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邝灵台在王太微身后死死地盯着她。
这让王太微始终保持着警惕。
王太微以为他会动手, 但是直到快走到这通道的尽头,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翠绿色的藤蔓宛如碧蛇一般,跟在王太微身后窸窸窣窣地游动。
这本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假如这些“碧蛇”不总是将这些花献给她的话。
藤蔓们在王太微身侧扭来扭去,顶着满身的小花在王太微眼前搔首弄姿,鼻尖尽是花的香气,芬芳扑鼻。
王太微明显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那股视线更加森冷了,仿佛一条阴暗嗜血的恶蟒,想将自己憎恨的猎物彻底吞噬。
王太微本以为他会来夺取幸垣的心脏。
不过直到现在,邝灵台也没有提起过那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把幸垣的心脏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她。
对此, 王太微却很冷淡, 毕竟对于自己曾经的敌人, 没有立即攻击就算她脾气好了。
更何况,虽然是巨榕树将他们困在了岛上,但是幸垣最后牺牲自己镇压巨榕树,也与这家伙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关系。
如果不是想要接触科学会, 她根本不想和对方同处一个空间。
幸垣……王太微忍不住又握住了那块血红色的宝石。
不过,邝灵台是科学会的人吗?在榕树岛上似乎并没有体现这一点。
……还有,杨霖去哪里了?王太微没有忘记,最后是杨霖拖住了邝灵台。
作为船上原本不存在的人,虽然对方没有再出现在王太微的面前,但是王太微却莫名觉得那个神秘的家伙并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只是邝灵台自出现在这个通道后就一直这么死死盯着她,不问不答,也不说话,只有她的藤蔓一直顶着小花爬行,让王太微无从问起。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
科学会的基地到了。
和他们在阿度兰的据点一样,科学会似乎总喜欢把自己的基地建立在地下深处,除此之外,他们还崇尚白色,墙、地面、天花板……王太微一路行来,所见的一切,都由银白色的金属构建而成。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隐蔽地闪了闪,似乎在识别来人的身份,随后,原本光滑平整、看不出丝毫缝隙的白色墙壁就突然生出了一道裂缝,然后迅速朝两边分开,供应出一道可供两人行走的通道。
“窸窸窣窣……”花枝招展的藤蔓们依旧跟在王太微的身后,有少数细小的藤蔓从王太微的脚后滑出,爬到了门前,似乎在为王太微排查风险。
一路行来,王太微通过了十三道类似的门,这才终于见到了这个基地背后的主人。
这里是一个实验室,有穿着白袍的研究员们在这里埋首,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他们的面前则是一个个王太微从来没有见过的实验器械。
一个个颜色各异的试管被放在远处的玻璃架上,整齐排列,每个试管上面还有一些写着专业术语的标签。
王太微粗略望去,可以看到这样的试管一共有十三墙,而且每一道墙的高度都有六七米,旁边还有正在行走的拥有可伸缩机械臂的机器人,它们负责将新的试管送到上面,或者将玻璃架上的试管拿下。
大部分的研究员们都在忙碌着工作,只有少数几个为了拿实验素材而匆匆从王太微的身边路过,只是当他们看到王太微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眼里顿时爆发出一种明亮的光芒,完全把自己正在进行的实验扔在了一边,眼神狂热,像是要把王太微硬生生剥开。
和其他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看王太微的眼神,更像是看一种稀有的实验素材……虽然同样狂热就是了。
“你就是那个王太微?”
“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科学会的研究?我们包食宿的!”
还有人在旁边不停惊叹。
“完美进化者、原来这就是完美进化者!”
“好奇怪,居然能让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不愧是天选者!”
“这是身体上的异化还是精神上的侵染?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实验课题……”
“这就是被天选者异化的感觉吗……如果我们一直都是普通人,不加入其他异化生物的基因,那么一直被天选者异化下去会怎么样?是会获得天选者的能力,还是会变成天选者的样子?或者干脆成为天选者身体的一部分?”
围绕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她的背后突然出现了无数根张牙舞爪的藤蔓,甩着藤条冰冷地驱逐着这些包围王太微的研究员。
于是研究员们惊叹的声音更大了。
“不愧是天选者,居然能令眷属的异化器官背叛身体的意志!我们治疗他那么久,依旧无法逆转这种主从关系。”
“不,并不是使眷属的异化器官背叛眷属的意志,”另一个研究员反驳道,“应当是令眷属的意志趋向天选者,异化器官只是遵从眷属心中的欲望和身体的本能而已……”
虽然王太微没有回头看,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听到这话后,邝灵台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她身后传来了冷飕飕的气息,和越发愤怒阴森的视线。
而研究员们看着王太微的眼神一直冒着光,甚至不顾藤蔓的阻拦,忍不住离她越来越近。
正当王太微以为自己是不是误入贼窟之时,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女声在这里响起。
“上班摸鱼,扣一半工资。”
那个女声继续冷漠道:
“上班摸鱼导致实验数据出错,扣双倍工资。”
闻言,研究员们连忙散去,继续兢兢业业地工作,生怕实验数据出现丝毫差错。
而来人也走到了王太微的面前。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容是超脱人类的完美,金色的长发被她挽在脑后,碧蓝的瞳孔如大海般宁静。
她身穿一件和其他研究员一样的白色研究服,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不苟言笑。
王太微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尤为细长,而在她的手指侧边,则生长着一些细小的白须。
是的,这是一个异化者,也是在雪原上与他们交流的人。
“阿娜斯塔。”女人对他们说道,这是她的名字。
和王太微见过的其他异化者不一样,阿娜斯塔的异化特征尤其少……其他异化者虽然也有部分在外表上看起来与人类无异,那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异化器官隐藏在了衣服底下。
就像是孟觉完全化作触须,却被衣袖和手套掩盖的双手。
但是阿娜斯塔不同,她身体上的异化特征,似乎就只有手指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须,和燕净秋口中的“完美之人”几乎无异。
或许,这就是进化乐章的理念中,无限接近“完人”的“半人”?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完美,是因为先天性的相性,还是因为科学会的研究,亦或者是……她食用的“同类”足够多?
“不必这么警惕。”看着王太微,阿娜斯塔说道,“因为阿度兰发生的事情,你或者对我们科学进化协会有误解。”
“但是放心,我们科学进化协会一直秉持中立,科学进化,才是我们组织成立的意义和想要探索的奥秘。”
王太微却没有彻底放松,毕竟进化乐章,据说也是一个中立的组织。
“如你所愿,我来到了这里,”王太微冷冷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让我单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吧?”
“你误会了,我的确只是想让你的那位天使远离这里,”阿娜斯塔说道,“当然,也因为我们对你很感兴趣。”
王太微:“那么你们能补偿我什么?”
“信息、机械、医药、武器,还有知识……”阿娜斯塔说道,“我们会以你带来的价值补偿你相同价值的东西。”
王太微:“这听起来很儿戏……不过,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王太微:“你知道群星会的下落吗?”
“当然,”阿娜斯塔回答道,“这是一个问题,如果你选择了以信息和知识作为补偿,那么你只能询问我三个问题。”
“剩下的,就要你付出更多的价值。”
“你确定要问吗?”
王太微:“我确定。”
比起自称知无不言,且不要报酬,却常常混淆真假、诱导行动的燕净秋,王太微宁可要这种明码标价的信息……如果科学会给的信息是真实的话。
“群星会的人正在奥林科。”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瞳孔一缩,立即道:“可是我在奥林科并没有找到群星会的人。”
阿娜斯塔:“当然,因为他们是在你离开后到达的。”
赵阑……王太微攥紧了拳头,仿佛看到了她正在朝她微笑。
阿娜斯塔:“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会待在奥林科。”
“你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
无数问题充斥着王太微的脑海。
如果群星会在奥林科祭祀,他们想得到什么?
天上的星星数不甚数,那么星空中究竟有多少外神?而群星会祭祀的又是哪一个,又或者是哪几个?
为什么那场流星雨会突然到达他们的世界?外神又是从何而来?
异化当真就无法逆转吗?世界的侵染就无法消除吗?
为什么……只有人类,是这场进化中所有生灵的食物?
一个个问题在王太微的脑海中跳跃,迫不及待地想要追寻真相,然而最后,王太微只是问道:
“为什么你们不阻止……”
“或者说,任何组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尝试阻止这些血祭?”
……
无论是埃赫巴的大爆炸也好,还是新闻上屡屡出现的各种天灾人祸,似乎从来没有人尝试阻止过这些事故的发生,哪怕许多人在事故发生前,就有所预料。
这一切都像是被默认了一样。
就算是黑盘羊之眼带来的污染和恶魔蠕虫的祭祀,如果不是尤纳斯,那也只是一个新的悲剧的诞生。
而尤纳斯也因此沉入了海底,就跟幸垣一样。
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
如果恶魔蠕虫的人在群星会祭祀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么其他组织没有道理一无所知。
甚至包括阿度兰的官员和政府……
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
而听到王太微的问题,阿娜斯塔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了惊讶。
她似乎很诧异王太微会问这个问题,最后,她只是平静地说道:
“因为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
第92章
“因为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听到这句话,王太微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娜斯塔:“这是第三个问题了……不过,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所以我可以把这当做是第二个问题的延续。”
“请跟我来。”她依旧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
王太微跟着阿娜斯塔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房间,中央是一个圆台,而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也是圆形的,呈弧状。
邝灵台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藤蔓如流水般滑入了房间里,这一回,他倒没有用杀父仇人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王太微了……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注定毁灭”的答案也感到好奇,也或许是因为——毫不留情关闭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显而易见,对于邝灵台这种蹭听的行为,阿娜斯塔是不提倡的。
“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阿娜斯塔再次平静地说道。
她望向了天空——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个房间的圆顶。
随着阿娜斯塔的视线,圆弧状的天花板突然变了颜色,由亮丽干净的银白刹那变得漆黑一片。
整个空间都变得一片黑暗。
但是黑暗阻挡不了王太微的视线,而随着时间的蔓延,这黑暗一片的顶空忽然闪出了一点亮光,从远处如流星般降临,带着色彩蔓延而来,随后,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宛如浩瀚却寂冷幽黑的宇宙忽然爆发出了生命的光彩,不过转眼之间,就有星海在顶空中流淌,无数星辰在宇宙中绽放,化作星星点点散开的烟花。
宇宙变得不再黑暗——不,宇宙真的变得不再黑暗了吗?
王太微注视着顶空中,那颗最大最亮、也是离他们最近的星辰。
它的光芒明亮耀眼,似乎想用这样的光去照亮世界、照亮它身边的黑暗,与它的同类们——那些同样闪烁着微光的星辰们连成一片。
然而这个时候,王太微却忽然发现,在那颗星星周围的黑暗中,却藏着一些突兀的东西,像是扭曲的虫豸、又像是光下不灭的阴影,它们似乎也是突然出现的,默默地、暗暗地、无声无息地聚集到了这里,聚集到了这颗最亮的星辰中,吞噬着星辰的光芒。
而因为这个房间内的“宇宙”实在是太黑暗了,那些王太微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又尤其多,最后连王太微也分辨不出,在这黑暗的宇宙中,围绕在这颗星辰的光芒下,到底藏了多少看不清的阴影?到底藏了多少阴暗的虫豸?
渐渐的,有一些星辰无声无息地、突兀地暗了下去,像是烟花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没了绚丽耀眼的光芒。
王太微看向其他黯淡的星辰,果然发现,每一颗散发着或暗或明光芒的星辰周围,都隐藏着一些扭曲的、张牙舞爪的阴影,它们像是饕餮一样,贪婪地吞噬着它们的光芒。
“宇宙”中的星辰在不断亮起,又不断熄灭。
每当有新的星辰诞生时,它的身边就会源源不断地聚集起阴影,直到这些阴影将它的光芒完全吞噬,而当旧的星辰熄灭时,这些阴影又会毫不留情地散去,去吞噬下一个散发着光芒的星辰。
最后,那颗离他们最近的、最大也是最亮的星辰,慢慢熄灭了,随着这些星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当这片区域不再有新的星辰诞生后,王太微头顶上的“宇宙”,也重新恢复了黑暗,比过去更死寂,更冰冷,再也没有生命的存在。
如流星一般照亮了这片宇宙的光芒,也如流星一般掠过了,那些美丽的光点去了更遥远的地方,就如它们从远处来,而那些阴影也是一样,就像是生物身上的寄生虫,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吗?”许久之后,王太微清冷地对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那些亮起的光点、那些星辰,就是我们的星球、我们的世界……”
“——异化后的世界。”
“而那些黑暗中的阴影,便是那些外神。”
王太微:“这就是你说的,世界注定会被毁灭的原因?因为外神会将我们的世界吞噬殆尽,就像是这些星辰一样?”
阿娜斯塔:“不错。”
“但是我依旧不明白,”王太微看向阿娜斯塔,“这些使我们的世界发生变化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而外神,又是从何而来?”
而阿娜斯塔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感情地说道:“这是两个问题,不过,它们同样并不算问题。”
“因为我无法回答你。”
她望向天空,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们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注定被毁灭了。”
“人类解密了力的奥秘,所以我们的脚步去往了天空、去往了深海,甚至去往了宇宙。”
“人类破解了电与磁的玄奇,所以黑夜从我们的记忆中远离,我们的足迹日行千里,我们的通讯跨越山海。”
“人类探索了元素的规律,所以钢铁成为了我们的玩具,各种合成材料被我们捏造得轻而易举。”
“人类验证了细胞的存在,所以器官的重生化作了可能,遗传的规律一览无遗,而优胜劣汰下,更优秀的食物出现在了我们的食谱上。”
“但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一切的诞生并非来自于我们世界的自然演变,而是来自于外界和星空的侵染,我们甚至无法从现有的存在中找到规律,更无法从过去的历史中找到记载。”
“而在曾经,一切力量的涌现、目标的达成、桎梏的破解、科技与生产力的极速飞升,都源于我们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答案,那些规律、那些谜底……”
“但是,关于这场进化为何而来、而祂们又从何而来,我们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这是科学无法到达的领域,也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阿娜斯塔依旧不带感情地说道,“所以这个世界,注定毁灭。”
“找到答案就一定能拯救这个世界吗?”王太微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不找到答案世界就一定会毁灭吗?”
“这就是你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阻止的原因吗?”
“当然,”阿娜斯塔说道,“找到谜底并不代表世界一定会被拯救,在概率学上,这属于随机事件而不是确定事件,而当一个随机事件存在多种可能的结果时,出现某一种结果的概率就不会是百分之一百。”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找到答案,那么这就成为了一个必然事件。”
阿娜斯塔:“世界的毁灭就成为了必然。”
“我并不是来这里上数学课的,”王太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要给我上课,那么请问,你们难道有做过实验吗?”
“你们怎么确定这一定是个必然事件,而不是不存在百分百概率的随机事件?”
他们当然没有做过实验,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证过一个世界的毁灭。
王太微:“更何况,既然你也说了,这是科学无法达到的领域,那么又何必迷信科学,而忽略发现在你我面前的一切!”
阿娜斯塔摇了摇头,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你实在是太不理性了。”
这是一直显得毫无感情的阿娜斯塔难得流露的情绪,但是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我同样看不到你身上的理性,以及你们身上的理性。”
“我只看到了一群因为悲观的情绪而放弃探索一切、改变一切的人。”
“如果科学的先驱者们如你们一样选择放弃,那么你所说的答案,永远也不会被人们所揭晓。”
王太微说道:“在人类发现答案之前,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答案。”
这一回,阿娜斯塔沉默了许久,最后她说道:“我们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王太微冷冰冰地说道,“至少你们在人类与非人类的解刨学上应该卓有成效,而对于外神祭祀的仪式要点,也应当收获不浅。”
阿娜斯塔:“也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好吧,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时间都是不该被浪费的。”王太微闭上眼睛,一些问题已经不需要问了,因为阿娜斯塔既然认为这个世界注定毁灭,那么她,或者科学会,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世界重新恢复正常。
于是王太微不再看上空那片“漆黑”的宇宙,只是用同样幽深的眼眸望着阿娜斯塔,冷冷地说道:
“那么,第三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或者你们,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燕净秋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阿娜斯塔所在的科学会似乎也知道很多东西,群星会中一直在举办外神祭祀的赵阑更是如此。
这些人就仿佛是先知一样,生而知之。
如果是外神的眷属,知道这些信息似乎是理所当然——不,就算是外神的眷属,外神就一定会把祂们是来吞噬世界的消息告诉人类吗?
而且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来自星空的讯息,那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人,是否就意味着,他们都与外神,或者外神的眷属有联系呢?
直到今日,王太微也不知道燕净秋口中的进化乐章究竟是什么存在,王太微曾经以为祂也是外神的一位,但是燕净秋这个“人类”至上主义者却极为厌恶外神,并且告诉她,“祂”就是进化本身,听起来是一位概念化无自我人格的神灵,或者干脆就是燕净秋的臆想。
王太微不认为这是燕净秋的臆想,但是她没有听过燕净秋口中被奏响的乐章,自然也无法体会燕净秋的感受,亦无法想象对方存在的形态。
而对于王太微的第三个问题,阿娜斯塔只是回答道:
“你,听说过神启吗?”
神启?
这是王太微接触到的科学会成员当中,第二个提到“神”的人。
而第一个,是萨莉亚。
当时的疑惑又出现在了王太微的脑海中,虽然王太微对科学会这种悲观的所谓“理性”嗤之以鼻,但是科学会的人接二连三的提到了“神”,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尤其是这个世界还有外神的存在。
哪怕王太微从来没有去过弥萨亚,但是她也知道,对于弥萨亚的那些研究者来说,科学,就如同他们的信仰——这是一种并不比宗教逊色的狂热信仰。
但是现在,这种狂热的信仰似乎要崩塌了。
王太微又想起了阿娜斯塔刚才的话——
“这是科学无法到达的领域,也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
于是王太微变得谨慎了一些,她说道:“没有。”
第93章
看着突然变得谨慎的王太微,阿娜斯塔沉默了一会儿,方看向天空,说道:
“神启,是神灵的启示,在各个文明的神话中,总会有幸运的人类收到神启,成为传说中的先知或者英雄。”
“但过去的神启只是虚构的神话传说,现在的神启,却成为了真正存在的事实。”
王太微微蹙眉头,提到神启之后,阿娜斯塔似乎也沾染了一些虚无空玄的东西,说的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话。
难怪神棍会成为故弄玄虚的代名词……
“你指的是外神?”王太微直接问道。
“不,不是。”阿娜斯塔看了王太微一眼,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 “不必担心,虽然提到了神启,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与外神有联系。”
“关于协会内一些外神的信息,的确来自那些外神的信徒,但是,让我们意识到世界毁灭真相的启示,却来自于一些更加玄妙的东西。”
王太微沉默了,她无法理解阿娜斯塔说的话。
而阿娜斯塔只是看着她说道:“按照你们中土的古语,你可以理解为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的启示?”王太微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或者你们,在某个无法用语言论述的时刻,得到了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启示?”
“祂让你们了解到世界注定毁灭的真相,而你们把这称之为神启?”
阿娜斯塔:“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王太微:“……所以,这难道不就是外神的启示吗?”
燕净秋曾经说过,外神的目光随着流星雨的到来投射到了这个世界,尽管祂们无法降临,却可以通过梦境或者呓语来影响世界内的人类。
王太微现在有理由怀疑,也许是因为这些科学会成员在异化的研究中失败了太多次,又始终找不到出路,所以开始对科学的未来绝望、对世界的未来绝望,从而被外神钻了空子,听到了外神的呓语,或者梦到了外神,被他们认作为神启。
但是对于这些每天都要进行无数次重复实验的科学家来说,失败和没有进展不应该才是必然的,成功才是偶然的吗?
还是外神先施加了影响,加重了他们内心的悲观情绪吗?
“不,”谁料这回阿娜斯塔严肃地说道,“这并非源于外神,而是来自冥冥之中,更加伟大的存在。”
王太微:“……恕我直言,你怎么分得清这所谓的神启来自哪里?”
“外神想要取得人类的信任时,可未必会称自己就是那些吞噬世界的外神……更何况,祂,或者祂们将世界会毁灭的真相透露给你,以及其他人类,也许就是为了引起恐慌和绝望,让你们臣服于祂们、让人类放弃挣扎。”
“不,”阿娜斯塔深深地看了王太微一眼,“你没有得到过神灵的启迪,你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伟大存在。”
“祂是一,也是万,是一物的源头,也是万物的终焉。”
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恶魔蠕虫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娜斯塔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不明白,祂就是终焉。”
看着阿娜斯塔的样子,王太微皱起眉。
阿娜斯塔的描述和燕净秋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一个是“进化”,一个是“终焉”。
王太微:“和你一样得到神启的人很多吗?难道都来自于这所谓的终焉?”
阿娜斯塔只是答非所问道:“祂对万物一视同仁。”
“这并非祂对人类的启示,也非祂对我们的仁慈,祂一直存在于那里,演化着万物的规则,向周围散发着讯息,就像人向外无法控制地散发着热量,不以任何生物的意志而转移,而我们只是在偶然之间接触到了祂向外散发的信息,一些只言片语。”
王太微皱起眉头,然而她的确无法理解阿娜斯塔的话,只知道阿娜斯塔心中大概有这样一个超越了外神的存在。
至于这个存在究竟是不是一位来自星空的外神所伪装,目前还暂无定论。
王太微讨厌这些虚无渺茫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但似乎又存在一些隐喻的话,但是她遇到的人却总是喜欢这样说话。
阿娜斯塔:“现在,三个问题已经结束了,甚至我已经回答了你更多的问题。”
“如果你还想继续提问,或者想交换一些工具,那你就必须得付出什么了。”
“这难道不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吗?”王太微反问道。
王太微冷冷道:“虽然你们莫名其妙的提到了神启,不过作为生长在弥萨亚的研究员,我想你们最擅长也是最渴望的,就是得到可以研究的实验素材吧?”
“不错。”这一回,阿娜斯塔露出了一个微笑。
王太微:“你想要得到我的什么?血还是肉?我想你们应该不会贪心地想要将我整个人留下。”
“你很特殊,”阿娜斯塔说道,“不管是在异化者方面,还是在天选者方面。”
阿娜斯塔:“而我们当然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我们留不下你,在各种意义上。”
阿娜斯塔:“我们需要你的指甲、头发、眼泪、唾液、牙齿、皮肤碎屑……当然包括血肉,如果可以,还希望你能留给我们一些骨头。”
听到阿娜斯塔报出的一连串不会对她造成太大损害,却极为细致的各种器官和组织,现在王太微终于有了一种被当成实验素材的感觉。
而对方也似乎从一个神棍又变成了严谨的科研人员。
阿娜斯塔:“也许你提供的这些东西,会对我们寻找那个答案存在帮助。”
“当然,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将你的身体素材用在他处,更不会制造你的克隆人……”
“你的眷属,那位身上长花的男士,也同样提供了相应的素材……”
“你可以不用提及这些。”王太微说道,“不过如果你们想再制造出一个我,请相信,那一定是一场灾难。”
王太微对自己的血肉,或许说来自于自己身体上的细胞和组织用超乎寻常的控制能力,哪怕是离体之后的。
就像是燕净秋可以通过她细胞的灰烬重生一样,王太微同样称得上不死,只要她的意识还在,别人就算得到了她的细胞,也无法再复制出一个她,反倒是她,可以通过这些离体的细胞影响他人……
这也是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血肉、与阿娜斯塔做交易的原因。
没有她的意志,科学会几乎没可能拿她的细胞去做她不想要去做的事情。
不过阿娜斯塔既然提到了邝灵台,王太微不免问道:“邝灵台也是你们的成员?”
阿娜斯塔:“是的,他是我们的研究员。”
这下,王太微确实有些惊讶了,因为无论从邝灵台的外观还是谈吐中,都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科研工作者。
王太微:“那他负责研究什么?”
阿娜斯塔:“他负责被研究。”
王太微:……
此刻,王太微来到了一个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阿娜斯塔正小心翼翼地帮王太微剪指甲,而一旁的研究员则眼神热辣地看着王太微的指甲,迅速将阿娜斯塔剪好的指甲收集起来,放入无菌环境的培养皿中。
而邝灵台则依旧像杀人魔一样死死盯着王太微。
剪好的指甲光滑圆润,但是王太微知道,只要她想,很快,这些指甲又会在瞬间重新长出,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撕裂力量。
阿娜斯塔一边给王太微剪头发,一边对王太微解释道:
“自从邝先生开始长花之后,就找到了我们,寻找不长花的办法。”
“但是很可惜,我们运用了各种手段,都无法抑制邝先生内心对于开花的渴望……”
王太微:……
王太微显然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似乎更加阴寒了。
与其说是抑制邝灵台对于开花的渴望,倒不如说是抑制邝灵台被她异化、阻止对方成为她的眷属。
但是显而易见,科学会失败了。
“像这样愿意跑来让我们研究的天选者眷属可是很少见的,”一旁收集头发的研究员感慨道,“可惜,虽然一号……不,邝先生发现自我异常比较及时,寻求解决方案的意愿比较强烈,我们也以最快的进度进行了干预,但是还是无法逆转这种从身至心的改变……”
“不愧是天选者啊……”研究员正感叹着,另一边的研究员却皱起眉,严肃地指正道。
“这应该是从心至身!”
关于天选者对眷属的异化究竟是从精神开始,随后迅速蔓延到身体,还是从身体开始,渐渐影响到心灵,目前科学会存在两大派别,虽然从身至心说占上风,但从心至身说也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王太微像一个娃娃一样任人摆弄,经历过一系列取材过程后,王太微被磨去一小部分的牙齿重新长出,却比原来更加尖利,手臂上的皮肤也重新愈合,消失的血肉和骨头都已经重新生成。
王太微看着鲜红的试管,那里装着不久前从她手臂上抽出的鲜血。
它们像是水银一样,轻轻摇晃,却不会在试管内壁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没有任何保管设施,里面的液体依旧鲜红得耀眼,仿佛永远不会干涸凝固,永远都在流淌。
她的头发也被收集起来,郑重地装在了皿器中。
无人注视的角落,一小根被压在皿器最下面的、手指长的发丝末端,轻轻地动了动,然后在王太微的注视下恢复安静。
它们是活的。
第94章
王太微现在觉得,将自己的细胞组织贡献给科学会,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对科学会的人来说。
“你们对外神了解多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检查和取样后,王太微对阿娜斯塔问道。
“很少。”阿娜斯塔回答道。
得到了王太微的细胞后, 阿娜斯塔对她几乎知无不言。
阿娜斯塔:“我们所了解的一切关于外神的信息, 都来自于外神本身。”
“你可以理解为, 我们对外神的分析和解读, 都是从外神的信徒中得到的。”
王太微:“你所谓的终焉, 难道并没有告知你们有关其他外神的具体信息吗?”
阿娜斯塔更正道:“神启是一切规则的具现,正如万有引力使得这个世界存在重力,我们能看到物体从空中坠落,能够意识到重力的存在,这就是万有引力告诉我们的东西,但是万有引力不会告诉我们,在某一刻,世界上会存在多少拥有重力的东西,或者存在多少正在从空中坠落的物体。”
“当然,也许神启中也会存在相应的内容。正如我之前所说,祂只是无意识地向外散发着信息,无所谓这些信息会不会被生灵接收,也无所谓那些渺小的生灵接收到了哪一部分的信息……所以不能排除神启中存在相应内容,但是并没有被我们接收的情况。”
“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从神启中得到有关任何外神的具体信息,只有更加统一的、宽泛的内容。”
说到这里,阿娜斯塔停顿了一会儿, 方继续道:“不过, 也许那些非人类能够接收到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信息。”
“正如赫兹一样,每种生灵听觉系统中能收到的频率是不同的, 人类只能接收20~20000赫兹的频率,当然,不包括一些个体差异。”
“所以理论上来说,完全存在一些人类无法接触,但是其他生灵却可以接收的神启。”
王太微:“那你还算是人类吗?”
王太微:“我们依旧还算是人类吗?”
阿娜斯塔依旧用那副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从生理的角度,我们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不同方向的异化者,能听到的神启也有细微的不同。”
“至于在心理的角度,那取决于你自己。”
王太微沉默了。
王太微:“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所谓的神启。”
倒是燕净秋的声音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出现,并且只在她的耳边出现……难道燕净秋利用的就是这种原理?
用超过人类接收范围、却刚好在她接收范围的“频率”向她传递信息?
燕净秋口中外神与普通人的相性,莫非也是如此?所谓与外神相性高、容易受到外神影响的人,就是指刚好处在能接收到外神“频率”范围内的人?
“这很正常,”王太微还在思考,阿娜斯塔便已经说道,“就算是异化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收到神启的。”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受到外神的污染。”
王太微:“听不到神启的人,也听不到外神的呓语吗?”
阿娜斯塔:“不,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关系。有些人可能两种都能听到、而有些人也许只能听到其中一种。”
王太微:“那你刚才的意思是?”
阿娜斯塔平静道:“什么都听不到,自然什么影响都没有。”
王太微:“那么你口中的神启,和那些外神的呓语,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又如何来分辨。”
阿娜斯塔:“它们完全不同。”
王太微:“所以?”
阿娜斯塔:“它们是不同的。”
“神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有当你接触到它的时候,才能知道它的伟大与浩瀚,任何个体与它相比,都只是沧海中的一粒尘埃、时光中的一点碎片。”
“而外神的呓语,往往会让你知晓某个存在的伟大之处、让你信仰某种存在。”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从你的描述中,我无法体会到这两者的不同。”
“不过,希望我以后也没有机会体会到这种不同。”王太微轻声道。
阿娜斯塔看上去有些失望,随后她只是说道:“这并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
“当它,或者它们到来的时候,无论是神启还是外神呓语,我们都只能选择接收,就像……”
王太微冷声道:“就像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吗?”
阿娜斯塔沉默片刻,随后才望向她说道:“虽然我们并没有从神启中获取某些外神的具体信息,但是从被外神影响的信徒口中,我们同样得到了部分外神的信息。”
“根据我我们的了解,目前已知的、围聚在我们世界之外,并且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侵染的外神,一共有一百八十位。”
听到这个数字,王太微心中一跳,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一百八十位?”
阿娜斯塔平静地说道:“不错,这还不包括没有被发现的,以及还没有开始对世界施加影响的外神。”
“实际上的数字,远远超过这个。”
“事实上,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前兆,进化的前兆、外神入侵的前兆,也同样,是世界开始被分食的前兆。”
此刻,王太微说不出来她心中是什么感觉。
是悲哀?是愤怒?还是注定预见到残骸遍地、尸骨成山,天柱折、地维绝的茫然?
这只是前兆。
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只是前兆,一地又一地祸乱的出现也只是一场乐章的序曲。
那么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灾难?
阿娜斯塔继续道:“一些外神的信徒,在还没有开始发展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控制,但是更多的都隐藏起来,在暗中积攒着力量。”
“你所接触到的恶魔蠕虫成员,便是星空中那位蠕虫的眷属,也是在这个世界行事最为张扬的外神信徒之一,他们的主宰,恶魔蠕虫,本来就是星空中的痴愚者。”
“另外一位痴愚者信徒组建的秘社,便是兽心,他们信仰的主宰,叫做盲兽,同样是星空中的外神之一。”
兽心……王太微在尤纳斯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和恶魔蠕虫一样以血腥残忍著称的秘社组织。
……前兆中已经出现了不下一百八十位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的外神,那么接下来,又会有多少?
阿娜斯塔:“不得不说,你很幸运,你似乎并没有接触到很多外神的信徒和结社,这在异化者当中,是很少见的,因为那些外神的信徒会倾向于吸纳异化者……而你唯一接触到的恶魔蠕虫,也并没有对你造成伤害和污染。”
王太微:“……原来我也很幸运吗?”
“当然,”阿娜斯塔,“有代价的幸运,也是幸运。”
“而且你很特殊。”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王太微看向阿娜斯塔,“我同样很想知道,我特殊在哪里?”
听到这里,阿娜斯塔平静的神色不复,她望向王太微,对上王太微的眼睛,那双眼里的情绪让王太微感到有些心惊,她语气平静地说道:“各个方面,在身体上,你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和完美无暇的外表……”
王太微被她看得蹙起眉头后退一步,同时反驳道:“但这似乎是很多异化者都拥有的能力。”
王太微:“天选者都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至于外表,每个成功的异化者都变得完美无暇、充满魅力。”
“是的,”阿娜斯塔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你需要知道,越是完美无暇的外表,便越可以说明进化的完美和强大。”
阿娜斯塔:“而在精神上,你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能力,甚至使你无法掌控而造成了溢出,这样的力量在整个天选者团体中也同样罕见。”
“这种精神力量,你也可以称之为异化力量……”
王太微注意到,听到阿娜斯塔这么说之后,有几个研究员忍不住皱眉,面露不赞同之色——都是那些之前争执过异化究竟是先作用于身体还是精神,亦或者是同时作用于身体和精神的研究员。
显然,对于阿娜斯塔直接把精神力量归纳于异化力量,或者直接把异化力量归纳于精神力量的说法,科学会内部依旧存在异议。
不过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王太微并不想听这些理论,只想跳过理论听结果。
只听得阿娜斯塔继续说道:
“你拥有着比旁人更加强大的异化能力,这意味着你能够获得比其他天选者更加忠心的眷属、拥有比其他天选者更加庞大的眷属团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到这里,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变得不稳了起来。
她望向王太微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蕴含着一些王太微看不懂的东西,尽管阿娜斯塔注视的是王太微,但是王太微总觉得她注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某种超越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这又说明了什么?”王太微皱着眉头打断了阿娜斯塔的注视。
燕净秋也曾经对她说过,她能够比平常的天选者转化更多的眷属,但王太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作用。
“这意味着,你完全有可能、有可能……”阿娜斯塔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平复了呼吸后,阿娜斯塔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对王太微说道:“你的精神力还在不断增长,体现在你对普通人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已经开始超越了性别……这意味着,只要你的精神力继续再增长下去,你就可以转化比其他天选者多很多的眷属……”
王太微蹙眉,这又是一句废话。
然而阿娜斯塔只是加强了语气重复道:“多很多。”
她彻底平静下来了,对王太微说道:“你在奥林科造成的魔女传说,本质上是你这种异化力量的溢出。”
“你没有很好地使用这种力量,就像一个庞大的蓄水池里面已经装满了水,却还有源源不断地水在继续生成,最终只能满出去……”
“你需要转化更多的眷属,将多余的水分发散出去。”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语气冰冷道:“你们似乎很关注我,无论是在阿度兰,还是奥林科。”
阿娜斯塔:“……我说了,你很特殊,更何况,你还与群星会的那位首领有联系。”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秘密,不是吗?”
“那你们与我的相遇,也是注定的吗?”王太微目光冰冷地望向阿娜斯塔,但是这回,阿娜斯塔并没有回答。
不过有时候,没有回答往往就意味着回答。
“赵阑……”王太微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她对阿娜斯塔问道。
“我该如何才能阻止群星会的祭祀?”
阿娜斯塔平静地说道:“这有很多种选择。”
“你可以选择杀死奥林科所有人,或者将他们全部都转化为你的眷属。”
“你还可以选择杀死群星会所有人,只要你做得到。”
“同时,你还比其他人多了一种选择。”
王太微:“什么选择?”
阿娜斯塔语气平稳:“成为群星会新的首领。”
王太微几乎都要想笑了。
她很想笑出声,但是扯了扯嘴角,却什么也没有扯动。
赵阑,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东西吗?
听起来都是选择……可你什么时候,真正给过我选择?
“我还是无法理解。”王太微冰冷地说道。
“我为什么可以比其他人多出一个选择?”
“而他们又为什么会给出我这样的选择?”
“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阿娜斯塔深深地看了她一样。
“选择也是一样。”
“我说过,你很特殊,不仅仅是你的力量……还有你的心灵。”
“——你的灵魂。”
“你的身上有某种普通异化者、普通天选者不存在的特质,我不知道是这种特质造成了你的力量,还是你的力量维持了这种特质……”
“但是这种特质至关重要。”
王太微:“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特质。”
“不,你有。”阿娜斯塔说道,“毕竟,你是唯一一个把自己关了半年的异化者。”
王太微蹙眉,她有些无法理解:“这很重要吗?”
“比你想象得要更加重要。”阿娜斯塔语气平静,“命运是由我们的一个个选择建构而成的。”
“你过去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有意义的,它们造就了你的现在,而你现在的选择,造成了你的未来……”
“所以,”阿娜斯塔望向王太微,眼眸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你选择什么?”
但是王太微没有立即回答阿娜斯塔,只是忽然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之前曾经听邝灵台说过,你们将人类的进化方向分成几大途径,或者说,序列?”
“不错,”阿娜斯塔看了她一眼,随即叹息道,“我们科学会,不,应该是整个弥萨亚的秘社,曾经有对异化做过分门别类的归类,利用器官的排异反应来解释相性,并且根据不同的异化生物将异化方向分成不同的序列,试图来寻找提高普通人异化成功率的方法……”
阿娜斯塔:“但是我们失败了。”
“失败了?”王太微看上去有些惊讶。
“是的,”阿娜斯塔说道,“异化的相性难以总结出规律,同样是异化植物的进化方向,一个普通人对草本植物的相性高,但对木本植物的相性却有可能低… …哪怕同样是草本植物,比如异化藤蔓,同一个人对不同藤蔓的相性也并不相同”
“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刻、不同地点,甚至不同心情,与同一株植物的相性也不尽相同。”
“同一类的异化生物尚是如此,不同类的异化生物更加难以寻找规律。”
听到这里,王太微心中不禁生出疑惑:“同一个人?”
异化不可逆转,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多次来进行不同种类的异化实验?
面对王太微的疑惑,阿娜斯塔只是答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方法。”
王太微突然想到,弥萨亚在国际上一直有进行违禁人体实验的小道消息……就算以前这些消息是假的,现在恐怕也成了真。
更何况以前也未必为假……而且眼前的人,也并不归属于弥萨亚的官方研究院和大学,而是一个得到了“神启”的秘密结社。
作为中立的进化乐章是什么样子,王太微已经见识过了,科学进化协会,会比进化乐章更好吗?
而阿娜斯塔则继续道:“至于序列……同样很难发现规律,就算异化者成功完全了进化,但是不同的人对于同一种,甚至是同一只异化生物,会出现不同的能力和异化特征。”
“比如同样是异化牛,有些人会长出牛角,有些人会长出牛蹄,能力也差别甚大,有些人会拥有牛皮的防御能力,有些人则会开始喷火……”
“几乎完全是随机的……尽管我们试图用遗传学上的变异去解释这些不同,但同样很难总结为一个序列。”
“也许等进化的例子更多、进化的时间更长之后,我们能够找到这其中的规律,如果……”
那个时候世界还存在的话。
哪怕被王太微指责了退缩,但是阿娜斯塔心中对于世界的未来,似乎依旧是悲观的。
其他研究员的表情也是一样。
因为觉得世界没有未来,所以不再研究了吗?王太微想道。
这和他们从她身上取样时,双眼放光的样子完全相反。
阿娜斯塔:“所以你想好了吗?”
她又将话题转回了刚才的问题:
“你想好要用哪种方式阻止群星会了吗?”
“这和你恐怕无关吧。”王太微抬头看向她,冷冷道。
阿娜斯塔:“也许吧。”
阿娜斯塔:“我只是觉得,或许你可以选择不那么艰难的方法。”
“在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里,一切个体的喜怒哀乐都是渺小的,生死也是一样。”
“只有人类的存续,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人类的存续?”王太微注意到,阿娜斯塔一直在说世界注定毁灭,却没有提到人类注定灭亡。
王太微:“世界毁灭,难道人类不会随着世界一同灭亡吗?”
人类,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万千生灵,难道不是依托他们生存的世界而存在的吗?
阿娜斯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外神从何而来。”
“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最初的外神究竟从何而来,祂们又为何源源不断地寄生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我们不知道真相……但是,我们有一个猜想。”
“外神的信徒告诉我们,即便世界毁灭,他们的神灵也可以带走他们,他们可以伴随着他们的神灵一同永生……”
“这也是许多人疯狂信仰外神的原因,他们想离开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登上传说中的渡世方舟。”
“尽管这听起来很像是外神的哄骗,但是它说明了一种可能性,世界中的生灵,是可以在世界毁灭之后,离开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
“——只要存在神灵引渡他们。”
“所以,我们猜想,”阿娜斯塔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毛骨悚然的话,“那些围聚在世界的壁垒旁,等待着分食世界的外神,也许有一部分……正来自于那些已经被毁灭的世界。”
“——祂们曾经是真正的神灵。”
第95章
真正的神灵?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王太微艰涩地对阿娜斯塔问道。
“天选者的眷属,外神的眷属。”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阿娜斯塔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区别?
……
离开科学会的基地,天空湛蓝一片, 雪地洁白如镜, 天地宽广, 好似没有拘束, 可王太微却仿佛依旧处于那深邃无底的地下基地中, 没有从中走出。
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侧。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够劝告你的眷属, 那位地上天使。”
“虽然我们科学会的基地幸运地没有遭到严重的破坏, 但是他在雪原上刮起的风暴, 已经损坏了许多归属于弥萨亚各个组织的研究所。”
“如果你和他不想成为弥萨亚以及其他各大势力,还请停止这种行为——毕竟在许多人看来, 眷属和他们的天选者往往是一体的……”
王太微:“意思是, 我的眷属的行为, 往往会被归总到我身上,是吗?”
“不错, ”阿娜斯塔回答道, “在许多人的眼里, 眷属只是天选者的附属。”
“尽管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但是人们往往只会认定他们看到的事情……而且众所周知,眷属和天选者的利益往往是一致的。”
“——没有眷属会侵害他们主宰的利益。”
“我会转告他的。”王太微说道。
阿娜斯塔:“此外, 由于你在我们的研究中做出的突出贡献,作为回报, 无论何时何地, 你都可以从我们协会得到帮助。”
王太微:“提供细胞也算是突出贡献吗?”
“当然,这对我们很重要。”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却知道, 阿娜斯塔做出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从科学会、甚至弥萨亚得到帮助的承诺,绝不仅仅是因为她配合地提供了自己的细胞。
那么科学会想要向她提供的帮助,会是什么?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阿娜斯塔一眼,她看不出来这个承诺是好是坏,但目前看来,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管怎样,有了科学会的许诺,王太微身上的装备焕然一新,并且还得到了可以从科学会在各地的联络点获得信息的承诺。
回到地面,安特罗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直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像个冰雕一样,位置丝毫不差。
见到王太微重新出现,这位金瞳的阿度兰贵族动了动羽翼,终于抬眸朝她的方向望来,像是冰雕重新活了过来,又像是无情的天使终于将眼眸投向人间。
他看了完好无损的王太微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投向王太微身后的人。
“不是,他怎么跟来了!”原本懒洋洋坐在雪地上的周廷尉立即跳了起来,那灵敏的动作和充满活力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骨折初愈的人,他有些敌视地看向王太微身后的家伙——邝灵台。
是的,邝灵台也跟了过来。
“我们这里又不开花店,这个身上长满花的家伙跟过来干什么?”周廷尉囔囔道。
闻言,邝灵台盯着王太微的阴森目光终于转换了对象,用一种屠夫看猪仔的森冷眼神看着周廷尉。
尽管他的头上还长着花,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目光的阴寒冰冷。
周廷尉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来:“我又没有说错……”
还是王太微开口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
“出于一些原因,他要暂时和我们一起行动。”
其实是因为科学进化协会已经把邝灵台给研究透了,始终都没有研究出什么,而邝灵台见到科学会无法阻遏他被王太微异化的速度,也无法阻止他成为王太微的眷属,更无法让他停止长花,便觉得继续在科学会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加之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索性就选择跟着王太微。
至于邝灵台为什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跟着王太微……据他所说,是为了寻找遏制他开花的方法,而王太微是他开始开花的罪魁祸首,跟着王太微,也许他能找到停止花开的规律……
另外他也很好奇,对于群星会,王太微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至于真实原因,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正好阿娜斯塔说王太微的异化力量溢出了,索性就让邝灵台跟着她,承担一下她溢出的力量……
至于巨榕树的心脏,已经完全被邝灵台抛到了脑后……除此之外,在与阿娜斯塔的交谈中,阿娜斯塔并没有提及巨榕树的心脏,不然以对方对实验素材的渴求,必然会提出取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邝灵台并没有向科学会的人提过这件事。
不管怎样,这对王太微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幸垣的心脏应当是可以给植物异化者带来二次进化的物品,若是暴露,她恐怕要比现在更加不得安宁。
虽然见到王太微后,邝灵台的花开得更多了,但是阿娜斯塔称,中土有一句话,叫做“盛极必衰”,当邝灵台开花开到一定的数量,说不定就会枯谢。另外,邝灵台在科学会当过一段时间的实验素材……不,是研究员,对科学会比较了解,也可以充当王太微与科学会的信息联络员……
总而言之,邝灵台就一直这样阴恻恻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也不知道邝灵台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在邮轮上他虽然长得像是一个冷血杀人魔,但实际上却自称是一个热爱阳光的画家,日常抱着画板和画笔……现在已经完全走向阴郁沉默的画风了。
唯一能体现他艺术工作者身份的,恐怕也只有他浑身上下那些色彩鲜艳的、层次分明的、浓墨重彩的鲜花了吧。
王太微注定到原先有些杂乱的新长出来的鲜花,还被他悄悄调整过前后顺序,看起来井然有秩,颇具艺术美感。
王太微:……
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虽然对于邝灵台的突然加入,周廷尉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这里没什么他说话的余地,只好怏怏不乐地站在一边生闷气。
而安特罗尽管也对此有些不赞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王太微将阿娜斯塔的话转告他后,安特罗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很快就决定暂时不去那些没有“清理”完全的雪山,暂停掀起风暴,并且跟着王太微一起回奥林科。
这让王太微有些惊讶。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群星会显然是比这些隐藏在雪域中的势力更加需要清理的组织,”安特罗说道,“而且我在雪域中停留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海鸥出现的源头,以及厨师出现异常的原因,或许回到城市中会有不同的发现。”
“……多谢。”王太微说道。
“这没什么好感谢的,”安特罗说道,“一个选择献祭人类的组织,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他金色的瞳孔望向王太微:“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愿意为这个世界付出什么。”
……所以,请不要再觉得孤寂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王太微愣在了原地,神情怔然。
安特罗皱眉:“太微?”
他看向王太微的眼里难得出现了迷茫和不解,便忍不住朝王太微靠近一步。
王太微:“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不应该……”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什么,却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瞬息消失,只留下浅得看不见的痕迹。
“没什么……”见到安特罗望来的担忧目光,王太微思忖了片刻,见想不出什么,便摇了摇头。
但不得不说,安特罗的话给她带来了一些慰藉。
“不是,你们不要忽略我啊!”周廷尉在一旁皱着脸喊道。
“不过你们说的东西好奇怪啊……什么世界啊、神灵啊……虽然已经在那个基地里看到了不太正常的人,但果然还是好奇怪……”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
而王太微看向他,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对他说道:“眼前就是安吉多,你是要去安吉多,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奥林科?”
“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去奥林科了。”周廷尉不假思索地说道。
“在这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塔莫尔荒凉到连个大使馆都没有,而我又听不懂塔莫尔话……我当然是要跟着你了!”
周廷尉的话没有出乎王太微的意料,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比如正常人是根本无法在野外的雪域里存活的,低温足以让他的血液结冰。
他就像是当时的幸垣一样,却对跟随王太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
王太微不知道这是周廷尉的问题,还是因为她也对周廷尉造成了影响……保险起见,她决定随着携带周廷尉,就像随身携带着燕净秋一样。
“对了,”王太微突然意识到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她环顾四周,对在场的两人问道,“燕净秋呢?”
……
听到王太微的话,周廷尉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心虚。
“那个、这个、那个……”他支支吾吾了片刻,方自暴自弃般说道。
“你知道的,她实在是太吵了,就跟个中年妇女似的……哦,我忘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中年妇女……只是在用年轻的脸装嫩而已。”
“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叨、叨叨叨……还在那个鸟人……啊不,阿度兰上尉耳边叨叨叨……”
“我说过的,这个人控制欲一直很强,稍微不顺她的心就要开始叨叨叨……”
“后面她还开始一直尖叫……”
“我一气之下,就把她给……”
王太微:“给?”
周廷尉再次心虚地低下头,下巴都快要抵到胸口了。
周廷尉:“把她给埋了……”
王太微无言以对。
王太微:“所以把她给埋哪里了?”
周廷尉看向安特罗。
安特罗掀起羽翼,冰雪重新开始涌动。
许久过后,一个头颅伴随着风暴出现,从遥远的地方被风雪裹挟而来。
“别看我!”见王太微望来,周廷尉连忙甩锅道,“不是我让上尉埋那么远的,我只是让他埋深一点而已!”
王太微望向安特罗。
安特罗别开头,冷静地说道:“她太吵了。”
王太微:……
好吧,可以理解。
等燕净秋的人头终于落到地上时,王太微便听得幽怨的一声:
“——太微!”
只见燕净秋美丽漆黑的长发此刻乱七八糟,变成了一个鸡窝头,像是蜡像一样光滑的脸上坑坑洼洼,她刚要开口说话,就从嘴巴里吐出一口洁白的雪。
此刻,她一边说话一边吐雪……显而易见,她的头颅里面已经被人装满了雪。
“太微,你的打火机还在吗?”燕净秋对王太微说道。
王太微再次看向周廷尉,这次周廷尉无锅可甩,只能心虚地望着洁白的大地。
果然是……孝子啊。
难怪燕净秋会尖叫了。
搁谁谁不尖叫?
燃烧后重生的燕净秋又是光鲜亮丽、崭新一片,随即就开始向王太微哀怨地控诉自己的不孝儿子——正如周廷尉所说,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叨叨叨:
“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不顾家,把他扔给他爷爷奶奶带,跟他父亲一起去过二人世界……”
“可是他也不想想,我是一个钢琴家,要去各个地方巡回演出,世界各地到处跑,哪里能带上一个孩子?”
“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都是按时打给他的,物质上从来没有短缺过他,还给他提供最好的音乐教育,送他上最好的音乐寄宿学校,又给他请了保姆,精神上也有他的爷爷奶奶一直陪着他……”
“我只是缺少了对他的陪伴而已,他至于这么对我吗?”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发幽怨。
而此刻,在一旁的周廷尉已经忍无可忍。
“是的,在精神上,我有爷爷奶奶的陪伴,但是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因为出车祸去世了,而那时你们在外面巡回演出,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们,仅仅是委托了他人举办葬礼……”
“我亲眼看着他们的尸体被送入火葬场,化作骨灰。”
“从此以后,他们就只能活在我的回忆中,这确实是一种精神上的陪伴。”周廷尉冷笑道。
“而一年后,你们才回来,虚伪地在他们的墓前掉几滴眼泪,感叹他们死得不是时候,没有在你们有空闲的时间死去。”
“没错,你们的确给我提供了最好的音乐教育,如果你们指的是一年教我一小时钢琴,然后消失无踪,一年后再次出现就以对专业钢琴手的要求考核我,一旦我没有达到要求就瞬间变脸,惩罚我和照顾我的保姆……”
“是的,你们的确给我请了保姆,毕竟你们也知道不能指望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存活……但是你们却不会用脑子想一想,你们这么肆无忌惮地呵斥保姆、惩罚保姆,甚至把我在音乐上的进步当做保姆考核的标准,一旦我没有做到最好,就扣除保姆的绩效……那么你们有想过,在你们离开之后,她又会怎么对我吗?”
周廷尉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燕净秋,双目赤红,却在王太微看来时别过脸去。
他不想在别人的面前暴露这种弱态,于是转过头,冷冷地说道:“后面我在保姆的鞭策下,刻苦学习钢琴,终于有了进步……但是你们却觉得我在钢琴上面没有天赋,对我失望,就强迫我去学小提琴,送我去了音乐寄宿学校……”
“呵,最好的音乐寄宿学校?”周廷尉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对此做什么评价。
“以前我只是回家如回地狱,之后就是整天都是地狱。”
“不过,”他冷冷地看向燕净秋,“保姆也好,寄宿学校也罢,都比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更好。”
“你们的确不会在物质上亏待我,却也不会在物质上善待我,身为你们的儿子,我的每一笔金钱都会有固定的用途,每一个行动的地点都会在一周前被规划,没有一个时间会真正属于我,连失眠都不会被允许,一旦我出现了精神上的焦躁或者抑郁,你们就会找到心理医生对我强行进行药物治疗……”
“连食物也是按照严格的营养标准摄入,只能吃你们为我准备的食物,甚至为我配备了各种心率检测仪和监控工具,远程操控我的身体和精神……”
“从我六岁开始,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们生孩子,是不是就是在生一个玩具?”
听完周廷尉的话,连长着小花的藤蔓都忍不住抖了一下,朝着王太微的脚踝缩了缩,似乎想搭上去,又有一些胆怯。
“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周廷尉对燕净秋说道。
这不是周廷尉第一次这样形容燕净秋了,而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无穷的憎恶。
“而那个男人,”他嗤笑一声,“他就是一个废物。”
“你不该这样说你的父亲。”燕净秋几近冷漠地对他说道,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的骨肉,而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是你的父亲。”
“呵,父亲?母亲?”周廷尉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他只是望向王太微,才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说道:
“现在你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疯魔的人了吧?”
周廷尉移开视线,语气是难得的冷漠:
“而疯子说的话,无论是什么,都不值得相信。”
第96章
现在王太微知道,为什么周廷尉总是要骂燕净秋是控制欲强的偏执狂了。
王太微突然觉得自己亲缘寡淡,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了。
听到周廷尉的话,燕净秋却只是幽幽一叹,冷漠的姿态不复,看向周廷尉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些真切的遗憾:
“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理解,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是我和昌翡爱情的证明,我们又怎么会害你呢?”
“为了我好?”闻言,周廷尉冷笑一声,“那我也想对你这么好 ,你敢不敢要?的确,我是你们爱情的证明——证明无论你有多疯狂,那个废物都会对你不离不弃。”
“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被你控制的爱情。”
“所谓的爱情,不过只是一者对另一者的操控罢了。”
“而我只是你为了证明自己主导地位的牺牲品!”
“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燕净秋再次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自己叛逆的儿子,目光不解, “被人操控,难道不好吗?”
“我们降临人世并非我们所愿, 当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就注定了我们被人操控的一生。”
“直到我们成长到一定地步, 便自然而然地从被操控者成为了操控者……”
“如果你没有离开这个家, 很快,你就能进行这样的转变……”
“我们每个人都会从被操控者成为操控者,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律,而进化,也是一样,它只是将过去隐藏的规则赤裸裸地掀露开来罢了,”燕净秋声音空灵, “当你被进化乐章选中,得到进化的眷顾,你就能成为完人,成为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灵,自然而然拥有操控其他所有劣等品的权力。”
“而那些半人、那些蒙昧的野兽,以及那些没有被进化乐章青睐的旧人类,它们无知野蛮、冲动残忍,若是不加以控制,只会源源不断地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它们需要被真正理智完美的人类操控,它们需要主宰,就像是宠物需要主人一样……”
“但没有宠物一开始就是宠物,”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太微对燕净秋冷冷地说道,“它们的祖先与我们同样是自然的生灵,哪怕没有人类,它们也不会因此灭亡,只是重新回归自然罢了。”
“太微,”燕净秋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见到了科学会的人,那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完人以外,所有的生命都没有价值。”
“而如果那些劣等品拥有了价值,那么它们的价值,一定是由完人赐予的。”
“荒谬。”安特罗目光冰冷地看向她。
燕净秋却笑着回望:“何必这么反驳我呢?难道在你的心里,不是太微对你的看法最重要吗?”
“难道你不想努力追随她的脚步,为她贡献一切、为她付出一切吗?”
“就像是纸币一样,纸币本来没有价值,是人类赋予了它们价值,而当人类认为它没有价值时,它就成为了一张废纸……既然价值本来就是由人类赋予,那么由更加完美的新人类来赋予所有生灵的价值,又有何不可?”
燕净秋如蛊惑般对上尉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成为太微心中最有价值的人吗?”
王太微觉得燕净秋的话简直荒谬至极,而可怕的是她又自成一套逻辑,更别提作为一个完人,她拥有对于寻常人来说超乎寻常的美丽,若是一个普通人,恐怕稍微不坚定就会被拉入燕净秋的逻辑中、传销洗脑……若非燕净秋没有发展眷属的意图,只怕现在她面对的就不是群星会的信徒,而是进化乐章的信徒了。
即便如此,王太微也有理由怀疑,进化乐章这个组织的人数,恐怕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多。
而令王太微感到忧虑的是,对于燕净秋的提问,安特罗居然没有反驳。
“够了,”王太微语气冰寒地打断了燕净秋试图拉人入伙的行为,“每个人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外人的评价,而在于他们对自身的认知。”
燕净秋看了王太微一眼,随即轻笑道:“你还真是坚定啊,太微。”
“虽然看起来很迷茫,却从来没有真正被动摇过呢……”
“不过固执,可不总是一件好事啊。”燕净秋收起了笑容。
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对她说道:“你明明厌恶外神、视它们为这个世界的蛀虫,又推崇完人、认为人类被进化乐章所眷属……却始终对外神的祭祀并不在意,甚至从无动容,那是因为你知道——”
“这个世界注定会毁灭。”燕净秋回答道。
她说出了和阿娜斯塔一样的话。
“进化乐章是永远平等的,”她语气悠远,“祂是万物之初、是万物之始……我们的世界能够获得进化乐章的眷顾,其他世界自然也可以,甚至因而产生所谓的神灵 ……”
“你的猜想并没有错。”明明王太微什么都没有说,燕净秋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脑海中在思考着什么。
“发生过异变的世界并不止一个,也不仅仅是我们的世界,而所谓的外神,除了最初的一批不知从何而来,其他的外神,都是因此产生。”
“毕竟外神,本就是指世界之外的神灵……当一个世界的神灵离开了祂的世界,对于其他世界来说,祂自然就成了外神。”
“正如我所说,即便我们此刻都是被操控者,但到了某个时刻,当我们成长到一定地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操控者……”
“外神也是一样。”
“这个宇宙,本来就是吞食和被吞食的关系,只有吞食,才能使我们变得强大……”
“在世界之内,我们吞食生灵,在世界之外,我们吞食世界……”
王太微:“那么这场进化的到来……”
“——是为了造神。”燕净秋说道。
“为了造就,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人类的神灵!”说到这里,燕净秋的语气也无法再保持平稳。
“这场席卷了我们整个世界的进化浪潮,给予我们力量的浪潮——是进化乐章给予我们的机遇!”
她热烈地看向王太微,提起进化乐章的语气中充满了狂热:“进化乐章是一切的源头,祂是带给所有生灵力量的主宰……”
“即便伟大慷慨的祂在其他世界也洒下了进化的光辉,但是我相信,我们人类才是进化乐章真正的宠儿,其他世界不过只是进化乐章的实验品罢了!”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完人就是神灵最初的形态!”
“——所以,萨莉亚才会称呼我们为亵渎者,因为对于这些外神的信徒来说,完人拥有成为神灵的力量,就是在亵渎神灵!”
燕净秋有些激动地对王太微说道:
“我们天然就是完人,是离神灵最近的种族,只要你不停地食用那些人畜、发展眷属……”
“够了!”王太微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燕净秋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见到王太微冰冷的面容时骤然闭了口。
那是怎样冰冷的面容?是极夜中亘古不变的寒冰?是宇宙中永远幽寂的星辰?
然而她的双眸又是燃烧的,带着如烈日一般的怒火,在寒冰上焚烧,在星辰中跳跃。
“人畜?人畜?”
“你说的不错,来自世界之外的神灵将人类当成祂们可以肆意汲取的养分,来自世界之内的异化者也将屠刀对向了他们曾经的同类……”
“人类,的确与牲畜没有了区别。”
“所有的外神都是这样的……”燕净秋不自觉放低声音地说道,“在世界之内,能成为神灵养分的,只有同类。”
“当世界的屏障没有攻破外神之前,是这个世界产生神灵的最好机会,而在进化的世界中,智慧生物是最好的肥料,同时,智慧生物也是最容易出现神灵的种族。”
“就像是人类一样,比起需要食用人类生出神智的异化动物,原本就是智慧生灵的人类才是最受进化青睐的种族,也是最容易产生神灵的种族……”
“只有人类,才有完美进化者,也就是完人——神灵的雏形。”
燕净秋看向王太微,低声说道:“完人不仅可以食用普通人,同时,还可以食用除完人以外的所有异化者和异化生物,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这就是完人的力量,也是神灵最初的力量。”
王太微突然想起在埃赫巴,恶魔蠕虫的人曾经这样称呼过完人的眷属——“储备粮”。
“吞食生灵、吞食世界。”
“每一个神灵,都是这样成长的。”
燕净秋说道。
“用同类的尸骨堆积起神灵的宝座,将哺育我们的世界变得狼藉一片……冷眼看着它被来自世界之外的神灵分食——甚至我们自己,就是分食它的一份子……最后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逃离我们被破坏殆尽的世界,将自己的家园抛在身后,成为鬣狗的一员,对其他生灵的家园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这就是你想要成为的神灵吗?这就是你们想成就的神灵吗?”
王太微质问道。
燕净秋:“每一个神灵都是如此……”
王太微:“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然而正如王太微不会被燕净秋的话蛊惑,燕净秋也不会因为王太微的话改变想法。
燕净秋:“都是如此,不一定是对……但是你没有去追寻另外一条道路的力量,也没有去追寻另外一条道路的时间。”
“如果我们的世界没有诞生属于我们的神灵,那么人类也许会随着这个世界而毁灭……”
“当然,我是指那些旧人类,”她有些冷漠地说道,“如果说出现神灵的世界还有一丝被保留的余地,就算是一个废墟,也会留下一个空壳,那么没有神灵的世界,说不定会彻底变成灰烬。”
“如果你觉得通过食用那些旧人类和异化者成神是一件残酷的事情,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无法在外神彻底降临前造就一位神灵,等待所有生灵的,是更残酷的下场。 ”
“所以除了你,不会有人去阻止群星会——因为那是一群完人的组织。”
“——而能阻止完人的,只有完人。”
王太微心中一怔……群星会,是一群完人的组织?
燕净秋则继续说道:“——群星会联系星空并不是想沟通外神,而是想成就一位新的神灵。”
成就……新的神灵?
“比起同样喜欢献祭却是供奉给外神的秘密结社,还有谁会比群星会更加充正义?更加倾向于人类呢?”
“你说你没有想过成为一个救世主,可是群星会,却是切切实实地在做一个人类的拯救者。”
燕净秋望向王太微:“也许科学会的人会向你许诺什么,但你不必太过相信,他们只会锦上添花,却做不到雪中送炭。”
“他们同样希望人类中能出现一位神灵,是秩序阵营的,自然更好,不是秩序阵营的,也不会更差……”
“他们不会去主动伤害完人,也不会去主动伤害完人的眷属。那群科学家比谁都知道完人的不死性和侵染力。”
“如果你想阻止群星会的祭祀,若是一切顺利,自然会有许多势力愿意给予你帮助,若是一切不顺,那么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当然,还有你的眷属。”
“你可以完全依靠你的眷属。”
“而如果你想要阻止群星会,那么你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取代他们,成为新的神灵。”
取代他们……取代群星会……
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又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你比其他人多了一种选择……”
“——成为群星会新的首领。”
纷杂的思绪在王太微的脑海中掠过,无数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他们注定是要死的……”
“世界注定会毁灭……”
“你可以选择不那么艰难的方法……”
“每一个神灵都是如此成长……”
“咚、咚咚——”王太微听到了心脏在跳动的声音,但那不是她的心脏,而是被她放在身上的,幸垣的心脏。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正如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那张最初的清秀面容。
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连回忆里也隔了一层雾,里面的人都看不清面孔。
最后雾上沾染了血色。
他们说这是进化,是机遇,就算有牺牲,也是值得的,因为一切无法阻挡……但是值得什么呢?值得用一个世界和无数生灵,换一个或几个只会敲骨吸髓的神灵吗?
然后成为失乡之人,所以更加怨愤、更加嫉妒、更加贪婪,将更多的生灵拉入这一同堕落的深渊,令所有世界都不得解脱……成为永恒的轮回。
被压迫者成为了压迫者,贪婪者成为了更贪婪者,于是恶者更恶,善者拿起屠刀对向善者。
兽性主宰了人性,神性中的漠然越过了一切。
无法超脱。
寂冷的星空中,世界的屏障外,有多少只外神的眼睛正注视着这里,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摇动触角,望向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蛋糕,垂涎欲滴地看着这个即将对祂们开放的甜美世界。
而未来,也会有人类成为祂们中的一员,用同样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下一个世界吗?
赵阑,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你想要成为神灵,哪怕为此舍弃一切。
那你又为什么要给我那张船票?
是为了让我见证你的成功,还是为了让我创造你的失败?
第97章
王太微不知道答案。
而如果她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恐怕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赵阑。
“我会去奥林科,”王太微说道, “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们, 那就让我去阻止他们。”
“若是成为神灵的代价是吞噬这个哺育我们的世界,那么这样的神灵,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燕净秋却问道:“难道你不在乎人类的延续吗?”
“这个世界未必会被拯救,即便世界内的生灵不选择互相吞噬而造神,外来的神灵依旧会将这个世界噬食殆尽。”
“如果群星会的人成功了,那么至少人类还有继续存续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有一小部分……”
“当然, 你若是不相信群星会的那群家伙,你也可以选择取而代之……若是你成为神灵, 你当然可以选择庇护成千上万的人类……”
“人类的存续?”王太微语气冰冷地打断了燕净秋的话, “可是存续下去的生物, 还会是人类吗?”
王太微不知道外神携带生灵在星空中迁徙需要多少能量,但是作为不断朝外散发香甜气味、能够引起异化者食欲的普通人, 哪怕有神灵的庇护, 恐怕也无法在群星中生存。
在那浩渺宇宙中,拥有无尽数不清的外神,而一个初生的神灵,又怎么可能,能够将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庇护下来?
只怕跟着神灵离开的,不是现在的人类,而是燕净秋口中的“新人类” ,或者是……祂的眷属。
“神灵只能带祂的眷属离开,也只会带祂的眷属离开, 是吗?”王太微反问道。
因为被其他完人异化的普通人,身上会失去那种食物的香甜,使其他完人丧失对他们的兴趣——就像是陈勾和温南霜一样。
完人尚且如此,神灵只怕也是一样。
王太微想起了周廷尉的提醒——不要相信她的话。
王太微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
“你在诱导我,”她对燕净秋说道,“你告诉我若是世界没有诞生神灵,旧人类就会因此灭绝,以此诱导我去发展眷属、吞噬异化者,去争夺成神的机会… …”
“但是你没有提及完人、那些并没有成神的完人……”
“恐怕一旦世界的屏障被外神突破,第一个被灭绝的,就是完人。”
完人虽然有几近不死的特性,普通异化者无法杀死完人,但这并不代表,外神做不到。
王太微:“外神或许可以接受半人、接受不是完人的异化者,甚至是那些还没有遭遇异化的普通人,但是祂们不会接受完人……”
“因为他们是——”
“亵神者。”燕净秋接过了王太微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隐瞒被王太微发现。
她面带微笑地对王太微说道:“不错,我的确没有提及完人,因为这并不是多么值得提及的事情,毕竟事实显而易见。”
“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宇宙,也是一样。”
“没有人会欢迎竞争者的到来,而当祂们的竞争者还是一个个孩子时,那时就是祂们防患于未然的最好时机。”
“所以完人的下场显而易见,不是吗?完人是一群无信者,他们无法拥有信仰,因而无法被外神接纳……哪怕是作为他们同类的新神,也会为了享受更多的资源而对他们下手……事实上,这样的世界不在少数,就像蚁群只能有一个蚁后,蜂群只能有一个蜂后一样……”
“在一个正在进化的世界中,若是世界有幸诞生了一位神灵,那么,对那些拥有成神希望的智慧生灵下手最狠的,往往不是外神,而是这个世界最初诞生的神灵,他们曾经的同类。”
“所以,祂们才会成为丧家之犬。”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燕净秋奇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起来:
“所以剩下的完人若是想活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神灵。”
王太微:“这就是你希望我去发展眷属、争夺成神机会的原因?”
燕净秋:“不错。”
王太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燕净秋没有望向她,她只是笑道:“不,从一开始,我选择的人并不是你……”
“只是有人将你送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发觉,比起我原先选中的人,你的确更加适合……”
王太微:“有人将我送到了你的面前?”
王太微想起了那张船票。
王太微:“是赵阑?”
燕净秋只是笑着不说话。
是了,毕竟燕净秋就是那个被赵阑留在阿度兰的线索。
“但我还是不明白,”王太微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或者说,你为什么会希望找到一个能够成神的、并且愿意接纳你的完人,而不是选择自己成神?”
王太微:“毕竟,你也是完人,你也拥有成神的机会,不是吗?”
但是这一回,燕净秋并没有回答她。
不过王太微难得思考那么多,所以她的思考并没有就此停下。
“比起其他异化者,你应该是最焦虑外神入侵的人,虽然你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你一直诱导我发展眷属……”
“而且你并不希望我和其他组织的人相遇,当不知道科学会在安吉多的时候,你催促我去安吉多休整而非前往其他秘密结社的基地,当科学会的人出现时,你又催促我离开……”
“就算是群星会……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们会来塔莫尔,不,应该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在塔莫尔,所以你才引领我来到这里……”
“而当他们即将到来时,你又故意以一无所知的样子,诱使我离开奥林科……”
如此想来,燕净秋最初不想她和科学会的人产生交流,或许就是怕她从科学会的口中,得知群星会的消息。
“太微,”燕净秋轻叹一口气,有些真挚地看向她,“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希望,你是那个能够带领我们人类脱离这个世界、脱离这场灭世之灾的那个人……”
“我只是想为你好……”
“你对周廷尉也是这么说的,”王太微冷冷地说道,“但我可看不出你对他有什么好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自己成神的想法……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你对其他人的迷惑,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自己成神做准备……”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并且对我拥有这样的信心……”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最后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所谓的成神要以世界的陪葬作为代价,那我宁可做一个永远的人类……”
“看来你依旧认为你自己是一个人类了?”这时,燕净秋却对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王太微一怔。
怪物?人类?
曾经的她一直在怪物和人类的认知中挣扎……但是现在看来,其实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王太微缓缓说道,“我依旧,想要成为一个人类。”
……
“那么就去奥林科吧。”燕净秋突然对她开口道。
燕净秋:“在今天之前,我的确并不希望你立即便与群星会相遇,但是你现在已经做出了选择,拥有了与群星会对抗的资格……”
我做出了选择?王太微一怔。
我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燕净秋对王太微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想你的朋友,现在已经在奥林科……”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从她的口中伸出,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原来是她的整个脑袋都被人贯穿,一只血淋淋的手将她的牙齿掰开,随后那个脑袋被撕裂成了两半,掉落到地上。
那熟悉的惹人生厌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微笑,很快就凝固在了原地,最后同样被分成了两半。
王太微惊异地望向燕净秋身后的人。
“他们总是想要操控一切、安排一切,仿佛所有人都要按照他们的计划走……这真令人生厌,不是吗?”周廷尉收回自己血淋淋的手,有些阴郁地说道。
王太微这时候注意到,周廷尉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从燕净秋说起进化开始。
但是沉默并不代表他对母亲的憎恶消失,反而在被压制了一段时间后,愈演愈烈起来。
安特罗冷漠地望向他,目光警惕,似乎在防范周廷尉突然暴起。
——毕竟周廷尉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既然他能突然贯穿燕净秋的脑袋,便证明他或许同样有能力突然贯穿王太微的脑袋。
而面对反常的周廷尉,长满了鲜花的藤蔓也开始缓缓游动,聚集到一起,隐隐将他包围起来。
“她说可以去,便可以去,她说不能去,便不能去……”
“凭什么这一切,都要按照他们预想中的来?”周廷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却又突然看向了王太微。
周廷尉:“你说对吗,太微?”
他看着王太微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旅人终于看到了他的同胞。
他们都是被操控的人。
王太微一直不知道,周廷尉为什么一直强调他们是同胞,明明阿度兰的中土人也不算少……但是现在,她似乎知道了原因。
看到周廷尉的眼睛,王太微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之人依旧活在那个被人操控的过去,从未走出。
“你说的对,”王太微说道,“没有人可以操控另一个人的一生。”
周廷尉的眼睛微微亮起。
王太微:“但我依旧会去奥林科。”
第98章
“为什么?”周廷尉看着她,目光是纯然的不解和困惑。
而王太微只是对他说道:“这并非是出于任何人的引导和蛊惑,仅仅是出于我内心的意志——”
“我到这里,本就是为群星会而来。”
“但这本身就出于他人的操控和引导, 不是吗?”周廷尉说道。
“你说的对,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 回答道,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看透了我, 或许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操控中……”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比这些东西更加重要。”
“更何况, ”王太微望向周廷尉, 眼眸如星辰般辽阔幽深, “躲避解决不了一切。”
“如果不去直面他们,又怎么能彻底超脱他们的掌控?”
……
总而言之, 最终, 他们四人还是踏上了去往奥林科的道路。
只是路上终于没有了燕净秋嘈杂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燕净秋被周廷尉撕成两半后,居然没有迅速重生,而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周廷尉的特殊还是其他的什么。
王太微注意到, 那头颅的左右两边几乎是被平等地分开, 两边的体积和重量分毫不差。
而周廷尉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个红漆木做的小盒子,将燕净秋的两边头颅平整地压扁,最后分别装入两个盒子中,携带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周廷尉见到剩下三人都望着他,不免茫然地摸了摸脑袋,奇怪地看向他们:“怎么了吗?”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见到周廷尉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异常,王太微不免移开了视线,冷淡地说道:“没什么。”
燕净秋的事情暂且不说,光是周廷尉身上发生的事情,就让王太微感到扑朔迷离起来。
不说他能够在极寒天气下活蹦乱跳,还能将燕净秋瞬间撕裂,就说他这种无知无觉、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就足以让王太微感到诡异了。
考虑到幸垣的前车之鉴,王太微暂时没有刺激他。
毕竟幸垣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前,都表现得很正常——直到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便异化成了巨榕树一般的巨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认知障”。
但是把幸垣异化的是榕树,而且还疑似与幸垣出身的无忧集团有关,那么异化周廷尉的,又是什么呢?
王太微暂时没有看出来。
说起来,邝灵台当时对幸垣的情况似乎知道许多,那么他会对周廷尉的这种状态有所了解吗?
当王太微避开周廷尉询问邝灵台时,对方只是像屠宰场里的屠夫一样,冷酷无情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他头上又长出了十来朵小花,在风雪中冲着王太微摇摇晃晃。
突然有藤蔓暴起,转瞬间,邝灵台头上的小花就被撕扯得干干净净。
而邝灵台别开视线,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冷酷无情地对她说道:
“幸垣被巨榕树异化,是因为无忧集团从那座岛上提取了巨榕树的基因,研制出了某种可以促进异化的营养液……当然,幸垣身上的变化与那些营养液没什么关系,单纯只是因为他与巨榕树的相性实在太高,以至于得到了巨榕树的基因后,他成为了巨榕树的半身,可以共享意志,甚至共享心脏……”
“这样的案例绝无仅有……不过,我想你却是见过不止一次了。”邝灵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还记得阿度兰的那位侦探吗?”
“尤纳斯?”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和原始羊瞳也是一样?”
邝灵台:“那位侦探和黑盘羊之眼……准确的说,是黑盘羊的相性也同样很高,这使得他可以短暂操控那只来自星空的羊瞳……”
“然而黑盘羊之眼身上的异化力量和承载的信息并非普通人所能够接受,作为代价,他会遗忘一部分信息,以作为自我的保护……直到他拥有了足够抗衡的力量,或者完全被黑盘羊之眼异化。”
“这是人体对自我意识的保护,幸垣也是一样,巨榕树的异化力量并非他能够全盘接受的东西,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大脑遗忘了这一部分信息……至于为什么明明他的身体已经被异化,却因为对此毫无意识,以至于人体外部没有展现出异化特征……那就是科学会该探讨的研究课题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邝灵台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无忧集团也为幸垣的遗忘增添了一把火,并且抑制了他身体上的异化,不然幸垣的自我意志绝对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阿度兰的那位侦探,不是才坚持了半月都不到,就要去海底封闭自我了吗?”
“所以说,即便没有我,那个幸垣也活不了多久……”
幸垣、尤纳斯……
听到这些,王太微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一沉,她使自己刻意不去想这些,对邝灵台冷冷地问道:“无忧集团掌握了抑制异化的方法?”
问出这个问题后,王太微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拯救的余地?
“算是吧……”邝灵台话刚开口,注意到王太微望来微微发光的眼睛,便停顿了一会儿,冲她摇了摇头,“不必多想,异化是不可逆的,而除了完人以外,也几乎没有什么手段能够抑制异化……”
“无忧集团的这种方法,并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甚至更加残酷和违背伦理。”
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
王太微疑惑了一瞬,是什么办法,会让在科学会待了那么久的邝灵台说出“残酷”和“违背伦理”?
那么幸垣……又经历过什么?
咚、咚咚……
幸垣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上次它跳得那么强烈的时候,还是王太微想将它还给幸垣父母的时候……但是因为心脏的不配合而终止。
邝灵台没有再回答她,而王太微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郁。
毕竟无论如何,幸垣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像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心脏。
而尤纳斯也同样沉入了海底。
那颗红宝石一般的心脏依旧在王太微的口袋上跳动,热烈的像是她自己的心脏一般。
但是它真正的主人,却永远沉睡在了人类难以探寻之处……
……说起来,最近几天,这颗心脏跳动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
沉默了片刻后,王太微说道:“所以,周廷尉也是一样?”
这一回邝灵台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直到过了许久,才说道:“理论上是一样的,这种因为相性过高带来的异化,本质都是相同的,但在具体案例中,会因为不同的异化生物以及不同的人而发生不同的改变……”
“比如幸垣因为无忧集团的手段而对自己身上的异常一无所知,尤纳斯因为异化他的只有一双眼睛,再加上他职业带来的敏感性而对异化有所察觉… …不过同样因为这是一双来自星空的眼睛,使得他拥有了超乎普通异化者的力量和对自我意志的侵染同化……”
王太微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明白一个简简单单的是或不是,为什么邝灵台要扯出那么多东西?
理论上相同,所以实际上呢?
莫不是邝灵台跟科学会的人待久了,所以每说一个事实就要举证分析?以证明自己所说的合理性?
王太微正要开口打断他的废话,却听得他继续说道:
“以及那艘船上的侍者……”
侍者?他是在说陈勾?
王太微一怔,正要认真细听,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高兴的声音:
“我回来了!那里果然有食物!”
只见周廷尉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堆地衣跑了过来。
一边跑还一边兴高采烈地对王太微喊道:
“你说的果然没错,东边果然有吃的东西!”
王太微看着他手上抱着的一堆绿色的地衣,沉默了。
虽然塔莫尔确实有苔原地带,虽然苔原地带生物稀少,但是地衣就是苔原上少数能够生长的生物,虽然……
但是在白茫茫一片的冰寒禁区里,他要去哪里找生长的地衣?在地上刨雪吗?
王太微纯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好追问邝灵台而已。
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安特罗扇着翅膀,从周廷尉的背后飞来,冲王太微摇了摇头。
他开口,声音如这寒风一般凛冽。
“这是异化生物。”上尉简明扼要。
异化的地衣干瘪地躺在周廷尉的手上,这种特殊的植物此刻看起来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被进食的命运。
而周廷尉还在那边向王太微炫耀自己找到食物的艰辛过程。
不得不说,看到这地衣,王太微也感到了饥饿。
作为朝着羽类进化的安特罗,他自然是不会进食与他的异化方向相悖的食物……虽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一信息,一路仅仅凭靠着复仇之心进食禽类……但是被王太微科普之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将有很长时间不能食用其他食物的设定。
尽管作为王太微的眷属,他或许对其他异化生物拥有一定的免疫能力,但上尉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并不会去尝试自己的免疫能力够不够强,而且他也不想给王太微带来什么负担。
至于邝灵台……因为塔莫尔是整个世界最高的地方,靠近太阳,紫外线充足,邝灵台已经被太阳晒饱了,闻了几下之后就继续阴暗地晒太阳了。
王太微有理由怀疑,邝灵台之所以一直开花不停止,除了她的影响外,也许还和太阳晒多了有关。
最后,异化的地衣全部进了王太微和周廷尉二人的腹中。
王太微观测着周廷尉,却见他吃完异化植物后,身上不见丝毫异样,就像是普通人吃普通食物一样,还打了一个饱嗝。
难道他也是植物方向的?还是别的什么?
话说回来……地衣算是植物吗?似乎是一种真菌和藻类的共生复合体吧?
见王太微朝他望来,周廷尉还忍不住挠了挠头,不解地说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最近你怎么总是看我?”周廷尉嘟哝了一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跃跃欲试道:“莫不是你终于意识到了本艺术家的英俊潇洒和卓越才华,想要聆听一下那来自遥远故乡的美妙乐章?”
“不是我跟你吹,但凡听过我演奏的听众,就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他们都屏声静气、小心翼翼,生怕出声打扰了我的演奏……”
“哪怕演奏结束了,也一直沉浸在当时的音乐氛围中,半个字都不敢说……”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啊!”
“我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更合适一点。”一直阴恻恻的邝灵台忍不住插嘴道。
我看是上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吧。王太微心道。
见到王太微的眼神,周廷尉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好,虽然这里没有乐器,但我还可以给你清歌一曲!”
周廷尉:“啊啊啊啊啊~~~”
王太微忍无可忍,恶狠狠对他说道:“闭嘴。”
周廷尉缩了缩脑袋,停止了鬼哭狼嚎,小声道:“我的音符还没出来呢……”
“总要有个前奏嘛……”
这个时候的他又看不出那种手撕人头的样子了。
邝灵台依旧在阴暗地晒太阳,然后阴暗地开花,对被周廷尉打断的话只字未提,王太微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只有安特罗在稳重地警戒周围。
这总算是让王太微感到一丝欣慰。
至少这回去奥林科的,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然而到了奥林科后,因为安特罗背后显眼的双翼,上尉最终只能待在奥林科外、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上等待王太微的消息。
毕竟这双巨大的无从遮掩的、十几米长的翅膀,已经不是什么活动装扮能够解释的了。
倒是邝灵台,虽然脑袋上、身上不断开花,但是带上一个兜帽、将开花的藤蔓收好,倒也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进城。
失去了一个难得靠谱的安特罗,得到了一个立场不定的邝灵台,再加上一个性格很难评价的周廷尉,王太微第一次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赵阑的下落。
不过在找到赵阑之前,王太微却先被人找到了。
“——找到你了!”
第99章
来人的声音中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然而在见到王太微身后的人后,这种喜悦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情绪给覆盖。
“王太微,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还有……”
“——他们又是谁?”
只见来者的神情瞬间转晴为阴, 难掩愤怒又暗藏嫉妒地对王太微质问道,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孟觉?”见到来者后, 王太微的情绪倒是很单一, 没有对方情绪波动大, 只是纯粹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王太微蹙眉道。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孟觉的神情更加阴晴不定,接着便用那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 “是了,毕竟像我这样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无钱无权,还肢体残疾,不能给你带来半点助力,又冷酷无情、阴险狡诈、没有人性,半点不值得信任的家伙……”
“恐怕就算出现在你的面前, 也只会让你觉得碍事吧?”他咬牙切齿道。
王太微:“我没有这么想过……”
谁料王太微话还没有说完, 旁边的周廷尉顿时就不满地跳了出来。
“不是,我说,你这酸溜溜的话是想嘲讽谁啊?”这回周廷尉也认出孟觉来了,这不是那个帮着燕净秋,要强行送他“遗产”的黑心律师吗?
他对孟觉横眉竖眼,语气非常不屑:“还肢体残疾?我看你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 哪里像是肢体残疾的样子了?”
“真正的肢体残疾者——我, ”周廷尉张开双手,一瘸一拐地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方继续用那种不屑的样子对孟觉说道,“我都被太微打成这样了,都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让王太微搀扶我,也没有让王太微照料我,更没有让太微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生活……”
“衣食起居,哪个不是我自己干的?我有对王太微说些什么吗?”
现在周廷尉又记起自己的“残疾”人设了。
“原来是你。”孟觉打量了周廷尉几眼,很快就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说来也怪,明明周廷尉自己也在用不屑的眼神看孟觉,但是他总是觉得孟觉的眼神更加嘲讽、更加不屑,让人忍不住心生怒火。
孟觉则看都不再看周廷尉一眼,像是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样,只是愤怒地望向王太微,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种家伙,才故意躲开我来到塔莫尔的吗?”
他指着周廷尉愤恨道:
“像这种无知愚蠢、冲动易怒、毫无内涵、游手好闲、胆小怯弱、虚伪做作、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又没有头脑的无业游民和流浪汉,究竟有什么好的?!”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这句话孟觉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围观群众们却都理解了他的意思,甚至能帮他配音。
不错,由于在这里发生的争执,此地已经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毕竟塔莫尔本来就是一个气候严寒的地方,为了保持体力、减少热量消耗,这里的居民都比较惫懒,很少起争执,更别提吵架了。
见到这里难得出现有人吵架,还是两个男人吵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而听到孟觉的话后,周廷尉更是愤怒,脸都被气红了,当即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可惜他语言贫乏,又离开中土多年,翻来覆去就只会用那几句话骂人,连孟觉最外层的防护都破不了,孟觉完全不屑一顾。
眼见偷偷望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有人长时间地注视着王太微,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逐渐变得痴迷,王太微忍不住移了移自己的帽子和口罩,确保自己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便准备制止这两人莫名其妙出现的争执,离开这里。
王太微正要开口,却听闻一直当个隐形人的邝灵台在此刻突然出声呵斥道:
“够了,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囔囔,像是什么样子?”
“莫要误事。”他戴着兜帽,压低声音森冷道,在此刻的场景中,却莫名显得顾全大局。
但是听到这话,孟觉的怒气却不降反升,而且有噌噌噌往上涨的趋势,他立即将炮火对准了邝灵台,噼里啪啦地对其炮轰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孟觉最讨厌这种做出一副正宫模样的人!
他噼里啪啦炮轰了一阵后,突然觉得眼前这戴着兜帽的家伙气息莫名熟悉,停顿一阵后孟觉似乎察觉了什么,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与之相对,邝灵台的声音却不再那么阴森,反倒慢慢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走到王太微身侧,露出一张苍白完美的脸,他对孟觉微笑道,“孟先生何必那么生气?王小姐只是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王太微觉得邝灵台有些不对劲。
“哈,”这回孟觉不怒反笑,对邝灵台嘲讽道,“你是指你就是那个被选择的人吗?”
经历过榕树岛的事情后,邝灵台怎么看都不像是王太微会喜欢的人。
然而邝灵台却摇了摇头,微笑道:“当然不是我了。”
他有些疑惑,随即又有些怜悯地望向孟觉:“难道过去那么久了,孟先生你还没有发现……”
“王小姐更喜欢活泼一点的人吗?”
“幸先生也好、小周先生也好,显而易见,王小姐一直都喜欢热情开朗的人啊……”
孟觉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可笑,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邝灵台有些困惑地看了孟觉一眼,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大概是我理解错了……”
“不过没有关系就好,毕竟这些天,王小姐和小周先生一直都相处得很愉快,而且还一起见过了家长,关系好得让我都不忍心破坏呢……”
被突然提及的周廷尉一脸茫然,但是看到孟觉阴沉得吓人的脸色,他顿时就抬起头,昂首挺胸道:“不错,我和王太微相处得很好,而且还见过了家长……”
不知为何,围观群众们突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些细微的震动,由远及近,细细感受却又消失了……而那一副败者模样的青年,其双臂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人们几乎以为自己眼中出现了重影,但是再一望去,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人们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有那细微的震动不曾完全消失,一直若隐若现,而且越来越近……
“够了!”王太微猛然抓住了孟觉的手臂。
她对这些人简直忍无可忍。
王太微觉得自己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
这个时候,她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所有的眷属都是这样难以理解的吗?还是单单只有她的眷属是这样?
可惜除了燕净秋以外,王太微没有见过其他的完人,也没有见过其他完人的眷属——除了在阿度兰海边见到的那些黑犬。
也许用动物做眷属的确比人要好些,至少动物不会有这些复杂到无法理解的想法……王太微忍不住想道。
“走。”王太微语气冰冷地对他们说道。
“呵。”孟觉冷哼一声,方随着王太微离开了这里。
见到没有了乐子可以看,邝灵台觉得有些无趣,便带着还有些茫然的周廷尉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见到吵架的当事人们都离开了,围观群众们才发现刚才那股若有若无的震动终于彻底消失了……不过这种微小的震动本来就不被人们放在心上,人们更关注的,还是刚刚发生的原配抓小三的狗血大戏。
不过围观了那么久,他们还是没有分辨出来,究竟谁才是原配、谁才是小三?而谁,又是小四?
只能感叹他们中土人的关系真是复杂,一点也不像他们塔莫尔人这样单纯专一……不过没想到,这些中土人塔莫尔语倒是说的不错。
正当人们津津乐道之时,一部分人痴痴地跟随着王太微的脚步,直到对方在一个拐口突然消失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怅然若失……
见到这些人痴痴的样子,跟着王太微一起躲藏的孟觉又忍不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不愧是人见人爱的王小姐,到哪里都有人爱。”
王太微眉头一跳,她有些忍无可忍地望向孟觉,压抑着怒火冰冷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哼。”这回孟觉只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旁边的兜帽下则传来一声轻笑。
王太微同样冷冷地看向邝灵台,把他控制不住从兜帽里伸出来的小花折断,冰冷道:“管好你的花!”
接下来是一脸茫然的周廷尉。
王太微看着周廷尉,周廷尉也挠挠头,迷茫地看着她。
“我、我可没干啥啊……”周廷尉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四人来到了一个无人之地。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王太微率先开口,对孟觉询问道。
“哼,”这回孟觉虽然依旧不满,但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般说道,“还能怎么知道的?”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行踪,在某一方面,是完全透明的吗?”
周廷尉顿时就有话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就不应该来这里!”
他大声囔囔了一阵,又在王太微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声,嘟嘟囔囔道:“本来就没说错嘛,按照别人的诱导来这里,肯定就一直在别人的操控下,说不定还会遇到陷阱。”
“又不是每个操控者都像那个疯女人一样,那么好杀。”他小声嘟囔道。
王太微真不知道周廷尉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不过孟觉来到这里……恐怕大概率还存在着别人的引导。
孟觉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嗤笑一声,望向周廷尉,对他无声嘲讽道:“胆小鬼。”
“你!”周廷尉猛地抬起头,怒火中烧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直接给他一拳,却被邝灵台阻止。
“别这样,你现在可打不过他,”邝灵台和气地说道,“孟先生是如我们一样的人,他的双手都已经异化成了榕树触须,丑陋难看,不如你完美,因而见到你后心中自卑,所以才说自己肢体残疾,你不要和他计较……”
“原来如此,”周廷尉对孟觉冷笑道,“原来是树皮成精,难怪这么喜欢妒忌别人!”
被孟觉喷多了之后,周廷尉的语气似乎也变得尖锐起来。
“你!”孟觉对他怒目而视。
眼见黑褐色的触须开始张牙舞爪地飞舞,长满小花的碧玉藤蔓立刻缠绕着阻止。
邝灵台温和地对孟觉劝道:“小周先生年纪轻,性格活泼开朗,没有心机,直言直语,孟先生你年纪大,不妨多多担待一点……毕竟小周先生和王小姐一直相处得很好,还见过了家长,王小姐一直都很关心小周先生……孟先生,你也不想王小姐被夹在中间难做人吧?”
“哈,他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没有工作的流浪汉、不敢面对的幼稚鬼,乳臭未干,幼稚园恐怕都没有毕业吧?而且还随身都携带着妈妈,这种胆小鬼,也配让太微关心他?也配让太微难做人?”孟觉开始喷洒毒液。
“你说谁随身携带着妈妈?!”周廷尉暴怒,他暴跳如雷道,“我怎么了?我哪里不配被太微关心了?”
“我年轻、我健壮,我还和太微有一样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不比你这个老树皮成精强得多?”
“——还有,那个疯女人不配做我妈!”
孟觉怒极反笑:“我老树皮?你不过只是比我年轻了几岁,无知愚昧,幼稚不堪,还说什么一样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可笑,你这个十几岁就跑出国的流浪汉和太微能有什么意义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不过是一个怕妈妈怕到连家都不敢回的胆小鬼而已!”
周廷尉怒目而视:“我告诉你别在我耳边提那个疯女人!你这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老树皮!”
孟觉和周廷尉在争吵,邝灵台倒是变得忙碌起来。
一会儿劝周廷尉:
“孟先生年轻有为,是个年轻又优秀的律师,不过才比你大了几岁,何必一直攻击他的年龄呢?何况孟先生他只是心直口快而已,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孟先生的性格本来就不如你讨喜,自然看你不顺眼……唉,其实孟先生只是希望能够讨人喜欢一点而已,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他的性格了……”
一会儿又对孟觉道:
“小周先生家里关系不好,最讨厌别人提他的父母,你一直提小周先生的父母,小周先生就会一直生气,而且王小姐也不喜欢小周先生的父母……唉,你这样一直提,万一王小姐恶屋及乌,讨厌小周先生该怎么办?”
于是……
周廷尉:“你这个没人喜欢的单身汉!被人讨厌的老树皮!”
孟觉:“怕妈妈不敢回家、怕妈妈不敢回家……”
见此乱象,王太微沉默良久。
说起来,距离他们上次争执结束,似乎还不到半小时吧?
见到不停拱火的邝灵台,王太微回忆了一下在海上的事情……现在她可以确信,对方确实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反倒是重逢以来阴森沉默的样子与过去差异很大。
只见此刻邝灵台身上缤纷花开、煞是美丽,而他头顶鲜花,在太阳底下笑得阳光灿烂——当然,因为他天生无情的面相,这笑容依旧让普通人感到恐惧,但是王太微却能感受到对方内心可以称得上愉悦的心情。
——似乎在王太微不知晓的角落里,邝灵台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改变,他似乎已经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并且看上去乐此不疲,甚至连自己身上不断盛开的鲜花都不在乎了。
邝灵台又恢复成了过去那种热爱生活的样子,王太微见到邝灵台往自己内衬上一掏,却什么也没有掏出来,最后遗憾地放下手,只有几根长满五彩鲜花的碧绿藤蔓,在雪白的冰原上拱来拱去,似乎在形成某种图案……
王太微猜测,对方是想要拿画笔记录现在的场景。
于是王太微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预感,邝灵台重新找到的生活意义,他新的“乐子”,只怕与她,还有她的眷属,息息相关。
王太微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她觉得,还是之前那个一直阴恻恻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像看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看着她的沉默寡言版邝灵台,看上去更加顺眼一些。
“停下。”没有第一次的暴躁,这回,王太微几乎可以说是心如止水地阻止了他们。
果然啊,眷属这种生物,还是不要发展太多比较好。
王太微还是先望向了孟觉,完全把他们的争执抛到脑后,公事公办道:“你有在奥林科见过群星会的人吗?”
毕竟他们三人都是刚刚回到奥林科,看孟觉的样子,似乎是已经在奥林科找她很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群星会的线索。
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孟觉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烦躁:
“群星会,为什么你总是要找群星会?”
和周廷尉一样,孟觉也不想王太微与群星会有太多的接触。
但是过去的经历告诉他,王太微向来是一个固执的人,而他从来没有能力改变她的想法。
所以孟觉只能烦躁地回答道:“群星会的人一直隐藏得很隐蔽……但是昨天,我疑似见到了群星会的人。”
他看了王太微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出现在我的面前,毕竟这实在是过于巧合。”
“但是我的确得知了一个信息,明天,会有国外的商会派考察团来到奥林科……似乎是塔莫尔的雪原上发现了某种可再生的清洁能源,而这种刚被发现的全新能源就在奥林科附近,所以商会便派人来奥林科,考察勘测这种能源的采集难度,如果评估出了足够的收益,便会与塔莫尔人合作开采…… ”
“而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正是迎接商会考察团的一份子。”
王太微:“商会?哪个国度的商会?”
闻言,孟觉的神情有些烦躁。
“世界联合商会,”说到这里,孟觉又忍不住勾起一个冷笑,讥讽道,“你知道,那些财阀集团总是会联合起来,排除异己。”
“而商会正是他们用来维护自己统治和利益的最佳工具。”
“不同国家的财阀企业联合起来,一同垄断某一行业,分割利益,诛锄异己。当有威胁到他们的人或者组织出现时,便一同诛伐,直到他们的地位再不被动摇为止。”
“这就是商会。”
孟觉有些愤世嫉俗地说道。
“我说,你这未免也太极端了吧?该不会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周廷尉冷嘲热讽道。
虽然周廷尉不是什么财阀,对此无感,但是他见孟觉不顺眼,所以自然要找着机会挑刺。
然而孟觉却不理会他,只是继续对王太微说道:
“世界联合商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毒瘤,里面聚集了世界各地有名望的企业和人。”
孟觉冷笑道:“这个商会里什么国家的人都有,恐怕这次来到奥林科的人,会比想象中的多。”
“不过他们不会知道,”孟觉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在绝对的力量和灾难面前,所谓俗世的财富与名望,不会比一张纸更加脆弱。”
孟觉一向愤世嫉俗,而此刻,更是有意看那些过去高高在上的人在灾难来临时,显露出惊恐怯弱、涕泗横流的丑态。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意识到旁边的王太微似乎是为了阻止这场灾难而来,而搞不好自己也会被王太微拉着成为脑子进水的一分子,孟觉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
救别人也就算了,反正他是不会去救那些人的。
群星会的人混入世界联合商会的迎接人员中,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来数一数来访者的数量,必然有他们的目的。
只是王太微不知道,群星会的目的,究竟是考察团中的某些人,还是这突然出现的“全新清洁能源”……亦或者,是她?
毕竟这个线索,是突然出现在孟觉面前的,而孟觉在其他人的眼里,正是与她利益一致的眷属。
赵阑……你究竟在哪里?
王太微准备第二天去见商会的考察团。
塔莫尔人对这次世界联合商会的到来似乎很热情,大老早就在机场外挂了横幅,等里面的人出来时,更是欢呼声不止。
而王太微也在商会的来访者中,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00章
“幸先生, 这边请。”
幸垣在塔莫尔迎接人员恭敬的目光下,微微点头,随即扬起下巴,倨傲地走在人群的中央。
哪怕是在各国财阀齐聚的世界联合商会,幸垣,或者说他背后的无忧集团,似乎也是众星拱月的一个。
幸垣的出现让王太微心头一震, 而被她放在口袋里的心脏也突然开始猛烈地跳动。
幸垣,他没死? !
不, 王太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眼前被人众星拱月办包围的“幸垣” ,神情看上去冷漠又傲慢,与幸垣的性格完全相反。
根本就像是长相一致却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难道幸垣有一个孪生兄弟吗?
然而此刻迎接人员的声音却打破了王太微的猜想。
“幸垣先生,这边请。”
幸垣在来者们热情的迎接下朝着机场外的雪地车走去。
此刻停留在冰雪中的雪地车自然不是王太微曾经见过的那些次等品,曲线流畅、外观华美、体积庞大,里面还装着温暖如春的暖气,娱乐设置一个不少,一望就价格不菲。
“幸垣先生, 请。”
人们奉承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在幸垣耳边响起, 让幸垣觉得聒噪不已, 他皱起眉头, 神情更显烦躁和倨傲。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咚——”
“咚咚——”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跃了起来, 他猛地朝人群中看去。
“幸先生?”
“幸垣先生?!”
“你要去哪?接待的车在这里!”
只见被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幸垣突然甩开了这些西装革履的接待者和同伴,不管不顾地朝着人群中奔去。
在哪里?
在哪里?
我的……心。
“幸先生!”
“幸垣先生!”
然而幸垣不顾自己突然打湿了脊背的汗水, 也不顾身后不停呼喊的人群, 一直一直奔跑。
在哪里?
在哪里!
可是幸垣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幸先生!呼、呼……幸垣先生!”身后的商会成员气喘吁吁地追赶上了他。
“您在寻找什么?”
幸垣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寻找什么?
幸垣也不知道,那指引他从中土跑到阿度兰,又从阿度兰来到塔莫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只是冷漠又烦躁地说道:“没什么。”
他浮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却发现自己的西装外套已经被天空中飘零的雪花打湿,裤脚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潮湿凌乱,衣冠不整,整个人是他最厌恶的狼狈样子。
于是幸垣的心情变得越发恶劣,他语气烦躁地说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说罢便不管不顾,径直离开了这里。
商会成员和接待人员面面相觑,最后只好默默跟在幸垣的身后,不敢多问。
直到商会的所有人都离开后,王太微才慢慢地从机场后的雪原现身。
幸垣……
那颗心脏依旧在王太微的怀中跳动,可王太微却觉得自己似乎不再识得心脏的主人。
***
幸垣的出现让王太微惊疑又困惑,她想要私下找到幸垣调查,然而无忧集团对幸垣的保护却很严密,王太微几乎找不到机会靠近幸垣的机会。
而且,王太微发现,无忧集□□来保护幸垣的人当中,有许多都是异化者。
并且他们的非人程度都不高……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太出来,至于那严密衣物之下的样子,便不为人知了。
可见无忧集团对异化者的确有很深的研究,或者牵扯。
好在明天,塔莫尔的人为了迎接世界联合商会考察团的到来,特意在奥林科举办了一场宴会。
王太微虽然难以混到幸垣的身边,却可以混入宴会中。
不仅为了接近幸垣,还为了调查那个假扮迎接者的群星会成员。
在王太微的天选者魅力加持下,几乎没人能够拒绝她的要求。
因而第二天,王太微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混入了宴会当中。
塔莫尔是一个贫穷的国度,虽然学着其他富裕的国度举办了宴会,但却无法像其他国家一样将场地和设置装扮得华贵雍容。
不过为了促成这场可以发展塔莫尔民生的合作,塔莫尔人还是尽力做到了最好。
旷阔的冰室被装扮得像是一个宫殿,用寒冰雕刻成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几乎让人以为下一秒这些冰雕就会活过来。
虽然宴会中少有华美的金银宝石,只有各种各样的冰雕,但是独特的风情还是让一些外国商会成员不停赞叹……当然,也有一部分觉得无聊单调的人。
幸垣就是这样一个觉得无聊的人,精致却色彩单一的冰雕让他嗤之以鼻。
不过是一群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家伙囊中羞涩,只能搞些无聊的冰块来撑场子,也亏这些人能违心夸出花来。
无聊的他站在宴会的角落,听商会的代表们和塔莫尔人讨论开采能源的事。
不过由于他的身份,哪怕是站在角落里,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来和他套近乎。
毕竟无忧集团不仅是中土的第一生物集团,同时在世界上也享有极大的名誉,研究所遍布世界各地。
所以原本清净的角落很快就变得不再清净。
幸垣原本并不反感这种奉承,毕竟在他看来,这些草芥庶民奉承他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最近他心情不好,所以听着这些像是虫鸣一样的嘈杂声音便越发烦躁了。
吵死了,这些卑贱的虫子。
王太微操控着扫雪机在外头扫雪时,便从透明的冰窗中见到了幸垣那副皱着眉头,表情不耐的模样。
很快,幸垣便拿着酒杯从冰室里出来,看到在外面扫雪的王太微,也是皱起眉头,“啧”了一声,随即就不耐烦地离开了。
看上去好像完全不认得王太微的样子。
这一回王太微并没有携带幸垣的心脏,所以“幸垣”见到王太微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像陌生人一样看了王太微一眼,随后就漠然地走开了。
见到幸垣远去的身影,王太微忍不住蹙眉。
“幸垣”……似乎不认得她?
而此时,一副侍者装扮的孟觉从冰室内走出。
见到外面的王太微依旧只有一个人,他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在发现幸垣离开屋内后,他总担心幸垣会遇到王太微,然后和王太微旧情复……不,是对王太微不利,所以急急忙忙来到了这里。
不错,孟觉成为了宴会的侍者,成功混入了冰室内,而王太微则作为宴会的扫雪人员待在冰室外……
毕竟王太微可不想整个宴会变成她的大型眷属见面现场。
更何况,在冰屋外的她行动更为自由,也可以在窗外暗自观察每个人的动向。
至于邝灵台,身上长满花的他被安排在了更外围,利用藤蔓继续进行他的窃听事业,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内外流动人员的动向。
而周廷尉,因为性格和脑子的不稳定,便带着他母亲的红漆木盒,和邝灵台一起留守。
“幸垣似乎不认得我们了。”见孟觉到来,王太微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亲自给幸垣递过酒的孟觉自然早已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讥嘲道:“那又如何?”
“我早就说过了,这种高门财阀子弟天生没什么感情,狼心狗肺、自私自利……就算表现出来了感情,那也是装出来骗人的。现在幸垣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们这些穷人,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语气,嘲讽中似乎又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愤。
“我们在这些人的眼里,不过只是贱民而已。”
“根本不值一提。”
王太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她记得孟觉在得知幸垣没有死时,表情是难以遮掩的惊愕,而很快,那惊愕就转化成了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王太微一直觉得孟觉和幸垣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尽管孟觉看起来对幸垣充满一种难以消解的恶意。
而在重新见到幸垣后,孟觉对幸垣的这种恶意似乎更深了,还出现了一种压抑极深的怨恨。
此刻,孟觉更是断定幸垣是在装聋作哑,故意装作陌生人来和他们划清界限,以免他自己被他们这些穷人沾上。
王太微发现,孟觉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并不只是因为偏见而对幸垣恶意揣测。
他似乎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
但是根据王太微的观察,她觉得幸垣见到她时的陌生情态并非伪装,似乎是真的不曾见过她。
王太微本来以为是海底的幸垣击败巨榕树的意识,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变回了人类的样子,然后回到了无忧集团,但是现在看到幸垣的陌生模样,她却觉得……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幸垣冷漠的声音突然在这里响起。
王太微抬眸,却见幸垣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拿着酒杯不耐地盯着他们。
那酒杯里面的酒分毫未见少去,似乎压根就没有被它的主人宠幸过。
而幸垣盯着眼前那一男一女相互贴近、窃窃私语的样子,越看越是心情烦躁,连握着酒杯的手都不免重了一些。
虽然如今是现代社会,风气开放,但是幸垣出生在中土一个传承悠久的古老世家,饱受传统文化熏陶。故而幸垣本身也是一个传统的人,除了日常保持衣冠整洁外,最见不得这些男男女女卿卿我我、伤风败俗的样子!
亏这两人还是中土人,贴靠得如此相近,半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简直就是枉为中土人!
谁人说话要靠那么近啊?连嘴巴都要靠近耳朵了!
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幸垣握着酒杯的手更加紧了。
然而幸垣找不到理由介入,便只能以贵客的姿态,对那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的侍者劈头盖面地训斥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看到里面的人正等着你斟酒吗?”
“塔莫尔人找你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玩乐吗?”
“真是废物!”
“不过也对,”幸垣上下打量了孟觉一眼,随即便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废物,恐怕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打工……”
“真是丢我们中土的脸!”
“还不快滚,庶民!”
看着幸垣那副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的嘴脸,孟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却被轻轻放在他臂弯上的手指按下。
孟觉冷哼一声,压抑着情绪,阴阳怪气道:“知道了,幸大少爷。”
“小的这就去给客人们斟酒。”
见到这两男女还是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幸垣更是不满,强行挤入两人中间,一口气喝完手里的酒,便将酒杯甩给那侍者。
倨傲道:“还不快点去室内替我把酒满上!”
说罢又说了一大堆名贵酒的名字,要求孟觉按比例分毫不差地将这些酒汇聚到这酒杯里。
光是找到这些酒的时间,恐怕就要一小时了,还尚且不知道宴会上能不能找到这些酒。
孟觉哪里不知道幸垣就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忍不住磨了磨牙,但是被王太微望了一眼后,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去了冰室里。
毕竟幸垣杵在这里,宴会上的群星会成员还要有人盯着呢。
孟觉只好安慰自己,像幸垣这种狼心狗肺、虚伪做作、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的家伙,王太微既然已经识破了他的真面目,必然不会再被他迷惑。
而在孟觉离开只好,狼心狗肺、虚伪做作、冷血无情又翻脸不认人的幸垣有些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把这杯酒彻底咽下。
随后他转过身来,有些傲慢又挑剔地望着王太微,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从她单薄的衣物一直望到脚边还在尽心尽力清扫的扫雪机,表情变得越来越不满。
只听空中传来轻轻的风声,一件大衣就已经落到了王太微的身上。
“你是怎么回事?”幸垣看上去非常不满,“塔莫尔人雇佣员工难道都不给人配备好衣物的吗?”
“这么大的风,这么低的温度,就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扫雪?”
“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中土人!”
王太微沉默良久,方说道:“我是临时工……”
而且也不是她扫雪,是扫雪机扫雪,她只是看着扫雪机扫雪而已。
谁料听到王太微这话后,幸垣看上去更加愤怒了:“临时工怎么了?临时工就可以被压榨吗?”
“临时工就可以穿那么单薄在外面扫雪吗!”
“这是看不起我们中土的劳动法啊!”
“这里的负责人在哪?!”
幸垣怒气冲冲地叫来了这场宴会的负责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炮轰,轰得负责人两眼发黑、双股颤颤,只差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歧视压榨中土人的意思。
炮轰完负责人之后,幸垣更是替王太微要来了补偿,随即要求负责人对王太微赔礼道歉。
谁料见了王太微之后,那负责人便开始双眼迷离,很快就开始痛哭流涕、悔恨过去。
若说之前的道歉是迫于幸垣的淫威不得屈从,现在的道歉便是彻底发自内心。
“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
“我居然这样对待您!”
“我真不是个东西!”
“啪、啪!”那负责人给了自己两巴掌,随即猛然抓住王太微的手,痴迷道,“王小姐,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回,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让她满意的扫雪吗?王太微无言以对。
见状,幸垣瞬间皱起眉头,猛地将负责人的手拍开,然后噼里啪啦地又将他大骂了一顿。
这回负责人被骂得清醒了一些,在幸垣的淫威下,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王太微所在的地方。
而幸垣回过头,看向浑身散发着祸国殃民气息的王太微,狠狠皱起眉头。
他又挑剔又高傲地打量了一眼王太微,随即冷哼一声,不屑地望向负责人离去的方向:“果然是没什么见识的塔莫尔人,不过是见了一个稍微漂亮些的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当然,你也有问题,”幸垣回过头地看向王太微,高傲又有些不满地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没有脑子的样子,长相也过得去,不知道比这里的人顺眼几百倍,就算是要找临时工,也多得是更好的选择,何必来这种虫豸遍地的地方被人压榨?被这种恶心的虫子沾上?”
想到刚才那个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的男人,幸垣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被男人给骗了吧?”
“难不成,是被那个男人骗到塔莫尔来的?”
这种被男女朋友骗到国外的杀猪盘新闻在中土屡有登载,幸垣怀疑自己是遇到实例了。
见对方只是默默看着他不说话,幸垣只觉猜测成真,心中猛然窜上一股怒火,若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拳打过去!
“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等王太微出声解释,他便开口愤怒道——尽管这样的愤怒在旁人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是在受害者面前,幸垣也不好再发泄自己的怒火,以免勾起眼前人的伤心事,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只好强忍愤怒,对这个被欺骗的可怜女孩说道:
“放心,那种人渣肯定会遭报应的。”
紧接着又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我这里倒是刚好缺一个秘书,衣食全包,住行报销,工资也就是在这里扫雪的几十倍吧……”
“到时候我们回中土,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就这样扬起下巴说了一阵,他又有些别扭道:“当然,虽然说是秘书,其实平时也就帮我整理一下文件而已,没什么忙碌的……”
“就是偶尔还需要陪我去一趟游乐场、顺便去餐厅吃饭……”
“我一直都缺一个秘书,等我们回中土之后,若是你表现好,就可以一直干下去,还可以升职加薪……”
“至于那个人渣,你就把他忘掉吧。”幸垣别过头去,倨傲地说道,“那个男人配不上你,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幸垣别过头很久,都没有听到女孩的回复,便忍不住回过头看她。
却见对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王太微不说话,是因为她被幸垣的脑补惊愕到了。
尽管她早就知道幸垣一向很会脑补,却没有想到这个“幸垣”也会如此天马行空。
虽然眼前人与她熟知的幸垣疑似两个人,但是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让王太微忍不住生出一股熟悉感。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道:“幸……先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幸垣有些疑惑又奇怪地看向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到眼前人看上去有些失望,不知怎的,幸垣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却见眼前的女孩忽然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于是幸垣更加烦躁了。
还没等他开始追究这烦躁的根源,眼前人便又向他平静地解释道:“辛先生多虑了,刚才的侍者,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来塔莫尔旅游,顺便兼职而已。 ”
“我只准备工作一天而已,而且,我也并没有回中土的想法。”
闻言,幸垣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拒绝了,说不定,对方还在心里嘲笑他自作多情。
在幸垣的记忆中,他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顺风顺水,连幸运女神也尤为眷顾他……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可是此刻,比起被拒绝的恼怒,他的脑海却被另外一种情绪充斥。
王太微话音刚落,便见幸垣猛地皱起眉头,有些愤怒地对她说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为那个男人找借口!”
“那个男人究竟有哪里好的,居然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王太微:“……你误会了。”
她抬起头,却见幸垣眼睛红肿,被王太微发现后,幸垣立马别过脸去。
王太微:……
她只好再次重申道:“我和孟觉只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
她本以为这个“幸垣”会不依不饶,没想到这回对方思考了一阵,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又转过头来,恢复了那种傲慢的样子,只是眼睛依旧有些肿,对王太微不满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他的?”
王太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是来调查群星会的成员,顺便探查这个“幸垣”的特殊之处的吗?为什么对陷入这种奇怪的纠纷中?
尽管幸垣受到异化的影响,从一开始就是恋爱脑,而这个“幸垣”自见面后也有朝着恋爱脑进化的趋势……但是她不是啊!
于是王太微只好学着自己以前从书中看到的,各种情感大师传授的技巧,敷衍了幸垣几句,被幸垣拉着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勉强打发走了幸垣。
原来书上恋爱大师传授的技巧,居然是真的有效果的……说起来,这本书,还是当初赵阑强行塞给她的……
……
“好好学着点,不然你恐怕要单身一辈子了!”赵阑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王太微平淡道:“那就单身一辈子。”
“别这样嘛,好歹看几眼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呢!”赵阑撒娇道。
“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这本书,你一定有用到的一天!”
赵阑说得煞有其事。
……
赵阑……
回忆起过去,王太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却见孟觉正在那里阴恻恻地看着她,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王太微:……