道,“体育场器械怎么会突然坍塌?”
岑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被压在下面……”
季殊头很痛。
她总觉得这不是意外。弗兰德学院体育场器材每个月都会检修一次,哪怕锈蚀一颗螺丝也能查出来上报,三天之内就能更换维修。
但她还是压着心底的疑问,陪着楚佳宜的母亲去排队办理住院手续缴费。等回到病房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病房的窗子上蒙了层茫茫白雾。
楚佳宜已经转醒了。
岑萱出去给她买早饭才回来。她把面包塞到楚佳宜的手里,但是对方只是看着自己被打着厚厚石膏吊起的腿,脸色苍白,什么也没说。
岑萱眼睛又发红,她抱着楚佳宜的手臂,拼命忍着眼泪,却还是喘气不止。
“医生说不到半年就能痊愈,”岑萱拼命支起笑容,“你别太担心,腿肯定能恢复如初的。”
楚佳宜却连嘴都没张。
她原本话就少,现在更是没什么话说,眼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死气。
季殊的感觉到一股缓慢涌动着、如潮水般包裹的窒息。
一个运动员能有多少个半年?
她转身离开医院,连岑萱在身后叫都没听见。她整夜没睡,直接驱车赶往学校查了监控。但昨夜大雪,部分设施断电,恰巧体育馆室内监控部分没被记录下来。
她坐在车里,难以克制内心的颤抖。半晌才打开line ,将陆明熙从黑名单中放出,给他打去语音电话。
铃声响了会儿才被接起。
那头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迟疑:“……季殊?”
“你现在在哪里?”
确认是她的声音后,陆明熙的声音几乎欣喜若狂,他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语无伦次:“我、我在家……怎么,你现在想见我吗?你在哪里?我去见你好吗?”
“能来A09七楼一趟吗?”季殊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学生中只有学生会的人有权力在门禁时刻出入校园,“我有事跟你说。”
陆明熙答应得很快。
他四十分钟后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整个人精心打理了一番,短短时间里甚至连发型都一丝不苟地做了处理,抹了发胶。他脸上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微笑,眼睛都弯成月牙,看起来神采奕奕,整个人都焕发光芒。
但那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
与他相对的,是神色冷厉的季殊,她开门见山:“之前公爵给你定下的未婚妻,是安纯吗?”
这个名字对陆明熙来说其实印象并不深刻。但他看见季殊眼底的乌青和些许疲惫仍旧努力回忆,“……是。”
他仿佛怕她误会似的,连忙撇清关系:“但我已经明确拒绝她了,也不再跟她见面。”
他小心翼翼地,“怎么了吗?”
“她最近的动向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叫她出来问问。”
季殊很疲惫地低头沉默了一阵。她捂着眉眼,意识到一切只是自己的怀疑,她压根什么证据也没有。
陆明熙担心地看着她,想伸手去碰她,却被她下意识一把挥开。
“楚佳宜出事了。”她的声音冷漠而急迫,“她昨晚在学校出了意外,腿部粉碎性骨折,半年上不了赛场。”
她抬眼望着陆明熙,“之前你见过她那群跟班。她们把楚佳宜困在器材室里,想让她上不了场。”
陆明熙反应得很快,“你觉得这件事是她干的?”
“我没查到监控。昨夜大雪影响附近信息基站,供电不稳定,信号也时有时无。体育场的监控记录正好没有,”她看起来很焦虑,“……这一切太恰巧了。”
“你太紧张了,”陆明熙忍不住去扶她的肩膀,“可能真的只是个意外,毕竟昨夜的雪那么大,你冷静一点。”
季殊却摇头,她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你不懂。楚佳宜已经被选进国家队,安纯却没进,按理来说她们现在已经不构成竞争关系,即使是为了报复之前的事,她也没必要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她捂着自己的额头,心脏跳得飞快,“但如果是因为我……”
安纯被陆明熙拒婚之前,她安排人跟着陆明熙溜出来去机场那次,他们见到了季殊。
她知道陆明熙拒婚是为了谁。
她也知道之前给楚佳宜解围的人是谁。
陆明熙却皱起眉,他不理解:“……这一切只是你的推测,季殊,你没必要把错误归到自己身上。”
“走开!”
季殊再次挥开他,她的眼眸再次变得又黑又沉,那里面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
陆明熙心里忍不住一慌,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季殊这个样子了。
他慌乱去抓季殊的手腕:“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帮你、我帮你好吗?我回去就找安纯问她这件事,或者你要约她出来亲自问?”
但季殊已经挣开他的手兀自往外走去,她边走边从口袋里拿出什么扔进他怀里,满脸是迁怒的厌恶:“别碰我。”
陆明熙接到那东西。
那是之前他送给季殊的开口手镯,皇室信物。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一瞬间仿佛心脏裂开一般难受,连带着心口的裂缝也透着寒风一般冻得整个人发麻。
又冷又僵。
“……你不能这样,”陆明熙脸色惨白,他四肢有些僵硬地上前,三步做两步跟上季殊,从身后强硬地抱住她,“你不能因为她的事迁怒我,这样不公平!我说了我会帮你,她家跟我家有关系,我只要给她打个电话,很轻易就能把她叫出来跟你见面,到时候你想把她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把头埋在季殊脖子里,嘴唇颤抖着去吻她的头发,一边从盒中拿出手镯,锢住季殊的手腕就想把手镯往上套,
“你还想去求谁帮你?谢周霖吗?他最精明了,谢汝云根本不可能为了他去得罪内阁里的任何人,特别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帮你,只有我能,”陆明熙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就好像抱住他唯一的机会,
“我帮你,我求你让我帮帮你……”
季殊往电梯走,烦躁地想去踹他,但一宿没睡也没进食,浑身都乏力。
她几乎有些头晕眼花,怒火郁结之下心脏战栗,站都站不太稳,她只能使劲去扒他的手,不让那冰冷昂贵的镯子套上自己的手腕。
然而很快。
面前叮咚一声。电梯到了这一层。
门缓缓打开。
“……小殊。”
那喊声几乎让这一层的氛围都寂静下来,随后紧紧绷起。
谢周霖穿着长风衣,背着单肩书包,形单影只站在电梯中,门一开就看见这一幕。
小公爵将女生抱在怀中。
她脸色苍白疲倦,眼睑和脸颊泛着怒意的红,腰被身后男生结实的长臂有力地束缚着,锢进自己怀里,整个人都像是要被藏进对方黑色的大衣里裹起来一般。
陆明熙埋在她的颈间,脸色急迫而痛苦,眼神却揉着神魂颠倒的迷恋和贪婪,那看起来就像他再迟来一秒,他就会把她吞下去也说不定。
而季殊纤细的手腕上,则套着那只皇室定情信物开口金镯。
谢周霖感觉眼球被刺得发痛。
他竭力保持着微笑,但是理智的闸门好像就在那一刹那已经溃决。
狂轰滥炸的愤怒和嫉恨一瞬间顺着他全身的血管泵向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第一步的。
只是看着她的脸,他本能地用仅存的理智安抚道。
“说好了今天出发去普顿岛,结果打不通你的手机。问了你的朋友才知道你来学校了。”
一步,两步。
他握了握掌心,微笑着上前,对着陆明熙那张脸狠狠挥拳!
砰——! !
“原来是被麻烦缠上了啊。”
他看着痛得松开女生倒退几步,仰头流着鼻血的小公爵,森冷地笑着说道。
第50章
陆明熙捂着鼻子后退,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
他目光凶恶地瞪着谢周霖,额角的青筋暴起,捏紧t拳头,毫不示弱地狠狠挥了回去。
但谢周霖闪身很快。
他甩下书包,走上前去按住陆明熙的手臂,抬起腿用膝盖狠狠抵住他的肚子。
陆明熙痛得弯了腰。
冷汗伴着血从他的下巴上滴滴答答垂落。
谢周霖眼中升腾起几分快意,他牢牢卡住陆明熙的后脑勺,按着他的脸就往走廊的栏杆上撞去。
一下!两下!
啪!砰!
额头沉重的闷响结结实实回荡在走廊上, 谢周霖漆黑的眼瞳中被波涛汹涌的潮水覆盖,疯长的思绪在这一刻得到助涨。
他脖子上连接脸颊的青筋慢慢鼓起,脸颊上的阴翳越发深沉,唇角的笑却也越来越标准。
而陆明熙仅仅是被砸懵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反手卡着谢周霖的手臂推过去,右手一拳狠狠挥出,出其不意砸在谢周霖脸上。
他脖子上的Airpods应声落地,“啪嚓”一声粉碎,眼镜的碎片也混在一起。
“你找死!?”陆明熙怒不可遏,长这么大还从没有除了季殊之外的人敢打他,他真是活腻歪了?以为自己是季殊男朋友就了不起?
陆明熙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鼻血把嘴唇染得鲜红。但他没痛觉似的,眼里只被浓烈的阴鸷覆盖,手臂肌肉凶猛涨起,冲过去将谢周霖按在地上就开始揍。
谢周霖跌在地上的碎片里,后颈和部分脸颊被刺破,血珠钻出,顺着皮肤纹路沁出,和耳边额前黑发纠缠在一起,又湿又黏,黏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无比触目惊心。
陆明熙用舌尖抵了抵发肿的腮帮,冷笑一声,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脸上。但他没看见谢周霖眼中露出任何害怕的神情,那反而是挑衅的、怜悯的,这更激起他心中怒不可遏的气焰。
在他紧跟着再要落拳时,后颈忽然狠狠一痛。
“滚开!”女生的声音有些虚弱却狠厉地响在身后,“再敢动手我就给公爵打电话!”
陆明熙动作一滞,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锁在身后的女生身上。她刚才去会议室里搬了折叠椅,铁制的椅背毫不留情砸在他的后背和肩颈。
看见他转身,女生警惕地后退几步,将椅子横在身前。她黑沉的眸中在他的脸颊上绕了圈,很快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会长,你没事吧?”她声音关切,“你先离开,别被他波及,这是我跟他的事,很快就能处理好。”
谢周霖咳嗽几声,侧身吐出几口血沫。
陆明熙很快从他身上起开,他朝着季殊走来,季殊一边走一边举起手里的手机:“你别冲动!你再不住手我就让公爵来治你。”
她说着,又单手脱下手里的手镯,两个人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将那镯子扔给他。
“……你的东西。”季殊的声音低下去,“别再让我保管。”
陆明熙的心脏忽然痛得难以忍受。他没伸手接,价值不菲的皇室信物落在地上,“叮当”一声清响,镯子滚了个圈儿,最后才倒下。
和镯子一起倒下的是陆明熙。
他闭眼之前只来得及看到季殊眼中诧异的神情。
谢周霖脸色又黑又沉地抄起楼层中的备用消防器械照着他后背砸了下去。看见那身影倒下,蒙在他脸颊上的灰霾才浅浅散去一些,他满意地伸手抹了抹唇角的血沫,思绪被女生不敢置信的声音拉回。
“……会长!?”
季殊扔下椅子,慌忙跑过去查看陆明熙的伤势。对方脸色惨白,除去脸上的皮外伤外,刚才那一下后背的伤势不知道有没有砸到紧要处。她尝试拍陆明熙的脸唤醒他的神智,却被谢周霖一下子扯过了手。
“他没事,我下手的轻重我清楚。”谢周霖拉着她的手腕,从地上捡起书包往外走,“我给陆如青打过电话了,她知道该怎么办。”
“你会有麻烦吗?”季殊还是忍不住地回头,走廊上一片狼藉,简直像战场一样混乱。
谢周霖一边安抚她,一边忍不住攥紧她。
他瞥了眼她的神色,轻轻“嘶”了声,季殊果然回过神来,她有几分心疼之色地捧着他的脸:“你伤得好重,我们去医院。”
谢周霖顺从地说:“好,你来开车。”
他跟在季殊后面下了电梯,才开车出校门口就看见公爵府的车队驶了进来,季殊总算放下了心。她把自己车里备的药品递给谢周霖,一边开车赶往医院。
车厢内渐渐升起酒精的刺鼻气息,伴随着血腥,令人有些喘不过气。谢周霖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看见季殊脸色苍白地看着路况,思绪显然难以集中,伸手扶住她的膝盖,安抚道:“我没事。”
他在过来之前就听岑萱说过楚佳宜昨晚发生的事了,也知道季殊为了处理这些一宿没睡。他的书包里还装了给她带的早饭。
“你遇到问题应该第一时间向我求助的,”谢周霖看着她认真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解决。”
季殊咬着发白的下唇,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停在红灯前,用手捂住眼睛,绷紧的神经这会儿才放松下来:“抱歉……我太焦虑了,没有跟你商量过就一个人去找了陆明熙。”
“没关系,只是第一次而已,”谢周霖抓住她的手,弯着唇角,“你肯依赖我,我很高兴。我会将这件事处理得让你满意。”
但这一次,季殊却慢慢将手抽出来。
谢周霖掌心的温度消失,他愣了一瞬,唇角笑容僵住。
“我不想让你为难,会长,”季殊沉着眉头说道,“这件事我还是觉得自己处理更好,如果真的到了必须得求助的地步,我会找你帮忙。”
谢周霖怔了怔:“……小殊,你不想让我插手?”
“安纯家是内阁那边的人。你的母亲如果知道这事的话,也不会让你搅这趟浑水的。”
季殊眉眼间的疲惫无法遮掩,她眼底乌青,看着前方的绿灯,继续行驶,“她做得很干净,一点证据也没留下。我得从长计议这件事,目前最重要的是去医院看看楚佳宜的情况,她现在状态很差……”
谢周霖不由自主捏紧自己的手指,好半天他才恍然出声,音调抬高:“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
“是你觉得以我的能力无法处理好这件事还是信不过我?”谢周霖的眼瞳直勾勾看向她,目光灼灼,呼吸都急迫了几分,“……陆明熙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在会议室聊了些什么?”
季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找他问安纯的事,他说要帮我,我没答应。”
“就这样?”
“还应该有什么?”
季殊将车停进医院停车场。她下了车,谢周霖紧跟着上前攥紧她的手腕,像沉甸甸的手铐似的锁住。他的脸和脖颈上还有几道碎口,衣领也染了血红。
他柔下声,“抱歉,刚才是我太心急了。我相信你说的话,但你也应该相信我的能力,我能为你处理好这次的事……”
季殊有几分动摇。
但她是见过谢汝云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温柔亲和,实际上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纵然谢周霖说过她不会违反他心意已决的决定,然而她并不能保证对方就会这样看着谢周霖胡来。
陆明熙说的话没错。
“会长,”她抿了抿唇,想了会儿,也缓声道,“这件事可能是我判断错误。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不一定是安纯在背后指使的。”
她伸手抚了下对方的脸:“我知道你很想帮我。但是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还是慢慢来比较好。现在先送你去处理伤口。”
谢周霖看着她,眼眸闪烁,过了会儿才逐渐平息下来。
他跟她一起去挂号排队,处理伤口。等包好伤口出门的时候,看见季殊坐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打电话。
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屏幕上面显示的联系人“陆如青”。
“是谁?”他问。
季殊收起手机,才看见他出门,“家里人。”
她说着,去拿他手里的单子,“医生怎么说?要我陪你去取药吗?等会联系你家司机送你回去。”
谢周霖睁着眼睛看着她,感觉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忽然道:“不去旅行了吗?”
季殊脑子里塞了很多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下午三点飞往普顿岛的度假旅行。”
“……”
她才想起来这回事,抬起头便看见谢周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透过发间的阴翳就那样望着她,
“这是我们交往后第一次旅行。”谢周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几分恳切,“你不跟我一起去了吗,t小殊?”
“对不起,会长。因为楚佳宜的事,我实在没法……即使现在不去查她意外背后的事,但是我也不可能在她住院的时候出去度假。她伤得很重,这可能会影响她一辈子的职业生涯,”
季殊低着头,愧疚涌上心头,她道歉道,“等我们毕业了,一定——”
谢周霖忽然狠狠喘息了几下。
他的心脏因为不知来由积攒的怒气震颤着,尽管竭力保持着微笑,但还是忍不住从唇缝挤出的几个字音,
“你为了一个外人,要推掉我计划了一周的我们的第一次旅行?”
季殊睁大了眼睛。
对方紧紧捏着她的手腕,面色已然发白。似乎刚才和陆明熙打架都没他现在脸色这么难看。
但他深呼吸几口气,很快冷静下来:“小殊,你说安纯的事不让我管,好,我同意。你想照顾你的朋友,我也没意见。我什至可以请几个护工代替你照顾她……但这次旅行我真的精心准备了很久,我很期待能跟你两个人一起去海岛度假,错过这次,等到大学或许就没有这样学业不重又无忧无虑的好时候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点儿乞怜,
“我从旅行计划开始,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我们的假期。你不能摧毁它……小殊,不是说过吗,我只属于你,你只属于我,其他人都不重要……你对我承诺过的。”
那天晚上,你亲口承诺的。
他可以忍受一切。忍受家庭的压力,忍受第三者的撬墙角,忍受对方亲人的挑剔,忍受对方至今仍旧无法全身心依赖他。
但他实在不想忍耐,对方如今竟然把一个外人排在他之前。
他紧紧捏着手腕,似乎力气越大,对方的心意便越会回转。
季殊张了张唇,她深吸一口气,难以维持地移开眼神。
“……对不起。”好半会儿,她才疲累地说。
她垂下头,声音很低,“我的朋友现在非常需要我。”
她把药单塞进谢周霖的手里,“你自己去取药吧,然后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养好身体。我这边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她说完,将手腕强硬地从谢周霖掌心中抽出来,转身离开了。
谢周霖站在原地,忽然发觉掌心很空。心脏也空得几乎呜呜透过冷风。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即将失去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